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重来1 夏日的午后,闷热又漫长。日头当空毒辣辣的照着,空气中连一丝的凉风都没有,院墙一角有几棵老榆树,上面的树叶像雕刻的一般,一动也不动,连知了的叫声都显得那么的有气无力。 小菊端着一碗乌油油的药汤子快步走上了台阶。天实在是太热了,浑身被汗浸的蔫嗒嗒的难受,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蔓延的汗珠,正想推门的时候,忽然听见屋里头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哭声。 三小姐这是醒了?! 她又惊又喜,忙疾步推门进去,把药碗随便一搁,几步就抢到了位于屋子东北角的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瘦的下巴有些尖,脸色有些苍白,此时正用手拼命的抹着脸上纵横肆意的泪水,又因为拼命的压抑着哭声而全身都激烈的抖动着。 “三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可是,您怎么哭了?快告诉奴婢,您那儿不舒服啊?!” 小菊一着急,又是一身大汗。 这位三小姐虽然在家里是个受冷落的,存在感极弱,可是,那也不是自己这做奴婢的能比得了的啊。老爷既然分派了自己负责看顾受了风寒的三小姐,要是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万幸,三小姐终于醒过来了!连着烧了四天了,整天昏昏沉沉的睡着,让自己也跟着整整提心吊胆了四天三夜,晚上就在地上打个地铺,连眼睛都不敢合严实了,生怕自己一睡过去三小姐忽然就。。。 佛祖保佑啊!小菊此时看着躺在床上的三小姐,心里透着真心的欢喜。看三小姐虽然哭泣不止,但精神头终于是回来了,不再是以前烧得迷迷糊糊的模样,自己这一副担子终于算是卸下来了。 三小姐刘锦华听见人声一下子把手放下来,也顾不上哭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瞬间便死死的盯住了小菊。 小菊这丫头也就十五六岁,圆脸盘,乌溜溜的眼睛,英挺的眉毛,仔细一看还挺耐看,就是皮肤稍微黑了一些,一副淳朴忠厚的模样。 小菊一双眼睛本来是关切的看着三小姐的,可是,忽然对上她那种奇怪的逼视的眼神,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心里直发毛,抖着唇颤声道,“小姐,您。。。您,怎么了?” 好像是过了好久之后,三小姐终于把她那吓死人的目光挪开了,身子费力的转了面朝里,微微抖动着肩膀又轻声抽泣起来。 小菊不明所以然,愣了半晌,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忙把药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轻声哄劝三小姐喝药。那三小姐只是不理,只是一味的哭。 小姐不吃药,身子调理不好,那就是奴才的失职啊,这责任自己可担不起。 小菊大着胆子探手在三小姐刘锦华的额头试了一下,汗津津凉丝丝的,不想却被人大力的一下子就打开了。 小菊抚着被打得生疼的右手,不禁皱了一下眉。 这三小姐一场病下来,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啊。 以前自己这一班子下人奴婢,在老爷和大房那边自是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的,可是,在一向畏畏缩缩的二房人面前,一向还是很有些体面的。这三小姐以前见了自己,虽然不大爱说话,却一直是温和有礼的,从来也不摆,也摆不出什么小姐架子来。这回这是怎么了? 不过,三小姐醒过来的喜悦战胜了心里的小小不虞,小菊讪笑了一下,勉强为自己解围,“哎呀,小姐出汗了,应该是大好了!不过,就是好些了也得再吃上几服药巩固一下药效啊!” 可这三小姐却跟铁了心似的,躺在那里任她磨破嘴皮子,依然一动不动。小菊急得又出了很多汗,却毫无办法。 这二房一家子都是一样的脾气,三小姐也不例外,一向有点小性子,脾气执拗的很,真犟起来就连老爷也敢对着干,所以小菊也不敢劝的太过了。 正发愁的时候,床上人的哭声却慢慢小了,而且还慢慢的起身坐了起来。 小菊喜出望外,忙殷勤的搀扶着,又把枕头忙小姐垫好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 三小姐刘锦华不满的瞪了木呆呆的丫头一眼,厉声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药给我端过来!” “哎!”小菊高兴的赶紧端过了药碗,服侍着小姐把药喝了,也没意识到三小姐态度中明显的厌恶和对自己以前没有过的那种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 “呃。。。我。。。娘呢?”锦华一口气喝完了药,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这才迟疑的问道,眼睛却连看也懒得看小菊一下。 小菊狐疑的看了三小姐一眼,觉得三小姐问这话的神情有些奇怪。好像有些害怕,还有些激动。但是,究竟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大少爷因为天太热,这两天好像中了暑,精神不太好,饭也不爱吃。二奶奶一直在照顾大少爷呢。”小菊小心翼翼的说道,眼睛觑着锦华,心里直打鼓。 二奶奶一向是重男轻女的,为这三小姐和二奶奶都生分了,母女俩经常冷战,互相不说话不搭理,三小姐私底下还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呢。 小姐您此时可千万别翻脸,一腔怨气冲着我撒啊。 “哦。”没想到三小姐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小菊有些奇怪,但还是觉得呆在这里不是个事,还是避走更保险一些,便拿着药碗,对着三小姐随随便便的施了一礼,“三小姐看着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奴婢这就给老爷、大爷和二奶奶他们报个信去,也好让他们都放心!” 也不待锦华点头,小菊转身脚步飞快的往外就走。 在二房人面前,这些下人们一向都是有些散漫的,小菊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她却不知道,三小姐的一双眼睛一直复杂的盯着她的背影,那种眼神,有痛苦,有伤心,有绝望,还有惊讶,有恐慌,有不知所措,却没有一种应该属于面前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 一直盯到看不见,她才慢慢的转过头来,呆呆的四面环顾着屋子里的摆设。 老旧的衣裳箱笼,依然又大又笨重,有些地方面上的黑漆都磨掉了,斑斑驳驳的,上面的黄铜把手和锁头被磨得锃亮,正是自己出嫁前一直用着的衣裳箱子。还有一样老旧的八仙桌,梳妆台,脸盆架子。。。 这些东西早就淹没在了茫茫的记忆当中,可是,如今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就是一场梦吧?锦华抬起手来使劲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 生疼。疼的眼泪又想掉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三小姐觉得身子都坐的麻木了,才皱着眉动了动,慢慢的抬腿下了地。 她蹬上了床边的一双青布绣红荷花的布鞋,顾不得双腿还打着颤,顾不得身子还有些轻飘飘的,就径直走向了墙角的梳妆台。模糊的铜镜里立刻出现了一张稚嫩的白皙又消瘦的脸庞。 她抬起手愣愣的摸上了自己的脸,忽然又一下子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眼泪从手缝里汹涌的流出来,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她月白色的绣着百合花的衣襟。 这时,一个三十几岁的美貌少妇疾步走了进来,诧异的看着自己正嚎啕大哭的女儿,迟疑的问道,“锦华,你,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锦华听到声音,倏的转过身来,看到眼前人,就张着嘴楞住了,连哭也忘记了,脸上犹带着泪痕。 刘家的二奶奶曾氏长的很是标致,秀眉杏眼,身材纤浓合度,气质优雅,是个难得的美人。从相貌来看,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刘三小姐其实并不太随她母亲。 忽然,怔愣半晌的三小姐一下子扑过去,一把就紧紧的抱住了二奶奶的腰身,把头埋到了少妇怀里去,连声的叫着“娘”,又大哭起来。 少妇显然对女儿的这种亲近极不适应,僵着身子,??挲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看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有些心疼,终于犹豫着把手放在了女儿头发上,一边摩挲一边低声的哄。 锦华又哭了半天,觉得眼泪都流干了,才止住了悲声,抽泣着抬起头来定定的打量着眼前人。 二奶奶莫氏被她看得浑身难受,强笑着问道,“你这丫头,今儿个是怎么了?是不是前两日发烧把你给烧糊涂了,怎么这么看着为娘啊!” 锦华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撅了一下嘴,下意识的张嘴就顶了回去,“我当然要好好看看娘了!谁叫娘只忙着照顾弟弟,都不管我!” 女儿虽然经常跟自己闹别扭,可一般就是冷着脸不说话的闹脾气,从没有如此这般直截了当的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过。 自己哪里就重男轻女了?女生外向,闺女早晚就嫁出去了,那一颗心就只向着外人了。自己同丈夫两个这一辈子还不是要靠着儿子的?! 只有指望着儿子才能光宗耀祖,长大之后功成名就,才能让自己在大房面前扬眉吐气,杀杀他们的威风!让所有人都看看,让他们后悔当初小瞧了我们二房!让他们不顾脸面的求着我,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才能一雪我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 第二章重来2 只有指望着儿子才能光宗耀祖,长大之后功成名就,才能让自己在大房面前扬眉吐气,杀杀他们的威风!让所有人都看看,让他们后悔当初小瞧了我们二房!让他们不顾脸面的求着我,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才能一雪我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闺女能有什么用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再说了,自己生的孩子什么样自己还不清楚么?这姑娘生来沉默寡言,脾气又随了他爹,又轴又倔,不够大方,出门更是畏畏缩缩的见不得人,没有点伶俐样子,每每都让自己恨铁不成钢,自己又怎么能爱得起来?! 二奶奶极是爱面子,没想到一向悄不作声、貌似乖顺的女儿居然给了自己一个没脸,脸色霎时就变了,一把就推开了女儿,恼羞成怒的厉声呵斥,“你这是什么话!这是你这做女儿的应该说的话么!居然吃起你弟弟的干醋来了!你就是这样做人女儿、做人姐姐的么!”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锦华,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这病倒是好利索了!昨天还烧得稀里糊涂的,今儿个病刚好就有力气来气你娘了!哎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啊!” 咬着牙说了一通,自己气的脸色通红、直喘气,又找不出话来再骂,只好甩手就走,摔得门板叽哩桄榔一顿乱响。 锦华被她娘给推了个趔趄,她身子还虚着,幸亏匆忙间抓住了椅子靠背,否则一定会摔个倒仰。 等二奶奶摔门走了,她还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凉,半晌才苦笑了一声,低声嘟囔了一句,“娘啊,您还是老样子啊,还是那么偏心!” 说着话,锦华忽然又高兴起来,“别管您怎么偏心,对我不好,您还是我娘!只要您好好活着,就是偏心我也认了!”这么想着,眼眶不禁又湿润了。 自己以前是一直怨恨娘的吧?出嫁前便跟娘关系不好,出嫁后更是不大回娘家,心里的芥蒂一直都在。直到自己有了亲生孩子,为了多病的儿子操碎了心,结果最终也没能留住那孩子的命,亲眼看着孩子。。。 直到经过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才算是慢慢的理解了一颗做母亲的心。直到自己当家做主,为人妻母,才真正理解了母亲的苦衷。 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最为遗憾的就是没能有机会解开母亲的心结,结果,母亲可以说是含恨离世。母亲走的时候,是痛苦的吧?是绝望的吧?否则,又怎么会选择了那么一种方式。 三尺白绫,一身红衣。。。 想起前世母亲去世时的情景,她的手禁不住的抖了起来。 多好,多好啊现在,母亲还在!多好! 一转眼,她的情绪霎时就高涨起来,抬手把脸上的泪痕大力的擦了一下,自己到脸盆架前撩着水哗啦哗啦的洗了一把脸。 她用雪白的布巾把脸一擦,神清气爽的叹了一声,然后慢慢的开始在屋里踅摸。 屋子只有小小的两间,里外间连个遮挡都没有,进了门就一览无余了,但却打扫的干净整洁。摆设也极简单,只有必备的床、桌椅和箱笼等物。锦华却跟从没见过似的,一件件的仔细的摸,一边摸一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仿佛刚才哭的昏天黑的不是她似的。 梳妆台本就斑驳,台面上却还有个明显的大洞。 锦华见了苦笑一声,拉开抽屉,果然就拿出了一把黑铁的剪刀。她单手像拿匕首一样握着,剪子尖朝下,对着那个洞比划了几下。自己那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经常这样用剪刀戳着梳妆台发泄的吧? 那时冰封的记忆忽然一下子都鲜活了起来,让锦华的心激动的扑通扑通直跳。 再说了,母亲还在,父亲还在,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锦华起身朝北就噗通跪在了地当中,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唇哆嗦着,心中默念: 南无阿弥陀佛,感谢佛祖,让一切重来一回!是不是弟子前世诚心向佛,才打动了众位神佛,让弟子得以重生,让弟子有机会挽回上辈子的错误,弥补前世的遗憾?佛祖,弟子虔诚的请求您,请让我尽毕生之力,让母亲一生顺遂,让家人一生平安如意!为此,弟子愿意广做善事,弘扬佛法,日日修行,只愿。。。 锦华身子虽然很是疲累,却依然腰背笔直的跪着,在心里默念了九九八十一遍心经,这才慢慢的费劲的爬了起来,腿早就麻了,又酸又疼。 太阳已经落山了。 她还是拖着酸麻的腿脚,继续在屋里跟研究宝贝似的把里里外外研究了一个透,连箱笼里边的四季衣裳,还有自己珍藏着诸如毽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都拿出来摆了一床,挨个的把玩了一个遍,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起来。 她虽然身子疲乏的厉害,头还晕乎乎的,精神却很亢奋,便迈步出了屋门。 她用手扶着门框支住虚弱的身子,半边身子几乎都倚在上面,微笑着贪婪的打量着自己家所住的小院。 记忆中的几棵老榆树依然枝繁叶茂,榆树下还放着一个盛水的硕大的水缸,大的可以让个大人在里面洗澡了。南墙根底下种着黄瓜,还有葡萄,一串串、一只只的挂着,长势喜人。浓密的树荫底下有一张小矮桌,旁边零散的放着几张简单的板凳。。。 这时,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身上挎着个小包袱,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匆匆的跨进了院门,一眼就看见了锦华,便欣喜的叫了起来,“锦华,你的病好了?!” “爹!”张锦华强压住上前拥抱的冲动,几步上前给刘二爷行了个礼,“您回来了!”声音都颤抖了,赶紧垂下头,不想教父亲看见自己的泪水。 刘继宗上前扶住女儿,上下打量着,心疼道,“华儿,你看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一得到消息,便立刻从县城赶回来了!你个死丫头,把爹可给吓坏了!” 锦华只觉得胸闷的厉害,死死忍住了心头的那股子酸意,眼睛还是湿润了。这个人,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毫无条件的心疼着自己的那个人啊! 刘二爷仔细的问了好几遍,又周身上下的仔细打量半晌,确定女儿无事,这才算是放了心,又唠唠叨叨的嘱咐了几句,让女儿注意衣食休息,便放开了女儿匆匆的往正屋走。 ------------ 第三章重来3 锦华确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场,爹一定会飞奔起来直接就往正屋奔去的。 刘继宗脚步急切,甚至没有注意到女儿并没有跟过来。 锦华很乖觉的站着没动。她知道,父亲跟母亲一辈子感情都极好,现在小别胜新婚,父亲刚回来,肯定要跟母亲单独处一会儿的。 锦华从小就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她一直很清楚,说到底,父亲虽然最是疼她,可是,在他心里,最爱的还是母亲,只有母亲。父亲性子宽厚,善良易欺,在母亲面前一向是软弱惯了的,对母亲言听计从。母亲就是父亲的天,就是父亲的精神支柱。 要不是因为这样,母亲去世后父亲也不会一蹶不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从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不久便追随着母亲而去。。。 可是,现在的父亲。。。锦华贪恋的看着父亲的背影,虽然个子不高,但现在年轻又挺拔,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无数次的爬到父亲背上,那身影绝没有前世中的佝偻和萎顿,多好啊!多好啊! 母亲心思机敏,不光长的漂亮,还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识文断字,女红、家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可是,你再能干又怎样,你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才高惹人嫉。。。这个社会的规则是,女人要低调,要本分,要乖乖的做男人的附属品,否则的话,就是出格,就是不本分,就会招人非议,会被人连脊梁骨都戳烂的! 锦华抬头看看天边变幻的晚霞,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她忽然想到,如果母亲生为男儿身,肯定能建功立业,做出一番大事来。可惜,这个社会是不容许女人太过能干的,尤其是能干到爬到了男人的头上! 这也是她自己活了几十年,在母亲猝然离世之后,痛定思痛得出的结论。 母亲,既然一切都有机会重来,我绝不会让你再凄苦一生,再一次被逼的早早离世,绝不会!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的守住你! 锦华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手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手心里,却丝毫没有觉得痛。她的眼睛在晚霞的映照下,好像有种奇异的光彩放射出来。。。 本来,锦华准备好好的跟爹娘吃一顿团圆饭的,可是小菊来传话说,因为今晚二爷刚从县城回来,老爷吩咐一起到正房那边去吃。 唉,怎么忘了这个茬?以前的时候,自己家里确实有这个规矩。现在祖父还活着,自己一家仍旧跟大房住在一起呢。 锦华现在心里满满当当的,跟乱麻似的撕扯不清,并不想过去大房那边迎接另一种挑战,只好继续“生病”,淡淡的吩咐小菊帮自己把饭端到房里来。 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小菊悻悻的转身去了厨房。现在,她见了三小姐忽然有点害怕,觉得三小姐最近脾气实在是怪,都不带正眼瞧自己的,仿佛看自己一眼就脏了眼睛一般。 以前,三小姐虽然不太爱说话,脾气又倔强,但那都是对家里那些大人的态度。其实她这人一向心软,对下人都是和蔼亲切,从来没有大声的呵斥过人的,所以家里的几个奴才都不怕她。可是现在,人还是那个人,却让人没来由的有点害怕。 看着眼前摆着的一碗小米粥,一小碗鸡蛋炒黄瓜,外加一小碗豆腐汤,锦华心情实在不太好。那种压抑的、苦闷的情绪再一次的充斥了她的整个胸口,让她憋闷的喘不上气来。 大房那边饭桌上的菜色应该很丰盛吧? 即使祖父一生极力主张勤俭持家,但两个荤菜应该少不了的。可现在,自己作为一个病人,受到的待遇跟平时还是差不多。 赤裸裸的无视啊。何况自己病了这几天,自己的亲祖父、亲伯父,连个面都没露,就连走过场的话也没有传一句啊! 祖父?哼!那个人,为什么活的那么长寿呢?如果他早早死了,自己一家就能早早的分家,也许那样母亲心情就好了,就不会抑郁成疾了呢! 锦华毫不愧疚的诅咒着自己的亲生祖父。因为,自己这一家的悲惨遭遇,全都是拜那个人一手所赐! 怎么会有那么偏心的父亲呢?而且这个人还是这个家里绝对的权威,一向说一不二。祖父怎么那么看不上父亲呢,都是亲生的啊。 父亲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都只能换来一个白眼和没头没脸的呵斥。连带着整个二房都不受人待见。而大伯,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最重要的是,财政大权完全都是被大房把持着。。。 怎么办呢?怎么才能保护自己一家人呢?让母亲不再积郁成疾,让父亲不再伤心失望,让弟弟健康的成长。。。 锦华郁闷的叹了口气,拿起勺子兴趣索然吃了一口粥,忽然张大了眼睛,这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 锦华眉毛紧皱了起来,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知道这是谁的手艺。自己出嫁前一直吃的是她做的饭,直到出嫁后十年,也是如此。 这时候她家厨房里有两个人,杜大娘和小菊。杜大娘资历老,手艺很不错,自然是负责正房那边的饮食,而大房是跟祖父一块用饭的。二房这边却是由小菊负责的,还捎带管着下人们的饭食。小菊的手艺很是一般,还算能吃而已。 而自己出嫁时,因为那人好歹身上有着秀才的身份,自己这边嫁资又薄,祖父也许是为了刘家面子上好看,才格外开恩,或许是因为别的,反正不知怎么的竟让小菊做了自己的陪嫁丫头。 自己嫁到了曾家,那真是一穷二白,上无寸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只是临时租了个小院子勉强容身。那人整日里只知关起门来读书,别的一概不理,家里里里外外的活计,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出嫁前只喜欢读书写字,女红啊家事啊什么的,是一概不通的。初嫁之时面对冷锅冷灶,一家子人等着穿衣吃饭,简直束手无策,彷徨无助。幸亏那时有小菊帮着自己,她虽然手艺也不算精,但是做饭啊,基本的家务活啊是难不倒的,这才勉强撑起那个新家来。 ------------ 第四章重来4 锦华自己本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更不愿意让那个人看到自己无能无力的窘态,便下了决心跟着小菊学。 在厨房里给小菊打下手,用菜刀切菜时娇嫩的手上都能磨起个大泡来。笨拙的拿起棒槌洗衣服,手指头被砸着了不知多少次。两个人一起舂米,一起磨磨,一起淘米做饭,一起洗洗涮涮,一起。。。 虽说未嫁前跟小菊关系很是一般,可是在那共患难、共扶持的十年里,没有她,自己真是支撑不下来。 正因为如此,锦华心里对她感激不尽,是真心把她当成亲姐姐一般看待的。自己有的衣裳、首饰,必定也给她一份。家里外头的,从来不把她当成一般的奴仆对待。甚至自己家压箱底的银钱有多少,她都是一清二楚的,因为钥匙自己一把,也给了她一把。 自己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了。 后来,自己偶然发现了她对那人默默付出多年的情意,又想着自己跟丈夫不算亲热,膝下空虚,她能替自己对付崔贱人,便给她开了脸,让她成了他的房里人。可是,万没料到的是,从那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对自己忠心耿耿,眼睛里只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感念她对他一往情深的默默付出,对她也格外的不同。后来,她有了儿子,眼睛里便更加没了自己。人家三个人成了名符其实的一家,自己反倒成了外人了。。。 锦华一边想着,心痛的像万箭穿心一般,紧缩成了一团。 她手底下却没停下,发狠般的一下一下的用筷子夹着菜,一点点的把碗碟中的饭菜全部吃干净,牙齿大力的咀嚼着,就像是生吃了那两人的血肉一般。。。 被最亲密的两个人同时背叛的痛苦刻骨铭心,让她即使活了两辈子,还是无法释然。 刘锦华,你真傻啊,真傻啊。你对人家姐妹情深,一心想着成全她,可谁来成全你啊?! 姐妹之间,什么都是可分享的,唯独男人,不成。 自己活了一辈子,总算弄明白了这么一件事。 锦华一边狠命的嚼着,一边讽刺的笑:菊姐姐啊,你的手艺依然是那么的不入口啊。 夜色渐渐的浓了,外边脚步声响,是父亲他们从正房用饭回来了。 一阵大力的摔门声过后,正屋那边隐隐传来争吵声。 母亲这是又跟父亲吵上了!锦华了然的叹了口气,颓然的把筷子扔在了桌上。 要是以前的自己,恐怕会烦躁的把窗子关紧,眼不见心不烦吧。 这回她没有犹豫,直接就出门往正房去了。饭吃了不少,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能够做点什么了。 “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被人家指着鼻子训斥连话都不会争辩一句!难道你就指着女人为你说话么!你还算不算个爷们儿啊!” 听了这话,锦华眉毛就紧皱在了一块儿,心里这个难受啊。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懦弱的父亲受到指责,简直比直接骂自己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母亲这话说的也太重了,肯定又是慌不择言,总是拣了最难听的话来说。 她这脾气,也太让人受不了了。自己也知道她的委屈,她的不平,可有时候她的刻薄任性,还是让人无法同情的起来,怪不得处处不讨喜,孤立无援,关键时候连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比如说现在,男人再软弱也是有血性的,即使吵架,说话也得留有余地,尤其是要照顾到男人的面子和尊严。 怪不得尽管父亲那么深爱她,两个人还是三天两头吵翻天。母亲说话也太不理智了,只顾着自己一时口头上痛快,只拣了最狠的、最解气的话来攻击对方,却又置父亲的尊严何在?这种话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加剧家庭矛盾,最终受伤害的只会是自己人。 此时,母亲的脸已经气得涨红了,用手指点着父亲,气得手指头都打着哆嗦。 爹虽然一向是让着娘的,可并不代表他没脾气。他让孝顺这顶大帽子压着,不敢冲着他爹发火,不敢冲着他哥发火,自己妻子他一向是敬爱的,心里对人家又心怀愧疚,所以也很少发火。 可这次,被自己妻子说“不算个老爷们儿”,这个指责实在是太过分了,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锦华眼睁睁的看着一直用手抱着头、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的父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气的都红了,大声吼道,“是!我是窝囊废!我委屈了你这金凤凰了是吧?!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去寻那梧桐树去啊,别跟我在这指手画脚!” 刘继宗越说越生气,想也没想,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便往二奶奶身上砸了过去。 二奶奶也被他忽然的发作给吓住了。这个人因为理亏,一向是任着自己责骂的,很少还嘴,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锦华急着去拦那茶壶,却因为离得太远没拦住,眼睁睁的看着那茶壶砸到娘身上,打湿了二奶奶的衣襟,又滚落到了地上,应声而碎,那水都洒了出来,而且居然还冒着热气! 天哪,可别把娘给烫着了!锦华一边大声埋怨着父亲,一边跑过去翻看娘的衣裳,颤着声音问,“娘,您没烫着吧?” 二奶奶没想到一向弱势的丈夫居然动手打自己了,不禁悲从中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水,便哭了起来,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女儿,指着刘继宗骂道,“你这没用的窝囊废,只会拿女人撒气,有本事你去朝你大哥去使啊,你个没用的东西。。。” 刘继宗本是个绵软的性子,一向对着媳妇心虚气短惯了的,如今头脑一热做了傻事,心里悔的不得了,却拉不下脸面来道歉,只虚张声势的吼道,“我不跟你这妇人一般见识!”说罢风一般的便出了门。 锦华见他娘光顾着哭了,忙把她娘推到了屏风后头,一把就把她娘身上的衣裳给扯了下来,一边嚷道,“别哭了,先把衣裳脱了,看看烫坏了没有!” 转身蹬蹬蹬的拿着脸盆跑到院子里,拼着命鼓着劲儿摇着辘轳,才从井里头拉上小半桶的水来,迅速跑到屋里头,顺手从脸盆架上扯了一块布巾浸到冷水里,绕到屏风后头,把凉浸浸的布巾一下子就敷到了二奶奶被烫的发红的腰上。 夏天的衣裳实在是太薄了。 二奶奶本来还在低声哭骂,见自己女儿忽然一反常态,跟个小大人一样跑前跑后的,行动迅速果断,不禁愣住了。 ------------ 第五章劝解1 锦华一边不断的浸湿布巾给母亲冷敷着伤处,嘴里一边数落,“您跟我爹置什么气啊,有用么?除了气的你俩都好几天缓不过劲来,还有什么用?!能改变目前的境况么?不能!” 二奶奶让女儿这一说,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追究女儿对自己说话大不敬的口气,满腹的心酸委屈,只想着赶紧找个人诉诉苦,“你就是一直向着你爹,总是嫌我刻薄了你爹。你先别忙着为你爹喊冤,且听我说说今晚上的事到底谁对谁错。。。” 说什么啊,锦华对这些事知道的不能再清楚了。这是上辈子这个家上演了无数次的戏码了。 “你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得来的工钱一个子儿都不剩的给了你祖父,连一个铜子都没咱娘几个留啊!我本来是想先下手为强来着,可你爹这个没良心的,一进门就先去他爹那里报备。他先去他爹那里倒也没什么错,百善孝为先么,可是,哪有像他那么傻的,没等别人要他就自己主动溜溜儿的把兜里的钱全交出去的?!你交钱也就交了,我也没拦着你是不是?可是你能不能不那么傻,总得给我们娘几个留点救命的钱吧?!” 二奶奶气的呼哧呼哧只喘。锦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这个爹啊,唉! “他就不知道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在家的时候,你病的稀里糊涂的,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连命都快要送掉了,要请个大夫你大伯母都要甩脸色,说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伤风生病不过是家常便饭,睡个几天就好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呸!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爹娘生养的了?就这么不值钱?!就她生的才身娇肉贵?锦凤、锦龙他们摔个跤她都要哭天抹泪的请大夫抓药啊,好像天都塌下来似的,我的孩子就不兴生个病了?!” 二奶奶一边说,眼泪一边止不住的往下落,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了。 “天这么热,锦年想吃点西瓜,都要捡人家吃剩下不稀得吃的给了半块!打量我不知道呢,前儿个锦龙和锦凤还偷偷摸摸的吃樱桃来着,可你们俩呢,你知道樱桃长什么样么你?!” 锦华见母亲伤心,心疼的也跟着掉眼泪。刚强的母亲,十几年来在这个家里,受得委屈真是不知凡几! 老刘家这一家子,在这台子镇上还真是第一位的殷实人家。刘满堂老爷子在四里八乡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家里良田二百多亩,虽然说勤俭持家吧,也有四五个下人伺候着。 台子镇上的人大都是姓刘的,外姓人很少。刘满堂老爷子是当仁不让的族长,其他房日子都过得不太舒坦,不少都仰仗着自己这一房讨生活。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锦华还是让自己母亲这一番哭诉给搞得心里闷闷的,那种熟悉的压抑之感在多年之后依然顽固的存在着。自己受苦其实并不可怕,最怕的是自己的骨肉亲人正受着熬煎。 二奶奶又咬牙切齿骂了半天,看身上也不怎么疼了,幸亏那壶水不是刚烧开的,便把布巾泄愤似的使劲摔在了盆里,边犹自抱怨着大房的不是边换了件衣裳。 “呸,他们生养的就是龙啊,凤啊的,到了你们这里就只剩下年啊,华啊的了。。。你爹那死脑筋一直光知道孝顺我也不说什么了,钱你交了就交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现在没分家交钱给公中也说不上什么不对。可是,你不能任着人欺负到脸上也不开腔啊对不对!你大伯话里话外的又嫌弃你爹挣的工钱少,我呸,打量我听不出来呢!” 锦华不禁苦笑了,母亲心思敏捷,像这种明讽暗刺的画外音她自是听得清楚明白的。要锦华说,她倒是宁愿母亲愚笨一点,痴傻一点,说不定过得就比现在开心多了。 “挣得少也没见你去挣啊对不对?光会坐吃山空,整日里啥也不干,只抱着本书就说要考什么秀才,这么多年了,都快四十了,考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连秀才的边儿还没摸着呢!他怎么好意思说啊!你爹辛辛苦苦给人家当账房,整天拨弄算盘、抄录账簿,账簿子摞起来比山还高呢,累得腰酸背痛的!他这个当大哥的什么都不干,白吃饭不做事,居然还有脸说你爹呢!” 二奶奶说到气愤之处,忽然皱着眉揉了揉胸口,“哎呦,我心口疼!” 吓得锦华忙扶着二奶奶倒在了床上,又跑到了自己屋里拿了一壶凉开水,倒了一杯水服侍母亲喝下,紧张的问,“娘,你赶紧好点了没?” 二奶奶摁着胸口只哼哼。锦华知道这是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口疼,胸闷,头疼,胃疼,都是在这个家里头坐下的,伴随了母亲一辈子,上了年纪之后更加折磨人,以至于最后母亲气病交加,才走上了。。。 这些病都是慢性的,平时还好,就怕生气。不过现在这时候她还年轻,倒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母亲年轻的时候可是方圆百里知名的才女,识文断字,精通女红,见识不凡。外祖家虽然也只是小门小户,但却是真真的把母亲当作大家闺秀来教养的。 到底是什么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牢骚满腹的怨妇?到底是什么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年纪轻轻就百病缠身? 锦华看母亲面色还算好,一边替她抚着胸口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导她,只觉得满腹的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娘,我前一阵子到我大伯那边去,无意间看了一本书,书里头有一首诗,写的非常好,我背给您听哈。”锦华随口扯了个理由。 二奶奶紧紧闭着眼睛呻吟着,不屑的撇了撇嘴,嘟囔道,“那边书倒是挺多,可惜白瞎在了那些人手里了!所托非人啊!” 锦华也不理会,自顾自慢条斯理的说下去。 “人生就像一场戏, 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容不易, 是否更该去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 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 况且伤神又费力。 邻居亲朋不要比, 儿孙琐事由它去。 吃苦享乐在一起, 神仙羡慕好伴侣。” 二奶奶慢慢睁开了眼睛,惊讶着看着女儿,忽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 第六章劝解2 “你这是打哪里听来的?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说得好啊!” 二奶奶忽然觉得脱力,身子又重新倒了下去,嘴里一直念叨着那首诗,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顶。 锦华颇有点紧张的看着她,心里充满期待,希望能出现奇迹,让她娘能彻底大彻大悟。 其实,这首诗本来就是前世娘亲劝自己时所说的。只不过那时候娘亲已经病入脏腑,回天无力。那时候自己正因为小产万念俱灰,娘亲自己虽然一身伤痛,事理却是极明白的,还拿这首诗来劝慰自己。 这首诗也不知是谁写的,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可是,这诗写的多好啊,多有智慧,把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写到了,劝解人的话都写在了点子上! 可不是么,人生就如一场戏一般,不能不入戏,又不能太入戏,总要时常跳出来看看自己,有一颗超脱淡然的心,才不至于迷失自己,让自己沉迷于痛苦和绝望当中不可自拔。 娘,我就把这首诗还给你,希望一切都来得及,希望能挽回咱们全家宿命中的厄运! 锦华知道,她娘一直是个聪明人,只是性子太过刚烈,眼睛揉不得沙子,受不了委屈,心思又敏感细腻,别人一句话都能让她气的头疼肝疼的。 刚极易折。 她娘这一辈子的不幸不光是整个家庭环境造成的,跟她过于敏感自负的性情也有很大关系。 二奶奶愣怔了半晌,忽然眼睛里滚下两行热泪来,竟然破天荒的赞了闺女一句,“锦华,娘这辈子自诩聪明伶俐,居然也被凡尘蒙住了眼睛,竟没有你这小丫头片子看的明白了!” 锦华听了她这饱含辛酸的一句话,不禁又陪着她掉了一回泪。 哭了一会儿,看二奶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回不过神来,锦华就悄悄退了出来。她心里还挂念着她爹,得看看他刚才一生气跑到哪儿去了。 果不其然,小院子这么丁点的地方,他也没处跑,就呆在弟弟住的西屋呢。他爹也是要脸面的人,是绝不肯大晚上价的跑到院子外头让大房那边看笑话的,更加不肯让老爷子那边听到风声,那样肯定会给自己本来就不受人待见的妻子招来更多不是和麻烦的。 此时,父亲和弟弟两个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一个东,一个西,中间隔着几乎十丈远,一人拿了一本书貌似都看的很认真,只是越看越是觉得别扭。 爹一向看弟弟不顺眼,父子俩的关系一向冷淡,这回被逼无奈,两父子同处一室,还真是为难他们了。 十一岁的锦年见锦华进来,赶紧站起来,惴惴的喊了一声“姐”,又不安的看了父亲一眼。看来父母亲的争吵锦年也知道了,并且为此十分不安。 锦年个子不高,又有点瘦弱,脸色略有点苍白,脑袋因为瘦的缘故显得特别大。 这孩子这么小,已经如此敏感,要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气氛中长大,要承受这个常年没有欢笑的家里所有的不幸和悲伤。。。也怪不得他长大后变成那样别扭、极端的性子。 锦华看着还是小小少年的锦年,眼泪又有迸发的趋势,赶紧拼命忍住了,上前轻轻摸着弟弟的大脑袋问道,“你的病可好了?今晚上都吃了些什么?” 锦年见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长姐忽然对自己如此温柔,有点手足无措,嗫嚅道,“我好了,已经,晚上吃了一碗小米粥,还有一个饽饽。” 想了想,又觉得应该投桃报李,于是也问询道,“姐,你的病好了么?” “啊。。。好了。” 弟弟能这样懂事,也让锦华有点惊讶。不是前世记忆中那样的桀骜不驯,那样的刚愎自用,那样的不听人劝,现在这样的弟弟,应该是能教好的吧? 前世里,弟弟和自己性子都养的有些乖张自闭。自己还好些,长大了嫁人后慢慢也就调整过来了。 而弟弟,不但书没读好,而且还一直有点混不吝,有点识人不清。跟母亲、父亲关系都不好,反而一直偏向着大房,唯祖父和大伯之命是从,不辞辛苦的给大房那边跑腿、卖命。为这母亲经常被气的七窍生烟,两个人见了面就大吵。因为锦年的不争气,母亲背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弟弟养成那样应该去怪谁呢?为什么自己和弟弟从小就自卑怯弱,跟大房那几个孩子一比就觉得低人一等? 大房那边的三兄妹一直是趾高气昂的,跟自己和弟弟对上,就有着掩盖不住的优越感。家里的下人,包括族里那些人,对大房都是恭恭敬敬,唯独对自己一家除了背地里冷嘲热讽,就是不屑一顾。 锦华心里恨啊,恨得牙根都疼。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为了年幼的弟弟从小心灵上所受的压制和打击! 锦华转头看看不太明亮的蜡烛,劈手就把弟弟手里的书夺了下来,嗔怪道,“晚上灯光不明,就别看书了,仔细用坏了眼睛!” 前世的时候,锦年不就是因为过于用功,拼命念书,小小年纪眼睛就坏了,离得远些看东西就模模糊糊的,路上遇见个熟人稍远些也认不出来,因此经常会被人取笑。 他心思又敏感,自此之后便更是缩在家中,不愿意出门,更不愿与人交往,最终彻底成了人们眼中的“奇怪、不好想与之人”。 锦年见长姐关心自己,不禁心里暖哄哄的,却又很为难,“明天大伯会考校功课。如果我答得不好,或是不如锦龙,母亲。。。” 想到母亲严厉责怪的眼神,更害怕母亲露出那种失望的神情,锦年虽然一百个乐意,但心里却很是挣扎。 锦华却不管,“你还小呢,答不上来有什么啊,答不上就答不上呗!那也是正常的。放心,母亲若是教训你,还有我呢!” 锦年毕竟还小,哪里有耐心整日里读这些无味之极的书本,一听这话简直喜出望外,却又看看旁边一直拿眼斜着他的父亲,还是不敢就走。父亲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会直接抄起棍子就打的,自己可惹不了。 锦华见锦年不敢吱声,直拿眼觑着父亲,便高声对父亲说道,“爹,天晚了,再看书就伤眼睛了,我让锦年上床睡了!” 二爷其实正在神游天外,正在发愁自己的窘境,发愁怎么把妻子哄转回来,完全顾不上教训儿子,便不耐烦的挥挥手算是应了。 锦年这才放了心,蹦跳着的跑去洗漱了。他难得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惹得锦华又是一阵笑一阵心酸。 ------------ 第七章劝解3 锦华看着灯下正蹙眉苦恼的刘二爷,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说他是愚孝,说他不懂得给自己妻子儿女撑腰。。。可这些娘已经念叨了千百遍了,还是一点作用都不起。 爹就是个死脑筋,在他心里面,父为子纲是天经地义的,他这辈子也改不过来了。虽然他至爱母亲,对母亲一直是掏心掏肺的好,可是因为家里头这撕扯不清的是是非非,他们两个也吵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 直到母亲猝然离世,父亲才如梦初醒,懊悔的肝肠寸断。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所以父亲才会万念俱灰,不思饮食,最终追随母亲而去。 他是后悔了吧?他是舍不得母亲孤单一人吧?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性子虽然刚硬,其实骨子里最是软弱,最是害怕孤独。。。 而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真是读书读傻了。锦华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比起大伯,父亲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一个读书人,满身浓浓的书卷气,行事也处处带着读书人的迂腐。 事实上,父亲从小也读了好几年书,十几岁的时候还曾经参加过一次童生试,结果没中,结果这一次过后祖父就不让他考了,认为他没有读书的天分,只一心供应很有“读书天分”的大伯。 虽然家境比较殷实,但也不过是乡间的小地主而已,完全算不上大户。一向秉承勤俭持家理念的祖父是不可能让全家人都坐吃山空的。就是他自己,每天还下地干活呢。 家里的下人很少,很多事都得亲力亲为。大伯母和母亲这些女眷们即使不用下地,每天也都得纺纱织布,一刻不得闲。这是祖辈上传下来的老规矩了,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不能有吃闲饭的子孙,那可是败家之兆啊。 自然,这规矩到了大伯身上就得大打折扣了。不过,大伯打着考功名的幌子,同时又管理着家里大片的田地,倒也闲的理直气壮。 因为家里是不养闲人的,就算父亲依旧酷爱读书,手不释卷,祖父却着急的开始替他找寻出路。 依着父亲那几乎读成书呆的性子,还真没有适合他做的,后来父亲便被祖父辗转托到了一家远亲那里做了账房先生。 父亲供职的那家远亲姓李,是县城里有名的富户,名下有不少的产业田产。父亲性子耿直,从不耍奸磨滑,更不会中饱私囊,从中渔利,因此,东家很是信任父亲。父亲每个月的工钱对于一个小镇上的人家来说还是相当可观的。可惜,自己家却一点儿也没捞着。 想到此,锦华又是一阵气闷,对于软弱可欺的父亲第一次生出不满来。如果父亲能强硬一点,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也许母亲就不会走上绝路吧? 锦华怒气上涌,便硬崩崩的开了口,“爹,前两天,我小竹姑归宁,我正好碰见她,就聊了一会儿,就从她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当然,这件事其实是前世时锦华在京都的时候听人说的,如今搬过来,倒也应景得很。 小竹姑是锦华四爷爷家的女儿,嫁的夫婿很是不错。刚成亲时家里也是苦哈哈的,后来她夫婿也是走了大运,在县衙里头做了个小吏,苦熬了十多年,后来又阴差阳错的得了上司的青眼,很受器重,渐渐的在县衙里边也很吃得开,家境自然转好了,现在也是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好不风光。 因此小竹姑简直就是台子镇所有女子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沉思中的二爷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小竹姑住在县城里头,见识也多,就跟我说了这么一件事。就在咱河滨县里有一户人家,兄弟众多,家里父母却偏向老大,结果老二一家处处受委屈。老二那个人很是孝顺,宁肯自己家吃亏,也要孝顺爹娘。听说就是在前些年咱们这里闹饥荒的时候,田里粮食减产的厉害,他自己都吃不饱,还偷偷把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吃食给爹娘送去。” 锦华深吸一口气,使劲咬了咬嘴唇,避免自己因为太过心神激荡而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发抖。 “他自己最小的儿子只有三岁,却因为饥饿,被一场小小的风寒就夺取了性命。为了这妻子就跟她闹翻了,两个人总是吵架。这个妻子因为想念孩子,愧悔交加,没几年也得病死了。只剩下这个男的拉扯着年幼的两个女儿。他亲爹娘只管老大那一家,也没有余力管他,为他操持家务、受尽辛劳的妻子也去世了,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两个女儿也衣不蔽体。。。真是可怜!” 锦华还小的时候,此地确实因为大旱闹过饥荒。老刘家家境好,虽然地里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但却不至于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所以二爷对那场饥荒的感触并不是很深切。自己对账、算账的,整日里忙的昏天黑地,外面的事也不太关心,信息很有些闭塞。如今这事听起来确实让人触目惊心。 锦华因为心有感触,越说越生气,语气越来越严厉。刘二爷有点被一向孝顺懂事的女儿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唬住了,愣愣的坐在那里,有点迷茫,似乎又有些感触。 锦华说到伤心处,便有点说不下去,只好把袖子一甩,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也抬腿走了。“爹,你好好想想吧,照此下去,我们家是不是也会像那家人一样,家,破,人,亡!” 。。。 夜晚,四周悄然无声,只有几窗下有几只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锦华心事重重,脑中翻江倒海似的翻腾着,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况且还有不少蚊子哼哼着,不知怎么的竟飞到了帐子里头来了。 她索性起身,把帐子用铜钩撩起来,摸着黑寻着一把蒲扇,重新把帐子里里外外的扇了一个遍,又快手快脚的把帐子放了下来。 蚊子终于绝迹了,但锦华翻来覆去烙了好几回烧饼,还是睡不着。于是她又爬起来穿鞋,下地倒了点水喝,然后挥着蒲扇百无聊赖的在窗前坐了好久,也不知熬到了什么时辰,直到身子疲累到了极致,才拖着身子重新上了床,这回终于算是睡着了。 再醒时已经是阳光满眼。锦华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先仔细打量四周,好半晌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刚才冒出的一身冷汗。 ——还好,我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又回来了。 她穿好了衣裳,又利落的梳了一个双丫髻,就脚步轻快的往正屋去。自己的身体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大恙了,万幸啊。至少没有卧床不起,要知道,自己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呢。 不管怎么样,所有的悲剧还都没有发生。且慢慢来吧。 ------------ 第八章劝解4 刚走到了院子里,便听到东厢房里传来轧轧的机杼之声。定是母亲在织布。 有多少年没听见母亲的织布声了?锦华不免又在院子里发了会呆。 自己家可算得小康之家了,本用不着女眷们这么辛劳,可老橛子头祖父却不这么看,觉得身为女人就该纺纱、织布、做针线。因此,家里人的衣裳鞋袜都不许到店铺里卖,全部都是自己动手完成的。 而他本人也率先垂范,作为一个小地主,却绝不坐享其成,每天一大早都要先去地里看看庄稼。平时在家里也不闲着,精心侍弄房前屋后的菜园子。家里地方不算小,花草没几颗,菜却是见缝插针,种的到处都是。 到了收获的季节有时还不顾劝阻,亲自下地劳作。所以,他老人家虽然镇日里耷拉着脸,见人也没个好脸色,却在十里八乡很有个好名声,说他懂得民间疾苦,体会农人的辛劳,勤俭持家,家风严谨,极重规矩,堪称当世之楷模。 哼,家风严谨?家风严谨能让二房过的这么心酸么?锦华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推门进去,二奶奶正坐在织布机前,一双巧手上下翻飞,那小小的梭子就跟活了一样,来回穿梭。她这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看到过一个人纺织的手艺能超过母亲。至于针线活,就是到了京城那些出名的绣娘面前,母亲的手艺也是颇能拿得出手的。 锦华承认,如果不是母亲脸上愁眉紧锁的话,眼前真是一副绝好的耕织图。 她左右看看,先关心自己亲爹,“爹去哪里了?” 曾氏没好气的回道,“谁知道!肯定又让那边给支使的团团转呢,这是拿你爹当下人使唤呢!可偏偏有人就喜欢往上凑!” 锦华闻言叹了口气。没办法,自己老爹,还有自己亲弟弟长大以后都是这德行,劝也劝不动,直让人又恨又气。 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种事锦华自己反正是打死也不做的。她娘就更别说了。 自己昨晚讲的那个故事,不知道爹听进去了没有。不过,照爹那死牛蹄子不分瓣的倔强性子,一个故事就能打动他的话,那也真是太容易了些。 “娘,您织了多久了,歇歇吧。”锦华眼见得母亲脸边的汗都热的往下流,不禁大是心疼。 二奶奶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小小的梭子终于停下了飞舞的脚步,静静的卧在了织布机上。 想到昨天娘两个的冲突,二奶奶还有点抹不开面子,眼皮也没抬,淡淡的道,“既然起来了就洗洗手吃饭去,都在桌子上盖着呢。” 锦华不禁笑了。母亲一向是面冷心热,死爱面子活受罪,嘴巴从来不肯输人。就这种性子,在这个家里吃了多少亏啊。 锦华笑嘻嘻的殷勤问道,“那母亲吃了没有啊?” 二奶奶见她嬉皮笑脸,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斥道,“个小丫头片子,日头都快要到中午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一觉睡到大中午啊?” 锦华却不跟以前一样,被她的责怪吓住甩手就走,反而一本正经道,“母亲昨儿个身体不舒服,今儿个多睡上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二奶奶见女儿关心自己,那脸也不好意思再拉着了,反而叹了一声,禁不住又诉起苦来,“为人妇为人母的,就是这点不好。再也不能跟未嫁前一样任性了,时时处处得注意德、容、言、功,哪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理儿啊!就是身体不适,也得强撑着,否则,就又有长舌妇四处造谣生事,说我是个懒婆娘,整日不干活了!” 锦华很清楚母亲说的是谁,自然是大伯母无疑了。 大伯母长相平庸,大字也不识一个,手也粗笨的很,女红上也很稀松,干啥啥不中用,唯一擅长的就是嘴碎,最爱道人是非,是锦华最讨厌的人之一。 因此锦华一听就来气了,一把拉住母亲便往外走,“走走走,咱上屋里歇着去!昨天还不舒服呢,今天就忙着干活,还让不让人活啊!” 二奶奶惊愕的任着女儿拖着自己便走,等回过神儿时顿住脚,忽然便打心眼里放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的,最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回轮到锦华吃惊了,“娘,您笑什么啊?” 二奶奶曾氏擦擦眼角的泪,“我曾启珍进了你们老刘家门这么多年,日日活的憋屈,心里难受也只能半夜里偷着哭,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没想到,今儿才明白,真正疼我的还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啊!” 锦华听了这话反而心中大痛,揽了母亲的胳膊,轻轻将头靠在了母亲的肩上。 二奶奶尴尬的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十分不惯女儿如此的亲昵,装作无意的拂开女儿的胳膊,假意恼道,“你这孩子还真是粘人,大热的天,离远些还凉快些!” 面对母亲明显的推拒,锦华也不恼,若无其事的坐下吃饭。 二奶奶担心女儿又要生气,偷眼看了下,见女儿面上并无异色,便放了心倚在床上歇息,一边跟女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二奶奶仔细看看自己的闺女,感叹了一声,“华啊,你这一病,还真是忽然开了窍了!要是搁以前,你还真没跟娘说过这么让人窝心的话。” 锦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女儿总会长大的嘛!” 二奶奶却摇摇头不同意,“你娘我可都活了半辈子了,可也没看明白这个世道!你昨天念的那诗真是好,真是提醒我了!我这么生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人看了笑话?!这就叫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个词你外祖父从小就教会为娘了,我却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意思!” 说着话,曾氏的脸上满是悲伤,“我也是魔怔了,非要跟人家置气,一心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结果呢。。。只落得浑身的毛病。。。” 锦华喝了一口粥,接口道,“就是,就是。就像您刚才那么拼死拼活的织布吧,您累死累活的织出布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锦华还是忍不住就责怪起母亲来。 ------------ 第九章锦年1 二奶奶却不同意锦华的说法,皱了一下眉,直接坐起身来反驳道,“身为女子,德容言功,都是最紧要的,更不可偷懒耍滑,整日里无所事事,岂不让人笑话!” 锦华冷笑了一声,把面前的碗筷一推,“娘,那女儿问问您,您这些年教导儿女,把我们两个辛苦拉扯大,一边辛勤纺纱织布,做针线,每日辛劳,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外边那些人可曾赞过您半句?” 这一下真是直接戳到了曾氏的痛处,她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气的只想痛责女儿一顿,可女儿最近又十分懂事,处处为自己打算,责骂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气的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翻身向里躺着,再也不搭理自己闺女了。 锦华抿抿嘴唇,要在母亲这里攻关还真是不容易啊。 她拉了把椅子坐到曾氏床边去。 “娘,我知道您从小受外祖父亲自教导,贤良淑德,一样也不缺。可是,这个世道并不是咱们做的堂堂正正就会有好回报的!” 锦华这话已经十分保留了。她娘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最为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族里这些人没有一个说母亲的好话,背地里反而有很多闲言碎语出来。 这里头有好几方面的原因。 一是自己亲爹和亲娘都不太会为人处世,爹是过于懦弱卑怯,性子太软,很难让人尊敬的起来。而娘则是眼高于顶、恃才傲物,不大肯将人放在眼里。所以平日里肯为二房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二呢,是因为这世道尊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夫为妻纲”,但是,母亲人才出众,偏偏又性子刚烈,事事都要压着父亲一头,实在是不符合传统贤妻良母的标准。周围的人谁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个惧内的,自己家不免就沦为了笑柄。 但是,更重要的是第三点。世人都是势利眼。这个家里头有权势有钱的是谁,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对于无钱无权的二房来说,连自己亲爹都不待见,连带着家里的下人也不把你当回事,还有谁肯待见你啊? 锦华把自己在前世琢磨了一辈子才琢磨透的东西给曾氏掰把碎了这么一分析,曾氏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好久没动弹,锦华却分明看见自己娘亲的肩膀轻微的抖动起来。 她知道,以她娘的玲珑心肝,这番话是真真的听到心里去了。 哭吧,把所有压抑的眼泪都哭出来,以后才能开开心心的过。 锦华悄悄的退出来,把门轻轻的掩上,就让娘有机会好好的哭一场吧。 曾氏是个刚硬的性子,不论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在人前轻易不落泪,不肯示弱于人,是个典型的打断牙和着血往下咽的人。这样爱面子的人,所有的委屈都自己受着,日久天长的,难免积郁成疾,对养生反而不好。该哭就哭,该笑就笑,畅快抒发胸臆,才是快意的人生啊。 不久,就到了午饭的时辰,锦华便看见锦年慢吞吞的背着个青色的布包打外面无精打采的进来。 看着他百无聊赖的样子,锦华的心便狠狠的一疼。莫不是在大房那边读书受了委屈? 张老爷自己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土老帽,但最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子孙后代必须得读书,他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家里能来个文曲星下凡,光宗耀祖。为此,在祖祠里头他可没少烧香、许愿。两个儿子也都是正儿八经启过蒙的。 对于下一代更不必说,锦龙和锦年的学业自是最紧要的,都是自小就跟着大爷启蒙,除了年节、旬日,是一天都不能落下的。 就是那曾家在自己家寄宿的孩子,若不是看他很有几分才学,进学的可能性很大,依着刘老爷悭吝的脾气,是绝不肯让个外人来白吃饭的,即使是亲戚也不成。 至于孙女嘛,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针线、纺纱织布更为根本。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别都跟老二家的似的,仗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谁也不放在眼里,凡事都爱发表个不同的意见,好像别人都不如她似的。女人,就该躲在男人后头,本本分分的相夫教子,外面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锦华看见锦年,赶紧出了屋,“年啊,下学回来了?”一边把沉甸甸的书包取下来自己背了,一面拉着他去井边,“先洗个脸凉快一下。”大中午的,也真够热的。 锦年被他姐罕见的热情给惊着了,愣愣的被人牵着走。 锦华见他发呆的样子实在有点傻,不禁笑起来,“呆子,快洗洗吧,难道还要我亲自伺候您老人家啊!” 可她这一笑,锦年更傻了,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姐,你没事吧?你咋的了?这两天我感觉不太对劲啊!” 锦华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抬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稚嫩的脸颊,“你瞎说啥呢?能有啥不对的!快别说我了,我不是问你话呢,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锦华迅速转移了话题,锦年马上便被带开了思路,低下头默然不语。 锦华知道,这个弟弟心思一向很是敏感细腻,肯定是又经受什么挫折了。锦华把手搭在弟弟肩上,亲昵的晃了他一下,“是不是功课太难了?” 锦年难过的低下头,声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锦华禁不住叹了口气。锦年小小年纪也真不容易。 锦年跟爹之间关系非常不好,他爹是连正眼都不带看他的。若非锦华重活了一世,是怎么也搞不明白其中关节的。按理说人们都是重男轻女的,就像母亲一样,可是自己爹一直比较喜欢自己,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只是见了儿子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平日里爱答不理的,要不就是一番训斥。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生锦年的时候难产,差点丢了性命,身上又落下了不少的毛病,使得她后来吃了不少的苦头。为了这,父亲便一直不待见锦年,觉得妻子身体不好全因为这孩子的缘故。 母亲虽然最心疼锦年,可她望子成龙的心思很重,因此对他的要求就格外的严苛,读书要最好,写字要写得好,对人要自然大方要礼貌。。。如果哪处做的稍有差池,一顿训斥是轻的,甚至还有可能是一顿打。 ------------ 第十章锦年2 前世中的一幕一直深深藏在锦华脑中,让她刻骨难忘。 好像是因为锦年逃学,还是课业没有完成,或是什么别的,母亲几乎要气疯了,把门哐当一声反锁了,顺手抄了一根笤帚就打,锦年被打得满屋里一边飞奔躲避一边吓得大哭。 而自己则躲在门后头咬住嘴唇不敢吱声,只敢默默的流泪。。。 其实,锦年虽然算不得十分聪明,但比起那个死胖子锦龙来,也算伶俐了。锦龙那小子上树爬梁,打鸟偷枣,那真是样样精通。唯一不精通的就是读书,一看书就困,就要去梦周公。为这,祖父和大伯恨铁不成钢,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的就得吃一顿竹笋炒肉。 可是,自己儿子如此不成器,相比之下,就是锦年再听话懂事,功课也不算差,大伯心里又怎么会舒坦,会真心诚意的夸奖锦年呢? 不过就是明里暗里的打压和压制罢了,是绝不会锦给年哪怕是一丁点的鼓励和赞赏的。可怜的锦年! 有时候,锦华觉得,锦年活的太累了,还不如像自己这样做个女孩呢。作为二房里唯一的男丁,他承担了太多的重任,承担着母亲望子成龙的全部希望。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锦年长大后完全没有达到母亲的期望,反而让母亲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伤心。母子两人最终反目成仇,冷若冰霜,相见两生厌,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母亲最后走上绝路,除了疾病交加,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在锦年身上吧。 生无可恋。 锦华的脑中清晰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一股子酸闷之气一下气从心底直冲脑门,顶的眼睛酸痛极了。 怎么办,怎么办?想让母亲好好的,想让父亲好好的,想让弟弟好好的。。。 心中的渴望无比的滚烫,让锦华的手都要激动的哆嗦起来。 “弟,没事,就是读不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条青云之路再显赫,再重要,都比不上你高高兴兴的活着重要。泼天的富贵,也比不上你一个自在安然的微笑。 “啥?”锦年一直垂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姐。 他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金榜题名的宏伟目标已经被无数个人灌输在了脑中,变得牢不可破。他的人生已经被命定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还可以更改。 虽然他对这个目标的达成没有丝毫的信心。一摞摞的书本里都是些不知所云、诘牙拗口的让他心烦气躁的说教,母亲却总是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和目标,大伯也总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 没想到今天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完全相反的说辞。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锦华满腔的话在胸中翻腾着,只能努力在里头挑选一些弟弟能理解的道理。 “你知道咱们大景每年只有多少人中榜么?三年一科举,每年应试的总得成千上万吧?具体数目我也不晓得。但是最终高中进士的最多不过二百人,一般只有一百多个人而已。那么剩下的那些人呢,难道考不中就都不活了么?!该啥样还是啥样呗!反正,考中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有个百分之一就不错了,可能还没有百分之一呢,这些人还不是得照样过日子?!” 锦年显然听懂了,愣愣的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对啊。” 愣过之后锦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那是背负了许久沉重之后的真正的放松。 “姐,你懂得真多!”小孩一脸真心的佩服。想想又加上一句,“比母亲、父亲、大伯他们懂得还多!” 锦华也笑起来。 锦年咧着嘴呵呵笑了半天,却又发起愁来,“可是,母亲那里。。。” 锦华深知,弟弟的才学只算是一般,仕途是决然走不通的,不如早早给他直接掐灭了这个念头,同时也是早早的卸了这个包袱的好。 否则就如前世一般,弟弟屡试不中,弄得母亲颜面扫地,弟弟心灰意冷。而弟弟考到二十岁想放弃的时候,他和母亲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两人闹得众人皆知,母亲盛怒之下向弟弟砸了一只花瓶,又气的一病不起,卧床多日。而弟弟回屋后也把自己房中的大大小小的家什砸了个干干净净。而且此后两个人多年不睦,直到母亲去世,两个人之间连句亲热的话也没有一句,只是过年过节时才敷衍几句应应景罢了。 最伤母亲心的正是她最心爱的儿子! 锦华抑制住心里激荡的心情,挖空心思宽慰弟弟,“母亲只是希望你能光宗耀祖而已。咱们来仔细想想,只有中举才能光宗耀祖么,如果做别的做得好,是不是也能让母亲脸上有光彩呢?” 锦年更愁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了科举一途,还有什么能光宗耀祖呢?” 锦华歪头想了一会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索性不想了,一拍弟弟的肩膀,“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你有心,”锦华朝上一指,信誓旦旦的道,“老天爷也会帮你的!嗯,书上不是有句话么,自助者天助!” 锦年被他姐乐观的气势所感染,眼睛一亮,“姐姐说的对,自助者天助!” 小孩一扫刚才的落寞,蹦蹦跳跳的去井边洗脸,呼啦哗啦的,欢快的把水溅的满地都是。 锦华见他终于有了一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满心的高兴,到西墙边黄瓜架底下挑了一根溜长顶花带刺的大黄瓜,洗了洗递给锦年。 锦年“啊呜”张嘴咬了一大口,清脆爽口,“真好吃!”犹豫了一下,把黄瓜又递到了他姐嘴边,有点紧张的问,“姐,你,吃不?” 锦华赶紧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大口,也学着锦年的样子咯吱咯吱的大声嚼起来。 锦年这才又咧着嘴笑了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打在两个人身上,一动一动的,似乎带来一丝丝的清凉。 ------------ 十一章噩梦1 锦华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窗外还黑乎乎的,时辰还早。 她看了看天光,叹了口气。以前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日子,如今一时之间竟仍是改不了。 等洗漱完了利索的扎好了双丫髻,锦华再度看了看左右,没有前世时那样有不少丫鬟婆子立等着来请示汇报,没有大堆的家务事等着自己去安排。。。干点什么好呢? 锦华心里头一阵一阵的透着空虚。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起身迎着已经大亮的天光打了盆水,把自己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个干干净净,只干到满身大汗。 环顾干净整洁到发亮的屋子,锦华的心才重新踏实了下来。 这么多年没干了,手都有点生了。可是,跟那人刚成亲后的那十年,这些家事不都是自己跟小菊一块干的么? 忽然想到了那个人,心里又憋闷起来。 她手里拿着块滴答水的抹布便愣在了地当间,连脏水滴在了雪白的白布裙子上也没有察觉。 仔细想想,可不是么,现如今,那人应该正住在外院小偏房那边呢。 这两天脑子里的事太多,满满当当的,光顾着想娘的事了,居然把这个茬给忘了。。。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的脸色还是不好,父亲也不在,锦华一问才知道天不亮的时候父亲就离家去了县城了。 父亲的差事很忙,这次本就不是每月例行的假期,是因为锦华有病父亲特特请的假,再耽误的话就说不过去了。父亲可是个自觉的人,不好意思因为私事而耽误东家的正经事。 到县城有二十多里路呢,父亲是搭着大爷爷家大成叔的牛车走的。要是光凭脚底板的话,得走好几个时辰呢。 刘家自然是有车的,可是祖父稀罕他那两头牛就跟宝贝疙瘩似的。单为了送父亲一人便去城里走一趟,连去带回的就得大半天的功夫,祖父都要心疼死的。因此,若没有别人能捎带着捎父亲一程,父亲就只能靠自己的脚板走着去了。 父亲能搭上顺风车的机会并不多,一般都是靠自己的双脚走着来回的。要是年节的时候,他们东家分些米面、点心给他,父亲舍不得吃,都是辛辛苦苦的一路背着口袋回家,把东西留给家人吃。 二十多里的路程,父亲一走就是十几年,直到身体出了毛病,再也干不动了为止。 锦华每每想起这个画面总会心里不舒服,只伤心父亲的这一片拳拳爱心,可惜却都喂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要是以前,锦华心里虽然憋屈,却只会默不作声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这次却不想委屈自己,便直接一摔筷子,撅着嘴发起了牢骚,“祖父也真是的,连头牛也比我爹金贵!到底谁是他亲生的啊,是牛啊还是我爹啊?” 二奶奶本来心情不好,听了这话倒是被锦华给气乐了,“你这个死丫头,也太促狭了些,居然这样编排起你祖父和你爹来了!”说罢笑得前仰后合,半天都停不下来。 锦年看自己娘亲不再拉着脸,屋子里的低气压霎时间就散了,胆子也大起来,跟着她娘也开始笑。 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姐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祖父呢?这样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 一家人笑过之后,心里的郁郁之气自然而然的散去了不少。 二奶奶笑完还不忘继续吐槽,“你还真别说,我也觉得,你祖父对那两头牛也比对你爹好些!每天添加饲料,给牛刷身,都是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对待畜生那心细的哟,说不定。。。哈哈哈。。。” 娘两个捂着嘴又是一阵乐,锦年只好埋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锦华看着二奶奶的笑容想,这就是苦中作乐吧。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能自我解嘲、自我安慰了。否则的话,只能苦了自己却又无济于事。 “娘,你不恼着爹了?”锦华故意打趣她娘。 二奶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了一声,强作镇定道,“我有什么可恼着他的?!我就是再打再骂,你爹也还是那副德行!我是管不了他的了!” 锦华跟锦年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知道他爹昨天晚上肯定不知磕了几个头,不知怎样的赌咒发誓,才求得她娘终于回心转意了。 吃完饭,锦年背上书包去上学,锦华忙追上去,替他拉拉衣襟,整整领子,又低声嘱咐,“读书时心要静,要从容,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锦年笑得眯着眼皱了下鼻子,“知道啦姐!”又朝她挤了挤眼,一副你我心照不宣的样子,这才挥了挥手跑了。 锦华笑着转身,正看见二奶奶一脸狐疑的看着她,“你俩说啥呢?神神叨叨的。” 锦华刚在井边刷好了碗筷,整整齐齐的摞到了篮子里,二奶奶就在屋里头扬声叫她,“锦华,进来一下。” 锦华一边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进了屋,二奶奶正坐在桌边,拍拍身边的板凳让她坐下。 二奶奶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闺女,跟不认识了似的。明明还是那个挺秀的鼻子,明明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但就是觉着不一样了。 不是那个要靠着自己的沉默寡言的小闺女了,倒好像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变得有力量了、有主见了,不再猫在自己身后害怕的扯着自己的衣襟,反而一下子跑到了自己前面,要拉着自己向前走了。 就像现在,自己这么盯着,那姑娘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坐着,任着你看。 “锦华,这两天。。。你咋的了?”二奶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尽管锦华早已心有准备,还是有点紧张,摸着手边的一只白瓷杯子,半天没说话。 她必须得为自己的转变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如此熟悉自己的母亲又怎么会不起疑心呢? 正好,这件事在她心里憋得太久了,几乎要把她憋疯了,她要说出来。 因为她信任自己的母亲,她相信她亲娘会相信她,肯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说出这一切,肯定比干巴巴的劝解,对改变母亲更有效一些。 看二奶奶都等得有些急了,锦华才低下了头,抛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作出了为难、迷惘的样子,“其实,娘,我早就想告诉您,就是。。。前几日我发烧的那几天,老在反反复复的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 十二章噩梦2 锦华揉了揉眉心,慢慢的开了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尽量口齿清晰的叙述着梦境,其实却是前一世时赤裸裸的事实。 她不是一个特别爱说话的人,所以,当她说了那么一大滩的话,嘴巴已经累的发麻了,可是,心却一直在咚咚的跳着,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涌。 “锦年并不理解您的苦心,您也不理解锦年的委屈,母子俩不是形同陌路,就是激烈的争吵,互相往伤口上撒盐,互相捡最伤人的话往外说。。。” 锦华使劲的绞着自己的两只手,以获得继续说下去的力量,其实她全身都已经被忧伤淹没了,憋闷的她喘不上气来,只想一切都不理,痛痛快快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二奶奶又惊又惧的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得极大。 “锦年并没有如您所愿取得功名,他考了好几次没中之后就放弃了科举之路,为了这你们母子彻底反目成仇。锦年跟您和父亲都闹翻了,更是一心扑在了大房那边,帮着大伯和锦龙他们做些差使,仰仗着大房给他一碗饭吃。您一心只想着让他金榜题名,然后彻底盖过大房的风头,好好为二房打一个翻身仗,没想到。。。所以,您的病更严重了。而锦年,却跟大房那边一个鼻孔出气,说您只是装病,目的只是为了逼他就范。。。最后,您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走了。。。” 锦华已经隐瞒了部分事实,那部分事实是她心里的伤疤,让她连想也不敢多想,更不用提是说出来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再也说不下去,已经哭成了泪人一个。 二奶奶虽然半信半疑,却也心惊不已,忍不住也陪着掉了泪,又拿帕子帮锦华擦擦眼泪,“傻孩子,别哭了,我现在不还好好的么?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二奶奶本不信鬼神,“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的父亲是一直这么教导自己的,可是,她隐隐约约的觉着,锦华的梦听起来虽然荒诞不经,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十分可信。 二奶奶本就是个格外敏感聪慧的人。此时她心里完全乱了。 难道,这是一个预警的梦,兆示着自己一家未来的命运?那简直,太可怕了。 她心里至少信了七八成了,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之中。 锦华一边哭一边忍不住埋怨的母亲,“娘,您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要是还不改改,咱们一家人真有可能走上绝路啊!” 二奶奶一听这话身子顿时僵住了,把刚给锦华擦脸的帕子往桌子上一扔,沉下脸道,“原来你心里一直怪着我呢!” 锦华慢慢冷静下来,拿着帕子在手里来回的摆弄着,低着头没说话,那倔强的脖子却表示出无声的抗议来。 二奶奶冷笑着站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咱们家都被人家欺负的抬不起头来,你爹跟个三孙子似的,你弟弟长大了是另一个三孙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赖在我身上喽?” 锦华已经身心俱疲,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她母亲是个爱面子的,最听不得批评的话。这个她一直是知道的。 所以,这一切都得慢慢来。 锦华知道,想改变全家前世悲惨的命运,关键全在母亲身上。母亲活的好好地,父亲就会好好的。母亲不要过于逼迫锦年,锦年也会好好的。只有这三个人都好好的,自己才会好。 自己前世活了四十几年,有些事情看的明明白白的。自己这个家的悲剧,虽然始作俑者是祖父的偏心和大房的自私自利,可是跟家人这种偏激的性子也有相当大的关系。 锦华很自觉的退出了屋子,不再给她娘添堵。 回到自己屋转了一圈,无事可干,只好拿起了针线笸箩里头的一双鞋底,戴好了顶针,拈起了钢针,用锥子锥好了眼,一针一针的纳了起来。 本来被她娘的冷言冷语搞得心里头乱哄哄的,做着做着心情便平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来看看细密的阵脚,满意的笑了。 前世里自己不喜欢针线活,被母亲强逼着倒也算有些底子,做鞋、做衣裳等一些普通的活计都难不倒她。嫁了那人之后,家徒四壁,被生活所逼,自己这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只不过,那时候的衣裳只求能穿就行,也不需要在刺绣上有多高的水平。再到后来,那人寒窗苦读十年终于中了举,家里置了房子置了田产,还买了几个巧手的丫头,就更加用不着自己去学了。 因此,自己这两辈子活下来,针线上的活,尤其是绣功,居然还是拿不出手! 锦华的心便一动,忽然之间就很想好好学一学刺绣,忽然觉得那东西很有意思。一针一针的,最终汇聚成一副美丽的图画,简直绝了。 午饭的时候,二奶奶依然拉着脸,锦年见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坑一声,生怕找来一顿训斥。锦华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就吃。 吃完了还上赶着问她娘,“娘,我这阵子病也好了,咱们该开始学女红了吧?” 二奶奶有点奇怪,斜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吆,咱们家三小姐怎么忽然开窍了啊?以前不是只喜欢写写画画,不喜欢动针线的么?” 锦华也不恼,继续笑嘻嘻的道,“我不是跟您学的么?您不就是书画双绝,外带着针线活也是远近闻名的好嘛!我也想像您一样的德才兼备啊!” 二奶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闺女上午还气势汹汹的埋怨她,嫌她带累了全家,这会儿又一反常态的,这么毫不掩饰的夸她,只觉得脚底下有点发飘,心里的怨气早就飞的没影儿了,嘴巴却依然不饶人,嗔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下午就开始,可不许喊累!” 锦年早就紧张的忘了吃饭,眼巴巴的瞅着面前的两人,生怕他娘跟他姐再跟以前那样闹起来,他已经做好拔腿走人的准备了。 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姐一脸诡计得逞的得意,他娘脸上微红,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原来是自己瞎操心啊。 锦年把头埋在了碗里,拼命掩住自己的笑意,忽然觉得枯燥乏味的读书生活好像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 十二章噩梦3 短短的小憩过后,锦华坐在了正屋里头,一手托着腮,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娘描花样子。 “娘,你的手可真巧,三下两下的,这百合花便描画的跟活的一样。”二奶奶就爱听好听的,闻言不禁笑眯了眼,又故意嗔道,“少给我耍贫嘴!来来来,你也来描一个。” 二奶奶生平最爱百合花。锦华虽然一直记恨她娘,但平生最爱的花卉却跟她母亲别无二致。其实这更是证明了,她心里对母亲还是怀有很深的孺慕之情的。只是彼此越在乎的人,越是要互相伤害。 她娘的画技确实很不错,但是锦华奉承说她“书画双绝”是有点夸张了,真正写字好的是她爹。 屋里挂的中堂是一副寒梅傲雪图。画上一树红梅在茫茫大雪中怒放着,那股子气势几乎要冲破那单薄的画纸,直逼到人眼前来。 这画就是二奶奶画的,上面的诗却是二爷题的;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因为祖父勤俭持家的治家理念,家里外边买的字画是一张也没有。幸亏自己爹娘可以自力更生。 爹的字很漂亮,飘逸飞扬,力透纸背,跟他温吞忠厚的性子完全联系不起来。所以说“字如其人”这种话也不是完全正确的。呃,也许,是他爹将生活中的压抑和苦闷借机发泄在了书法当中? 这两口子倒是夫唱妇随,相得益彰,可惜了,就是入不了老爷子的眼。两个人感情越好,儿子越听媳妇的话,老爷子心里就越不舒服。 不像大搏,虽然对大伯娘的长相啊、谈吐啊、素养啊等各方面都很是嫌弃,私底下经常没头没脸的训斥他,大伯娘见了大伯那真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怕得很。可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看在正妻这一身份的面子上,大伯对大伯娘所有的浅薄、粗俗和碎嘴都忍了,尤其是对着外人的时候,还时刻注意多给大伯娘留几分体面呢。 对于祖父来说,夫妻之间的关系,正该如此。妻子附属于丈夫,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夫为妻纲嘛,这是老天爷定的不可违逆之天理!怎么能跟老二家那样似的颠倒纲常呢?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锦华在画画方面虽然没有令人惊艳的天分,但手还算稳,描描花样子这样简单些的任务倒也能胜任。二奶奶看过之后微微点头,“画成这样也算可以了,你平时练得太少,手就生了,坚持画上一段时间就会好上许多的。” 花样子画好了,二奶奶开始正式的教锦华各种针法,锦华听得很仔细,看的很认真,纤细白皙的手捏着小小的银针,一针一针的,绣的很是起劲。 二奶奶见了一哂,忍不住的叨念,“你还真是转性子了哈?以前老是跟我使小性子,从来不好好学女红,现下后悔了吧?到了九月,你就已经满十四岁了,还有一年就及笄了,恩,时间虽然有点紧,抓紧时间学学,还是来得及的。” 锦华从来不知道母亲原来有这么爱唠叨的一面,不禁低头笑了一声。印象中的母亲脸上总是一片愁苦,嘴巴总是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总是很沉默,半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二奶奶一边一针一针的仔细教导,自己手上也不闲着,正忙活一件灰色的直缀,应该是二爷的衣裳。 锦华把凳子使劲往母亲那边拖了拖,亲密的跟母亲膝盖顶着膝盖。 二奶奶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是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微微的往旁边闪了一下,谁知女儿的腿如影随形的又跟了上来,气的二奶奶笑骂,“个死妮子,怎么这么爱粘人了!” 锦华只是偷着笑。也许母亲并没有发觉,她这两天笑得次数比平时多多了。 锦华希望母亲能天天这样开开心心的,想笑就笑。为了这个,她将不惜一切代价,更何况只是费些小心思多陪陪母亲呢。 母亲以前脾气不好,也是被逼的吧?在家里受到各种不公的待遇,外边的人也有诸多误解,爹常年在外做活,一个月才回来住上一两天,平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再宽的心日子久了,也得憋屈出毛病来吧。 锦华决心做母亲的知心人,给她排忧解难。不管日子有多难熬,有另外一个人一块儿受着,一块儿支撑着,总会好过一些。 二奶奶迟疑了半晌,一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针线,一边状若无意的问道,“华啊,你那个梦。。。” 她虽然装作无事,可心里却一直装着那个梦呢,让她一直心惊肉跳的。她虽然不愿意相信这个梦是真的,可下意识里又着实放不下心。 “娘,您信不信佛?” 二奶奶摇摇头。 “我以前也是不信的。可是,经过这一个梦,我信了。我相信是神佛通过这个梦来预警我们,让我们有所准备,或是有所转变,否则,我们家可能就真的像梦中一样。。。家破人亡。。。” 二奶奶微不可见的打了个哆嗦,脸色已经变了。 锦华见母亲被吓到了,忙握住了母亲冰凉的双手,安慰道,“没事的,娘,现在还早着呢,我和锦年还小,一切还都没有发生,还来得及的!” 她的语气非常坚定,是给母亲打气,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和鼓劲。 刘锦华,你可以的! 二奶奶感觉到自己闺女手上传来的力量,忽然也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真的么?可以挽救的吧?” “可以的,肯定可以!” 娘两个都沉默下来,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一道斜阳懒懒散散的洒进了屋内,无拘无束的照在了这对各有所思的母女身上,并不管这两人心里各自翻腾的是什么。 “娘,过两天,咱去初云寺里上柱香吧?”锦华见二奶奶心事重重的,于心不忍,左思右想的,才琢磨出个安慰母亲的办法来。 二奶奶的眼睛果然一亮,“对啊,应该去庙里拜拜的!”之后,她的神情果然轻松了好多。 有个信仰对母亲来说不是坏事,心有烦恼的时候,宗教对人来说是很大的慰藉和依托。锦华前世时读经文、念经、烧香的事情没少做,那时的她,同样也是身处举目四望终身无靠的困境,满心孤苦,也只好寄情于漫天神佛了。 ------------ 十四章大房1 吃过晚饭,二奶奶沉着脸往外走,手里挎着搁了洗净的碗盘的篮子。 “娘你干啥去?”锦华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 “你要开始学针线,布料、针线什么的都得置办上一些,我到那边去一趟,领些针线回来,顺便把碗盘捎过去。” “那我也去。”锦华忙洗了把手,甩了两下水,就紧紧跟了上去。 二奶奶回过头勉强笑了笑,拒绝道,“娘知道你不爱去那边,身子又刚好,别勉强自己了。” 锦华却不依,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后面。 您既然知道我不爱去那边,可是,您不是也不愿意去么?如果一定要去的话,请让我跟您站在一起。一起承受。 刘家的宅子并不算大,出了自家小院子,穿过几棵葱郁的柳树,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上房的正院了。 这是锦华这几天来第一次踏出院门。她抬起头来,凝目打量着眼前的院子。今天傍晚时倒是有些凉风,把她腮边的碎发都给吹乱了,不时的遮到她的眼前来。 正院青墙青瓦,高大的院门,高大的院墙,看起来自然是比二房那矮小的院子气派很多。就是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院子,给儿时的自己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让自己一看就心生畏惧,顿步不前。 直到后来,自己在京城乍闻噩耗,大惊失色之下千里奔丧,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这里。再次一脚踏进这里的时候神魂俱裂,难以置信。。。再然后就是一场大闹。 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快彻底疯魔了。 无法相信,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去了!曾经那样惜命的母亲居然选择了那样一种方式离开!她不是最怕疼的么,最怕痛的么,最怕黑的么? 。。。。。。 直愣愣的逼问祖父母亲为何会走上绝路,指着大伯和大伯母的鼻子质问他们,连带把同组同宗的叔叔大爷们骂了一个遍。 也许是对母亲的事确实心有愧疚,祖父虽然气的胡子直哆嗦,可还是一直黑着脸端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始终不曾说什么。 祖父都没说话,其他的人便也都干看着。满屋子的人,乌压压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当时也是气炸了肺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母亲居然选择了那么一条路,是她不能接受的。虽然母亲一直对她很是冷淡,可一旦没了母亲,锦华忽然觉得自己真真正正成了孤身一人,就像是飘零的浮萍没了根,自己连个家都没有了,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 她恨。她恨所有的人。 最恨的其实是母亲。 她倒是走的干净利索,可父亲怎么办,自己怎么办,锦年怎么办? 她也恨祖父、大伯他们。是他们鄙视的眼神、自私自利的秉性杀死了母亲,他们是凶手!他们都该死! 在上房大闹了一场之后,自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等真的到了母亲的坟上,刚哭了一声就厥过去了。 而父亲,那时竟连上坟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的病倒在了床上,两鬓斑白,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帐顶,整夜整夜的合不上眼睛。 他一直喃喃的嘟囔:你娘她恨我啊,所以,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现在也是,竟然都不肯入我的梦里来。。。 锦华知道,母亲去后是让父亲第一个发现的,她一身红衣、投缳而去的样子肯定是大大的刺激到了他。 她看着憔悴如斯的父亲,颓然的坐到了地上。 唯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而如今,看看这座在乡间显得特别高大的大屋,再侧头看看身边刻意昂头挺胸的母亲,锦华努力压制心里刻骨的恨意,努力心平气和的迈出那只脚。 毕竟,一切还来得及。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祖父照例正在院子里打理他种的一畦一畦的青菜,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不许别人插手的。他手边一个大水桶,此时正弯了腰拿着个瓢仔细的给一个个小苗浇水,还轻手轻脚的,生怕踩着了他心爱的菜苗。 依然是瘦小却结实的身形,却对自己家没有半点亲情。多么奇怪的父亲啊。真让人无法理解。 大伯、大伯母他们一家人都在院子里纳凉,一边跟祖父凑趣说话,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除了祖父因为要干活穿着布衣,其他人俱是一身的绸缎,大伯娘和锦凤头上更是插了明晃晃的金钗,随着头部的摇动,那钗子就在斜阳的余晖中映出光亮来。 瞧瞧吧,这才是一家人。自己和母亲的到来,倒像是来捣乱的,瞬间便破坏了这里和谐欢乐的气氛。 锦华看看自己和母亲身上素淡的布衣,母亲头上也只有一根素银簪子,不禁苦笑了。 自己和锦年小时候是如何承受这种明显的差等对待的,给幼时的两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仿佛自己是低人一等的,是不配得到关注的,是活该吃苦受穷的。。。 自己长大后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真正的站了起来,正视周遭的一切。期间的血泪挣扎,如今回头想想仍然历历在目。唉,算了,不想了。 母亲已经规规矩矩的给祖父和大伯他们行了礼。母亲祖辈上就是读书人家,腹有诗书气自华,母亲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大房面前,一举一动都刻意带出良好的修养来。 别人越是瞧不上自己,反而更要昂首挺胸的给人看看,更要完全的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和风度来。 母亲是一向如此心高气傲的。 锦华在心里直笑。以前她对母亲这种故作姿态有些反感,觉得不舒服。现在看来,竟觉得很是可爱。这是属于母亲特有的骄傲啊。 她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稳稳站定了,两手交握,逐一给在场当然的人行礼。 二奶奶回头见锦华举止大大方方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点笑意。 自己这辈子争来争去为的什么,最终还不是得着落在孩子身上。孩子有出息了,大人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了。 锦华原来很是见不得人,说话跟个蚊子哼哼似的,恨不能整个儿缩到自己身后头藏着,也怨不得别人不喜欢。如今这样的平静从容,气度不俗,这才是我曾启珍的女儿啊! 女儿经过这一番变故,真正是长大了! ------------ 十六章大房2 锦凤和锦龙也都站起来,大家分长幼互相见了礼。只有庶出的大姐锦秀不在。 锦凤跟锦华同年,生日只大了三个月,个子却比锦华高了半头,也不像锦华那样单薄,身材颇为圆润,少女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脸上犹带着婴儿肥,红扑扑的,带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朝气。平心而论,锦凤真是个小美人,眼睛漆黑,杏眼桃腮。 锦凤不但人长得好,小嘴也颇会说话,几乎人见人爱。前世的时候,她在四邻八乡可是赢得了一个绝好的名声,谁不夸她识大体、懂规矩、温良谦恭让?简直成了所有女子的楷模。 只有锦凤,从小开始就知道这位人见人夸的二姐姐骨子里是个什么样人。 锦龙今年十岁,比锦年还小一岁,是个小胖墩,胃口像猪一样的好,以至于眼睛小的眯成了一条缝,坐在凳子上小肚子都腆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锦华么?怎么,病好了么?终于想起来给你爷爷请安了?”大奶奶李氏挥着一个小帕子一惊一乍的叫起来。 这人,不挑事就难受! 锦华压住自己的怒气,谨记吵架的最高境界别人生气我不气,这样才能在争吵中无往而不利。 “大伯母,我病还没好利索呢。可是,我想着啊,这么多天了,我病的昏昏沉沉的,也没见祖父,没见大伯,没见您,实在是想念的很。因此,虽然还没全好,还是支撑着过来看看长辈!”说着还微微的侧歪了一下身子,拿手扶了扶额头,做出虚弱之状来。 意思是说,我病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你们来看我啊,还有脸说我?! 二奶奶见状有些担心,忙扶了闺女一把。锦华怕母亲担心,暗暗的捅了自己母亲一下。 锦华眼见的母亲刚才因为大伯母的话而恼怒的脸色一下子舒展开来,心里顿时舒服极了。母女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刘家大奶奶长的精瘦精瘦的,有点尖嘴猴腮,三角眼,一看就不是个安分人。她爱挑事,爱说人长短,可嘴巴却不利索,脑子又笨,被锦华一番话噎的直翻白眼。 刘大爷瞪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妻子一眼,堆起笑道,“锦华的病可好了?” 锦华自自然然的一蹲身,“好多了,谢大伯记挂着。” 刘大爷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有点心虚。死丫头这话说的,听着跟说反话似的。 锦华大伯个子高大,比起瘦小的二爷来高了几乎一头多,身子也很肥胖,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的模样。 一定是从小就光吃好的才吃成这样的。爹呢,肯定没捞着吃好东西呗。锦华一直就是这样想的。 大房的人,除了大伯母李氏怎么吃都吃不胖,稍微吃多点就会犯恶心,早晚都得吐出来,毛病多的不得了,其他人却都没有瘦的。锦凤算是长得匀称的,其他人就都有些超重了。 对于大伯,以及大房的锦龙锦凤等人,锦华也说不上有多厌恶。因为他们几个倒是从来不会像大伯母和大姐锦秀那样把自己的轻视摆在脸上。他们对二房一直都算是和蔼有礼的,除了事关钱财,他们看起来就是二房最亲近的家人。 他们不过是自私而已,爱财如命,刘家的钱财一分一毫都不想落在二房手里。 锦华知道,他们虽然可恶,但都没有谋财害命的胆子,不像自己后来在京城时遇到的那些人。在那高门林立的后宅里头,人是要吃人的。 自己后来不也跟她们一样,也开始吃人了,不是么? 锦华忽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想起自己那时候经常做的噩梦。。。 不,自己不想变成那样,也不能再变成那样!这是自己的底线。绝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这辈子,一定不要行错踏差,一定要守住自己的良心。 二奶奶此时已经开了口,向大伯母要些针线和布头。 “嗬,弟妹,你前些天不是刚领了一丈多天青色的棉布去么?怎么,这么快就用光了么?”大伯母一副“你怎么如此不节俭”的语气和眼神,锦华眼见的母亲的脸都涨红了,气的张嘴就要说话。 锦华深知母亲的性子,不平则鸣,受不得激,气性又大,往往慌不择言,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只捡着最难听最给劲的话说,如此每每便伤及了整个家的威严和面子,因此祖父很是不喜她这性子。 尽管大伯娘愚蠢又自私,什么也不会做,但她有娘家撑腰,又对祖父唯唯诺诺,从来不敢大小声,所以,祖父虽然也没有多喜欢她,却仍然一直尽力维持着她当家主母的脸面和地位。 锦华赶紧抢在前面开了口,“大伯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母亲不够俭省么?那得麻烦大伯母到我们房里看一看,那匹棉布除了给父亲做了一件新衣裳,还好好的放在那里呢!母亲要这些东西是我想好好学些针线呢!总不能要用那些整丈的布吧,岂不是太过浪费了?要我说了,那些尺头或是边角料尽够了,你说是不是大伯母?” 一番话软硬兼施,说的大奶奶李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嘴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二奶奶见状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脸上便带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连掩饰都不屑。 正伺候菜苗的刘老爷早已经立住了身子,听到此眉毛已经拧了起来。大爷忙呵呵的笑着打起了圆场,“锦华热心针线活计,是个好孩子,要些针头线脑的也是应当的。李嬷嬷,去到库房里寻些来与三小姐。” 李氏不甘不愿的磨蹭着掏荷包里的钥匙,大爷猛地咳嗽了一声,李氏吓了一哆嗦,一下子就将钥匙掏了出来。 “对了,大伯母,”锦华笑吟吟的上前一步,“我房里熏蚊子的艾草早就用完了,正好一块领上一些。” 李氏的脸更黑了。 大伯母啊,那几根艾草值几个钱啊,也值当的您如丧考批似的? 锦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大伯娘的脸,颇有点探究的意思。 ------------ 第十六章大房3 不光李氏,一旁坐着的锦凤和锦龙脸色也都不好看了。 锦凤最善伪装,只是落下了脸,并不见其它,脸上依然保持着淡然的表情。 锦龙虽然听不出锦华话里话外的机锋,但也看出自己亲娘在堂姐面前吃瘪了,已经气的在那里咬牙切齿,对着锦华怒目而视。 若不是有他一直敬畏的祖父在,锦华毫不怀疑,他会直接扑过来揍自己了。 锦华却不像以前怕他,躲着他,因为知道他不敢在严厉的祖父面前放肆,反而背了所有人,朝他挑衅似的皱皱鼻子、做个鬼脸。 我偏要气死你! 一出了正院的门,二奶奶的笑意就怎么也掩不住了。 她难得主动的一搂锦华的胳膊,“闺女,你今天真是绝了!看把那个老乞婆给气的,脸黑的赛过猛张飞了!” 锦华忙拉着母亲往前紧走了几步,离正院远一些,低声怪责道,“娘,您小声点!” 二奶奶眼一瞪,“我就是要笑!怕什么?让他们听见也就听见了,气死他们正好!” “好好好,你笑你笑。” 锦华有点无可奈何,见她笑得欢畅,不像自己记忆中那样的愁眉苦脸,便也不舍得再劝阻,心里便也觉得敞亮。 “婶婶,锦华!”后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女音。 两个人转过头来,果然是她,锦凤。 二奶奶面上就有点尴尬,锦华倒是面色如常。反正听也听见了,你又奈我何? 那女孩已经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姣好的脸上是绚烂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我就是想问问,妹妹的身体好利索了没有?” 锦华也跟着笑,“多谢二姐记挂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手挨着手,一个比一个笑得甜,仿佛比嫡亲的姐妹还亲。 倒是二奶奶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还没有自己闺女沉得住气,不好意思的咳嗽了几声,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锦凤跟锦华寒暄了一阵子,似乎很欣慰锦华确实完全痊愈了,这才放心的返身回了院。 二奶奶望着她的背影,便把嘴一撇,“惺惺作态!”可不是么?刚才在院里的时候不见她站出来为自家说句好话,背地里却又来卖好,收买人心。 锦华一笑,母亲的眼睛倒是毒辣,很早就看清了这位假仁假义二姐姐的本质。 是啊,正是这位二姐姐,表面上温和大度,知书达理,其实最是爱慕虚荣,又很善妒,见不得别人好。 前世自己和她双双及笄以后,因为婚事的问题,两个人明里暗里的较了不少的劲。最后,那人可能是怕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或者是怕别人骂他“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或是别的什么,最终选择的是自己。 直到自己定亲后好几年,二姐姐东挑西选的,这家不满意,那家也不好,最终蹉跎到了十七岁,才最终赶在了自己成亲之前,匆匆的定了邻县一个富户。男方倒也是一个秀才,家境也颇富裕,只是年纪有些大了。 听她自己说,她过的挺不错的。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怎样,倒是不得而知了。反正锦凤这个人虚荣惯了,就是有些什么,她也不会说的。 锦华成亲后因为厌恶娘家便很少回去,锦凤的丈夫也不大去岳家,因此,锦华只在锦凤成亲的时候见过那位二姐夫一次。面相端正,一脸的憨厚老实,不大爱说话,一说话还容易脸红。 可是,不管锦凤过的如何,锦华自己却也有说不得的苦。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从那人偶然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也可以知道,他还是在意她的。偶然回一次娘家,锦华心细如发,时常能瞥见两个人不经意间的眼光交错。锦华能够察觉到,两个人周遭流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 这个认知曾经让锦华难受的心如刀绞。 但是,骄傲的她永远都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只是深深的埋在自己心中,让她烂在自己心里。 好吧,但愿这一世,你们能心想事成,我真心希望如此!只希望你们能离我远一点! 锦华摒弃掉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亲热的挽住母亲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跟母亲低低的感叹,“二姐姐倒是小脚尖尖的,走起路来十分好看。我却不羡慕她,只感谢母亲小时候没有给我缠脚。” 二奶奶便得意的挑了挑眉,“那是自然,没看你母亲是谁教养出来的!为娘便没有缠脚,因为你外祖为人开明,又不迂腐,最是反对那些陈规陋俗!为娘受了你外祖的影响,也最恨那些恶意损害女子身体的行径!” 锦华真心的感谢母亲,“还是娘亲最好了!” 小时候的记忆大多模糊了,可锦华唯独记得锦秀和锦凤缠脚时候的情景。。。简直是所有女人的噩梦! 自己以前光顾着怨恨母亲不好,却忽略了母亲对自己爱护的一方面,可见,自己以前看问题也很是偏颇,并不能把全部罪责都推到母亲身上。 二奶奶叹了口气,又想起了过去的伤心事,“你大概不记得了,在你六七岁的时候,因为我和你爹不同意给你缠脚,你祖父对我们十分不满,把我和你爹叫去训斥了一顿,你爹为此还被你祖父罚着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呢。你爹人又瓷实,居然真的傻乎乎的跪了一天一夜!那时候可没人看着,他也不会偷点懒休息休息!唉。” 锦华颇受感动,“爹和您为了女儿受苦了。” 二奶奶摇摇头,“也没什么,反正我和你爹不受你祖父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锦华被二奶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给逗笑了。 二奶奶没好意思说出口的却是,老爷子不待见自己,除了因为家境贫寒之外,自己没缠脚也是原因之一。 锦华转而跟自己母亲总结起刚才的“战斗经验”来,“二姐姐是伪君子,大伯娘就是真小人。对待大伯娘那种真小人,您不能拿她当块干粮,也就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所以,先得稳住了,沉住气,不能自己先气炸了肺,这不正好中了她的奸计了么?所以,没必要吵的时候你就别搭理她,权当恶狗狂吠就是了。实在憋不住想吵了,也得先把握住自己不能生气,这样才能牢牢掌握先机啊。。。” 二奶奶撇嘴笑骂了一句,“你个鬼丫头,病好了之后心眼真是长满了都!” 母女两人正笑做一团,忽听得一个暗哑的男声响起,“尚才见过姑母,见过表妹。” ------------ 十七章遇见 锦华猛地把头抬起来,那个淡青色的人影便一下子撞进了眼里。 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单薄,脸色略有点苍白,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青布长袍,眉眼英俊,嘴唇很薄,眉间带着些少年中不常见的郁气。 是他!是那个她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他! 锦华的心已经砰砰砰跳做了一团,只是匆匆的给人还了个礼,便赶紧低眉顺眼,掩住了眼睛里千言万语的情绪。 自己竟然到如今还不能平静的面对他呢。锦华苦笑。 二奶奶已经迎了上去,“尚才啊,这几日天热,吃用的还好么?”又上上下下的围着他仔细打量,一副心疼的样子。 曾尚才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正把他当成亲人的,心里也觉得一暖,忙道,“小侄一切都好,劳姑母挂心。” 二奶奶眼睛立马就红了,“我的才哥儿,都这般年纪了还这样瘦弱,都是姑母没照顾好你啊!” 曾尚才赶紧四处看看,见四外无人才松了口气,忙低声劝道,“姑母莫要伤心,小侄过的很好。要是没有姑母,小侄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呢。” 怕自家姑母还要说出什么让有心人听见不虞的话来,纪茂才忙告辞,“小侄先去正院给刘家爷爷请安。” 等眼角瞥到那人影过去了,锦华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慢慢走远,进了正院。 不过,那人跨进正院的院门时,忽然回了一下头,往这边看过来。 那眼神居然让锦华觉得甚是凌厉,几乎一眼就把她给看透了。 锦华吓得一下子就把头转了过去。我的老天,他可千万别误会我对他有别的意思啊! 上辈子,自己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开始的,反正自开了窍,自己眼里心里全是他,一颗心就全系在了他身上,全然没有考虑过,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意思。 初嫁之时,两人也曾你侬我侬过,可是不久之后,物质上的匮乏,生活的坚辛,无休止的操劳,还有感情上的不确定和不满足,使这对少年夫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厚重,让他们最终渐行渐远,相敬如冰。。。 既然能再活一次,她绝不要再嫁给他,辛苦一生,伤心一生。 因为那个人,即使看起来性情温和,对谁都是微笑以对,人人赞他有君子风范,唯有与其共度一生的她才知道,一切只是表面现象,他的真心是谁也摸不着的。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心。。。 锦华木木的回过头来,眼角一瞥,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柳树后头,有一个青褐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锦华自失的一笑,心里了然,原来是她。 而她,也必定是为了他而来的。 原来这么早的时候,她对他就已经起了心思了。可笑自己前世对此竟毫无察觉。 锦华忽的打了个哆嗦。这女人也真能忍啊,居然如此的会谋划!不知怎地,竟让她想方设法成了自己的陪嫁丫头,然后含辛茹苦,与自己共患难整整十年啊,连一丝痕迹都没漏。 直到后来有了崔贱人,自己独木难支,左右无援,恰在那时,让自己碰巧发现了她的“用心良苦”,于是,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如果,这一切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那么,这个女人,还真没有表面所露出来的那样憨厚老实啊。 锦华叹了口气。究竟是自己太傻,还是这女人太能忍呢? 好吧,你擅长谋算,你聪曰明绝顶,你能屈能伸。反正这辈子我就不陪着你们几个玩了,且看你如何费尽心思,能够再次爬上那个人的床! 二奶奶还站在那里抹着眼泪,锦华收拢了自己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勉强镇静了下来,心疼的那帕子替母亲擦脸,“娘,您可别哭了。您不是教过我孟子的么?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表哥如今这样,正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呢!” 这话真是说到了二奶奶的心坎里,她脸上的愁容便淡了,频频点头道,“是啊,我就看你表哥是个有志气的,读书读得好,也有上进心。不像你弟弟,每天不催着赶着不想做功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我啊,现在就怕他读得太辛苦,先把身子打熬坏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对不起你外祖父,也对不起你英年早逝的舅舅啊!” 锦华也点头道,“我看表哥人聪明,读书又好,肯定能考中。娘啊,您就情等着听好信吧!” 可不是么?虽然前世他的科考之路并不算顺利,但却并没有辜负寒窗苦读十数年,最终青云直上,高中杏榜。 二奶奶这才由衷的笑起来,“但愿他能给我争口气!你也知道,为了尚才在这里借住的事,你大伯娘恨不得一天唠叨八遍,见了我就要说到一回,好像我们老曾家欠了她多少钱似的!”说到后来又气得肝疼,皱着眉毛抚了抚小腹处。 “娘啊,您生什么气啊。您得这么想。咱给大伯娘讨些布头她都心疼的要死,要是再给老曾家供应着一个人读书,她还不心疼死啊!活该!就让她心疼!”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二奶奶恍然大悟,转而也跟着高兴起来。 “其实啊,我早就算准了你祖父的心思。你表哥自幼便有才名,是十里八乡知名的神童。你祖父也是如那赌徒一般,在你表哥身上押宝呢。若是你表哥能够中举,可就少不了要报答老刘家的知遇之恩。你祖父那般老谋深算,他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二奶奶撇嘴道。 母亲果然见解深刻,锦华深以为然。 正如前世一样,老刘家是早就瞅上了曾尚才这颗好苗子,早就内定了他当孙女婿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祖父盼望着儿孙能“学而优则仕”已经快盼疯了,可是大儿子人到中年了还是没能实现他盼了一辈子的夙愿,只好退而求其次,决不能放过这个大有希望的孙女婿了! ------------ 十八章初试1 锦华学习刺绣进步很大,很快就掌握了几种基本的针法。连一向不甘人后的二奶奶也终于点头说了句,“虽然以前你这丫头不上心学,但是,真学起来了,这双手还真灵巧,比我想当年的时候学的还快呢居然!” 锦华只抿着嘴笑,手底下针线不停。 “虽然针线是顶顶重要的,但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啊!”在曾氏心中,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书习字,对于女儿家气质和风度的提升是别的东西不可比拟的。 锦华摇摇头,“前几年女儿醉心读书,荒废了针线。如今读书识字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了,所以,女儿现在只想把手艺练好,以后能为娘亲,还有爹和弟弟,亲手做件衣裳。” 您要是发现我的字迹变化那么大的话,说不定真会吓出个好歹呢。那就不是一个梦境能解释的了的了。 锦华本是无心之语,不想却又惹动了二奶奶的伤心事。 二奶奶自幼也是长于富裕之家,与打扮吃用上都是十分精细的,可惜后来家境没落,如今二房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大房那边穿金戴银,二房这边却只有按照定例的四季衣裳,布料和样式都甚是普通,看着就觉得憋气。 二奶奶摸摸锦华身上穿的半旧的月白色棉布褙子,“这衣裳你都穿了三年了吧?幸亏当初做的肥大了好多,你这身量长的又不快,今年还是能穿的。哎呀,这个袖子都磨破了边了!” 锦华拉起袖子看了看,不以为然,“没事,这袖子还有点长,我正好把磨破了的部分免进去,重新绣上一道袖边就行了。” 二奶奶沉默的坐下来,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神色却有些黯然。 锦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点希望问道,“娘,你说,咱能分家么?” 二奶奶看了她一眼,无精打采的道,“你祖父那犟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那老脑筋固执得很。只要你祖父还活着一天,谁也别想分家!你以为我不想分家啊,我在这个家里吃气受冤的,早就受够了!我也没想着能跟那边平分家产,你祖父和你大伯就是拼了命也不会多给我们一个大钱的!我有时候就想啊,只要给我们些田地,不需要很多,再加上你爹能赚上几个零花钱,我们娘几个省吃俭用的,过日子也尽够了!退一万步说,就是吃苦受穷,也比现在收人家欺负强多了!” 说到此处,曾氏不禁停下手的针线,露出向往的神色来。 “可惜,没你祖父同意根本不可能。”二奶奶叹了口气。 锦华也有点泄气,“就一点可能也没有?” 二奶奶点点头,“除非你祖父死了。”反正在自己屋里,二奶奶丝毫没有掩饰她对于自己公公的不满。 瞧她爷爷那硬朗的身子骨,每天早上去田里的时候那健步如飞的劲头,再活二十多年也没有问题啊。 事实上,正是如此。她爷爷自私自利、没心没肺的活着,比她爹娘活的时间还要长呢。 “那咱们有没有可能搬出去住,比如,搬到县城里去。” 二奶奶摸了一把锦华的额头,“这孩子,又发烧说胡话了吧?咱们搬去县城做什么?!哪里有钱去买宅子,到了哪里又吃什么?!” 锦华没说话,心里却在暗暗筹划着。 分家的事暂时来看不可行,但是,最为着紧的是攒点私房钱。 二房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根针一根线都得仰仗大房的鼻息。还不是因为手里边没钱!大房那边大伯娘的陪嫁不算少,而且家里的钱财也足够他们花用。 而自己家里,想从大房那边抠出钱来那是不可能的,大伯和大伯娘急了眼可是会咬人的,现在二房根本不具备跟大房分庭抗礼的资格,所有锦华根本没打算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那样的话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一点,她早就认识的清楚透彻。 前世她自己就吃过没钱的苦处,即使那人是个秀才,不过是每年领一些米粮而已,养活家人的话是远远不够的。自己跟着他过了十年的苦日子,之后他终于中了举人,家里才有钱置了宅子置了地,自己这个当家主母总算是不用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了。 就是最苦的时候,自己也从没想过赚钱的事,因为总有个男人在那里顶着,自己只管着家里的吃穿嚼用,钱的事自然是属于男人操心的范畴。 如今,锦华却有了强烈的赚钱的欲望,而且,是靠自己双手赚钱。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激动地砰砰直跳。 可是,钱从哪里来呢? 锦华早已经发愁了许久,如今,她低头看着手里正绣着的一块素白的帕子,心里忽然便有了主意。 “娘,咱家里还有多少钱?”锦华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二奶奶没好气,头也没抬一下。 “咱家要是能积攒些钱的话,就能去县城买个小铺子什么的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爹每个月收入还算不差,可惜,他是个死心眼,到手的钱一分不剩的都交到他爹和他哥手里头了。落到我手里边的也只有一点零钱。这么些年了我可没少跟他生气!” 说到家里的这些破事,二奶奶又有些情绪激动。 “说起来,我最恨的人并不是你祖父和你大伯。世上没有不偏心的爹娘,你祖父不知道吃了你大伯什么迷魂药,一心一意的只替大房打算。你爹倒像是个捡来的孩子一般。家里的这些人,包括你大姑,都向着大房那边,不知怎么的了,就是看不上你爹,我也没办法啊。据你爹自己说,你祖母活着的时候还好,她老人家心里头倒是有你爹的,可惜,你祖母去的早,你爹就真成了没娘的孩子了!其实,这么些年我也认清形势了,我也认命了,可是,你爹那倔驴脾气我真受不了哇!你祖父和你大伯都是过日子的人,为咱家多花一文钱都是要心疼的,你爹偷偷攒上些银两也行啊!可是,你知道。。。” 二奶奶捂着胸口皱紧了眉头,“哎呦,一说起这事来,就气的我心口疼。” ------------ 十九章初试2 锦华赶紧扶着母亲坐下,一边给母亲抚着前心后背一边劝,“我爹那就是个死脑筋,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得想办法让爹能昧下点钱来才行。要不然,照这样下去,手里没钱、寸步难行,我们娘几个还不憋屈死啊!” 说来说去,二房过的如此凄惨,关键就是一个“钱”字。 二奶奶喘着气道,“你可别指望你爹,除非铁树能开了花,你爹那人才能开窍呢!咱们家几个孩子年龄都相差不大,你们小的时候,大房那边有李嬷嬷她们帮着照顾孩子,好几个人围着锦凤他们转,跟众星捧月一般,却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啊!我年轻,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只能硬着头皮上。那时候你才两三岁,锦龙也是刚出生不久,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俩,洗尿布、喂饭、看护你们两个,什么都干,累得我浑身净毛病。奶水还不足呢,饿得你弟弟精瘦精瘦的,每日里又添了点米糊才勉强养大的。那时不仅你们俩瘦小枯干的,我也是瘦的皮包骨头,让你爹给我们娘几个偷偷买点好吃的补一补身子,你爹都不敢哪!气不气人啊!” 二奶奶边说边气的直捶桌子,眼里头的泪水好悬没掉出来,忍了半天才忍住了。 锦华听了这一席话也不胜唏嘘。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自己以前对于母亲的唠叨还有点反感,但是,自从有了平安。。。 没日没夜的看顾多病的儿子,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那种挠心挠肺的痛苦滋味,现在想想后脊梁骨仍然升起阵阵凉意来。 就是在那时候,自己终于在心底理解了母亲的心。也就是那时候,自己和那个人开始互相埋怨,互相指责,互相伤害,终于走上了貌合神离、分道扬镳的岔路。。。 锦华长吁一口气,勉强把心思收回来,思考眼下的问题。自己这个爹实在是糊涂的可以,你就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自己妻子儿女了吧? “娘,你放心,等这次爹回来,我一定想个办法让我爹回心转意!” 二奶奶让锦华扶着她慢慢到床上躺着,并没把锦华的话放在心上。 自己丈夫的性子自己最是了解,那真是死牛蹄子不分瓣啊,自己跟他斗了这半辈子了,也没能改动人家半分,光凭锦华那个小毛孩子,就更不成了。 锦华见母亲伤心的躺在床上,便想引开她的注意力,就拿了自己刚才绣好的帕子过来,“娘,您看我绣的这个百合花怎么样?” 二奶奶恹恹的抬起眼睛看了看,“嗯,还不错,这种平针虽然简单,但你手法很不错,针脚细密均匀,错落有致。只是手还生,速度有些慢了,需要时日勤加练习。我看呢,待到明日,我便可以教你错针、反针了。” “那,这帕子如果拿出去买的话,能卖几文钱?” 二奶奶一下子惊得从床上坐起来,受得惊吓不小,“你个傻丫头,胡说些什么呢?闺中女儿的东西,也能随随便便就拿出去卖?!” 锦华对母亲这种“人穷志不短”的假清高作风十分不赞同,生存才是第一位的,难道饿死不受嗟来之食才是应当遵循的么?家里经济拮据成这样,依照母亲的手艺,就是在京城里那种眼光奇高的地方,绣出来的东西比那些世家大族也不差什么。可惜,这么多年,母亲一直空守宝山却毫无作为,真是太不明智了。 “这帕子上又没有什么标记,谁知道是谁人绣的?”锦华气道。 “可是,要叫你父亲,或是你大伯、你祖父知道了,那还得了!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嘁,那就瞒着他们就是了!镇上其他人家,有不少姐姐妹妹、婶婶姑姑,不都在做针线挣些米粮钱,为什么他们能我们不能?!” “他们是什么人啊,不过是些庄稼人罢了。不通过手艺贴补些家用,家里都要吃不上饭了!我们家不同,我们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家!” “读书人家怎么了?不是照样吃不上好一点的饭食!死要面子活受罪!光守着读书人家这个名号,会饿死人的好不好!再说了,往上数三代,我曾祖父那一带,还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还有,可以光吃饭不挣钱的那是大伯他们,可不是我们二房!我们有什么啊,两手空空,一无所有,难道就这样活活憋死不成?!” 二奶奶被自己闺女毫不客气的噎了好几句,指着锦华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个死丫头,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都顶撞起娘来了!好好好,我管不了你了,你去卖吧,我看你怎么卖得了!” 锦华不服气的一扬下巴,“您就情等着吧!看我怎么买得了!”说着赌气的拿了自己的帕子,又顺手往针线笸箩里边抓了一把,把二奶奶以前绣好的几个荷包、帕子、打好的络子捞了起来,往怀里一塞,一溜烟的就往院子外头跑。 二奶奶气的在后边骂,“你个死妮子,都快晌午了你往哪儿去啊?还不快给我回来!” 锦华装着没听见,一路就向着大门口行来。 看门的是同族里的一个四五十岁的人,锦华叫他五爷爷,因为他无儿无女,家里穷的连个婆娘也没讨上,祖父和大伯看他可怜,便让他来看门,好赚几个钱养活自己。 其实不过是为了省几个钱,顺带收买人心、赚个好名声吧?锦华暗中嘀咕。 这个五爷爷脾气很怪异,平时不爱搭理人,除了对祖父恭恭敬敬的,就是对大伯他们也梗着脖子不太服气。不过他很有责任心,门户把得很严,连个老鼠都钻不过去。人也能干,除了看家护院,家里零打碎敲的活儿,修理个农具啊,赶车啊,地里的活啊,基本都会做。 总之,自己的祖父只用少少的钱就换了一个全能型的好帮手来。划算,真是太划算了。只能说,自家祖父的算计简直无处不在。 ------------ 二十章初试3 此时刘老五看到三小姐一路急行过来,便自门房里出来,板了脸问道,“三小姐,这是到哪里去啊?” 家里的几个小主子年岁太小,随便出门是不合适的,需得问清缘由才成。 锦华客客气气的给他行了个礼,“五爷爷好。我要去找姑姑和婶婶们,请教一下这个花样怎么绣。”说着扯出袖子里的帕子来比划了一下。 刘老五见一向不正眼瞧人的锦华此时忽然如此有礼,脸上笑靥如花,着实愣了一下,当下便有些慌里慌张的,脑子一热嘴巴就比大脑快了,“哦,好好好,去吧,慢着点别跑,小心摔了!” “哎!”锦华清脆的应了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只剩下刘老五犹在原地站着,举着烟袋锅狠狠吧嗒了几下,感叹道,“三小姐真是长大了!又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啊!我们这些老东西也老喽。。。” 离院门很近的一间偏房的窗子因为天热大开着,好像有一个人影在窗口晃了一下,又闪开了。 锦华出了门便有点踯躅,刚才一时冲动跟母亲说了大话,其实她心里却一点谱也没有。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却是第一次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 她低头看看拿在手里的几件绣品,不知道怎么办好。 哎,有了!锦华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心中大定,便慢慢循着门前的大路往前走去,边走边仔细回想着记忆中的情形。 自己家的位置在整个镇子的东头,一条笔直的官道正好在家门前穿过,一直往东通到县城里去。这条路是整个镇子的中心要道,两边都是一些卖日用百货的小铺子,琳琅满目的,依稀还是旧日的摸样。 她一边感叹着世事沧桑变化,一边寻着记忆往前走了几个路口,便往左一拐,不远处,就是一座破旧低矮的老房子。这就是小枝姑的家了。 此时,身穿洗的发白的褐色衣裙的小枝姑一挑帘子正好出来,手里端着喂猪的猪食,“哟,是锦华啊,好久不见了,快进去坐着,你六爷爷、六奶奶在屋里呢,你先去,我先把猪喂上去。” 小枝姑大着嗓门招呼着锦华,锦华对于小枝姑多年未见的生疏感和紧张感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自己前世对小枝姑家印象极好。因为她家几乎是唯一的对自己家抱有同情心的族人了。六爷爷性子耿直,敢说敢做,看什么事情不顺眼了,就是自己家爷爷,也就是他二哥,他也是敢直愣愣的教训的。小枝姑也是随了他的性子,直爽又热心肠。 她今年大概二十多岁了吧,因为家里穷,弟弟妹妹还小,为了操持家业把自己的婚事都耽误了。上辈子锦华出嫁之后,对镇上的事漠不关心,也不知道最后善良的小枝姑嫁掉没有。 自己父母亲一向都是深居简出,跟族里人交往都不亲密,加上母亲怨恨族人都站在大房那边,更是不愿意跟这些势利眼们扯上关系,所以,二房在镇子上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锦华不想这样。她想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家,理解自己家的处境。首先她想到的就是六爷爷一家。 锦华低头挑了竹帘子进屋,屋子低矮,窗子又小,光线颇有些昏暗。 锦华定了定神,待看清楚坐在桌边的六爷爷和六奶奶,便蹲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六爷爷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此时笑得胡子都翘起来,声若洪钟,“是锦华吧?好孩子啊!几年没见你了,真是长大了,有礼貌的孩子啊!” 六奶奶是个个子矮小的妇人,她眼睛不好,几乎已经全看不见了,治了几次也没治好,家里没钱也就只好这么拖着了。这时她眯着眼睛摸索着上前摸了摸锦华的头,“哟,我们锦华长这么高了。” 锦华只觉得一双温暖、亲切的手轻轻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让心头一片熨帖。 小枝姑洗了手甩着水珠进来,看锦华低头害羞的样子便笑起来,“娘,您可别摸人家了,看锦华都不好意思了。” 小枝姑端了个小板凳又忙着拿抹布擦了擦,笑道,“锦华快来坐,可别嫌弃你姑家脏啊!” 锦华忙拦住她的手,“姑你别擦了,我也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人,连凳子也不能坐了啊!”几个人便都笑起来。 小枝姑见她快言快语的,与印象中很是不符,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见锦华坐下,小枝姑也端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腿上搁了针线笸箩,便开始打络子。农家的姑娘,为了生计,哪有闲下来的时候啊。 锦华看她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打好了一条红通通的好看的如意同心络子,不禁惊叹道,“姑,你的手可真巧!” 小枝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个花样最是简单好打,说起手快,我再快也比不过二嫂啊。”她口中的二嫂正是锦华的母亲。“二嫂不但打的快,打得漂亮,花样也多,我可是羡慕不来的啊。” “这是要去铺子里卖的么?” “是啊,要不让咱们家里哪有这么好的丝线啊,这都是在前头陈记绣庄领的丝线,打完了就直接给他们家送过去的。” “那,我做的这些帕子、荷包什么的,他们收不?”锦华赶紧把自己怀里的东西翻出来。 小枝吓了一跳,就连一直坐在椅子上假寐的六爷爷也一下子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枝姑与六爷爷互相看了一眼,便把脸拉了下来,“锦华,你老实说,这是谁的主意?谁让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的?!” “是我和母亲商量过的。”锦华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 “二嫂会同意?”小枝姑狐疑的看着锦华。 “怎么不同意啊?我们家全家上下里里外外连五十个大钱都翻不出来!前一阵子我病了,母亲想给我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都没钱。天这么热,弟弟一直冒着酷暑读书,可家里连点解渴的果子都没有。锦年都十一岁了,比十岁的锦龙还矮了半头,身子得轻了至少十来斤。。。”说着话,锦华心里酸楚难言,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 二十一初试4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锦华知道六爷爷一家人的人品是足可信任的,到了这里,她不需要提防和防备。她可不像母亲父亲那样,打断牙和着血咽下去,自己家吃了亏,至少得让别人知道,至少得争取舆论上的同情和支持才行。 小枝姑心疼的拍着锦华的肩膀,眼圈也红了。 六爷爷气的脸都阴沉下来了,“我那个二哥,老了老了,却越来越糊涂了。继宗那孩子虽然不太会说话,却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性子淳厚朴实,最是厚道。也不知怎么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是打不住老哥哥的眼。这心偏得也太狠了!” 小枝姑扯扯锦华身上半旧的衣裳,气道,“你大伯娘和锦凤她们,谁头上不插着什么金的、银的钗子,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啊!” 六爷爷气的拿手里的烟袋锅子“咣咣”的使劲敲着桌子,“你那个祖父啊,我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他有些做法我就是看不惯!就比如说继宗那个差使吧。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家里穷的没办法了,才会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工,给人家当账房。可你们家这个家境,怎么至于落得那个境地呢?!也就是他不讲究,家里良田上百亩,还要送儿子出去为人家做活!丢人啊!要是让那些有规矩重身份的人知道,还不都戳着脊梁骨笑话他啊!” 六爷爷一脸的嫌弃。他这一番话,却是触动了锦华另一件烦心事。 上辈子,这件事也是她心里的一道伤疤,让她在别人面前觉得无比屈辱和难堪。这一世,她经历了那么多,早就把这些名声啊身份啊什么的看的淡了。本来嘛,做活就做活,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可是,让她难受的是,父亲和母亲不是这样想的。这个差使让他们觉得蒙羞了。 母亲心高气傲、愤愤不平自是不用说的,最难受的其实还是整天去做活的爹。很明显,他并不喜欢做账房的工作,每每离家的时候都是心情低落、郁郁寡欢的,仿佛只有闲下来手不释卷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锦华正替父亲揪着心,就听六爷爷又问道,“卖东西的事儿你母亲真的知道?” “真知道!”锦华坚定的点点头。 六爷爷便朝小枝姑道,“既然你二嫂有难处,你能帮就帮一把。” 锦华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赶紧追着小枝姑问,“姑,能不能直接买到县城里头去啊?如果在镇子上出售的话我怕会传到我祖父他们耳朵里去。” 小枝点点头,“倒也是。你不用担心,你大江叔走街串巷的做货郎,经常到县城里头去进货,让他帮你问问就行了,也就是顺路的功夫,方便得紧。” 锦华高兴坏了。她怎么忘了,小枝姑的弟弟大江叔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啊,正是卖绣品的最好人选! 刘姓家族里头的自己这一房,虽然祖辈上都是庄稼汉,后来却发了家,便消尖了脑袋往读书人家里头钻,还花了大价钱请寺庙里的得道高僧给卜算出了家谱的排序,订了如下12字的字派:“英才继锦,礼贤为本,泽惠恒长。” 父亲他们是“继”字辈,自己就是“锦”字辈。但是,除了自己家如此“严肃认真”的序着家谱,其它房里饭都吃不上了,哪有功夫管起什么名的事啊,所以依旧随便起个小名,比如花啊叶啊、江啊水啊的叫着,起个贱名好养活呗。 除了自己大伯和父亲,因为有些身份,或者是在外面与人打交道,小名就渐渐的不被提起,只呼大名了。其他房里的,虽然家谱上面都是大名,平时却很少用到,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都只用小名称呼,大名反而不被人知了。 锦华情绪来了,非要缠着让小枝教她打络子。小枝被她缠的没奈何,只好真个教起来。 六爷爷和六奶奶一直静静的坐着,瞅着她俩笑闹。 小枝本是存了玩的心思教的,没想到她只教了两遍锦华便打得有模有样了,惊讶之余,就顺手把在绣庄领的丝线拿出来递给她,“没想到你学这么快,你就拿这些红丝线帮我打几个吧,正好让我歇歇手!” 六奶奶便笑骂道,“你个不吃亏的死妮子,刚刚教了人家几下就摆起师傅的款儿来了!” 小枝姑一边笑一边站起身道,“你这络子可不是白打的,今中午就在我家吃饭,算是感谢!” 锦华也赶紧跟着站起来,“不麻烦姑了,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要不回去娘该着急了。” 锦华又把自己留下的荷包等物不放心的扒拉了一下,“这几样东西虽然绣的精致,但用的针法俱是寻常,可以放心拿去卖了。”又见其中一个荷包上绣了一只雄鹰,针法复杂,连眼睛都绣的纤毫毕现,好似活的一般,就把这只荷包又捡了回来放回自己怀里。 小枝姑笑着拍了她一巴掌,“没看出来啊,你这小丫头想的挺周到,鬼心眼子真多!” 锦华从六爷爷家拐了出来,心里乐开了花,脚底下生风,几乎想要飞奔起来,嘴上也不觉哼起小曲。一路上偶然见到几个乡里乡亲,也都笑着向他们问好。 那几人分明很有些错愕,似是认不清自己是哪家的姑娘。是了,自己以前一直深居简出,这些人只识得刘家大小姐、二小姐,又有谁熟悉自己呢? 锦华也不管那么多了,凭着记忆,认得的就叫一声,不认得的也问个好,一路上倒是不寂寞。 其中便有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锦华朝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人似是愣了一下,却很快的笑了起来,黑黝黝的脸膛上露出一口的白牙,“是刘家二叔那边的锦华妹子吧?” 他手里拿着亮闪闪一把镰刀,头上戴着一顶烂了边的斗笠,脚边是一包袱绿油油的青草,显见是刚从地里割草回来。 没想到还真有人能认出自己来,锦华有点吃惊,赶紧点了点头,迟疑的问道,“您是?” 小伙子脸已经红了,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我是东头老张家的老大,你喊我大川哥就行了。” ------------ 二十二进香1 有一些记忆忽然就清晰起来。 这台子镇上外姓人很少,老张家就是其中一家。自己的记忆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自己还在河滨县里住着的时候,尽管不大回娘家,镇子上的事还是知道一点的。 特别记住他也是有原因的。听说这个叫张大川的是个有本事的,家里本来穷的厉害,但他只靠着自己一双手打拼,从无到有,日夜苦干,勤勤恳恳,居然最后挣下了上百亩的果树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成了方圆百里的能人。 锦华之所以对这个人有印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听说这人品性很好,少年家贫时娶下了一房妻室,比他年龄大上许多,相貌上也很有些缺憾,可后来日子发达了,这人竟对糟糠之妻丝毫不嫌弃,有人劝他纳妾也被他拒绝了,始终夫妻和美,夫唱妇随,真是羡煞旁人啊! 当初听到传言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羡慕嫉妒恨啊。。。 想到此,锦华笑得更真心真意了些,“大川哥,你好!”不管什么时候,努力生活并始终保持良好品行的人,总是让人肃然起敬的。 张大川看锦华漂漂亮亮的施了个万福,全然一副大家小姐的做派,局促的不知怎么样好,下意识的使劲扯扯自己穿的露着臂膀、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白布褂子,恨不能立时能变出一件齐整的衣裳披在身上。 锦华快拐弯的时候,觉得有点异样,转头一看,那张大江还留在原地探头看呢。 她低下头微微的笑起来。要是搁以前,被贫家的男子这样的看着,自己肯定恼羞成怒,觉得恶心不已。 现在,自己的心竟然是雀跃的,极欢快的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跃出来。 是的。自己是值得别人这样关注的,是值得的。自己不能永远垂着头,永远觉得低人一等。 这辈子,首先要对自己好一点。因为,我是值得的,值得如珠如宝一般的对待。不再谦卑的低下头,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把别人举到头顶上,爱得谦卑,爱到失去了自己。 锦华回到了自己院子里,见母亲仍然面朝里躺在床上。唉,还生气呢。 弟弟锦年悄悄的凑过来低声道,“母亲好像生气了。不过,刚才我回来时还说叫等着你一块吃饭呢。” 锦华笑了一下,心里顿时一软,便慢慢的凑到床边上去,轻轻的推了母亲一把,“娘,该吃饭了。”轻言细语的,抱歉的意味暴露无遗。 二奶奶身子顿了顿没说话,却也就着这个茬翻身坐了起来,依然冷着个脸不理人。 三个人沉默的坐在桌边吃饭,饭菜已经凉透了,愈加的没滋没味。 锦年看见母亲脸色不好,不敢大声喘气,连菜也不怎么夹。锦华赶紧夹了一筷子给弟弟,大声道,“多吃点!” 锦年看姐姐无所谓的样子,被她感染,神色轻松了许多。 锦华又夹了一筷子放到母亲碗里,二奶奶冷冷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脸上的神色却也和缓了。 锦华和锦年对视一眼,互相挤了下眼睛。姐弟俩现在是越来越有默契,越来越心意相通了。 锦华看了看碗里稀得可见人的黄瓜鸡蛋汤,又夹了一筷子茄子炒辣椒尝了尝,便皱了眉放下了筷子。 “娘,我去跟祖父请示一下去厨房帮忙吧。我想学学厨艺。这饭菜做的也太难吃了,简直难以下咽!” 其实,锦华在吃用上一直都是一个很挑剔的人。条件达不到时无从讲究,只要条件允许,吃穿用度上自是应该讲究一点的。前世里,到后来家境转好时,她不惜多花钱雇了一个厨艺颇好的厨娘来家,每天的饭食都是花样翻新,色香味俱全的。 她的嘴都被养刁了,因此过去的这几天,她对那个女人的厨艺简直忍无可忍了。 二奶奶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这个死丫头,想气死她啊今天!“好好的大家闺秀,读读书,做做针线,理理家事就是了,谁会真个去厨房那腌?之地啊!满身的油烟味儿!” 母亲也是个固执之人啊。她其实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外祖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有学问的人,可惜只中了个秀才。自己的母亲和舅舅从小都由外祖一手教出来的。可舅舅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尽管读书读得很好,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也没有能够参加科举考试。 自从外祖忽然得了一场急病离世之后,祸不单行,舅舅受到这个打击也病倒了,家里因为寻医问药而迅速衰落下去。 那人自小就是由舅舅亲自启蒙的,可惜,舅舅壮志未酬身先死,舅母因哀伤过度不久也病逝了,那人痛失双亲,也只好来投奔自己姑母了,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每每想到此,母亲都会心痛落泪。 其实,也正因为这个,祖父才一直不喜母亲的吧。家境贫困,找来做亲家对自家不但没有助力,还多了个大累赘。可惜,父亲早先就听过母亲的名头,后来机缘巧合还见了一面,从此便害了相思病,一反常态的胆敢忤逆他亲爹的意思,闹着非卿不娶。 那时候母亲因为眼光高,已经十七岁了还没许人家。祖父自然不同意这桩婚事,父亲在祠堂里硬是跪了三天三夜,把祖父气的摔了三个茶杯,最后没奈何才松了口。从此便更不待见父亲了。 所以,母亲从小被外祖和舅舅放在手心里护着,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十指纤纤,厨房里的事也从来不知的。 锦华见母亲又有发怒的症状,便吐了下舌头低头吃饭不再吱声,心里却在暗自盘算。 过了几天,正好到了八月初一,是进香的正日子。 二奶奶早已秉过了老爷子,为了锦华前一阵的大病一场而去烧香还愿,这事是理所当然的,老爷子也没理由阻拦,便应允了。可锦华又缠着母亲,要把锦年给带上,也去烧上一柱香,祈求以后事事顺遂。 二奶奶本不想耽误儿子的功课,但是想到锦华的那个梦,又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厚着脸皮又上老爷子那里去了一趟。 老爷子自是不太情愿,但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只好黑着脸同意了。 二奶奶见他那阴天似的脸色心里也不高兴,回来之后不免又跟锦华大倒了一番苦水。两个人又编排了老爷子一顿,连讽带刺的,极尽挖苦之能事,最后才终于让二奶奶心理平衡了。 锦华长出了一口气。母亲,只要您能顺气,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何况只是做一个能理解您委屈和苦闷的知音人呢。 ------------ 二十三进香3 初云山离台子镇并不远,五爷爷赶着牛车,走了个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锦华看出来了,母亲明显是喜欢出来转转的,一路上从车窗里看着外边无边的绿野和葱茂的树林,二奶奶的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 锦年小孩子心性,平日里被拘在院子里闷的狠了,这次出来简直兴奋异常,一反平时在母亲面前沉默寡言的样子,一路上手舞足蹈说个不停。 “姐,快看,那边大树上有个鸟窝,是不是乌鸦巢啊?那边有好几只长尾巴的黑鸟,叫什么啊?” 二奶奶因为心情好,也不大理会他。锦华只好调动起自己可怜的见识,努力的回答锦年的问题,生怕扫了他的兴,心里只盼望着弟弟能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才能不虚此行。 三个人一路说,一路笑,倒是其乐融融,都觉得畅快淋漓,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看着母亲和弟弟的笑颜,锦华感叹,以后还是得寻机多出来散散心才是啊。 锦华努力的回想,以前貌似自己一家人很少出门。遥想前世,自己只记得及笄以后,历尽波折跟那人订了亲,家里人都很高兴,自己才和母亲一起到了初云寺上了一回香,感谢佛祖保佑,让自己和家人心想事成。 自己家并不算什么大户人家,而且这里毕竟还是偏僻一些的乡下,所以,真正的大户人家要守的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规矩,自己家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因此,时常出出门溜达一下也是无碍的。 初云寺在初云山的半山腰上。尽管这山看起来并不高,可是几百个台阶上去,也把锦华累得气喘吁吁,腿酸腰疼,汗流浃背。唉,这身子也太不争气了! 今儿个是进香的正日子,初云寺前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大都是来烧香的,也有不少小商小贩卖些吃食或是首饰香粉、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 锦华累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扶着腰直喘气,满身的大汗,头发也打了绺儿,心跳的几乎要蹿出来似的。 锦年倒是精神抖擞的,虽然热的满色潮红,却仍是一副有劲没处使的样子,“姐,我听锦龙说,要到初云寺烧香,抢烧第一柱才是最灵验的!” 锦龙那家伙,一说到读书就昏昏欲睡,别的倒是什么都知道。 听了这话,眼见得二奶奶原本愉悦的脸色瞬间便拉了下来,看来是心里膈应了。她可是一心想着通过烧香拜佛,能改变厄运,祈求全家平安如意的。 锦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紧紧闭住嘴巴不敢吱声了。 锦华见了二人脸色不虞,忙支起身子来拍拍弟弟的肩膀,大声辩驳道,“没事没事,你听别人瞎传呢!要知道,心诚则灵。佛祖难道也跟世人一样势利眼,抢到第一柱香、多捐了钱的就有福报,别人就不成了么?!非也非也,佛祖自是有慧眼的,单看你心诚不诚,看你是不是个善心人!” 二奶奶听了细一琢磨,也点了点头,觉得女儿说的有理。 锦年眼见得自己没闯祸,更是高兴,脸上立刻又重现了笑容,感叹道,“还是姐你懂得多!” “还是这位小妹妹说的对啊,心诚则灵,烧不烧这第一柱香又有什么打紧的呢!”身后不远处忽然想起一道清亮的男声。 锦华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正站在不远处,当头的是一男一女,衣着打扮均十分考究。 那男的有个二三十岁的年纪,身材挺拔,浓眉亮目,长的很是俊朗,一袭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缀,手里还拿着一把洒金折扇。 他身边有个丽人大概十几岁的年纪,娇娇俏俏的,妆容精致,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褙子,远远看去就跟一朵娇艳美丽的花一样,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此时那女孩正撅着个嘴,似是正在闹别扭。 那男人便好脾气的俯身劝解道,“表妹,你也听见刚才那小妹妹所言了,心诚则灵,并不一定非得抢到第一柱香不可,别不高兴了。” 那丽人却是不依不饶,一把揪住了男子的袖子,“不行不行,我听老嬷嬷们说了,这初云寺第一注香才是最灵验的。我一定要烧第一柱!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表哥,我一定要烧第一柱!”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那男子看看左右人们好奇的眼神,很有些尴尬,忙使劲把袖子抽出来,皱眉道,“你要烧第一柱就要早些起床准备啊,谁让你又要梳头,又要上妆。。。” 还没等他说完,那丽人却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表哥,你还埋怨起我来了,我要去告诉姨母。。。呜呜呜。。。”那女子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而且还是泪流满面的那种,看起来着实可怜。 那男子更加尴尬,很是束手无策,再加上烈日当空,脸上明显的就见了汗,赶紧皱眉使眼色的,示意身后的几个丫头来劝。 其中有个长相出挑的便笑着上前劝道,“表小姐,大爷不是那个意思。。。”谁知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掌。那女子看着个子不高,力气还真不小,这一下居然把那丫头噗通一声打倒在了地上。他们站的位置又离得台阶很近,险些就跌下台阶去。 连锦华都不由得小小惊呼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巴。这个女人也太彪悍了,而且还不讲理! “你算什么东西,我和表哥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个下贱东西插嘴!”那丽人转眼就从娇弱小花便成了雌老虎,两手一叉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那男子此时才真个恼了,额头上青筋直蹦,也不多说,厉声吩咐左右,“表小姐身体不适,赶紧扶着她下山马上坐车回府!” 那丽人还要挣扎不依,左右却涌上好几个丫鬟婆子,不由分说、一股脑的拥着她往山下去了。那女子一路还挣扎着回头叫着,“表哥,表哥。。。”叫声渐渐远去。 锦华等人早已经看的目瞪口呆。太狗血了,这一幕幕变换的!人生处处有精彩啊真是! 今天还真是来着了,以后还得经常出来看看,不能老是缩在家里头,否则哪能看得着世间如此百态的人生呢! ------------ 二十四进香3 二奶奶却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一再的使力要拉着锦华和锦年走。 锦华却看得兴起,脚跟像钉在原地似的就是不动弹,气的二奶奶真想掐她一把,到最后看着闺女白嫩的肌肤,也没舍得下手,只好把头转到一边去,总不能自己也跟那些乡野村妇一样的伸直脖子看热闹吧。 锦华看那丽人被强拉走了,此时那男人正蹲下身去,温声安慰那位还捂着脸坐在地上垂泪的丫头,觉得大戏已经演的差不多该落幕了,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身跟着二奶奶往初云寺的大门行去。 母女俩一边走着,二奶奶也忍不住八卦之心泛滥,低声道,“那人倒是桃花运极旺盛,他那表妹已经是天生丽质,他身后那几个丫头姿色也都不差。” 锦华心里暗笑,母亲刚才一本正经,如今背了人才原态必露,这边想着面上却撇嘴道,“桃花运旺盛是有原因的,只因为那人有钱有势。若是他穷困潦倒,看有几个漂亮女人能看得上他?!” 说着抬手随意一指寺庙大门前的一个小摊贩,“呶,那边有个小贩生的倒也俊俏,怎么不见美人扑上前去呢?”那边正有个小贩挽着个篮子四处兜售果子,远远看着好像很是俊朗。 锦华如今繁华阅尽,说话也越来越直接起来,懒得再像前世一般,说一句话也要前思后想半天,时时刻刻小心注意符合贤良淑德的标准,生怕被人挑出错来。 现在她也想开了,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最是厌烦那些繁文缛节。 果然,二奶奶极为听不惯,气的“啪”的一下把锦华的手用力打下来,“个死妮子,嘴巴越来越利了,就没有你争不过的情理!这话也是你这闺中女儿能说的?!” 锦年跟在二人身后,小脸板着,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心里却早已笑开了花。他的心思很是敏感,虽然现在母亲和姐姐貌似跟以前一样针尖对麦芒,其实却是满含了亲昵的直接了当,跟以前是大大的不同了。 锦华看母亲声色俱厉,不禁吐了下舌头,却丝毫也不悔改,又继续八卦道,“那个男子也真是的,看着也有几分潇洒恣意,怎么连后院的区区几个女子也杀服不了呢,实在是无能之极!” 一边说着话,一扭头却正好瞧见那个兜售水果的小贩也正好把头扭了过来,看着极为眼熟,仔细一想,可不是前几天碰上的那个叫张大川的么? 原来人家这时候已经开始自己的发家之路了啊! 锦华因为最近也一直在琢磨着生财之道,知道其中的艰难之处,所以对张大川顿生敬佩之感,便隔着人群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伙子看见锦华等人明显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又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锦华便趁机拉着弟弟教育一番,“那边买果子的是东头老张家的大川哥,你认识不?”锦年伸脖子看了看,迷惘的摇摇头。她这弟弟跟她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天除了读书就是写字,即使是同一个镇子上的人,认识的也没几个。 “人家不过比我们大上几岁,听说已经靠自己的双手撑起整个家业来了。他爹、他娘,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都靠他一双手养着呢。实在了不起得很呢!” “哦。”锦年不知所以的挠挠头,不大明白姐姐说这一番话的用意。 锦华气的给了锦年脑袋一个爆栗。 唉,算了,自己也太急切了些,想一口吃个胖子,让弟弟一夕之间长成个男子汉也是不切实际的。 锦华有些烦恼,忽然,她的眼睛被左近不远处的一副字吸引住了。那副字的内容很是平常,不过是前朝一首很有名的咏景诗而已,流传极广,识得几个字的人大都会背。 可是,那字迹。。。 是那个人的字!那个人的字迹自己早已熟透于心,就是烧成灰自己也认识! 只是,怎么会在此。。。 锦华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眼睛一抬间已经瞥见了那副字后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尽管他头上戴着一个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根本看不清容颜。可是,自己又怎会认不出来?! 她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可恶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带着点变声期的嘶哑,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您想要这幅字么?价钱好商量。”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最不想遇见的人,都出了门好几十里地了居然也能碰上! 上辈子自己竟然不知道原来那人还有这样的一番经历!那人多骄傲啊,多自负啊,自尊心又强,绝不肯自降身份、落下脸面来做这种贩卖书画之类的最下等的买卖! 可是,眼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曾尚才,原来你也不像表面上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啊。锦华心里如掀起巨浪一般,乱的厉害,顿时愣在了当场。 那人或许见她没有应声,在须臾之间便抬起脸来。于是两人一下子就打了个照面。那人的眼睛瞬间张大了,充满了错愕、尴尬和慌乱。 在一瞬间里,锦华已经缓过神来,如鬼使神差一般,她抬起食指压在自己的唇上,对着他“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 此时,二奶奶的声音已经来在了锦华身后,“你看中什么了?” 锦华倏的转过身来,以极快的速度揽住母亲的胳膊便往庙门那边走,“这边并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先去上香吧,以免误了吉时!” 锦华的心砰砰的跳着,一边拉着母亲远离了那些摊贩。 今天真是倒霉,怎么偏偏遇着他了啊!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 可是,遇着也就遇着了,自己替他遮掩什么啊?就让他被母亲撞破,让他闹个大红脸,让他瞠目以对,让他。。。不正好让他出出丑么?! 他前世里。。。如此可恨,让他出出丑都算是轻的!自己恨不能亲自打他一顿,骂他一顿,问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冷酷无情! 十年的患难夫妻啊,终于守到云开月明,好日子来了,结果他琵琶别抱,居然把另外一个女人领回了家!他那是生生的打自己的脸啊,让自己空担着个贤妇的名声,却打断牙和着血咽啊。。。 锦华懊恼的跺跺脚,趁着二奶奶不注意,往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狠踢了一下。自己刚才一定是哪根筋没搭对! 算了算了,反正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想那么多干什么?!锦华深吸一口气,开始自我安慰。 ------------ 二十五进香4 初云寺大殿内香雾缭绕,一尊庞大的如来佛像正中而坐,两手结着法印,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容俯视众生,让人一见就心生敬意,只觉得红尘渺渺,人生如梦,名利于我如浮云。 二奶奶二话没说,就捐了早就准备好的用帕子包着的铜钱,打眼一看就得有两串钱。 锦华在旁边看着,吓了好大一跳,不由的有些心疼。 娘啊,您是不是把咱们家这些年攒的那点子钱一股脑儿全捐了啊?咱们家不会一文钱都不剩了吧?心心念念想要赚的钱还没有影儿,花起来倒是挺快的! 不过,看二奶奶那毅然决然的劲头,锦华便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算了,花钱买心安吧。 锦华前世孤苦半生,整颗心无处寄放,便开始虔诚的礼敬佛祖,几乎见佛就拜,见庙就进。尽管如此,这寺庙里头的猫腻她也清楚的很。 全大景大大小小上千的庙宇,有多少是真正供奉佛祖的?恐怕不及十一吧。大多的和尚都是因为生存不易而被迫入了佛门,更少不了的是那些借神佛之名、为自己谋私利的神棍。这样的人尤其可恶,对香客们的欺骗性也最大。 果然,那侍立的小和尚见到那一小包铜钱,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好多,殷勤的给几人拿了香烛,引着三人拿着香拜了几拜,上前插在了如来面前香案上的香炉里,又引着几人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目听侍立在佛像两边的几个和尚敲着木鱼念诵经文。 别管这寺庙里的和尚们如何,这佛祖却是真佛。 锦华闭着双眼,双手合十,静听耳边木鱼声声激越,和尚们唱诵着《地藏经》,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祥和。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 过了盏茶的功夫,小和尚方引导几人睁开眼站起身来。 锦华此时方意识到,门外有和尚把着大门,竟是为自己一家辟出了专门的时间段来进香诵经,真是处处得到了明显的优待。 几人又求了据说是由本寺主持行云大师亲自开光的平安符,拜了又拜,把黄符纸片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各自佩戴的荷包里,整个流程才算是完全走完了。 锦华看母亲脸上一片祥和,眉眼间郁郁之气好像少了好多,不禁心中很是安慰。 再看旁边的锦年早已经一副不耐之色,也不责怪,便同母亲商量,“我们再往后边拜拜,让锦年到外边转转等着我们吧。” 二奶奶犹豫了一下,看锦年似是跃跃欲试,也知他平日里长据府中,没有多少机会玩耍闲逛,也就勉强同意了。 锦华拉住急急转身就走的锦年,低声道,“你若是玩累了,便去找大川哥玩去。”锦华完全没有瞧不起张大川的意思,并不把家境啊身份啊之类的东西看得有多重要,反而觉得十分佩服他,直觉得锦年若是能与他相交,定是能受到不少有益的熏陶,至少能识得人间疾苦才是。 显然锦年的想法并不与她相同,而是一脸的奇怪加不耐烦,“我找他做什么?!他又有什么本事了?!” 锦华对弟弟的态度有些生气,皱眉道,“他没有本事,倒是你有本事了?!我只问你,他能赚得几个养家糊口的钱,你能么?” 锦年虽依然不服气,却也无言以对,再加上近日里与长姐颇为亲近,姐姐哄母亲哄的也好,家里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日里阴云密布,害得他大气也不敢出。锦年的小心眼里希望日子能天天如此过才好,所以竟是不敢得罪姐姐,只好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锦华这才满意的松开手让他去了。 二奶奶犹不放心,又在后边追着嘱咐,“就在左近,不可跑远了!” 唉,母亲就是太管束锦年了,什么事也不放心让他去做,处处都替他安排好了,这样的越庖代俎,不让他独立处事,独立面对,怎么能让锦年真正长成一个男子汉呢? 锦华和母亲又往后面的大殿里拜了一尊观世音菩萨。 刚拜完就有小师傅相请,说是后院禅房里有法师在讲经。 锦华一愣,她以前并不知道还有此节,料想能有如此待遇应该是刚才母亲香油钱给的多的缘故。 果然,母女俩到了后院,见听经的人也不多,不过一二十人,而且不拘男女,均打扮不俗,举止有礼,显见得很有教养。 二奶奶耳聪目明,也明白了过来,顿时觉得脸上十分有光,更是愈发的注意起自家言行来,不肯让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之处。 二人轻手轻脚的找了两个蒲团坐下,开始凝神听讲。 那法师身披橘色袈裟,看起来应是在庙里应该有几分地位的。他讲的正是刚才所听的《金刚经》。可惜,这经文本就十分晦涩拗口,听他一讲便更如云山雾罩一般,让人越听越迷惑。 锦华自恃在经文方面有几分功底,也是听的昏昏欲睡。锦华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示意母亲离场,与其听着难受,不如去看看无边绿色呢。结果却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无奈何只好继续苦苦的熬着。 幸亏这院子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的,很有几分阴凉,倒也不算特别难捱。 锦华听着那絮絮叨叨的讲解,心思却飘到了庙门外那个人身上去。 自己前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他今天展现出来的这一面!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难道自己与他夫妻一世,镇日相对几十年,竟然还没有把他了解透彻? 那么,两个人前世如此离心离德,是不是。。。不仅仅是他的原因。。。自己也是有错的? 木鱼声声中,锦华倒是头一次把心思从深深的怨恨当中扯开来,开始认认真真的反省起自己来。 眼看日头已经稍稍过了中天,那法师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了,临末又每人赐了一部经书下来,倒是让锦华很有些意外之喜。她最近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家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夜里也睡得很不安宁,正想请几部经书研读以求静心宁神呢。 二奶奶得了一部《法华经》,锦华的却是一部《了凡四训》。锦华暗自咋舌,难道自己刚才烦躁不安的样子被某个有心的和尚给瞧见了?要不然为何送自己一本严格来说算不得经文的入门性质的书呢? 不过,这书先让母亲读读倒是挺合适,锦华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 二十六相交1 初云寺又热情周到的留了这一众听经的香客吃素斋。锦华见此不免有了小人之心,这回寺里对他们这一帮人如此大下血本,莫不是想着培养潜在信徒、以图将来? 锦华奉母命去外面寻了刘老五,掏出几个钱给了他(她母亲总算没有捐个精光),让他自己买些吃食。一向不假辞色的刘老五这次也笑的眯了眼,连连夸奖她“有心了”。 今天的经历让锦华再次明确,钱真是个好东西。没了钱,自己一家在初云寺肯定得不到这么好的礼遇,眼前的五爷爷也不会难得的朝自己露了笑脸。 回头再去寻锦年,却正见他无精打采的坐在初云寺院墙外的台阶上,以手托腮,眼睛倒是一直围着张大川打转。 锦华走过去跟张大川打了招呼,笑道,“锦年没有打扰到大川哥做生意吧?” 张大川忙放下手里的篮子,紧张的搓了搓手,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妹子说啥哩?啥打扰不打扰的?乡里乡亲的,说这个就外道了。锦年就坐在旁边,也不乱动,碍不着我啥。” 锦华道,“是我。。。我母亲特意让他来找你,让他跟着你学学,年纪轻轻的就能把整个家都给撑起来,这才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呢。” “是嘛,哈哈,二婶她真是,太客气了!”张大川脸都要红到脖子根底下了,汗流的更多了,幸亏他肤色常年风吹日晒,黑的跟黑炭头似的,倒也不显眼。 锦年在他身后不屑的撇撇嘴。 锦华拉着锦年跟张大川寒暄了几句就告了辞。锦年却好似特别不服气张大川,临走还偷偷的转过身来,朝他做了个鬼脸。 张大川却无心搭理他,弯腰从筐里匆忙抓出一大把黄澄澄的杏来,着急的想喊住锦华,看看随着锦华走动而翩飞的干净的白布线裙子,终于又颓然的放下了手臂。 锦华一边走,一边问锦年,“感觉咋样啊?你跟着大川哥看这半天。” 锦年没吱声,看她姐瞪眼盯着他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这才勉强的想了想,便叹了口气,又咂了几下嘴,“大川哥啊,挺不容易的。见人就赔笑脸,人家说三道四、挑三拣四的他也不恼,一直就那么咧着嘴笑啊,笑啊,笑得我都替他难受!”说着还作势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锦华本也没指望他跟着张大川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脱胎换骨了,闻言实在有些喜出望外,“行啊,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还真看出不少东西来。” 这下锦年受了鼓励,再接再厉道,“大热的天,他就在日头底下站着,又累又热,汗流浃背,连歇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晒得口干舌燥的,却连筐里的杏也不舍的吃一个呢。” “你觉得,换成你,让你去卖果子养家,你行不?” 啊?锦年大惊失色,举起双手连连告饶,“姐啊,你饶了我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干不了这事啊!” 锦华秀眉一立,不悦道,“咋了,都是人,他能行你为啥就不行?!” 锦年为难的挠挠头,“光在大太阳底下遭这份罪我就受不了!退一万步说,这罪我能受,可给别人赔笑脸这种事,打死我也不干!凭什么我就得低三下四的去求人啊!就是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也笑不出来!” 锦华便皱眉道,“眼下咱们没分家,父亲又有工钱,咱们全家倒是衣食无忧。若是你生在大川哥那种家庭里,一家人都等着吃饭穿衣,你干不了不是也得干么?!你笑不出来不是也得笑么?!” 她心里时时想着分家的事情,想着若是分家时真的被净身出户,一家人该怎么过,自己能不能撑起整个家业来。所以对弟弟的期望也水涨船高,提出看似不合理的要求来。 锦年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如此杞人忧天,自己家比起大房虽然样样不如,但也不至于堕落到跟那些贫苦农户一般的地步啊! 他不服气的在姐姐身后小声嘟囔,“那我不会做别的么,干嘛非得让我去做给人赔笑脸的小商小贩啊?” 寺里的地方并不大,女眷们得以在厅里用饭,男人们的斋饭则都摆在了院子里。 锦华很高兴锦年能有机会脱离母亲独自行动,历练一下自己。 锦年第一次离了母亲,颇有些无措,但看着姐姐望着自己的怀疑的眼神,想到刚才她对自己的质疑,不禁气恼起来,故意挺胸抬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佯作镇定的随着别人去了。 剩下的女眷有十几个人,屋子中间摆着由若干小几拼成的一长溜黑漆几案,众人便纷纷对坐在长几案的两边。紧挨着坐在一起的人,有不少便开始轻声交谈,结识新友。锦华发现,这里还真是一个很好的交际场所。 很巧的是,紧挨着曾氏的也是一对母女,两人的年纪看起来均与曾氏母女俩相仿。 那妇人生的一副好相貌,目若点漆,乌发如云,只用了一根绿玉簪挽了发髻,看起来很是端庄沉稳,身上虽然穿的很是素净,但衣料柔软服帖,很是不差。 那女孩生的也很好看,肌肤赛雪,眼睛很是灵动,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刻不得闲。 曾氏和锦华在观察别人,也正逢那妇人正看过来,“这位夫人好。”那妇人声音轻柔,听起来很是悦耳。 曾氏也点头还礼,“这位夫人有礼了。” 两个人很自然的就搭上了话。那位夫人夫家姓田,看来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的。 两个人俱是举止文雅,谈吐不俗,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初云山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还真是一个礼佛静心的好地方啊。” 曾氏频频颔首,“夫人说的对。不过这无边景色也得是有心人才能入眼的。世间那些庸庸碌碌之徒,只怕心中只有钱财名利。。。” 锦华听她们两个随意的聊着,看母亲谈笑时神采飞扬,那眉间紧蹙的“川”形纹路似乎也轻浅了很多,便想,母亲果然更适合这种生活啊,只可惜天不随人愿,命比时强,每天只埋首在家务琐事之中,忧心郁郁的过了一辈子。。。 初云寺的素斋做的还算用心,都是些时令菜蔬,颜色鲜亮,很对锦华的胃口。可是,显然那女孩不太喜欢,撅着嘴挑挑拣拣的,很是不满的样子。 那位田夫人一面跟曾氏说话,一面不时的转过头来以目威压自己的女儿,让她安生一点。女孩显然很怕母亲,被母亲一看,立刻就蔫头耷脑的不敢左顾右盼了,让锦华颇有点忍俊不禁。 等用完了餐饭,曾氏同田夫人亲热的道了别,相约着下个月进香时再来。 锦华和曾氏在院子里寻了一圈,才看见锦年和一个男子坐在古树下的石桌旁,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看见她们,锦年起身疾步迎了过来,脸上略带着激动的红晕。那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嘴角含笑,手心里敲着一把洒金折扇。 锦华和曾氏一看之下十分惊讶,这,这不就是那个桃花运极旺盛的男子么? ------------ 二十七相交2 “娘,您瞧这人是谁?” 二奶奶惊讶的看着那人,“请恕妾身眼拙,阁下是?哦,想起来了,”二奶奶思量片刻,忽然扶了一下额头,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笑容,“您是李家的大少爷!真是失敬失敬!” 那人很知礼的略远些便站住了,中规中矩的行了个礼,“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论起来,茂林还得尊称您一声二嫂呢。” 二奶奶笑着拉过锦华,“快来见过你表叔。你爹便是在李家做事的。”因为两家有远亲,自家丈夫又在李大少爷手底下做事,曾氏也远远的见过这位李大少爷一两回,可并没有瞧真切,因此早前的时候并没有认出来。 好吧,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为了自己亲爹的长远利益,锦华十分有诚意的福身行礼。 那人见此忙低头从身上找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什么也没找到,他抬起头来尴尬的一笑。锦华见次不禁忍笑不禁,忙用帕子遮了嘴角。 那人看了她一眼,索性很豪气的把衣襟上缀着的一块玉佩一把给拽了下来,“初次见到表侄,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便想递给锦年。 锦华年纪不算小了,男女大防,再给东西便有些不合适了。 二奶奶看那玉佩精雕细刻的,那颜色绿的跟一汪水似的,知道价值不俗,忙拦住了,“您这肯定是金贵东西,我们可当不起。若是真收了,心里便太过意不去了!” 那人执意要给,二奶奶执意不收,两人推拒了良久,最后那人也只好悻悻作罢。 二奶奶又说了几句“有空来家里坐坐”,“承蒙照顾夫君”之类的客气话,才领着儿女告辞,转身出寺。 锦华跟着母亲转身往外走,眼睛却扫到那人的眼光一直往自己的脚底下踅摸,心里暗恼。 这人也太没规矩!大概是很少见到后宅女人放着大脚,心里好奇,可也不是你这么个看法吧?!真是太无礼了! 下山的时候,因为时间充裕,几人便放慢了脚程,一路看着郁郁葱葱的山林,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小溪潺潺流下的声音,只觉得心旷神怡,连一直感觉比较迟钝的锦年也出声感叹了几句“如斯美景”之类的酸话。 锦华却一直若有所思。她依稀记起了一些事来,是关于那位讨人厌的李大少爷的。 她在河滨县城里住了十几年,李家又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虽然自家一向关起门来过日子,并没跟他家打过任何交道,但总有不少关于李家的消息传到耳朵里。比如,这位李大爷就有“克妻”的名声,死过一任妻子并不稀奇,死过两任的倒也有过,可死过三任的实在是不太多了。 直到自己离开河滨迁往都城的时候,那人依然是鳏夫之身,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娶了第四任夫人。 “娘,那个李大少爷是开茶叶铺子的吧?”锦华下意识里不愿对着那样一个人叫什么“表叔”。 “是啊。他们家开的一品香茶庄,可是咱们县城里最大的茶庄了,名气很大。他家不但有茶庄,还开了好几家茶楼,在县城里头都是很有名的。” “这人那个。。。看今天这样的架势,家里应该是妻妾成群吧。”瞧他那个左拥右抱、左右逢源的样儿,真让人看不惯。 一句话勾起了二奶奶的谈兴,丈夫在李家做事,她自然关心,知道的也就多一些。 “李家在咱们这里也算是大户了,世代经营茶庄,口碑一直还算不错。如今李家是这位大少爷当家主事,听说这个人诚实守信,为人大方,急公好义,爱好交友,人品很是不差,不过就是人有些风流多情。其实啊,有钱有势的人家,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在这方面倒也不算太出格。我记得你爹提过一次,说是纳了一房妾室,通房好像还有一两个。相比起他的家世来,也并不算多。”曾氏很客观的评价道。 女儿即将成人,不出两年就要嫁人,这方面的东西自然要懂一些为好。 听了曾氏的话,锦华忍不住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就这么一个登徒子似的人居然还“诚实守信,为人大方,急公好义,人品不差”?我呸! 锦华不满道,“娘,您平日不是最为厌恶着这种举止轻浮的男子的么,为何。。。” 曾氏摇摇头,“看他刚才的言谈举止,倒是很是守礼。至于那些女子。。。不过是多情风流一些罢了,倒也算不得是孟浪之辈。” 一旁一直沉默的锦年忽然插嘴道,“我也觉着那李家表叔为人很是不错。要不是他主动跟我攀谈,我也不知我们竟是表亲呢。”看得出,锦年还有点小兴奋、小激动。这可是他第一次的独立社交经验呢。 锦华听他们二人貌似都对那人印象很是不差,心里不爽,但刚才那人的无理行径自己又实在难以启齿。 她大皱眉头,却又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她的夫人对着这样一个多情的夫君。。。”她比较关心那个坐在正室位子上的人的反应。 “李大奶奶仿佛身体不是太好,常年卧病,但素有贤名,从来不嫉妒怨恨,而且主动给李大少爷张罗纳妾通房的事情,真是贤惠得很哪。” 锦华不禁冷笑一声,“什么贤惠!什么素有贤名!都是些愚蠢之极的行径!” 二奶奶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倒是吓了一跳,不禁责怪道,“你个死妮子,乱吵吵什么,何必替别人杞人忧天!” 锦华继续抒发自己的不满道,“女人哪里有真心想替丈夫张罗纳妾事宜的,又不是傻子!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 “是啊,即使心里万般不愿,可是,你若是闹将起来,一切的罪名便都由女人来承担了!还堂而皇之的写入了七出之中!所以,女人要是真聪明的话,还是不要闹的好,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吧,忍过去就好了。” 二奶奶不免也有些感叹。 母亲的话是大部分女子的心声,自己前世,不也是这么想的么?千方百计的维护整个家庭的声名,维护自己正妻的身份。到头来,一切都如浮云。喧哗和畅意,都是别人的,而自己,又剩了些什么? “难道一夫一妻不好么?像您和父亲这样多好啊!” 听了这话,曾氏的脸上却殊无笑意,反而板着脸问道,“难道你觉得我过的很好么?!” ------------ 二十八相交3 “呃。。。”锦华有些语塞,底气不足的小声嘟囔,“起码您不用担心父亲会对您生出二心来嘛。” 曾氏自嘲的一笑,那笑容却极为酸涩,“他对我是不会生二心的,就他那个性子,打死都不敢的。”锦华忙张口想为父亲说句好话,曾氏却止住了她,“他怯懦厚道,虽然不会背叛我,但是,这种性子让他也丝毫不敢反抗他的亲爹和他亲大哥!” 母亲的言下之意是,凡事都是有利必有弊。父亲虽然感情上对母亲始终如一,可他这性格也使得二房处处被压制、被逼迫,究其结果,同样也给母亲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二奶奶最后只感叹了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是啊,锦华吃过苦,受过罪,自然也是深深懂得这个道理的。如果不是因为家贫,自己不会日夜操劳,如果不是因为日夜操劳,自己的平安也不会自出生就体弱多病。。。 车厢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就连锦年,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好像有些明白他姐为什么忽然大失常态的非得逼着他去接触像张大川那样的泥腿子了。 一路无话。待回到家中,二奶奶居然破天荒的跟赶车的刘老五道了句谢,说了声“五叔辛苦”。 不光五爷爷有点愣怔,锦华和锦年也很惊讶。这还是平日里眼高于顶、不太瞧得起人的刘二奶奶么? 二奶奶转身已自去了,只留下几人心里暗自思量。 佛曰,众生平等。原来这世间,人都有一死。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谁又比谁更高贵?谁又比谁更低贱呢? 自打上香回来,锦华觉得母亲的心情好了不少,每天捧着《了凡四训》细细的看,不时的凝神思索,有时候来了兴致,还叫锦华给她读上几段。 “。。。荣辱生死,皆有定数,即要妄想,亦无可妄想。” 曾氏斜倚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的大槐树,听到锦华读的这一句便点头,轻声道,“可不是这么个道理么?”她自登了一回初云山,当时还不觉什么,待睡过一觉后身子便有些吃不住劲,浑身疼痛,腰膝酸软,时不时的便要躺着才舒服些。 锦华对于母亲的身体状况有些闹心,担心就此下去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不过,她自己的身体倒是不错,虽然当时累得不得了,回来后腿脚也疼了几天,到底是年轻,却没什么大碍。 曾氏略微艰难的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身向外,苦笑道,“幸亏我们一直很少出门,我这身体还可以遮掩过去,否则要是让你大伯娘知道了,还不知道又要说什么风凉话呢!” 锦华顶不待见那女人,闻言不屑道,“听拉拉蛄叫,还真不种庄稼了么?!” 曾氏被逗笑了,“你这孩子,打哪儿学来的方言俚语!你还别说,你大伯娘还不就是那拉拉蛄么?” 两人笑够了,锦华继续翻手里的书页,念道,“。。。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安得无数?但惟凡人有数;极善之人,数固拘他不定;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然则数可逃乎?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曾氏喃喃的重复着锦华的话,反复思量。 锦华却听到了院子里传来扫把擦过地面的悉索之声,她知道,是小菊又来清扫庭院了。 小菊负责家里几乎所有的粗活,包括打扫、浆洗衣裳,当然还得帮厨。上午的时候一般会在正房和大房那边,午后则会来二房院子里。 每到这时,锦华一般会呆在屋里尽量不出屋门,避免看见她。尽管世事变迁,可有些事有些人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原谅的。只要看到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锦华就觉得像一把刀狠狠在心里绞一般的难受。 “二嫂在家么?”屋外恰好传来一个嘹亮的女声。锦华站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小枝姑登了门。 曾氏唯独跟小枝姑家关系好一些,心里还十分同情小枝姑高龄未嫁的处境,对她总算比较热情一些,忙起身收拾了一下头发衣裳,同小枝姑寒暄着,又让锦华倒茶。 锦华一边取了热水烫茶碗,一边朝着屋子外头努努嘴,示意小枝姑外头有人。 小枝姑了然的冲她眨眨眼,三个人便坐下闲聊起来,无非是家长里短的琐事罢了。小枝看曾氏脸色不佳,又关切的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 好在过了不久,小菊利落的把木盆里积攒的衣裳都洗好晾在了绳子上,然后就跟往常一样不告而别了。 小枝姑这才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旧帕子来,打开是一大串的铜钱。 “二嫂,你绣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一般铺子里根本给不起价钱。所以,我让大江把你那些东西直接送到了县城里最大的绣庄,许记绣庄。三块帕子,两个荷包,还有三根络子,一共得了一百六十八个大钱。那个掌柜的还说,这些东西技艺上乘,以后要是还有东西要买,他们那里全要了!不过,就是用的布料太差了些,若是用上好一些的料子,价钱还要翻翻呢!” 看起来小枝姑很是兴奋,替曾氏高兴,仿佛这些钱是她自己赚来的似的。 “二嫂,你手艺真好!出自名门的就是跟我们这些自己瞎捉摸、半路出家的不一样。我绣的那些荷包,卖的最好的一次,我熬了五六天的灯油,才买了三十文钱!我还觉得是烧了高香呢!” 小枝姑兀自巴拉巴拉的说得高兴,锦华则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娘的脸色。 二奶奶显然十分诧异,她还有点晕,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微张着嘴看着桌上的铜钱不说话。 她以前当娇小姐当惯了,即使后来家道中落了,对于家事都有哥哥顶着,自己从来也没操过心。后来嫁到了刘家,虽然生活不宽裕,落在手里的钱没几个,可也从没想过也没机会操心过钱财的事。因此,赚钱,居然平生是第一次。 摆在面前的乌油油的一大串大钱让她心跳得有点快,她觉得羞愧,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是违背了打小所受的教育,违背了自己父亲教导自己的“圣人之言”,但却又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她虽然从没赚过家用,但也不傻,知道钱的重要性。 女儿说要去卖东西,二奶奶只当她小孩子瞎胡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卖掉那些东西,何况小孩子呢。可是,显然,女儿做到了。 锦华一看母亲有点不在状态,赶紧给小枝姑倒茶,“姑,这次真是谢谢您和大江叔了!” 小枝姑颇为豪放的把手一挥,“说啥谢啊,咱不都是一家人呢么!” 锦华见母亲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便试探着想趁热打铁,“娘,您也听我姑说了,人家还想要好一点的绣品呢。咱这回赚了钱正好可以再让小枝姑帮咱捎回点上等的布头来。”一百多个钱买不着多少好布料,只够买点像样的布头了。 曾氏的眼光还落在那一串多铜钱上,没点头,但是也没出声反对。 锦华是个急性子,生怕这件事做不成,没等她母亲说什么,就赶紧又把那串整的钱提起来直接递到小枝姑手里头,“姑,这钱您让大江叔帮我们带点布料回来。” 小枝笑着很爽快的点了头。锦华又从剩下的散碎钱里头随手抓了一把,大约有八九个铜钱的样子,“这些就给您和大江叔,权当我们感谢您了!”剩下的铜钱还得留着应急呢。 此时二奶奶终于缓过神来了,微僵着脸开始附和着说些道谢的话。 锦华看她母亲脸色不像是生气,这才放下了心。刚才她一直担心母亲会拿起那些钱直接扔到门外去呢。 小枝忙站了起来,脸上还有点不高兴,“锦华啊,姑要说你了,你这是把姑当外人了啊!” 二奶奶深觉女儿做的对,欠别人人情让她觉得很不安,也站起来劝道,“妹子,你就放心的拿着吧,要不你嫂子心里也不好意思不是?!” 小枝推辞了半天实在架不住锦华的一张嘴,不得已才收了钱。 ------------ 二十九相绝1 待到把小枝姑送走了,二奶奶瞅着锦华半天没说话。 被她娘那漆黑幽深的眼睛盯着,锦华心里毛毛的,小心的启齿道,“娘,您生气您就骂我两句,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二奶奶闻言非但没恼,反而扑哧一声乐了,“你个死丫头,我真要被你气死了!”笑着笑着,使劲抿了抿了唇,眼圈却又红了。这算是高兴的哭了?还是心酸的笑了? 锦华一看母亲如此,便走上前去用手圈了母亲的手臂,轻轻的把头靠在了母亲的肩上。 “娘,您放心吧,咱们家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或许是受到了鼓励,曾氏的精神好多了,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锦华很是喜出望外,临睡前更是虔诚的多念诵一遍《心经》。 白日里锦华跟着母亲学针线学的更有劲了,除了吃饭睡觉,每时每刻都在琢磨布料怎么裁剪,如何下针,如何收针。 听母亲示范完毕新的针法之后,自己总要反反复复的练习,埋着头仔仔细细的飞针走线,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连动也不舍的动一步。 二奶奶心里欣慰,有点心疼,更多的却是骄傲,便笑着骂她,“这孩子真是疯魔了!” 锦华只是傻笑一下,低下头继续一针一线的绣的仔细。 我疯魔了么?是的。只是,我不是为那些钱财疯魔的,我是为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生活疯魔的! 兴许是这些钱的作用,兴许是看到了好日子在朝着自己招手,锦华最近睡得踏实多了,也不再做什么烂七八糟的梦了,她的心稍微的踏实了下来。 就这样过下去吧。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自立更生,不必依靠着祖父和大房的眼色生活,会想办法自己赚钱生存下去,而且过的比他们还要好! 锦华是这样打算的,可眼下的日子,还是得熬着过。自己的小院子一关,倒也是一个轻松自在的世界。可是,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那边的人,总要隔三差五的去请安,总要去淘换些这样那样的生活必需品。 二奶奶不愿锦华去受气,每每都是自己沉着脸去,然后再沉着更黑的一张脸回来。 “你大伯母话里话外的打听为什么最近没怎么听到咱们院里有机杼声响,她倒也有脸问!打量我不知道呢,她屋里所有的针线活计都是李嬷嬷帮她做的,那个长舌妇连一件最简单的直缀都做不出来,她还好意思问我呢!最可气的是,你祖父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任着她装腔作势!真是龌龊人生龌龊心思!” “咱们常用的那个木盆破了,我去领个盆你大伯母也要假眉假式的哭上半天穷,唠唠叨叨的说什么每天给你表哥送什么吃食,夏日里又送了什么帐子。我呸!尚才那小屋里哪一样东西不是我想法设法一点点的从咱们屋里挪过去的!你表哥是个多自觉又自负的好孩子啊,人家不主动给,他是绝不肯开口要的。因此他那屋里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空的不像个样子!窗纱破了个大洞也不肯说,任着夜晚那蚊子往屋里头钻啊,他那皮肤又娇嫩的很,咬的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包。。。要是你舅舅和舅母还在的话,那孩子哪里会受那样的罪啊!”说着说着,就掏出帕子抹眼泪。 锦华对那人吃瘪完全幸灾乐祸,但是母亲这一哭自己就难受了,想了想便劝道,“娘,其实这样也好啊。本来,如果大伯娘够聪明的话,就把表哥照料的好好的,趁机施以恩惠,日后表哥肯定能金榜题名的,依着表哥的性子,应该也不会亏待了刘家,他们还不都跟着沾光么?可是,大伯娘如此斤斤计较,慢待表哥,不正好把表哥对大房的情谊耗尽了,就是日后发达了,表哥大概也不会念他们的好的!” 曾氏擦干眼泪,点点头,“是啊,你大伯娘一直就是这样的鼠目寸光,你表哥那人看着不爱说话,其实有数着呢,心里对大房肯定结了疙瘩了。不过,金榜题名可没有你说的这样简单,多少人熬白了头发,还考不上个秀才呢!希望你外祖和舅舅在天之灵能保佑你表哥。。。”曾氏说着,双手合十,暗暗祷告。 锦华返身坐到了桌旁,看着手里的一方帕子心里还是着急。怎么办呢?钱还是赚的太少、赚的太慢了! 按着自己原本的想法,母亲和自己做的绣活,应该赚的比现在多很多才是啊。不过想想也对,自己是按照二十年后京城的物价估量的,再加上绣庄里头总要再拿去相当一部分的利润,落到自己手里的肯定就少的多了。 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绣庄就好了! 没几天,小枝姑果然挎着个篮子又来了,带来大大小小、各式各色的几尺布头,俱是水一样丝滑的绸缎,看着好看,摸着也舒服的很。 母女两人马上就忙碌了起来。锦华的手艺还不到家,所以大多负责裁剪、缝制,刺绣之类的精细活儿则由二奶奶先入手,待锦华看清了针法,练习的差不多了再交由她慢慢绣起来。曾氏在旁边看着,不时的指点一下。 夏日天热,只在傍晚时稍好一些,偶而有凉风吹过来。锦华每每就在此时强拉着母亲出门遛弯,既为了自己考虑,也为了母亲的身体打算。 曾氏喜静不喜动,每每都要锦华磨破了嘴皮子,讲一大番养生的大道理,实在拗不过,才会勉强答应出来。她自己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近些日子自怨自艾、悲苦伤心的时候少了,主要是没有机会,锦华拉着她做这做那,即使有了委屈,娘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待到说开了心里也就不那么憋闷了。 锦年在太阳还明晃晃的照着时就下学了,往常曾氏一般都是令他自己在屋里温书练字的,锦华却不同意,不由分说拉上一道出门。 母女两人在院子里兜兜转转,说些家长里短,锦年无精打采的跟在后面,颇有些不硬不愿。 “娘,还是让锦年出去找小伙伴们玩去吧。老憋在家里,长不了多少见识,性子也越发的闷了。他还是小孩子呢,可别养的成了书呆子了!您不是一直都嫌我们姐弟不出头、行事不大方么,不多出门历练历练怎么行呢!” 曾氏踌躇了一下,看看儿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不由得心软了,轻轻点了点头。 锦年顿时欢呼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外跑着去了。 曾氏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觉得好像儿子真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锦华那个梦境,她一直在心里记着呢,越是去上香礼佛,她就越笃信那个梦境是神佛给他们家的警示。 所以,她才无奈的放松了对儿子的管制,但是,她又不知道怎样教导对儿子才是最好的,只好顺其自然,任着锦华作为。 看了闺女近日的所作所为,她算是放下了心,但是对锦年,她心里还是忐忑的,茫然的。 锦华见了,自是明白母亲的心思,便道,“等锦年长大了,肯定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是么?但愿如此吧。 锦华心里替弟弟高兴,可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打开,就又看见了那道青色的身影。 ------------ 三十章相绝2 没办法,那人很是知礼,每天傍晚必定去给祖父请一次安,比自己这个亲孙女都频繁的多。这刘家的宅子本就不大,一整天的时间就傍晚时天气最宜人,又不能老是闷在屋里,所以,没办法,几乎见天都能碰上他。 锦华暗自腹诽,这人也太虚伪了吧。他心里对刘家到底有多怨恨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 他自从十二岁被母亲接到刘家,到他十七岁中了秀才,在这里整整借住了五年。尽管祖父对他礼数还算周全,大伯却不冷不热、半阴半阳,更有大伯娘毫不遮掩的白眼相向加冷嘲热讽。日常的吃用上虽然母亲一直努力支撑,可还是缺这少那的,十分窘迫。比起那街上那无家可归的乞丐,只勉强有个避身之所,有个吃饭的地方而已。 所以,前世他自应允了刘家的婚事以后,就自觉仁至义尽,刘家对他的恩惠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以,他中了秀才后就迫不及待的搬离了刘家,即使度日艰难,也从未开口向刘家求助,自然更不许自己向娘家求助。 所以,他发达之后也决口不提刘家,更不用说伸手帮上刘家一把了。 那时,尽管他自律甚严,很少说起刘家的坏话,但对刘家一直冷淡抵触,不愿提起,态度可见一斑。 但是,现在,他还很知礼的每日请安,从来不延误。可真能忍啊,真能装啊。 不光是他,每每在他过去之后,忠心又勤劳的女婢小菊姑娘总会“及时”出现在正房附近,当然,她总是一副忙碌的样子,手里或是拿着衣裳,或是拿着笤帚,或是提着食盒,或是收拾碗筷。 曾氏习以为常,当然没有在意,锦华却一眼看穿了这位姑娘的本心。 这么两个人整天在眼前晃悠,真是郁闷啊。真是噩梦啊。就是诚心让人晚上睡不好觉啊! 当然,这段时间里,懂事孝顺的二小姐锦凤也一定会在上房承欢膝下,陪着祖父说笑的。有时候曾尚才请完安出来,还能看见锦凤貌似悠闲的也一起跟着他踱出门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睛不时的觑着身边的男子,亮的像含着一汪春水似的。 如果此时碰上锦华,锦凤会带着那种既不好意思,又强装镇定,另外带着一股子炫耀的笑容同锦华打招呼,而曾尚才的脸上总有些不自然,看向锦华的眼睛总有些躲躲闪闪。 你不自然个毛啊?躲闪个毛啊? 锦华从心里往外的腻歪这几个人,小菊姐你敢不敢再勤快些?锦凤姐姐你敢不敢再装腔作势一些?姓曾的你能不能别脑补过了头? 看到锦凤倒是没什么,她那种小心思昭然若揭,锦华倒很是乐见其成。 只是每到碰到那人时,锦华就装木头人,垂眉低眼的侍立在曾氏身旁,低头不语,对那人投过来的眼光视而不见。 如此几次,就连曾氏都看了出来,“你表哥惹着你了?以前你俩感情还是不错的,经常是有说有笑的啊。”曾氏是真的感觉到奇怪。 锦华心里一惊,垂下眼帘推塞道,“我现下也大了,不能像以前似的没规没距的了。” 曾氏深以为然,深深的看了一眼女儿,叹道,“是啊,转眼你都快满十四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锦华看母亲那种眼神,立刻意识到母亲肯定想多了,心中警铃大作,十分着急,皱了皱眉,便故意感叹道,“表哥年岁渐长,人也越发的沉闷了,真是无趣的很!总是愁眉紧锁,跟小老头似的,我看他是要未老先衰了!”面上做出一副嫌恶的样子。 曾氏见女儿说起自家心爱的内侄言辞甚是刻薄,心里很不舒服,护短的心就起来了,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你表哥呢!前一阵子两个人还说说笑笑的,转眼间怎么就说起尚才的坏话来了!沉闷怎么了?堂堂男子,当记得自己身负重任,每日勤勉读书,时刻以修身齐家平天下为要,怎么能夸夸其谈、大放厥词,其实腹内草莽、庸庸碌碌呢!” 锦华只想未雨绸缪,不想却挨了母亲一顿训斥,却依然死不改嘴,“人活一世,本就不如意事甚多,再不想开一些,再不自己找些乐子,否则真要苦闷死了!反正啊,要是让我整日看到表哥那种很苦闷的人,整日对着那样一张苦闷的脸,饭都是吃不下的!” 只把二奶奶气的不可无不可,一甩袖子就走人了,锦华只好又使尽换身解数,才把母亲又哄高兴了。 这回又见到了这人,锦华依旧把眼帘一垂,凝神去看脚旁的几株杂草。 终于待母亲和那人叙完了话,锦华便垂着头跟着母亲一起离去,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人青色的衣角擦肩而过,锦华心中的一口浊气才算是吐了出来。 “锦华。”谁知那人偏不知死活的在身后开了口。 锦华顶着母亲的眼神,努力克制自己想甩手而去的冲动,不情愿的转过身来。 而曾氏看到小儿女这种情态,便很贴心的站的远了些,去了墙边柳树下佯作眺望西天的云彩。锦华恨这种贴心! 锦华两只手互握着,暗中使着劲,握到手指都发白了。 静默半晌,锦华觉得几乎过了半天的功夫那么长,等到她的耐心一点点告罄,心里的火苗子越窜越高,那人终于低声说了一句,“多谢,表妹替我。。。遮掩。” 曾尚才本来想好了应该说什么,没想到真的喊住了她,看着她低垂的发髻,只露出鼻尖,瘦削的肩头,在晚来微凉的秋风里,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些萧瑟,他心底忽然浮起了一句诗词:人比黄花瘦。 锦华微微抬起头来,半垂着眼睛,努力让脸上显得平静无波,压低了嗓子,却冷淡的像含了冰块一般,一字一句的道,“不用客气。我只是不想让母亲伤心罢了。”可想而知,如果母亲知道了他偷着贩卖书画这事,肯定又得想起早逝的外祖父和舅舅来,又得哭上半天。 曾尚才被咽了一下,脸上一片愕然。他那白皙清秀的脸上瞬间红了个透,明明白白的写满了委屈,眼中很是受伤。。。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心疼不已吧? 可如今,再不会了。 “锦华,你,怎么。。。”他皱了眉,脸都憋成了块大红布。 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反复思量之后才开的口。自打从初云寺回来,他就提心吊胆,生怕锦华会露了他的底。他知道锦华是个好姑娘,不会到处乱说的,但是,毕竟母女情深,保不齐她会告诉姑母。如果姑母一旦知道了,肯定得找上门来,眼泪得流一箩筐。。。 这还不要紧,关键是他知道,以姑母的性子,肯定会竭力阻止自己再去摆摊卖书画,那么,自己唯一的经济来源就会被切断。 自己如今寄人篱下,捉襟见肘,再没了这点钱,怎么买笔墨纸砚,怎么买自己需要的书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此,他的头皮都要发麻。 但是,显然,日子一如平常,姑母对他仍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怀疑。锦华是真的一点都没漏! 他有些欣喜,觉得这姑娘怎么如此的贴心。。。这种感觉让他那颗年少老成的心忽然间砰砰跳动了一下。 所以,他是满含着期待,无比艰难的道了一句反复思量的“谢”字。没想到。。。 他不明白,明明前些日子的时候锦华的眼神还是那样的脉脉含情,明明那天在初云寺的时候她还大胆的护住了自己。她的心意他一直是明白的,尽管自己的心意自己还不清楚,谁知道。。。他有些糊涂了,更多的是羞辱和愤怒:她竟是不喜欢自己的! “没什么。事实如此罢了。”她又加上一句,重新垂下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曾尚才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板了起来,好似恢复了以往的淡然,腰背瞬间挺直了,同样也冷冷的垂着眼道,“是曾某唐突表妹了。告辞。” 说完僵着身子转过身往二门走去,步子还要如往常般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拼命维护着自己残存的自尊。 曾尚才,有骨气一点,不要落荒而逃,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他本是去上房请安的,现在好像也忘记了有这回事。 待那人走远了,锦华定了定思绪,才慢慢走回了母亲身边。曾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没问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再之后的时间里,锦华和母亲出来遛弯的时候就再也没碰到他。锦华暗暗松了一口气,曾氏则若有所思。 锦年却很是得趣,自从母亲开了口让他出去玩耍,总要弄到天擦黑才回来,满头大汗,精神亢奋,衣裳皱皱巴巴。锦华好奇的问他,“你跟谁玩呢,整天这么高兴?” “三川。” “三川是哪家的啊?” “张大川他弟弟呗。不过,三川比他哥哥有趣多了!还重义气,很够朋友!”锦年看来很满意他的新朋友,说起来手舞足蹈的,眼角的余光看见母亲正走过来,忙正襟危坐,努力遮掩自己脸上的兴奋之色,又把身上弄脏了的地方拿袖子盖住。 ------------ 三十一风波1 八月十四这天,按照以往的惯例,刘二爷有了三天的假期过中秋节。 中秋节是除了春节之外最大的节日,人们都非常重视。李家这样的大商户也是如此,更何况李家是出了名的对雇佣的掌柜和活计格外仁慈的人家。因此即使有再多的钱要赚,东家一般也会安排假期,或是轮流当值。当然,还会有一笔不算少的打赏和赏赐下来。 二爷手里提着两斤东家茶楼里做的很有名气的五仁月饼,再摁了摁怀里揣着的五钱银子,心里又是忐忑又是高兴。 高兴的终于又摆脱了那些繁琐缠人的摞的厚厚的账簿,能回家看看日夜想念的妻儿,并且还额外有了进项;忐忑的是妻子上回的气不知道消了没有,回家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冷脸?还有女儿,她上次说起了那家父母偏向的事情,好似很是伤心,可是,孝顺父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可从没有想过要反抗父亲和大哥。 他这辈子时时处处都是听从父亲和大哥的安排,钱财也是一样,可是女儿那种憋屈的眼神。。。又让他左右为难,颇不安定。 二十多里的路走下来,腿酸脚疼,当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喘着粗气走近村口那棵大杨树的时候,已经是彩霞满天了。忽然他看见女儿满脸笑容的从树后面转了出来,看着脸蛋红扑扑的,比上次见的时候精神多了。 二爷又惊又喜,心里满满的感动,女儿如珠如宝,自己竟还没有受过女儿如此隆重的对待呢? 锦华清脆的喊了一声“爹”,快步走上前来。 二爷忙扶住女儿臂膀,仔细看女儿的脸色,嘴里嗔怪道,“你身子还弱,在家里等着多好,跑这么远做什么?可别累着了!” 锦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迹,笑嘻嘻的道,“我早就好了,跑这么点路不算什么。” 二爷还没等说话,却见锦华倏的伸出手来往自己怀里一摸,眨眼就把自己放银子的荷包给摸了去。锦华对他爹放钱的习惯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锦华,你要做什么?!”二爷惊呼,同时伸手要把荷包抢回来。 锦华轻巧的一个转身,躲开了二爷的手,马上就开始往回跑了,口中玩闹似的笑道,“爹,你这荷包我替你收着了!” 二爷气的直跺脚,脑袋气的嗡嗡直响。这孩子,小时候乖巧的很,很是听话,现在年龄大了,竟然越来越不讲理了!竟做出生抢这样的事了!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锦华,你快还给我!那不是你该拿的!”二爷气的微微抬高了声音,朝着锦华的背影厉声喝道。 锦华也不答话,埋头已经冲出很远,眼见得就在街角处拐了一个弯不见了。 二爷疾步跟在后面,又怕别人看见太没规矩,不敢高声呼喝,更不好意思撒开腿去追,只好急匆匆的跟在后头,匆忙间还踩了一块砖头,趔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锦华却不管那么多,一溜小跑,拐弯抹角的就抢先一步进了家门,往右边一拐就往自己家院里头跑去。 眼角的余光正看见小菊和那人立在小偏房的门口。小菊手里头拿着食盒。那两人听见动静,有些惊愕的朝她这边看过来。 二爷气喘吁吁的进了门,跟看门的五叔打过招呼,也顾不上曾尚才等人,就立在那里踌躇起来。 往常自己都是往正房先看过爹和大哥的,如今,想要交回的钱让那个死丫头给抢跑了,自己是按照礼数先去正房呢,还是先把钱给弄回来再去见爹呢。 左思右想,怀里没钱心里发虚,居然没胆量就看刘老爷那张黑脸了,只好咬着牙跺跺脚,往自己院里头匆忙行去。 二爷怒气冲冲的跨进了院门,就放开喉咙吼道,“锦华,快把东西还来!” 锦华已经施施然从自己屋里出来,双手抱臂,脸上早就没了初见时的笑意,冷冷答道,“爹,钱我已经收好了,我是不会再给你的,你想怎么惩罚我,您看着办吧!” 她心里恨死了他爹这种冒傻气的行为,狠狠的瞪着二爷,眼里好似还有了泪光。 “你!”这孩子不但死不悔改,居然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真是让人无语啊。。。二爷用手指着锦华,气的呼哧呼哧只喘气。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和缓自己的怒气,平心静气道,“华儿,你一向懂事,今天是怎么回事?!快把荷包还给我,爹就原谅你了!” 锦华像是根本懒得跟他讲话的样子,只是挑了挑眉,一副“你待怎样”的架势。 刘二爷怒气上涌,气的原地直转圈子。想打吧,舍不得。想骂吧,满腔的话说不出来,不知该骂什么好。 二奶奶闻声从屋里抢了出来,见此情景,同样立住身子,只看着二爷一阵冷笑。 二爷的怒气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便朝着二奶奶去了,怒喝道,“看看你养的好闺女,都让你惯成什么样了?!目无尊长,任性妄为!” “锦华当然是我养的好闺女,不也是你的好闺女么?兴你孝顺你爹,就不兴我们锦华孝顺我了么?说起来,锦华这孩子,还有锦年,跟着我们这般没用的父母,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我夸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她呢!也就是你这狠心的爹,不但不晓得孩子一颗心向着我们,还要把这颗真心践踏在地上。。。” 二爷嘴巴笨,同时也对妻子的指控无言以对,满腹的心酸为难,满腹的苦处郁闷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狠狠瞪了母女两人一眼,拂袖而去,临走还把门摔得山响。 二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这才看向锦华,红着眼道,“华啊,你,受委屈了!” 锦华却瞬间绽开笑颜,隐去了刚才的怒容,从怀里摸出荷包,朝着母亲得意的扬手,还做个鬼脸,“娘!呶,我已经看了,有半两左右呢!我们发财了!” 二奶奶不禁被她气笑了,“你这妮子,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转眼却又敛了笑意,“不知你爹怎么应对正房那边呢?不过,他活该!谁教他不顾我们母女死活!” 锦华又把荷包收在自己怀里,“娘,您那屋不保险,定会被爹爹翻去的,还是我收着吧。” “行啊。”二奶奶也是这么想的。这么点钱,得来可真不容易,当然要好好收好。 晚饭照例是在正房聚餐的,因为二爷刚刚从外面回来,再加上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过节的时候一般也是要一起吃饭的。 二奶奶把头发梳了又梳,抿了又抿,用一根素银簪子束好了,收拾的一丝不乱,身上的姜黄色的褙子虽然半旧却抚了又抚,拽了又拽,收拾的连一个褶子都没有,打扮的齐齐整整的,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才往正房来。 锦华也知道这顿饭恐怕不太好吃,怕是鸿门宴呢。 ------------ 三十二风波2 锦华倒是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大姐锦秀,原来她前一段时间一直住在姑母家,她跟姑母家的关系一向好的蜜里调油,自己早就知道了的。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锦华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锦秀身穿着粉色府绸绣梅花的褙子,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的梅花短钗,与她身上的刺绣相映成趣,更衬得她面色白皙里透着红润。其实她人长的很不错,就是体型有些肥胖,看着足有一百四五十斤的样子。 可能是她和锦龙都是随了大伯的缘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人家从小就伙食搞得好,再加上锦秀自打出生就得了大伯的宠爱,娇生惯养。 虽然她生母只是个妾室,但生她时大出血早早没了。刘大爷貌似还是个痴情种子,这么多年一直念着当年的那个人,对锦秀那叫一个百依百顺,比对待锦凤和锦龙都上心,什么吃的、用的,统统往锦秀屋里头送。 据说,那个妾室还是刘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大概看着这层亲戚关系,刘老爷虽然不大关心这个庶出的孙女,但对刘大爷的偏向听之任之。 尽管大奶奶李氏背地里咬碎了钢牙,但是摄于丈夫的淫威,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还得主动把小姑奶奶伺候好了,伺候舒坦了才行。否则,这位大小姐去大爷面前告一状,李氏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在这个家里,锦秀比锦凤看起来来还像嫡女的样子,在家里颐指气使,好吃懒做,刁蛮任性。 见曾氏进去,锦秀依旧坐在凳子上,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锦华见了便有样学样,也像没看见她一样没搭理她。 锦秀从来都把对二房的无视摆在桌面上,对锦华的无礼倒也是真的不当回事,只从鼻子里往外傲慢的轻哼了一声,眼睛只顾着看桌上的摆着的一盘红烧肉。大概是在姑母家打熬的狠了吧。 锦华暗自奇怪,像锦秀这么爱吃的吃货,居然能在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姑母家呆了这么久,这是怎样的一种毅力啊!果然是爱的力量么?! 都是一家人吃饭,刘家也并没有大户人家那种分桌而食的习惯,就是大家围着桌子团团坐了。 主位上自然坐着黑瘦精干的刘老爷,他的座位与众不同,是一把黑漆漆的硕大太师椅,上面雕着福禄寿三星报喜图,椅面、靠背和扶手都已经磨得发白了,却依然坚固如初,昭示着主人在这个家里至高无上的权威。 菜色并不算多丰盛,一大桌子的人,只摆了六个菜一个汤而已,何况量也不大,但比起二房平时的饭食也算好了,起码有两个肉菜,因此锦华吃的倒是挺开心,一筷子紧似一筷子,还给坐在自己左近的母亲和弟弟殷勤的不断夹菜,还专捡着红烧肉下手,眼见得大伯娘和锦秀的脸色是越来越黑了。 锦秀倒没说话,她忙着往嘴里扒拉呢,说话的功夫不耽误了抢菜么。 “哎呦,锦华,你这大病一场,倒是胃口好了许多啊!”李氏却忍不住了,把筷子不轻不重的一放,就开了口。不说几句酸话,怎么对得起李氏的名头呢。 “大伯娘,我不是胃口好,”锦华也把筷子轻轻一放,看着李氏认真的纠正道,“是我们几个都好久不吃肉了,这才觉得这红烧肉特别的好吃。而且,杜大娘的手艺也特别好,我们平常吃的菜肯定不是她烧的,味道差的太多了!嗯,我看大伯娘就没吃两口,是不是平时经常吃肉所以吃腻了啊?” “我。。。我们哪有经常吃肉啊!你可别瞎说!咱家里可一向都是勤俭持家的。。。”李氏目光闪烁,越说声音越小,头越来越低,透着明显的心虚。 一时间,饭桌上一片静寂,落针可闻。所有的人都很尴尬,除了锦秀、锦华和锦龙。 锦秀和锦龙是根本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感兴趣,眼睛直接就没离开盯着桌上的菜,照吃不误。什么你争我夺啊,冷嘲热讽啊,一律没兴趣,眼下吃饭比天大。 大房的其他人自不必说。刘老爷垂着眼皮沉默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手微微抖了一下,半晌好像才想起来的样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兹溜喝了一口。 二房的二爷、二奶奶和锦年也很尴尬。这些事情他们心里都有数。二奶奶虽然背地里抱怨不休,但要真把这些事摆在台面上,她还真拉不下这个脸!那不是丢死人了,脸皮都要臊死了! 刘老爷偏心大房,让大房打理和控制家里的一切,二房连表面上的公平都得不到。这一切在这个家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是,这么多年过下来,却是第一次被人直接摆在桌面上,把这层脆弱的遮羞布赤裸裸的揭破了! 几乎所有人都被锦华的轻轻巧巧的几句话给震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二奶奶不赞同的皱了下眉,紧抿着嘴唇低下头去,不想再抬起来,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 二爷更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锦华,可惜闺女看也不看自己,这威胁竟不顶用。他的眼睛都不敢看自己亲爹和大哥的脸色了,脸已经红了个透,恨不能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免得忍受这种非人的煎熬! 这孩子,难道是疯魔了?怎么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锦年也深深的把头埋到饭碗里去,一动不动的沉默的数着碗里的饭粒。 这档口,锦华却仿若对屋里众人的心思无知无觉一般,又若无其事的笑眯眯的朝她祖父开了腔,“祖父,我正想请您的示下呢。我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及笄了,”说着又略低下头忸怩了一下,好像有些害羞,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听那些婶子大娘说。。。这个年纪也该学些管家理事的事情了。所以,我,额,想去厨房跟着杜大娘学学厨艺。” “你去厨房干嘛。。。”李氏情急的打断了她的话,瞪大了她那双三角眼,情急之下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筷子,那双筷子便当啷啷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在这静谧的饭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此时,刘老爷却忽然暴怒,啪的一摔筷子,沉声向着李氏的方向吼道,“吃个饭也不消停,几里桄榔的不让人安生!还有没有点规矩!再说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这个家你做主啊?” ------------ 三十三风波3 此时,刘老爷却忽然暴怒,啪的一摔筷子,沉声向着李氏的方向吼道,“吃个饭也不消停,几里桄榔的不让人安生!还有没有点规矩!再说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这个家你做主啊?” 李氏又是急又是气,又是委屈,眼圈子都红了,只好低下了头,悄悄的抹眼泪,还不敢让老爷子看见。 刘老爷脾气不太好,很少说笑,说话都是连训带斥的,从来不会说软和话,更别提哄人、夸人了。 这个家里的人,他能温声细气说话的只有老大和老大家的闺女锦凤两个人而已。老大一向孝顺懂事,锦凤也随了老大的脾气,从小就乖巧,小嘴也甜。只有这两人深得他心,做什么都是好的。 至于锦龙,虽然也很宝贝,但这孩子太调皮捣蛋,疏于功课,绝不能给他好脸色,否则就更难管教了。如若不好好教导,将来怎么能指望他传承好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业呢! 二房的孩子都跟他爹似的,不爱说话,但也绝不给他惹事。但是,一看见二儿媳妇那张苦兮兮的脸他就很郁闷,看不惯,更别提跟她说话了。 因此,经常被他吼的只有三个人,不好好读书的锦龙,说话颠三不倒两的大儿媳妇,另外还有呆头呆脑、有时候又犟得像头牛的书呆子老二。 他垂下眼睑。他的眼皮很厚,眉毛有点长,完全盖住了他眼中的情绪,只有冷淡低沉的声音发出来,“嗯,学学厨艺也是好的。锦秀,锦凤,锦华的年纪都到了,一起去吧。”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如若不许锦华去,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摆明了自己心虚,摆明了告诉人自己的厨房有问题?而且看起来还好像是自己耽误了锦华,慢待了老二一家似的。在一大家子小辈面前自己还真丢不起这个脸! 只是,锦华这丫头片子以前畏畏缩缩的,见了自己怕的很,连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如今怎么。。。 刘老爷斜眼看了看面红耳赤的二儿子,绝不会是自己这个没用怯懦的儿子教的。是了,定是二儿媳妇曾氏在背后使坏,肯定是她教唆的,要不然一个黄毛丫头胆子能有这么大?! 自己一直就听大儿媳妇说了,曾氏在背后不安分,对自己说三道四的,不太伏地道。最可气的老二也没点男子汉的气性,见了他媳妇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实在是。。。可恼可恨! 刘老爷阴沉的眼睛看了一眼低眉垂首、装模作样的曾氏一眼,心里冷哼。 锦华可不管她祖父是否就此厌恶自己了,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了,她完全用不着怕什么。 “是。”听了祖父的吩咐,三个女孩齐齐站起来垂头恭声应是。 锦秀毫不掩饰的狠狠瞪了锦华一眼,她可不想去那什么厨房之类的腌?之地受罪。这大热的天,而且还油渍麻花的,脏得很!谁想自己找罪受就去好了,干嘛扯上自己?!都怪这个蔫不拉几的刘三,瞧她头发发黄、瘦的跟麻杆似的,居然丑人做作怪,莫名其妙的起了这心思! 锦凤也神色复杂的看了锦华一眼。往常,这种在祖父面前出头露面的机会都是属于自己的,今天居然。。。 而且,锦华居然有胆量直接向祖父建言,大概不光是为了学厨艺,趁机改善二房的伙食才是其根本目的吧。 锦华活了一世,从刘家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人无脸皮,天下无敌。 脸皮厚、自私自利的人吃喝不愁,过的开开心心、长命百岁。脸皮薄、守着死规矩不放、孝顺守礼的活该受委屈,缺吃少穿还受气。最终自己憋屈一辈子,落下许多病根,最终含恨早逝。。。 这绝对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这不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世界。 世道是没有公平可言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所有的公道,得靠自己去拿回来。只仰仗别人,别人是不会给你的。 大家又开始沉默的用饭,只听得到勺子碰到碗碟时候的轻轻撞击声,再没有人说话。 一旁侍立的小菊已经快手快脚的又给李氏添了一双筷子,可惜李氏并不领情,她心里正有满腔的怨气没处撒,便借着接筷子的档口狠狠的拧了小菊的胳膊一把。 小菊面色一变,皱了一下眉,却生生的挨住了,咬紧牙关拼命抑制住了到嘴边的惊呼声。 她俩的动作很快,要不是锦华时刻注意大房的人的话,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锦华看了一眼瞬间就恢复面色的小菊,这位姐的忍功果然是天下一流啊。怪不得前世自己被蒙蔽的好苦。 以前自己诸事不理,两耳不闻窗外事,竟然不知道李氏如此虐待过小菊呢。而且,前世里小菊跟着自己去了曾家之后,对此也从未提起,隐瞒的相当彻底。可笑自己一直以为她是自己无话不谈、忠心耿耿的贴心姐妹呢! 再加上自己这两天发觉的她对那人隐隐间的情谊,看来,前世她做了自己的陪嫁丫环,并不是刘老爷随手一指,而是这位姐姐主动争取来的呢。 重活一世,刘锦华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从未发现的很多事情。而且,貌似还很有趣。。。 锦华微笑起来,用勺子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汤。真的很鲜。 李氏那人不是个耐得住的,不一会儿,锦华就看出大伯娘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委屈,重新振作起来,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二弟,听说,中秋节这种喜庆日子,你做工的那里都是有红包可拿的,是吧?”果然,没多久,她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呃,。。是。”二爷结巴了,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一次烧了起来,手脚无措,都不知该往哪儿摆好了。 “那这钱。。。”李氏拉长了语调,忽然,大爷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喝道,“你还有完没完,还有没有规矩?!问这个做什么!这是你该问的么!?” 李氏惊愕的看向刘大爷,不解丈夫为何要训斥自己,自己说这个不也是为了整个大房的利益吗?! 只有在场的几个聪明人才知道,这番话,是真正说给谁听的。 锦华看向假模假式的大伯父,想看他如何乔张做致,如何演一场独角戏来达到他那点龌龊心思,从辛辛苦苦常年做工的亲弟弟手里巴拉那点可怜的银子! 可是,有人就偏吃他这一套。果然,鱼儿马上就上钩了。 二爷看大哥训斥大嫂,脸上热汗直冒,已经着急八火的急声开口为李氏说话了,“大哥,您可别怪嫂子,要怪就怪。。。” 锦华气的头嗡的晕了一下。自己爹这脾气啊,活该被人欺负的料!上赶着往别人的套子里头钻啊! ------------ 三十四风波4 “大伯娘,您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哪,看着又柔软又轻薄,是从哪里买的布料,哪里做的啊?” 锦华急忙出言,大声的问询李氏,同时也打断了他爹预料中的莫名其妙的“自我检讨”和“自我反省”。 果然一家人的目光马上被她的话转移了过来。 “哦,好看么,呵呵,我怎么不觉得啊!” 李氏假惺惺的嘴上谦让着,同时一双三角眼警惕的上上下下扫视锦华。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死丫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坏了!以前老实巴交的,见人说个话都脸红,现在这是怎么了?哪条神经搭错了吧?要不就是那个整天故作清高的姓曾的女人背地里又使坏了! 果然,锦华接着一句话,让她又闹了个大红脸。 “您做这身衣服花了不少钱吧?还有大伯身上的,大姐身上的,二姐身上的,锦龙身上的。哎呀,你们可真有钱啊!” 锦华细长的手指一个一个慢慢点着,语气轻松,表情还带了点天真无邪,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真的在谈论这些漂亮的衣衫一般。 被点到的人除了太过皮糙肉厚的锦秀和锦龙之外,顿时身子都僵了一下。 李氏也是急中生智,赶忙急赤白脸的嚷道,“就是花了不少钱,也是我自己的私房钱!”由于气急败坏,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听着很不顺耳。 真是欲盖弥彰。 不过,这话倒也颇能遮掩一下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李氏娘家家境虽然比不上刘家,倒也差不到哪里去。李氏的嫁资还是很有一些的。 锦华眼见的祖父和大伯的神色都从刚才的一脸戒备中一下子缓和了下来,心中冷笑。 听了李氏的回答,她马上就把脸转向了二奶奶,满脸伤心的责备母亲,“娘,我也想要好看的衣裳!我也想要大姐姐、二姐姐那样亮晶晶的钗子!我以前可从没穿戴过!” 二奶奶只觉得脸上突突突直冒火,真是尴尬极了。 她知道自己闺女是在替自己一家伸冤呢,可这伸冤的方式可真让人吃不消!非得这样赤裸裸的撕破脸皮么?这不是架着全家人在火上烤么! 二奶奶只好无力的出言安慰她,“都怪娘不好,没有这么多私房给你花用。”她一个劲儿的朝闺女使眼色,提醒闺女见好就收,差不多就行了,可别再折腾了。太让人受不了了! 锦华顺势又把脸转向了刘二爷,声音更委屈了,已经带上了哭腔,眼睛里也有了泪光,“爹!”这一声拉长了腔调,充满了哀怨。意思是娘没有私房钱,可是你整天在外忙活,赚的不是有钱么? 刘二爷急得简直头上都要冒烟了。锦华啊,我的小祖宗哎,你可别说了,有话咱回家里说不行啊!爹真心给你跪了! “锦华啊,好孩子,爹给你买哈?爹都给你买!”!刘二爷已经口不择言了,只好下意识的拿话糊弄锦华,只求你赶紧给我闭嘴! 好嘞,我就要你的这句话! 锦华顿时喜笑颜开,“爹真好,谢谢爹!” 刘二爷闻言愣住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锦华却还不放过他,仍然笑意盈盈的,“还要给娘买,就买大伯娘身上穿的那种好看的绸缎。哎,我都不知道这种好看的布料叫什么呢!”说着还皱眉外头,小小的懊恼了一下。“也得给锦年买,除了买像锦龙穿的那样的衣服,还得有一套跟锦龙一模一样的那种好用的笔墨纸砚!” 锦华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兴奋的、憧憬的表情。 刘二爷想死的心都有了!老天爷,你降下个雷下来劈死我吧!这孩子她肯定疯了,肯定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一顿饭,锦华吃的心满意足,其他人,除了没心没肺的锦秀和锦龙,都没吃饱,还生了一肚子的气。 一散了席,二爷脚步如飞逃也似的出了上房往自己家小院子奔,仿佛后头有狗在追他似的。 二奶奶则强装镇定,镇定的吃完饭,镇定的同公公告退,镇定的出了上房,一路上却一直紧紧的攥着锦华的手,攥的锦华手都疼了。她抬头看看母亲的脸色,最终一声也没吭。 她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的欢欣跳跃,跟身侧母亲的心在同一频率跳动。 等锦华回了自己的房间,二奶奶不久也后脚跟着进来,手里拿着被褥、枕头等物,眼睛有点红,声音有点抖,“华啊。。。今晚上娘想和你一起睡。” 锦华一愣。母亲一向有点洁癖,很少跟别人一块睡。就是自己,前世也绝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一晚,母女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又是哭、又是笑的,足足折腾了一夜。 娘两个亲密的头紧紧的挨着。 “华啊,你娘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可也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有些事,就是打死我也说不出口,可是,我一直就希望自己能不顾忌这点脸皮,痛痛快快的大闹一场!该说就说,该骂就骂!” “女儿啊,今天你替娘都做到了!” 直到天明,娘两个才觉得疲倦,沉沉的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二奶奶同锦华两个人都是神清气爽,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二爷看着就萎靡多了,无精打采的,挂着俩黑眼圈。见了锦华,沉着脸不搭理她,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二爷本想着冷落她一下看,给她个教训,谁知那闺女跟没事人似的,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态度,反倒同妻子两人有说有笑的,把一夜没怎么睡的二爷又气得肝火有些旺盛,坐在桌边,饭菜都没动一口。 锦年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暗暗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却被人更勇猛的回瞪回来,只好低下头沉默着吃完自己的饭。 锦华同二奶奶慢慢的吃饱了,就好像不知道二爷没有用饭似的,二奶奶站起来就利落的把碗筷给摞到了一起。 二爷见此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一阵乱响,大吼一声,“太无法无天了!没看见我还没吃饭呢!” 二奶**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冷笑道,“你心里想着谁,就到谁家吃去!既然你心里没我们娘三个,我们也权当没有你就是了!” 在吵嘴的事情上,二爷从来都是输的一方。二爷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瞪着妻子道,“你,你还讲不讲理?锦华昨天晚上,犯了癔症似的胡说八道,你不管着她,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二奶奶听了这话也生起气来,咬了半天的牙才道,“原来你还是觉得闺女做的不对,你才是对的!你真是榆木脑袋,死性不改!好了,我也不跟你生气了,我犯不着,你自己过去吧,我就权当守寡了!” 这话也真够狠得,气的二爷个倒仰! 二奶奶却头也不回的去井边洗刷碗筷了,果然什么都没给他留。 锦华早就退了出来,且让母亲先跟父亲过过招。反正,这钱自己要定了,昨晚那种架势已经为二房不上交银钱做好了充分的铺垫。现在的关键就在父亲身上了。 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只要父亲依然故我,那就全都是白费!她可不想让一片大好的形势付诸东流。 所以,父亲这里是一定要拿下的,无论用什么办法! 先把钱弄过来,可以为以后打算,也让母亲心里舒坦些,还能缓解如今家里的窘境,让母亲日子过起来更有底、更有奔头,一举数得。因此,钱是肯定得攥在自己家手里的。 决不能让父亲把这个好前景给破坏掉。 锦华坐在自己屋里发愣,手里头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手里的荷包。这是要拿出去卖的绣品。 二奶奶却收拾整齐的过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着急的催促,“闺女,快收拾一下,咱去城里头逛逛去。” “啊?”锦华有些吃惊。 ------------ 三十五中秋1 “啊?”锦华有些吃惊。 “啊什么啊,你昨天不是说了么?要买身新衣裳,还要给锦年买文房四宝,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的啊?”二奶奶一脸的理所当然。 “娘,其实,我不过是为了把那笔钱留下随口说说的。”您怎么当真了啊? “咱们娘几个这些年的腌?气着实是受够了,为娘也想硬气一回!想买的衣裳就买,想戴的的钗子就戴,想用的好东西就要用!”二奶奶把手一挥,颇有点豪情万丈。 那,好吧。锦华不情不愿的跟着二奶奶出了门,心疼自己怀里那为数不多的银子。 二奶奶要往上房去报备一声,锦华却抢着去找祖父了。 笑话,祖父的气现在正没处撒呢,娘要是去了不正好撞在枪口上?娘那性子可受不了这个气,到时候不免要回上几句嘴,若是惹得祖父正发起脾气来,下场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还是我来好了。 刘老爷果然黑着个脸独自坐在屋里品茶。他身上穿着青布薄棉袍子,直映得他的脸色更阴沉了。 因为他不喜欢丝绸的衣裳,所以常年穿棉布。但是,这棉布可不是二奶奶她们自己弹棉花、自己纺线、自己牵机、自己织的那种比较厚重的、花纹简单的粗棉布,而是从县城里的大店铺里买来的上好的松江棉布,夏天穿在身上,既吸汗又透气。 外面大好的晨光,平常这时候他应该正在侍弄他心爱的菜园子。 看见锦华缓步进来,躬身施礼。刘老爷从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算是听见了,眼睛却不看她,依然盯着自己手里的紫砂壶。 锦华不慌不忙的把要求一提,便看着祖父开始了等待。 在乡下,家境略好些的妇人讲究些的也自律甚重,轻易不出门。不太重规矩的五六天出一趟门倒也并不算出格。 本来,二奶奶只需要随便找个人报备一声就行了,但是,因为要用到家里的牛车,所以,必须要经过老爷子点头才行。 刘老爷像惯常一样垂着眼皮,看不清情绪,却不说话。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起来。 锦华知道,他在用这个方式对自己施压,试图使自己屈服,让一切重新回到以前他所能控制的时候。 然而,锦华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受到冷遇似的,又笑着提醒了一句,“祖父?”笑得很是真诚,很是热情,仿佛自己跟面前的这人一直就是这样的祖孙情深一般。 刘老爷被这逆耳的一声叫得,突然烦躁起来,嫌恶的瞪了锦华一眼,大声道,“去去去,既然要去就快些去吧,别站在这里碍眼!” 锦华却没有身为被训斥者的自觉,脸上笑容不减,“谢谢祖父。”说完一溜烟的转身走人,生怕他再乱发脾气乱训人。既然达到了目的,那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前脚刚出了祖父的屋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脆响。是杯子摔在了地上。 锦华吓了一跳,也没回头,脚底下反而走的更快了。 二奶奶有点紧张的在院门外来回踱步,见她出来忙问道,“如何?” 锦华笑着朝她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二奶奶见她满脸笑容,狐疑道,“难道你祖父没有为难你么?” “没有。”锦华大摇其头,“祖父态度好得很,亲切着嘞!”说着话一脸的促狭。 二奶奶知道她没说实话,但看她心情很好,便也放下心来,只斜眼嗔她一句,“鬼丫头!” 等五爷爷套好车,二奶奶已经把几个铜钱递给了他,脸上带着客客气气的笑容,既不谄媚,又不居高临下,“五叔,今儿要麻烦您了,可能中午还赶不回来,您中午就自己买些吃食将就将就吧。” 刘老五愣愣的把钱接了过去,半天没缓过神来。这是二房给自己的赏钱?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锦华在一旁也是又惊又叹。 母亲出手果然大方得很,很有大户夫人的派头啊。可是,我的钱啊! 锦华心里一边哀号,一边又觉得,刚才那样说话的母亲真是派头十足,很有主母范儿啊。母亲原本就应该是过这种日子的人吧。手里有钱,而且这钱还是自己说了算! 前世里,母亲一辈子何曾有机会这样挺直腰背,大大方方的拿钱赏人,然后对人说过这样的话。。。 二奶奶上了牛车,高高兴兴的跟锦华谈论起要买的衣裳来,“像老爷子爱穿的那种薄棉布,夏日里穿着倒是舒服,只是观感上普通一些,女子穿的话不太容易出色。粗锻又太厚了,不透气又不吸汗。说起来还是府绸好一些,既好看,穿着又轻薄透气。” 看着母亲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见过的光彩,锦华深深觉得,这钱花得值了。 佛祖让自己重生一回,难道就是为了改变母亲的一生? 二奶奶一路上都兴致很好的同锦华在讨论,布料啊,首饰啊之类,两个人越说越高兴。女人嘛,对美丽的渴求是永远不会停止的。 牛车走的慢,所以,整整晃悠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的功夫,才到了县城。从西门进去,就是一大片低矮的住宅区,屋檐低低的,几乎伸手就能摸到屋顶的茅草。 因为刘家的牛车车厢很是简陋,并没有帘子,倒是方便锦华往外凝神观看。只是她扶着车窗的手攥的都有些发白了。 曾氏见锦华自打进了城就一直朝着窗外看,也挤了过来问,“华,你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锦华忙收拾思绪,勉力的笑了一下,掩饰道,“我就是看着奇怪啊。人人都说城里头好,可是这城里的房子又低又矮,还不如我们乡下的房子住的宽敞呢!” 曾氏掩着唇笑起来,“你个傻孩子!城里怎么能跟乡下一样呢。乡下的宅基地不值钱,城里可不成,这地皮可贵着呢。再说了,西城这一片都是普通老百姓住着,连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何况要住好房子呢。再往东边走走,那才是富户们集聚的地方呢。” 锦华忙着掩饰自己的失态,便故意假装惊讶道,“娘,您懂得真多!” 曾氏笑了,“哪里是我懂得多,是我小的时候,你外祖经常带着你舅舅和我到县城里头逛逛,”曾氏脸上现出追忆和缅怀的表情,“那时候,日子过得可真惬意。到了城里,我要什么你祖父就给我买什么,银簪子啊,糖葫芦啊,小布偶啊,小荷包啊。。。你外祖对你舅舅很严厉,这些小玩意从来都不给你舅舅买,你舅舅面上不说,背地里却一直偷偷的翻我的东西呢。” 曾氏有点想笑,想想却又摇摇头,“那时候多好啊,可惜后来,你外祖就病了。。。我也再没有来过县城。原来,一晃这么多年已经过来了。。。”语气很是唏嘘,眼圈已经红了。 她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着看着窗外,隔一会儿就听见她不断吸鼻子的声音。 锦华却顾不上劝慰母亲了,她转到了车厢的另一边车窗前,悄悄的把眼角的泪擦去了。。。 ------------ 三十六中秋2 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自己就是在那个低矮的屋檐底下一天一天度过的。 在那里日夜劳作,在那里殚精竭虑,在那里伤心绝望。 在那里与那人亲亲密密,在那里与那人争吵龃龉,在那里与那人渐行渐远。 在那里生下平安,在那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看护那个小小的人儿,又在那里,亲手把他送走。。。 曾尚才,是我太傻,居然梦想着能与你一心一意、相亲相爱直到白头。所以,当那个姓柳的女人进门朝我磕头的时候,我是恨你的。恨得要死。 只有经过了血与泪的教训,女人才会懂得,男人和女人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女人总会犯傻,脑子里装满幻想,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男人的世界是不同的,他们的天地很宽广,不像女人一样心里只有男人和孩子。在男人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小小的后院,而是自己的事业,想要有一番大作为。而且,他们的后院里往往不止一个女人,因为喜新厌旧是男人的天性。 男人是女人的天。女人只是男人劳累时偶尔背靠的一棵树而已。 于是我梦醒了,醒悟了,不再痴痴的关注你的一个眼色、一句话语,我就放下了。因为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恨。 或许,当我亲手把小菊送上你的床的时候,我就不再爱了。 可是,为什么我依然深恨你,不因为别的,只为曾经有那样一个柔弱的、可爱的,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白白的皮肤,黑亮的眼睛,嘴唇红润的像花瓣一样,软软的叫着,娘,娘。。。。那个声音时时刻刻回荡在耳边,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多么好的孩子啊,看见他就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可是,如果他不是降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头,他是不是会活的久一些,活的高兴一些。。。没有病痛,也没有眼泪。。。 二奶奶黯然伤神,过了半天才注意到锦华也在低头抽泣,急忙三两下把泪迹擦干,俯身问询,“怎么了?” 锦华顺势把头埋在母亲肩上,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只是哽咽道,“我替母亲难过。。。” 二奶奶用手轻轻抚着锦华的后背,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莫哭了,这就是命啊。。。如果你外祖还在,如果曾家没有家道中落,如果你舅舅还在,我又怎么会在刘家受这种腌?气。如今,老曾家只剩下我和你表哥两个人。可怜你表哥未等成年就父母双亡,连我这唯一的姑姑都依仗不了,只好寄人篱下,受尽冷眼。。。” 听着母亲话里头对那人的怜惜之情,锦华神色很是复杂。她一向都知道,因为娘家式微,母亲对她的那个侄儿是视如己出的,疼他跟疼锦年也差不了多少。 可是,母亲,您不知道。。。 牛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停下了。娘两个赶紧收拾好衣装、也收拾好心情下了车。 县城东片的鼓楼街上,是河滨县最繁华的街道。各种店铺鳞次栉比,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因为今儿是中秋节,好多人家,包括妇人,都出来或是玩耍,或是买些好东西过节,所以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擦踵,很是热闹。 不少大的店铺或是富裕人家还请了锣鼓班子,敲锣打鼓放鞭炮。其中最惹眼的当然是狮子滚绣球了。 曾氏拉了锦华一把,“咱也过去看看。我都有十几年没看过舞狮子的表演了。” 锦华也好奇的跟着母亲挤入人群之中。这种玩意她只是以前听人说过而已,今天还真是开了眼。那些艺人技艺高超,闪转腾挪,让狮子跟着锣鼓点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精彩的演出让两个人看的入了迷。 看了半天,两个人才过足了瘾,高高兴兴的从人群里头挤了出来,开始沿着鼓楼街挨家挨家逛起来。 可是,连着逛完了四五家店,两手还是空空如也。锦华的腿已经有点酸了,再看看身边跃跃欲试的母亲,不禁苦笑。 “娘,我腿脚已经酸了,咱别货比三家了,您还是赶紧选上几样定下来吧。” 二奶奶嫌弃的看着她,“瞧你那副没用的样儿!”她知道女儿如今皮实了,说上几句也不痛不痒的,反而用不着像以前那样说个话也提心吊胆了。 锦华果然只是不乐意的“切”了一声。 眼前这一间却是很大的一个店面,几乎顶人家两间铺子大,宽大的黑漆匾额上书古朴大气的“李记绣坊”几个大字。母女俩对视一眼,就是这里! 两个人都没想到原来李记绣坊就在这条街上,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家是一定要进去看看的。 两个人心里都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绣品卖的如何。 两个人有点心虚的迈步走了进去,立刻就有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笑脸相印,“两位夫人小姐,想买些什么?” 二奶奶勉强一笑,“随便看看。” 锦华一扯母亲的胳膊,小声道,“您怕什么?!” 可不是么?别人谁知道是自己绣的啊?曾氏也自失的笑起来。 两个人几乎都是一眼就在琳琅满目的绣品里头发现了自家的手笔。 俩人也不敢往近前去,就在附近徘徊,佯装看衣料。 铺子里客人不少,果然,很快就有人问起了那几件绣品,“这荷包多少钱?” “这位小姐真是好眼光啊!您一看就是行家里手,所以呢肯定是看出来了,这荷包用料虽然很一般,但这做工在我们店里却是首屈一指的。因此要比那些小店里的荷包贵上一些,整八十个大钱。”说着手里头比出“八十”的手势。 “喝,这么贵!”那位姑娘立时叫道。曾氏和锦华也都吃惊的对视一眼。 “当然了,一分钱一分货嘛!这个荷包你别看布料,你看这绣功,这并蒂莲花绣的跟活了似的,仿佛是盛夏时节刚刚下了大雨,花瓣上还存着水滴呢。。。”此处省略二百字。锦华暗自皱眉,这个小伙计嘴皮子可真利索啊。不过,母亲那个荷包确实绣的好,要不是囊中羞涩,自己都不舍得往外送呢。 那个小伙计嘴皮子没白溜,最后那荷包以七十个钱成交了。小伙计一副“我赔大发了”的极心疼的表情把荷包包了起来递给了客人。 俩人又装模作样的逛了一会儿才迈步出了门。 到了一处背人处,曾氏就迫不及待的感慨道,“我们这次应该能赚不少的钱吧?” 锦华仰天翻个白眼,一盆冷水泼过去,“那也是人家绣庄赚得多,你以为会给我们多少钱啊!” 一句话说的二奶奶心灰意冷,直到去另一家店选布料时才重新高兴起来。 “咱们还是选了布料自己回家做去。你看看那几件成衣,做工实在不讲究,还不如我做的好呢,居然也要三百个钱!”曾氏看着店里为数不多的几件成衣小声议论道。 “是啊,娘,要是您做的话,至少能卖五百个钱!”锦华这话倒是没夸大,心里早就有的念头又在蠢蠢欲动。要是自己能够开一间绣庄的话。。。 唉,算了,凭自己和母亲如今的情形,没钱没势的,拿什么开铺子啊?简直是痴人说梦! ------------ 三十七中秋3 不知不觉间,天早就已经过了午时。两个人买了两丈府绸,一丈薄荷色,一丈天青色,一家四口的衣裳就差不多了,另位还挑了一根雕刻十分精美的百合花银簪子,虽然十分轻便简省,也花了近二百个钱,却是二奶奶一眼就看中了的。 锦华看看钱袋,发愁道,“娘,钱用的差不多了。可锦年的文房四宝还没买呢。” 曾氏皱了一下眉,也有些懊恼,“唉,银钱还是太少了,需要买的东西又太多。你表哥那边肯定也缺着纸张笔墨呢,那孩子,少这少那的也从来都不说。。。算了,等下次你爹发工钱吧。到时候给锦年和尚才都买了。” 剩下的还有些散碎铜钱,刚够母女两人买了两包德胜记最富盛名的点心,豌豆黄和绿豆糕。德胜记是百年老店,久负盛名,做的点心确实名不虚传。两个人就坐在回程的车上分着吃了算做午餐。 牛车摇摇晃晃的,锦华有点昏昏欲睡,朦胧中却感觉母亲正把簪子往自己发间插,还左看右看的仔细端详。 锦华忙睁开眼,自发间把簪子拔下来又给母亲插在头上,“这簪子还是您戴吧,我还没及笄呢,也戴不着这样的东西。您这么多年,首饰也没有几件,还是您戴着吧。以后等有了钱再给我买。” 见锦华执意不受,曾氏不再推让,看着闺女窝心的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锦华又迷糊过去了,朦胧中母亲正在俯身仔细看那两匹府绸上的纹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锦华是被母亲唤醒的,原来已经到家了,原来自己这一路竟然一直把头倚在了母亲的腿上。 “您没事吧娘,腿麻了没有?”说实话,锦华颇有点受宠若惊。 母亲以前性子颇有点孤僻怪异,一般人碰她一下都会嫌弃的,甚至包括自己和锦年在内。在自己记忆中,父亲是经常抱着自己、背着自己的,而母亲,似乎连抱都没有抱自己一下。可如今。。。 这算什么?是我已经在悄悄的改变她吧?是表明此生的命运可以改变的吧?锦华暗暗欣喜。 娘俩踩着傍晚的余晖走进大门,抬眼便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曾尚才和锦凤。 锦华一见立时心烦气躁,真想抚额长叹。 小门小户就这点不好,就这么几个人,整天在眼跟前晃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是郁闷!要是什么时候能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锦凤似乎有些慌乱,有点手足无措,却又硬着头皮上前给曾氏见礼,眼神闪闪烁烁的,“呃,见过二婶。”说着话,脸就红了,还把头顺势低了下去。 没等曾氏回答呢,她又急忙忙抬头道,“我娘还等着我去描花样子呢,二婶,我先告退了。”说罢匆匆瞥了一下曾尚才,就转身急急的向着大房那边去了。 那背影急匆匆的,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二奶奶看着锦凤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曾尚才这才紧接着过来,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姑母和表妹这是从哪里来?” 曾氏脸上顿时又换上了笑意,上前扶住自家内侄,“你这孩子忒是多礼!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那个,锦凤过来做什么啊?”曾氏说着话一双眼睛审视的看着他。 “额,这个,她过来时是借给了我一本书,是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我原来那一本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还缺了好几页,所以。。。”曾尚才一双眼睛略垂着,不敢去看姑母的眼睛。 二房和大房势同水火的关系,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不想让姑母伤心,但是,这本书是科考的指定书籍,是必须要熟读背诵的,他又没有钱去买新的。 他又急急的解释道,“姑母,您放心,我会抓紧时间抄录一遍,然后就马上还回去!” 他的话让曾氏听了心里舒服了一些。 然而,他的目光却忍不住越过姑母,去搜寻另一道身影。 他注定要失望了。锦华垂着脸,冷冷淡淡的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根本没有近前来与他搭话的样子。 曾氏让他看自己抱着的布匹,笑眯眯的道,“我和锦华去了一趟城里,买了些布料,你看这块布如何?正好可以与你做件新衣!” 锦华顿时有些泄气,总共一丈长的布,做两个人的衣裳倒是够用,现如今有了他的肯定就没有自家父亲的份了。 况且,今天去县城刚受了一番刺激,多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让她一直心情激荡,难以平复。因此一听这话,就连脸上的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了,马上就显露了出来。 曾尚才一直在悄悄的关注着她,见锦华眼见得脸色掉下来,愣了一下,忙下意识的推辞道,“小侄的衣裳足够穿用了,不劳姑母费心了!” 二奶奶却不满的打断了他,“都是自家人,不必推来推去的,给你呢你接着就是,推辞个什么?!再说了,你的衣裳怎么够用啊,来来回回就这一身的青布袍子,都洗的发白了。。。行了行了,我过两天就能给你赶出来,你就擎等着吧。”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曾氏母女俩走后,曾尚才立在原地许久没动地方,只觉得浑身冰凉,心灰意懒。 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她?竟然令她这样厌恶自己了! 以前的时候,她不是心里暗暗喜欢自己么?那种暗含心思的眼神,就是傻子也看得出。自己年纪也大起来,虽然婚事自有姑母做主,但是,姑表联姻也是平常,就是为了报恩,说不得,自己就得应了这桩婚事。只盼着以后能杏榜高中,可以回报姑母对自己的一片爱护之情。 但是,她却突然对自己冷淡了下来,上一次。。。还有今天。。。 难道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还是因为别的? 不过,她与姑母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也比以前爱走动,爱说笑了,性子倒是比以前讨喜了些。 可是,为什么对自己忽然变了呢? 曾尚才听着耳边知了声声,烦躁的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渍,甩着袖子扇了几下,才心神不宁的举步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路上,锦华就看出来了,母亲不高兴了。因为那人与锦凤走得近。锦华低着头跟在后面,也没有办法出言去劝,因为自己的观点与母亲相反,正是乐见其成的。 娘两个回到自家院子,二爷正百无聊赖的倚在床上看书。 锦华悄悄的问母亲,“此时是秋收时节,地里头正忙着呢,爹他怎么没去帮忙啊?”坐车去县城的路上,到处可以看见道路两旁广袤无边的田地里,人们忙着收棒子、大豆、高粱还有谷子。 曾氏斜了二爷一眼,冷笑道,“肯定不是他不想去帮忙。往年一到秋收的时候,你爹恨不得长在地里不吃饭、不睡觉、也不回家来呢。所以啊,肯定是人家根本不用他帮忙!” 锦华也明白了,二爷,肯定是被大房那边拒绝了。 这不正好歇歇么?锦华觉得这事是个好事。爹可以歇歇脚,也可以让他深刻认识一下大房那边的丑恶嘴脸。 但是,显然,勤劳肯干的二爷不是这么想的。仿佛自身失去了存在价值似的,地里头忙的热火朝天,自己却只能躺在这里睡大觉。 还有自家大哥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客气的不同以往、但却是毋庸置疑的拒绝。。。 自己被嫌弃了。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二爷的脸拉得老长,看见娘俩回来,手里头还捧着好看的布匹,顿时气得冷哼一声,翻身面朝里了。 ------------ 三十八佳节1 因为二爷在正屋高卧,二奶奶懒得搭理他,便也跟着闺女到西屋歇脚。一进屋洗过手之后,就先忙着把布料展开,拿着尺子比比划划,琢磨着如何下剪。 母亲看来是真喜欢置新衣。 锦华一抬眼,正看见锦年蹑手蹑脚的进了院门。如此凉爽的天气,他却奔跑的满头满脸的汗,身上的衣衫也沾了不少尘土,衣襟松松垮垮的系在腰上。 锦华忙奔到门边,急急的朝着锦年打手势,指指上房,又指了指东厢房,意思是让他赶紧先回自己屋避上一避。 结果还是晚了,二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正屋门口。他黑着一张脸喝道,“锦年,你想往哪儿躲呢!” 锦年正蹲身疾走的身子顿时僵住了,脸都吓白了,转过身来挨挨蹭蹭的往父亲那边挪着步子,一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姐姐。 “你出去玩耍倒也不打紧,我只问你一句,你大伯布置的课业你完成了没有?”二爷还是打算以理服人的,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迁怒于人。 “没,没有。”见父亲脸色不好,锦年忙补救道,“我明天一定写好!”因为是中秋,所以,锦年也有三天的假期。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但是,二爷却一下子就火了。 他顶顶看不惯儿子这幅对待读书犹做苦役的态度。想当年,自己是怎么用功的!那是如饥似渴、争分夺秒啊!只可惜自己没有那个天分,最后只好去给人家做了账房。但是,只要有空,自己也会手不释卷。。。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一家人辛辛苦苦的供着他,多么好的读书条件啊,结果人家一点儿埋头苦读的样子都没有!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日歌》是怎么写的,背来听听!”二爷强压怒火,一双眼睛怒视着衣衫不整的儿子,心里已经做好了今日要好好教训他的准备。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皆被明日累。。。额。。。明日无穷老将至。。。额。。。” 锦年的声音打着颤,明明早就熟记的诗歌也死活想不起来了。他心里害怕,怕的腿都要软了,但是越怕就越想不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触怒了父亲,除了这些天贪玩了一些,自己并不敢把课业撩在一边啊。 只不过,读书也就那么回事罢了。每次检查课业,大伯的评价总是不咸不淡的。读的好了,没有夸奖。读的差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并没有多严重的训斥和惩罚。 最近自己确实出去的勤,课业是比以前潦草了些。但是,大伯的反应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好像并没有察觉什么。所以,应该不是他给父亲告了状吧? 锦华紧紧的抿着嘴唇立在一边看着。爹离的很近,在这样的情况下提点弟弟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 父亲对自己发火锦华一点都不怕,她笃定父亲不舍得打自己。她害怕的是父亲与母亲争吵,更害怕父亲会打锦年。因为这样的训斥和殴打只会让锦年更厌恶读书,让原本冷若冰霜的父子情更加疏离,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那边二爷已经暴跳如雷,指着锦年气的手都抖了,“你这孽障,读了好几的书,居然连一首妇孺皆知的诗歌都背不过,我养你何用?!” 说罢回身就从门后面抽出一根鸡毛掸子来,扬手就要抽。 锦华赶紧抢上前去,把锦年护在身后,急道,“爹,您别打锦年,他还小呢,慢慢教着会好的。” 二爷一见锦华更来气了,“好啊,你们娘几个合起伙来对付我,你们抱成一团,就跟我不一条心啊!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们不可!” 嘴里这样说着,手底下还是舍不得打女儿,高高绕过锦华试图去抽锦年。 锦华赶紧拉着锦年往后躲,二爷一下子打了个空,气的脖子上青筋直跳,嘴里胡乱的骂着“不孝子、不孝女”。 突然,他手里挥舞的鸡毛掸子被人一下子抓住了,原来是二奶奶出来了。 “你拦我做什么?!”二爷正在气头上,瞪圆了眼珠子喝问。 “你打我的儿女做什么?!”二奶奶也气得不轻。儿子不让人省心,她自己也是恨铁不成钢,有时候也是会动手的。但是,打儿子这种事兴自己,不兴别人。她自己动手可以,别人要是打了,她就心疼的要死了。 “你的儿女就不是我的儿女了?”二奶奶很容易就能挑起二爷的怒火。 “你只管生、不管养,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是你的儿女?!人家的孩子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俩孩子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二爷一听这话简直烦透了!他知道,每次吵架,妻子总会搬出家里的这些是是非非来说道一通,整天唠叨来唠叨去还是这一套,有完没完啊? 他正要张嘴回击,院门吱呀一声响,竟然是小菊走了进来。 一家子顿时愣在原地,十分尴尬。 小菊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见二房一家人现在如此怪异的姿势似的,微微一屈膝道,“姑奶奶和表少爷来了,老爷吩咐今晚一起到正房用餐。”说罢转身飘然离去。 小菊姑娘的出场如此自然、又如此的淡定,实在给在场的人冲击不少。 二爷愣了半天,这才尴尬的一下子把鸡毛掸子扔到了地上,“你们这些人啊,简直不可理喻!”说了一句便气咻咻的甩袖子进屋。 对于小菊姑娘的穷装功力早已有了深刻理解的锦华并没多诧异,她忙着推一把锦年,“赶紧去你屋换衣裳去。” 锦年如劫后余生一般,垂头丧气的到东屋去了。 锦华转身看向母亲。曾氏也有些发愣,半晌才叹了口气,“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锦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家里的这种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日子过得憋屈,一家人无力改变现状,却只会互相伤害而不自知。。。像这样子发展下去,前世的悲剧一样不剩的都会重演一遍。。。 锦华心里跟一团乱麻似的,只好转移话题问母亲道,“我姑母和表哥怎么又来了!” 曾氏便撇撇嘴不屑道,“这不是过节了么,自然是你那姑母又来打秋风了。”姑母家里只守着一个独生子,几乎每年的中秋节,刘老爷都会派车把闺女外甥接来刘家。 锦华脑中立时显现出一个慈眉笑面、微胖妇人的模样来。她这位姑母也真算得上是一个奇人了。 她嫁的不远,就在相隔不远的大罗村,姑父就姓罗,两人膝下只养了一个独生子,名唤敏成。家境原来也不算差,只是姑父能力有限,不太会经营,而且又嗜酒如命,最终把家业都给败光了,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就走了。 罗家那一房只剩下孤儿寡母,他们族里头那些人不趁机揩油就不错了,压根就指望不上,因此刘姑奶奶只好时常到娘家来打打秋风。 她虽然算是青年丧夫,却矢志不改嫁,只守着儿子一同过活。年纪轻轻就守寡的人,哪一个肚子里没有一肚子的苦水啊?但是,显然,这位姑母是个特例。 她这人天性乐观,更准确点说有点没心没肺。丈夫死了,家里家徒四壁,她也没掉多少眼泪,咬咬牙,该干嘛干嘛。日子咋过不是过啊。 要不是这位姑母同大伯一个鼻子眼里出气,对父亲爱答不理的,锦华对这位姑母的脾气还真是颇为佩服。 不过,世事如此,倒也不难理解。她来到刘家又吃又拿的,自然要看大房的脸色,对二房这边当然是不冷不热了。 ------------ 三十九佳节2 二房几人收拾好了一齐往正房来。 二爷独自一人走在前头。后边母子三人远远落后了十来步跟着,因为刚才的事,三个人心里对二爷都是怨气冲天,自然是躲他越远越好。 二爷心里也别扭,刚才一时冲动要打孩子确实是自己不对,可是。。。错了也就错了,难道还要自己这当爹的低三下四的去给儿子赔礼道歉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唉,自己真是命苦啊。。。亲爹不待见,大哥有怨言,自己这小家里头一个两个的也都对自己心存怨恨。这是招谁惹谁了啊?这可真应了村里的那句老俗话,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见了罗家姑母,大家互相见礼。 姑母圆圆的脸盘上带着敷衍的笑容,对二房孩子的问安只是点了点头,就忙着转过头去继续奉承李氏,“大嫂,您最近看着脸色不错啊。” “那是,”李氏点了点头,斜了曾氏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看见曾氏头上那根锃亮的银簪便眯了一眯,嘴上阴阳怪气的道,“最近家里太太平平的,大家伙啊和和睦睦,兄弟齐心,诸事顺遂,我自然过的顺心了!” 李氏这样的话每天不知道说多少,曾氏也没法认真跟她计较,因为你也无从计较,人家明明也没说什么啊。 二奶奶只能冷着脸,装作没听见。 锦华见母亲不高兴,心里更气,暗骂几声势利小人,对姑母就更加热情不起来了。 只有二爷关心的凑到刘姑奶奶近前,亲热的问询,“姐姐一切可好?” 刘姑奶奶仰天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就那样?!只要有吃有喝的,我们娘俩饿不死,就好得很!要是缺吃少穿的,自然也没法好起来!” 刘姑奶奶见不得二爷对自己的这种同情加怜悯的样子,同情有个屁用啊?还不如你给我几两银子实在呢!如果没有银子,说再多好听的那都是废话! 这位刘姑奶奶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心直口快,很不讲究。 二爷十分同情亲姐年轻守寡的境遇,没想到反倒吃了一顿排头,只好尴尬的呵呵笑了一声,转身去寻座位了。 把个曾氏和锦华给气的哟。这叫什么,热脸贴上人家冷屁股! 锦华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唯独一件事记得清楚。好像是姑父去世那一回,自己姑母都没怎么掉眼泪,结果自己爹为了姐姐和外甥偷偷的在屋里伤心的痛哭了一场! 锦华想起来就觉得啼笑皆非,替父亲不值。你心疼姐姐,可你姐不心疼你啊。 活该!让你分不清亲疏好歹!锦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院子里,李嬷嬷、小菊和杜大娘正忙忙碌碌的忙着摆香案。中秋是个大节日,竟然连一向只管厨房、别事不理的杜大娘也出动了。 因为中秋节有赏月、拜月的习俗。赏月人人都行,拜月则是未出嫁的女儿要做的事。 锦华的眼睛看了一下小菊,再去看李氏。李氏正和姑母聊得开心,不时的开怀畅笑,露出她那几颗硕大的牙齿来,小帕子遮也遮不住。 而锦秀,除了拜月的那一小会子之外,其余时间她一直紧紧的跟住姑母,不时的替她端茶、拿点心,实在是殷勤备致。 姑母也是真喜欢她,坐在凳子上也要把锦秀揽在怀里,亲热的比亲娘俩还像亲娘俩呢。 见李氏对自己一家的态度并不见什么异常,锦华才敢确定,自己家闹得人仰马翻的事,小菊并没有走露什么风声。 小菊姐姐,您还是一贯的宽厚体贴啊。怪不得全家上上下下,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对你印象不错。 可不是么,那时你在我身边,也是赚尽了“贤良宽仁”的名头啊。 那人中了举之后,我初掌曾府家业,怕拿捏不住下人,管不好后院,惹得那人不快,行事不免就严苛了些,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手段尽出,自然得罪了不少奴仆。 你却在旁边一直好心的“规劝”我,给这个求情,给那个求情,当时只觉得你太过心软,后来才知道我在下人眼里成了“恶人”,你却得了“贤良宽仁”的好名声! 到的后来,那人竟也时常的夸赞你了。。。 我能怎么办? 那是感觉真是万千穿心啊。辛辛苦苦忙活一场,殚尽竭虑,日夜操劳,只为了能做个合格的主母,让他后顾无忧。。。结果不但未得到几句赞许,反而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 吁,锦华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倒不怕被人拿出来说嘴,可是,她爹娘还有弟弟都是极要脸面的人,让他们受折辱,锦华不舍得。所以,小菊这样秘而不宣反倒正好。 香案上满满当当的摆放好了苹果、香蕉、梨子以及点心、月饼等物,香烛也已经燃起来了,烟雾缭绕。 今晚月色正好,又大又圆,漫漫的清辉洒向人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锦华抬头望月,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她虔诚的跟在锦秀和锦凤两人的后面,点了香烛,遥遥拜月,在心中默默的发了三重愿望。 一愿全家平安康泰。 二愿全家去除心魔,安乐知足。 三愿。。。我儿平安能够早日上的天国,永享幸福喜乐。 。。。 中秋之夜的饭菜自是比平时丰盛了好多。因为过节,刘老爷把曾尚才以及守门的刘老五都一起喊了过来。大家就分了男女在院子里开了两桌。 这一顿晚饭倒也算吃的精彩。锦华边吃边往四周踅摸,觉得很是得趣。 自己这一家照例是没有人搭理的。经过了昨晚的事,大房已经不屑去维持那种表面的兄友弟恭了,连眼的余光都不肯给二房。 就是大伯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跟姑母谈笑的更加起劲了,笑得更灿烂了,仿佛向二房炫耀、示威一般。 锦凤倒是客客气气的喊了声“二叔、二婶”,也再没有别的话了。 老爷子只摆出长辈的谱儿,只管跟曾尚才和罗敏成闲话几句,更是理也不理二房一下。 老爷子这是真恼了,在亲戚外人面前也不愿遮掩,诚心给二房没脸呢。 好吧,你生你的气,我照旧吃我自己的饭。 这样反而让锦华觉得耳根十分清静,她才懒得和大房这边虚与委蛇。 二奶奶和锦华都镇定得很,脸上一直挂着很是得体的笑容。她俩的心思是一样的。 她给母亲夹了一块排骨,曾氏笑了着也给女儿夹了一块。两人相视而笑,又惹得李氏冷哼一声,气的直翻白眼。 只有在另一桌的二爷和锦年很是不安,在老爷子寒冰一般的目光中浑身难受,度日如年。 ------------ 四十章佳节3 只有在另一桌的二爷和锦年很是不安,在老爷子寒冰一般的目光中浑身难受,度日如年。 二爷灰心丧气,仰脖子灌下一杯闷酒。愁啊。 因为过节,大家团团圆圆的坐在一块热闹热闹,所以男人们的那一桌上了白酒,就是女席上也破例摆了一壶果酒。 大爷似笑非笑的眯着眼睛看了弟弟一眼,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摆出大哥的谱去拦他,暗地里冷地里冷笑一声,只等着待会儿看笑话。二弟的酒量啊,二两就醉,擎等着出丑吧。。。 老爷子看二爷一杯接一杯的灌,厌恶的皱了皱眉,就把脸撇开了,不想再看他。 只有曾尚才在旁边看不下去了,直接劈手夺过二爷手里的酒杯,“姑父莫再喝了,空着肚子喝了酒伤胃,待会儿肯定难受,还是多吃些菜垫垫吧。” 他跟这位姑父关系还算不错,再加上姑父性子温和,所以也就敢直接动起手来了。当然,姑父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善良了一些。可要是他不善良的话,怎么容得自己这外姓人寄住在这里呢?所以呢,凡事有利必有弊。 何况,这明摆着是老刘家内部闹矛盾了,姑父不招老爷子待见了。可是,他再不招人待见,自己却不能不管。自己作为二房的亲戚,要是也坐视不理的话,也就真成了势利小人了。 所以,尽管可能惹得刘老爷和刘大爷不乐意,自己硬着头皮也得上。否则真要丢掉读书人的风骨了,是要被人耻笑的! 锦华见爹空着肚子灌酒,心里很是担心,正着急呢,幸亏那酒杯很快就被夺下了,这才舒了口气。 此时,那罗敏成正频频跟女眷这一桌的锦秀暗通款曲。 罗敏成中等个,身形有些薄弱,脸很白,长的倒是一表人才,眼睛生的很好看,生就一双桃花眼,身上穿着崭新的月白色长衫。 锦华转头看看姑母身上半旧的褐色褙子,微微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要不是重来一次,锦华不能提前预知后事的话,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这次却不同,她除了看到两个人不时的秋波暗送,还看到了很多别的东西。 比如,大伯父明显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小举动,眼神颇有点不善。他一直就反对这两个人在一起的。原因很明显,罗家如今家道中落,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虽然他对守寡的大姐颇多怜惜,平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可是,联姻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这个外甥实在太不成器了。除了生了张不错的脸孔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读书读书不成,在田地上也一点不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吃饭都成问题哩,让闺女跟着他还不饿死啊? 锦华虽然一直不喜欢锦秀嚣张跋扈的做派,但对于她的选择还是觉得勇气可嘉。她应该是知道姑母家的内情的,但是,知道归知道,感情的事,是谁也会说不清楚的。 即使知道生计艰难,锦秀还是义无返顾的一头扎了进去。 锦华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后悔。。。 小菊正好端了一盘菜上到了男方那一桌,大伯父的眼光顿时被小菊吸引了过去,眼睛滴溜溜的围着小菊已经开始发育的鼓鼓的胸脯转了一圈。 锦华眼尖,甚至看到小菊仿佛是厌恶的微微的皱了一下眉。 原来还有这一出啊! 锦华兴奋的紧紧攥住了筷子。菊姐姐啊,你原来一直都是深藏不露。当年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了,您还真是魅力非凡啊! 锦华正忙着瞅空就四下里看,不经意间却忽然遇到了一个人的目光。 是他。锦华吃了一惊,心里如起了惊涛骇浪一般,手抖了一下,筷子里夹得茄子险些没掉下去,面上却并不慌乱,而是不露痕迹的把眼光转开了。 怎么会这样?!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面对自己和锦凤两人的情谊,一直都是纹风不动、冷眼旁观的,仿佛置身事外似的。 就是刚刚成亲那会子,两人关系亲密些,也仅能说得上相近如宾而已。他何曾以这样的眼神望过自己? 曾几何时,自己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他这样一个饱含情意的眼神而已。只是要他这样的看自己一下,自己也就满足了。 可是,时过境迁,你当我还是那个傻不拉几、一心只装着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女子么? 现在的自己,虽然一副年轻柔弱的壳子,内里却早就衰老不堪、凉薄如水了。 锦华心里头不但没有小鹿乱撞的欣喜,反而激灵灵一下,浑身起了身鸡皮疙瘩,只觉得恶寒不已。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坐在自己身侧的锦凤,不想却正撞见锦凤恨恨的眼神。 两个人眼睛对上,锦凤匆忙间换上了一副勉强的笑容,眼睛却慌乱的躲开了,手拿着筷子去夹菜,却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只好尴尬的把筷子放下,复又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果酒。 锦华被她那个眼神惊了一下,身上有点发凉。她摸摸鼻子,觉得自己着实有点冤枉。 唉,能让假仁假义的二姐显露出如此真性情来也真是不易了。 整个女席上,只有罗家姑母和李氏不停的叽叽呱呱。姑母不停的奉承李氏,夸奖锦凤懂事知礼,夸奖锦龙机灵可爱,当然也就顺势说起了锦秀。 “大嫂,我就说你会教养。家里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出众。就说锦秀这孩子吧,我看着也格外的好,又孝顺,又懂事,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特别的贴心。”说着笑着看了一眼锦秀,锦秀早已经羞得低下头去。 锦华早就注意到,往日吃饭头也不抬、筷子不离手的大姐今天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又斯文,又秀气,半天才拿筷子夹一次菜,文文静静的嚼了,还每次都拿小帕子擦擦嘴角。 看的锦华都替她累得慌!这也太能装了吧? “锦秀今年满十六了吧?”姑母的声音响起来。 哎呦,重头戏来了。锦华装作无意,却把耳朵高高的竖了起来。 “是啊。”李氏皱了皱眉,脸上还适时的露出一种担忧的神色。就是乡下闺女定亲晚些,十六岁也不小了,越等就越寻不到好的亲事了。她这做人嫡母的,可不是要发愁么? “这么好的闺女,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得了去呢!”姑母高声的赞道,声音洪亮到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氏咳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不由得看向邻桌的大爷。 锦华的眼睛也跟着看了过去。可不是么,这事李氏可做不了主。 不止是她,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大爷。 大爷半低着头静默了一会儿,笑着向自己妹妹道,“锦秀这孩子从小被家里娇惯坏了,女红啊,厨艺啊,什么都不太精通,所以呢,我琢磨着,至少得找一个家境殷实些的,还得有人伺候着才行啊!哈哈哈。。。” 大爷哈哈笑起来,仿佛为自己毫不掩饰的夸下海口而不好意思。 众人便都附和着也笑起来。除了锦秀和罗家母子二人。 锦秀的脸一下变得煞白,紧紧咬着嘴唇没说话。罗敏成低头看向面前的酒杯,脸上看不清神情。 姑母的脸色则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一搁筷子,冷冷反驳道,“要我说啊,要寻亲事也不能只看钱财啊这些东西,这些不都是身外之物么,不都是死的么!钱还是要人去挣的!所以呢,关键还得看人品才气,看这人本身好不好,看将来能不能成为一辈子的依仗!” 大爷被妹妹咽了一下,笑容立时便挂不住了,只好沉默着端起了酒杯。 老爷子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闺女,便咳嗽了一声,慢慢道,“我看呢,要寻亲事自然得要十全十美的,既有才情,又有家资,这样才算的上是一门好亲事呢。” 老爷子一说话,那就是一锤子定音了,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于是,这个话题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虽然老爷子这话说的跟废话一样。锦秀这个孙女他并不上心,但是,他关心的是大儿子和闺女的感受,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只好两边和稀泥了。 姑母暗地里瞪了老爷子一眼,忿忿不平的使劲戳着碗里的饭,埋怨他不帮着自己说话。 席上的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再也不复当初的热闹。 中秋圆圆的月亮依然高高在上,冷冷的抛洒下万千清辉,不为你喜,也不为他忧。 ------------ 第一章新衣 因为二爷这两天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人心寒,曾氏索性就在锦华屋里歇了,连看也不愿看见他,眼不见心不烦吧。 锦华倒是觉得这种跟母亲同起同住的体验甚是新鲜,眼睛不停的看着母亲,脸上也一直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曾氏见女儿越长大越是懂事,还越是喜欢粘着自己,再想想正屋那人,心里头浓浓酸涩里便微微觉出些甜来了。 虽然家里一贯的乌烟瘴气,儿子还是那样的平庸无奇、不尽人意,他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不体贴、不理解。。。总算女儿知道心疼自己,也不枉生养她一场。 昨夜回来,母女两人同床夜话,叽叽咕咕的讨论了半宿。话题自然离不开最新的劲爆猛料,锦秀和罗家表哥的婚事。 曾氏许是被姑母对二房的态度给气着了,居然一反背地不论人是非的常态,把罗家那点子事事无巨细的给锦华抖搂了一个遍,锦华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什么姑母跟她婆婆一直就不对付啊,她婆婆抱病而亡姑母也要负相当一部分责任啊,平时管丈夫管的又严啊。 但是,令锦华格外觉得有趣的是,这位姑母对丈夫的督促跟别家妻子很是不同,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你无所事事、不求上进不要紧,喝点小酒、拽点小文也不要紧,就是不能看别的女人。。。 这些劳什子破事,前世锦华因为不喜姑母,也就从来都不关心这些细节末节,如今竟是第一次听说,自然大大的满足了好奇心。 白天跑了一天,上了床又说了半天的话,锦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等醒来时日头已经艳艳的上了三竿了。 锦华只觉得头隐隐作痛,揉了揉眼睛,却见母亲正坐在床边飞针走线,头上的百合花银簪微微的透着亮光,手里的好像是一件薄荷色的略小些的上衫。 “娘,您这是,已经裁剪开了?”锦华颇有些惊喜。看来母亲起了个大早呢。 “你的衣裳都那么旧了,好几年没做新衣裳了,娘只想让你快些穿上新衣。”锦华忙蹬了鞋子下地往近前仔细看,一边埋怨道,“您也不好好歇歇,睡个回笼觉什么的,昨天跑了那么远的路呢,昨晚又睡得晚!” 曾氏抬起头笑道,“我今儿也不知怎么的,觉得浑身都有劲。往常要是稍微劳累些,总要腿疼腰酸、头晕心悸的,这次也是奇了,一样也没犯!既然精神好得很,索性把你的衣裳先给你赶出来!” 锦华心里暖暖的,低着头看着衣裳没说话。 片刻后,她忽然抬起头来,因为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娘,您自己的那件衣裳先别剪,咱们这次做一件特别点的好不好?” 曾氏奇怪的看着她,“褙子的款式无非大同小异,不过是在刺绣上能做点花样而已,还能特别到哪里去啊!” 锦华也不争辩,从箱子里找来纸笔,利利索索的磨好了墨,提笔三下两下就画了个大体的样子出来。 曾氏本来没多少兴趣,无可无不可的,一看之下却有点惊喜,“这件衣裳样式倒是别致!这衣襟如果不是斜襟右衽的话,居然也很好看呢!这是你想出来的?” 锦华得意的一抬下巴,“昨儿咱们去城里,我看见有个穿著富贵的妇人就穿了这么一件,跟咱们平日的衣着颇为不同,就是开襟开的太大了些,看着不太顺眼,我就想着把它改一下,改的领口稍微小一点,便成了这个样子。您看怎么样?” 其实这却是前世时锦华在京城时见过的那些时髦的贵夫人们的穿着打扮而已。京城里贵人多如过江之鲫,讲究就是这种与众不同的享受,所以多的是专门研究美食华服的人。几乎所有衣裳打扮方面流行的风潮都是从宫里兴起来,再扩散到官宦人家的后宅,最后才慢慢的流传到全国各地去的。 那时候的自己,初踏贵地,简直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知妇人。而自己又怎么肯就此认输呢?更重要的是,怎么肯因为自己浅薄无知而让别人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呢! 于是,咬着牙小心翼翼的跟别家的夫人小姐们交往,看她们的穿衣打扮,学他们的处事谈吐,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走一步看三步,如履薄冰。。。最终苍天不负苦心人,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京城里的生活,当家主母做得很是合格,与同僚亲眷有来有往,互通有无,没给他惹出什么纰漏来。。。 那时,他虽然贵为两榜进士,但在富贵如云的京城,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无根基,无后台,谁能拿你当回事呢?所以,他在翰林院做个七品小官,也是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唯恐行差踏差一步。而自己,总算能助他一臂之力,夫妻同心协力,让他得以慢慢的在都城站稳脚跟。。。 曾氏拿过小样,仔细反过来复过去的看,一边点头,“现在看着还是不错,不知道做出来之后效果如何?” “那您敢不敢做,敢不敢穿?” “那有什么不敢的!”二奶奶顿时精神一震。她本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更是对外貌打扮很是注重的人,因此自然是跃跃欲试。 母女两人便开始商量如何裁剪。锦华只是能提供一个图样而已,究竟如何下手她是不知的,还要靠曾氏根据自己的经验慢慢摸索。 前世时她各种各样的衣裳穿过不少,自是跟现在河滨县里毫无例外的斜襟褙子花样多了很多。只是那些都是请绣娘做的,哪里轮到自己动手? 整整一个白天,锦华和母亲都在忙着做新衣的事情。 锦年也很忙碌,他在忙着补自己未完成的课业。他爹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呢。 锦年一边努力稳住手腕写着大字,一边偷眼看看他爹,心里叫苦连天。被他爹这样紧紧的看着,很有压力有木有,手都要抖得写不下去有木有? “那个,爹,”锦年实在是熬不住,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您渴不渴?累不累?您先坐在那边歇一会吧?等儿子写完了,就呈给您看好不好?” 二爷冷冷瞪了他一眼,也知道儿子确实写不下去,就回身捡了把椅子坐下,顺手拿了本书在手,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二爷平日里没事总在大房那边,此时却不好意思往那边去,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刺。 可是留在二房吧,妻子和女儿两个亲密的很,唯独对自己视而不见。 她们两个何时这么亲密的?却只对着自己冷冷淡淡,二爷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随手翻着书页,却竖耳关注着西厢房母女俩的动静,隐隐的不时听到有几句笑语传来,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 第二章厨房1 午后,二爷不知道去了哪里,锦年一个上午的功夫就把课业做完了,因为大爷布置的本就不多,便想出去做耍。 二奶奶皱了皱眉,知道他肯定想去找三川他们了,她并不愿意锦年整日里同那些目不识丁的人混在一起。 锦华却道,“我知道娘你是想让锦年多跟文人秀才们往来,可是,你看看咱这台子镇上,哪有几个文人秀才啊?你上哪儿找去?锦年这个年纪,最喜跟同年们一起交往,若是此时老是把他关在家里死读书,说不得要变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了!要是让他多接触接触大川哥他们,至少让他知道些民间疾苦,至少不会学坏吧!” 曾氏不免又想起锦华所说的梦中的情景,只好勉强的点了头。且拭目以待吧。 若是他真个玩野了,她也有把握重新把他给带回正途来。 锦华一边忙着给母亲打下手,一边低声问母亲,“下个月父亲得了工钱再往那边交怎么办?他现在已然有了准备,是不可能再让我抢得到的了!” 二奶奶叹口气,考虑片刻,发了狠道,“我会想法子的,你就别管了!我就是豁出我这张脸不要,也绝不会叫他得逞的!” 二奶奶既然不说,看来是什么非常手段。锦华只好忍住了没问。 傍晚的时候,锦年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吃饭。曾氏问他做什么了,他说跟着大川哥去采果子了。自己帮了半天忙,人家本来想留他吃饭,他没好意思留。 锦华敲敲他的头,“留你用饭倒也没什么。人家若是诚心诚意的,吃饭就吃饭呗,只记得回来说一声就成。” 二奶奶张了张口想反对,又见儿子满脸的兴奋劲儿,再想想以前读书时苦闷的表情,只叹了口气。 “娘,我刚才回来时看见小菊姐正在收拾那个放杂物的院子,好像是让大姐搬进去住呢。” 锦年看见母亲的神情,怕她说出什么不让自己出去玩的话来,忙拿别的事情来打岔。 锦华和曾氏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么,大伯父这是要把这桀骜不驯的大闺女给软禁了么?! 十七一大早,二爷已经去上工了,不知道走的时候心情如何,大概不会好到哪儿去。 锦华吃完早饭,换了一身短打的旧衣裳便往厨房来。 厨房的位置离二房住的东院比较远,就在放杂物的小偏院的后边,一路上必须依次经过正院、西跨院和小偏院。 锦华远远的就听见小偏院里乒乒乓乓的一段乱响,好像是摔打什么东西,中间夹杂着锦秀尖利的哭叫声,“爹,爹,你放我出来啊,放我出来啊爹。。。爹,我是不是你亲闺女啊爹。。。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娘啊,您在天之灵看到没有啊,我爹就是这么对我的啊。。。” 一声又一声,哭声凄厉悲凉,听的人后脊梁只发冷。锦华从没想到自己大姐居然有这么一副嘹亮的好嗓子。 不得不说,锦秀关于她亲娘的哭诉非常之狠,简直直接就戳上了大爷的心窝子。而且,貌似让李氏也很没脸。 然而,大伯住的西跨院却始终院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锦华更不愿介入这些烂糟事,匆匆的往后面走。 后边棚舍里养着鸡鸭鹅,猪圈里还养着两头猪,唯独牛棚里的牛不在,应该是下地干活去了。这些畜生们哼哼唧唧,叽叽咕咕,叫声连成一片,总算把大姐那高亢的嗓音给盖过去了。 没有锦秀的魔音穿耳,锦华觉得好受多了,第一次对祖父圈养这些畜生没了反感。 因为他祖父特别喜欢听这些畜生的叫唤声,所以这些鸡舍、牛棚正好就盖在了正院的后边,便于老爷子每天都能听见这些动物们亲切的呼唤,甚至还能闻见他们散发出来的气味。 因为东跨院有点偏,所以,离这些畜生也就比较远,总算没有惨遭这些牲畜的荼毒。锦华一直都很庆幸这一点。 不过,放心,厨房是单独盖着的,打扫的也很干净,只是略微还能闻见些许异味。。。嗯,还没到接受不了的地步。 锦秀不在,锦凤却已经到了。 这位二姐即使到了厨房这种地方,也不肯穿旧衣,依然是簇新的碧色府绸褙子。好一个鲜亮亮的眼色,在厨房这种乌漆麻黑的地方,显得特别打眼,处处透着别扭。 两个人甚至连看也没看对方一眼,更没有打招呼、见礼。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一切都坦承在太阳底下,锦凤已经装不下去了。对此,锦华很是满意。敷衍应付也是很累人的好不好?还是专心学做菜的好。 杜大娘是个黑脸膛、常年不怎么笑的妇人,四十几岁的年纪,虽然不会做什么大菜、名菜,家常菜倒是做的很不错。她见了锦凤和锦华倒也不巴结,也不见多惶恐,只是淡淡的施了礼。 抬起眼看见锦凤的衣裳时,她皱了下眉,顺手拿过了一个白布围裙来,“二小姐还是戴上这个吧。” 锦凤看那围裙上虽然不算太脏,但还是黄不啦叽的,散发着一股子油烟味,便有些不太情愿。但是,杜大娘一张冷脸还是挺能唬人的,有时候连李氏都不大买账,所以也就不好推脱,磨磨蹭蹭的把围裙系在了身上,又嫌弃的扭了扭身子,一副难受的样子。 倒是小菊见两位小姐来了有点惴惴的,捏着衣角,很是不安。 娇小姐们自然不用做那些择菜、洗菜、切菜之类的打下手的活,都是小菊完成的。锦华努力忽略自己看见小菊时心里的那些狂乱的、时光错乱的记忆,努力集中心神,放在杜大娘的身上。 锦凤当然更是不服输的性子,心里从早些时候就憋了一股子气,要跟锦华比个上下高低。 此时天已经很凉爽了,但午间仍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厨房里头烟熏火燎的,温度便更高了。那滋味真是不好受的很。 但是,我忍! 杜大娘本来有些敷衍了事,觉得两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的,孰料两人俱是聚精会神,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大汗淋漓的,也没道一个苦字,便也不觉的也认真起来,偶而还大发慈悲,用简短的语言额外补充说明一下。 两人在杜大娘的指点之下,各自试着炒了一个菜,做了一碗汤。 锦华炒了个豆角炒肉,汤是冬瓜排骨汤。火候上掌握的不太好,菜的颜色便不大中看。 锦华拿了调羹自己先尝了下,眼睛便亮起来,味道居然还算不错! 比前世的时候强上太多了。 锦华顿时信心大增。自己在厨艺方面原来并不是全无天赋的。只不过那时候,心里栖栖遑遑,偶尔做过那一次,恰好便被那人嫌弃了,所以便伤了心,自那之后再也没动过锅勺。。。 如今能正视自己的能力,才赫然发现,原来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居然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这种感觉真令人振奋!大大盖过了在厨房烟熏火燎的辛苦。 杜大娘也拿勺子尝了尝,只点评了一句,“肉炒的太过了,老了。排骨里的腥味没去好。” ------------ 第三章厨房2 锦华忙用心记下来,仔细回想杜大娘刚才的示范,反省自己哪个地方没做好,下次怎么改进。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自己亲手盛好了自己动手做的两样菜,放在了二房的食盒里面。 你们克扣二房的伙食,那我就自己做、自己盛好了! 杜大娘和小菊在一边看着,都没吭声。 以前二房的饭食那样处理,自然都是出自李氏的授意。杜大娘跟二房也没什么交情,自然漠不关心,听之任之。 如今三小姐自己做饭自己吃,自己这做奴才的,上头又没发话,自然不能生给拦下来。 锦凤那边情况就差多了,锦华其实是有一点做菜的底子的,就是动手的次数不多,光看别人炒菜也看了十几年呢,看也看会了。 而锦凤是全然不会。 油锅里已经烧得滚开了,吱吱的冒着烟,锦秀手忙脚乱,离得老远往锅里边扔肉,那肉没扔准,就掉在外边一半,自己还差点被油星子烫着白嫩娇嫩的玉手,吓得她三魂丢了两魂半。。。 结果呢,豆角炒肉超糊了,黑乎乎的在碗里躺了一团。 冬瓜排骨汤盐放多了,那滋味。。。 可老刘家的家规在那里摆着,是绝不能白白浪费一丝一毫的,杜大娘只好做主端给下人们吃了。 锦凤看看锦华炒的两个菜,脸上就挂不住了,憋得通红,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擦擦流到眼睛的汗,非得要重新做一回。 杜大娘却并不怎么买她的面子,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小姐,还是明天再试试吧。” 这姑娘未免也太好胜了。 锦华暗自摇头,施施然提着食盒回了二房。 经过小偏院时,里头静悄悄的。这位大姐大概是,累了? 锦年很给面子的狼吞虎咽,连连夸姐姐手艺好。 美味当前,他已经暂时把这两天对姐姐的不满暂时抛在了脑后。可不是么,本来祖父还是能看自己一眼的,如今却是不闻不问了。 大伯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大伯娘却是直接的白眼相向,说些有的没的。 一直和蔼可亲的二姐也不跟自己说话了。 还不都是怪姐姐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虽然姐姐也没说错,但是,说了那个除了让事情变得更槽糕,祖父和大伯更不待见二房,又能改变什么呢?。。。 二奶奶也笑着点头说好吃。 锦华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我的家人还真是容易满足啊,可见以前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曾氏自己多吃了半碗米饭,搁下筷子,还想着自家亲侄,犹豫着问锦华,“咱们这边的饭菜你做了,那你表哥那边,还是那样清汤寡水的?” 锦华闻言却一下子敛尽了一直含着的笑意,头也没抬的冷冷答道,“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再给表哥做饭的话,容易惹人闲话。” 曾氏被咽了一下,气的随手一拍桌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年纪还小,只要没有及笄,至亲骨肉,顺手做点饭菜,倒也算不得什么。”本来嘛,这些所谓的规矩不过是模棱两可的事,不过是在合理与不合礼之间模糊而已。你说它合理,那也没什么。你说它不合规矩,那它就是真的有问题。 看锦华一脸的冷冷淡淡、无动于衷的样子,曾氏如今拿这闺女也越来越没有办法,只好负气一甩袖子,闷闷的去床上躺着了。 锦华又给一脸担忧的锦年夹了一块肉,只等母亲气消了,再慢慢去哄她。 前世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体谅母亲,没能成为母亲的左膀右臂,如今再来一次,她有充足的耐心对待母亲,以赎清上一辈子她欠下的累累巨债。 曾氏躺在床上,心里满是烦闷。 她虽然一时生气,但也知道现在闺女皮实得很,自己发怒也好,生气也好,人家照样我行我素,根本不为所动。闺女一会儿肯定腆着脸过来软磨硬泡,而自己呢,肯定就跟以前一样,没办法抵挡住女儿的温柔攻势。。。 但是,这死丫头也太能气人了!尚才那孩子是老曾家唯一留下的骨血啊,长的好,品行又好,又肯努力读书,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女婿啊,怎么舍得拱手让出!难道要便宜大房那个坏丫头。。。一想到此,曾氏就挖心挖肺的觉得难受。 在她眼里边,自己的侄子千好万好,才华出众,将来肯定是个高中榜首的料。至于现在的困境也只是暂时的。二丫头根本就配不上自己前途无量的侄子好不好? 还是女儿跟侄子更配一些。 刘老爷本是吩咐几人上午学习厨艺即可,可为了自己家的福利,锦华晚饭时照样到厨房报道不误。 杜大娘见来了帮手,自然举双手赞成,面上却依然冷冷淡淡,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心里对这位三小姐却是另眼相看的。 看着娇娇弱弱的,做起活来却是不怕脏、不怕累,丝毫不端小姐架子。最关键的是,她手底下又利索,做起菜来比小菊那个丫头来强的多了,很是能帮自己分担些活计。 锦华的生活日益规律起来。 清晨早起先打扫一下自己的房间。若是弟弟和母亲起来了,就连他们的房间一块收拾了。既减轻了母亲的负担,还能顺便锻炼一下身体。 锦华知道,母亲是最不耐烦做这些收拾屋子之类的粗活的。而小菊,只负责清扫院子、浆洗衣裳和送饭食,屋子里却是不管的。 三间屋子,要想收拾的干净整齐,还是相当费一番力气的,每每都得做的大汗淋漓,需要额外的擦一次身,再另换一件衣裳。 但是,心里却是舒坦的。 而且没几日的功夫,身上觉得已经有了些力气,不再走几步就心虚气躁了。 以前的自己好像“只管自扫门前雪”,从来没有尝试过为家人做些什么,真是可惜了的。 早饭后锦华跟着母亲一起做衣裳。天亮了,都等着穿新衣呢。 锦华做衣裳的手艺很是纯熟,曾氏便放开手让她做了。 只是,曾表哥的那件衣裳,锦华避之如虎。曾氏也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 到了午饭的点,锦华便跟着杜大娘学习厨艺,顺便把食盒提回来。午饭后小憩片刻,便继续同母亲一块做针线。 新衣得做,手底下需要赶工的小活计也不少,这可是自己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呢,自然马虎不得。 因此,锦华的日子过得很是忙碌。 锦秀一直就那样关着,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叫骂了。 大概是看她已经老实了,锦华看见周绣娘开始在小偏远里走动。看来是在教锦秀学针线。 这位周绣娘,是刘家特意请的,在河滨县里颇有些名气,专门来教习锦秀和锦凤。在这方面,刘老爷和大房还是很舍得下本钱的。 几年前刚请来时,人家也象征性的来叫锦华一起过去学,可锦华却拖拖拉拉的不爱去,最后索性直接不露面了。 ------------ 第四章厨房3 锦华学厨艺的成果斐然,至少二房的日子比以前滋润多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改变,但对人的影响却不可估量。 锦年临去上学时总是愁眉苦脸,但下了学吃饭的时候倒是兴高采烈地。 曾氏幼时也是娇生惯养的,自打嫁到刘家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饭食上改善了这么多,饭桌上荤素搭配,青菜鲜亮,还时常飘着肉香,心情自然比以前开怀了好多。 她忽然明白了女儿想学厨艺的真正用意何在。 此时虽然已是夏末,厨房里却仍然闷热难当。炒菜之时油烟满屋,油星四溅。锦凤和锦华头上都包着严严实实的布帕,更是热得大汗淋漓,一顿饭做下来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锦凤冷眼看着锦华站在灶前颠着一个铁锅,锅里做着黄瓜炒鸡蛋。她热得脸通红,却仍没有一点焦躁的意思。 “二小姐,二小姐,油已经热了,快放鸡蛋啊!”忽然,小菊的声音急切的响起来,惊醒了正在发呆的锦凤。 锦凤一转头才发现,灶上火光烧的极旺,火苗子窜起老高,似乎整个锅都已经燃了起来。 她顿时慌了,恼怒的朝小菊喝道,“火怎么这么大?!快撤出点柴火来!” 小菊委屈的看了锦凤一眼,什么也没敢说。这些柴火不是您刚才嫌火不旺才让多多填进去的么? 只是火太大了,小姐的话又不得不听,小菊只好?l着胆子一把就把一根木柴撤了出来,只怕会烧着自己,吓得往后一躲,就把手上的木柴丢在了地上。 那木柴伴着一流火星子飞了出来,锦凤又站得稍微近了些,火星子就溅在了她干净的白布挑线裙上。一下子就是一个小洞。 锦凤本来就烦躁,这下真格的恼了,杏眼圆睁,“大胆狗奴才,居然敢烧了我的衣裳!”上去就是一脚,正好踢在小菊的肚子上。 小菊被踹得趔趄了一下,也顾不得疼了,捂着肚子就赶紧跪下了,吓得含着眼泪连连磕头,“小姐饶命!” 锦华很有些惊讶。这位有口皆碑的二小姐从来都是以温柔慈善示人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锦凤回头看见锦华惊讶的眼神,更懊恼了,一跺脚转身就冲出了厨房。 她狠狠的摸了一下脸上肆意的汗水,迎面就觉得吹来一阵凉风,好似凉爽了很多。 她把头上的布巾一把扯下来,连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转身疾步往自己房里去了。 自己已经忍了整整五天了!前两天有些阴霾,天气还不算太热,自己咬着牙熬下来了,只为了不可让锦华一人占尽了“贤淑”的声名。可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让那个蠢丫头独个儿“享受”吧! 厨艺这种东西,于自己这种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而已,以后自会有奴仆去做,哪里轮得到自己亲自动手呢。除了像刘三那种日后注定只能嫁个小门小户的人,才会被逼无奈,颠颠儿的去学什么劳什子厨艺呢! 这么想着,锦凤的心里好过多了,急匆匆的步子终于慢了下来,又恢复成平日里优雅端庄的样子,悠然的往自己院子走去。 厨房里,小菊已经又开始默默的干活了,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杜大娘和锦华也是如此,该做什么做什么。 跟锦凤不同,锦华并没把这些炎热难熬放在眼里。她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如今再来一遍,也并没有多少难熬的。 更重要的是,她能亲手烹制菜肴给母亲和弟弟吃,这正是上辈子盼也盼不来的福气! 杜大娘一向言简意赅,锦华就紧紧的盯住她的嘴,盯住她的手,把她每一步的操作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并从中总结她做菜好吃的秘诀,回房后还要专门记在一个小册子里。 她本就有些底子,如今学起来倒是驾轻就熟,一点就透。 杜大娘见她上手很快,也就乐得偷懒,这大热的天,坐在门口有风的地方喝点凉茶水多舒服啊,索性放开手让锦华去做那些已经做过一遍的菜肴。 这个季节里不缺新鲜蔬菜,老爷子亲自侍弄的那些菜蔬足够一家人吃用了。如果有新鲜样式了,杜大娘才会亲自上灶,除此之外的,就尽量交给锦华了。 锦华得到杜大娘的如此“器重”,午饭时二奶奶和锦年也十分称赞,这才算是放下了心。自己于厨艺上,原来并不是全无天分的。 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自己笨手笨脚、一无是处呢?是在厨房第一次尝试做菜就被小菊夺过了菜刀“心疼”的不让自己动手,还是刚开始做菜放盐放过了被那人皱着眉嫌弃,一扔筷子拂袖而去? 一切还是得自己试过才知道啊。天道酬勤。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的。 午后做针线的时候,锦华便跟曾氏唠了起来,不免感叹了一下,“原本以为自己不行的,试过之后才知道还是可以的。” 锦华自己虚度一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前世为何抑郁成疾,终日忧伤,大抵是因为性子闷,有心事总是自己琢磨,有话也爱憋在心里的缘故。 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心里才爽快。心里爽快了,自然百病全消。 不但自己要敞开心胸,也要引得母亲多多敞开心胸才是。 几人的新衣已经做了出来,尤其是曾氏的新衣,浅薄荷色底子上深紫色折枝刺绣百合花,衣襟同样用了略深一些的紫色,用色十分雅致出尘,样式又别致,让二奶奶爱不释手。 锦华一边歪头打量穿着新衣、笑意盈盈的母亲,一边又不可遏止的升起些想法来。自己靠着这多活一世的经验,若是把几十年后京中时兴的样子搬过来,应该能小赚一笔的吧? 可是,如今自己两手空空,既无本钱,又无人才可用,谈何容易啊。 还是继续做些针线,再慢慢攒上一些本钱再说吧。 不久之后,第二批绣品也赶出来了。 锦华借口去找小枝姑做针线,挎着个篮子把东西搁在一大堆烂七八糟布头的底下带到了小枝姑家。 没几天小枝姑就回了信,这次果然买的不错,足足卖了近三百钱,比以前多了差不多一倍呢。 可惜,这次小枝姑死活不肯收钱,让锦华和二奶奶都很是过意不去。 ------------ 第五章冲撞 吃过午饭,锦华三两下把碗筷在井边洗刷好,顺手便把篮子送回厨房去。这几天饭量见长,多走上几步正好消消食。 厨房的门是关着的,四周静悄悄的,人大概都去歇晌了。 锦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把篮子放到了厨房门口就返身回来。 日头明晃晃的照着,很是耀眼,锦华边走便拿帕子遮在头上,才能看清前边的路。 她在大房院子转弯处刚拐过弯来,突然就有一个人影向她迎头撞了过来。 匆忙间她往旁边尽力躲过去,那人撞了她肩头一下,因为太快了收不住身子,便擦着她的身体直直的摔到了地上。只听得“噗通”一声,这下摔得可不轻。 锦华因为躲闪的过于用力,加之又被撞了一下,身子也一下子歪了出去,幸亏扶住了院墙,这才没摔倒在地。 她扶住墙定睛一看,那人已经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胖乎乎的一团,嘴里直吸凉气,好半天也没爬起来。正是二少爷锦龙。 锦华一皱眉,“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往我身上撞啊你!”虽然没怎么撞着,肩膀还是有点痛的。 地上的锦龙已经疼得大哭起来,抬起一张沾满了尘土的脸,哭得声嘶力竭。脸上的土糊满了,眼泪便化作了一条条了泥道子。看起来,呃,有点滑稽。 咣啷,西院那边的门随即被猛力推开了,李嬷嬷颠着小脚一惊一乍的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来,“我的二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哎呦,我的老天爷啊!” 李嬷嬷跑到跟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把胖胖的锦龙从地上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的察看,急得直冒汗,“您那儿摔着了?哪儿疼啊?” 锦龙哭得一抽一抽的,只用手指指膝盖。 李嬷嬷忙把他的裤管卷上去,可不是么,膝盖上已经是擦伤了一小块,丝丝拉拉的渗出些血迹来。 李嬷嬷一见就又鬼叫起来。锦华真想把耳朵给堵起来,不听她假模假样的虚张声势。 她越咋呼,锦龙就哭得更起劲了。 李嬷嬷一边忙着低头用嘴给他吹着伤口,一边急慌慌的询问原因。 锦龙把眼泪一抹,大声道,“是她!她把我推倒的!”手指一下指向了锦华。 锦华鼻子好悬没气歪了。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反咬一口! 跟这么个小破孩你浑身是理也说不清楚。锦华可以想见爱子如命的大伯娘会是怎么一副不依不饶的嘴脸,而气性大的母亲肯定又会怒火中烧,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就你会演么?姑奶奶也会!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以无耻对无耻了。 锦华“哎呦”了一声,已经靠在了墙上,捂住了胸口,虚弱的皱紧了眉头,“我胸口疼!锦龙你这家伙,怎么不看路就胡乱撞人呢!”说着,身子仿佛脱力似的,就顺着墙?缌锪讼吕矗?蘖Φ淖?诹饲礁?紫隆?p>  此处正好有些树荫,可以蔽日。 李嬷嬷已经把她那三角眼立了起来,刚想训斥三小姐,谁知话还没出口,眨眼睛三小姐也是一副被撞的很严重的样子,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锦龙看锦华虚弱的靠着墙坐着,眼睛微闭,脸色好像真的不太好的样子,不禁也吓得呆住了,微张着嘴,早已经忘了哭。难道自己刚才真的把这位一向病弱的三姐姐给撞得狠了? 他当然是存心撞的。他知道这位三姐姐最近十分不老实,让自己爹娘很是吃瘪。他每天都听他娘在耳边念叨个七遍八遍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当然要出手教训一下她,免得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以前他很少注意到这位三姐姐。她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而且,她见了自己仿佛有些怕,一直都躲得远远的。 但是,天地良心,他并不知道这“教训”的后果是把人给撞坏了。。。 李嬷嬷半信半疑瞪着她浑浊的小眼试探道,“三小姐不要紧吧?” 这个老东西一向为虎作伥,尽给李氏出馊主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锦华故意把她的疑问当成关心,慢慢张开眼睛,艰难的低声道,“嬷嬷不必担心我,我不大碍事,也是老毛病了,被锦龙一撞就。。。”又捂着胸口喘了一下,“反正你不必管我,去给锦龙抹点药吧。”反而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 李嬷嬷看她的样子,也不知虚实。若是真的话,自己家少爷恐怕有点理亏,因为毕竟二少爷只是一点子皮外伤,而三小姐看样子像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怕是又得在床上躺上几天。 她得了锦华这句话,索性就势告辞,赶紧撇了这麻烦。“三小姐保重,老奴先告退了。” 说罢赶紧拉着锦龙回了西院。锦龙被她拖拽着前行,却频频回头看锦华。 等他们回了屋,锦华才慢慢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回了自己家院子。 等她走远了,一个青色的身影才从二门处转了出来。 他本是饭后消食,随便走走,不想走到此处,却看了一幕精彩的好戏。 刚才,她的表现真是。。。可圈可点啊。 以前觉得她有点呆,有些闷,总之是很无趣。现在看来,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啊。 她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又竖起食指在唇间,朝着自己“嘘”的一声。。。那样子总也忘不掉。 而刚才,本来是无事人一般的站着,指责别人时还中气十足着呢,在受到指控时却瞬间就萎顿了下去,一双眼睛煞是可怜。。。 锦华一回到屋里便把鞋子褪下来,又把头发散开,胡乱揉了一把,便侧身躺在床上静静等着,心里也有点好笑。 大伯娘,不要让我失望哦。我看好你哦。 果然,李氏并没有让她久等。没过一会儿,她的声音就已经在门外了,尖利利的大嗓门,“锦华,你怎么样了?我来看你来了!” 还没说完呢,门就被猛地推开了。看这架势,不像是看望病情的,倒像是要捉奸在床似的。 等人到了门外才出声,连门也不敲,马上就自己破门而入。大伯娘,你没让我失望,我却只能,让你失望了。 锦华惊愕的翻过身来,慢慢睁开眼睛,喘息了一下,这才虚弱的道,“哦,是大伯娘来了?”说着牵强把身子支了起来,一副虚的下不了床的样子。 李氏显然愣住了,她本是琢磨着锦华是装病,此时肯定生龙活虎的呢,谁知锦华竟真的躺在了床上,还一副虚弱的样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跟在她身后的锦凤,见她娘愣住了,赶忙捅了她一下,同时笑着接过话茬,“是我和我娘听李嬷嬷说你病了,就赶忙来看看你。” 二奶奶曾氏听到响动,也匆匆的拢着头发过来,一听锦凤这话,吓了一跳,忙奔到锦华床边,连声问道,“华,你怎么了?快告诉为娘!” 锦华笑道,“娘别着急,我没事。就是刚才,被锦龙撞了一下,胸口有些闷闷的。”说罢又抚着胸口皱紧了眉毛。 曾氏的脸顿时一黑,不悦道,“怎么是被锦龙撞的呢?好端端的,他撞你做什么?”责怪的眼神已经看向大伯母。 李氏顿时讪笑一下,“小孩子家家的,走路冒冒失失的,避免不了。再说了,锦龙也伤了膝盖呢,血糊流啦的好不吓人!而且,锦华比锦龙又大。。。” 曾氏气的脸都涨的通红,愤怒的打断李氏,“大嫂这意思是说锦龙更吃亏喽?谁不知道锦龙膀大腰圆的,锦华又生的瘦弱,锦龙比锦华可是要强壮上许多呢!要真个撞上了,明眼人都知道结果如何!” 锦华忙劝解母亲道,“锦龙还小,不懂事。做姐姐的本就要让着弟弟。反正我如今也不是太要紧。大伯娘和锦凤这不是代表锦龙来看我来了么!” 曾氏的气顿时顺了,脸色也和缓了下来。 可不是么?若不是你们心虚,你来这里做什么啊?还不是来赔礼道歉来了?! 李氏和锦凤的脸上却顿时不好看了。 她们哪里是来赔礼道歉的?她们本是来闹事的,是假借着看望病人的名头来抓锦华的小辫子的,可如今被人家倒打一耙。。。 锦华这会儿还说呢,“大伯娘,您真是通情达理,不过是锦龙年纪小不懂事闯了祸,您还正儿八经的来替他赔礼。侄女觉着您还真是有主母风范呢!” 被人这么捧着夸,李氏只好下意识的推辞道,“哪里哪里,确实是锦龙不对。” 锦凤一听这个泄气啊,这下就真的坐实了是锦龙的错处了! 锦华一转眼,就看到了锦凤手上拿着的小篮子,嘴里便感叹道,“哎呀,大伯母,您来就来了,心意到了就行了,怎么还拿东西呢,我们本是一家人,这让侄女怎么承受得起呢!” 好么,东西也搭上了!这可是刚刚上市的苹果,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买的时候花了不少的钱呢。这篮子提着本是做做样子就提回去的,谁知道。。。 被锦华这话挤兑着,锦凤只好不情不愿的把篮子放在了桌上,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曾氏一向不愿沾大房的东西,本不想留下这篮子,看女儿朝自己频频使眼色,这才忍住没推辞。 李氏和锦凤再也呆不下去了,口不应心的胡乱说了几句,就着急忙慌的告辞了。 锦华一下子便从床上翻身下来,蹑手蹑脚的下了地到门边看了看,甚至还跑到院门上往外看了看,确定那对母女确实走了,这才回身闩了门笑着回了屋。 刚才的院门和屋门自然都是虚掩着的,锦华早就给大伯娘和锦凤准备好了“抓现行”的一切有利条件。 看见母亲惊讶的看着自己,锦华早已经笑得抬不起头来。 ------------ 第六章回来 第二天,锦华没去厨房。生病么,总得像个生病的样子。 昨日虽然她小胜一局,估计李氏被气得不轻,但还是有点后遗症。没办法去给自己家做菜了。 不过,当小菊把饭盒送来的时候,锦华颇有点惊喜。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定是杜大娘的手笔。 好吧,您真给面子,没枉了我这些日子以来在厨房下的力气。 锦华谨慎的在屋里闷了两天,等“病”好了,才又回到了厨房。她并没有跟杜大娘道谢,只是在做菜时更加尽心尽力了,能给杜大娘帮忙的时候绝不含糊。 杜大娘依然冷冷淡淡的,跟她依然并没有多少话可说。 锦华把二房的菜放好,抬头看见小菊也正沉默的把杜大娘炒好的菜一一放进食盒里。 锦华顿时愣了一下。这是给谁吃的啊,宽敞的食盒里头只有一小碗粥,一小份青菜和一小份肉菜。 锦华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这肯定是给大姐吃的。没想到当年能吞下一头牛的大姐现在饭量竟然锐减到如此地步了! 锦华不免叹了一声。这就是一个女人追求情爱的结果吧。 不光是她,自己也是,锦凤也是,母亲她们,以及自己认识的形形色色的女人们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女人只要将命运完全交到了男人的手上,因人喜而喜,因人忧而忧,结果注定只能是悲剧。。。 秋风凉了,气候正是最宜人的时候,锦华觉得日子还算满意,唯有一件事令她十分忧愁。 快到月底了。父亲就要回来了。就要带着月钱回来了。 他将会怎么做呢?会不会依然乖乖的把钱上交给大房,从而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来的好局面一下子全部打破呢? 锦华有点紧张的握了握拳头。 她抬头看看正在埋头刺绣的曾氏,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她问过母亲几次,曾氏却总是不欲多言,她也不好再追问了。 晚饭前,太阳不那么烈了,脉脉斜晖洒下,看着让人心情愉快。锦华便又强拉着母亲去散步。曾氏却不是个爱动的,拿着手里的活计不撒手,“这个帕子再有两针就收尾了,我再绣一会儿。” 上次的绣活卖了个不错的价钱,曾氏如今刺绣的时候简直是热情高涨。以前做绣活是不得不为之,现在是自愿自动为之,心情不一样,出活的速度和质量也就更不一样了。 当然,这一点她自己是绝不会承认的。 锦华却不依,“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老是一个姿势坐着,您又要喊腰酸、肩膀痛了!” 锦年正好背着书包进门,随手把包一扔,便喊了一声,“娘,我去找三川玩了!晚饭也在他们家吃!”说着人很快就跑没了影。 他下午只上一个时辰的学,散学后还有大把的时间玩耍。 曾氏和锦华一边沿着满院子的菜畦子慢慢溜达,一边担忧的道,“锦年这孩子,虽说以前我确实拘得他紧一些,让他性子太过于憋闷,可是,如今这样,下了学就把学业扔开,一心只想着去玩,会不会把心玩野了,就收不回来了啊?” 锦华不以为然,“我看锦年比以前倒是懂事了很多呢。晚饭后做功课都是自己主动做的,用不着您再三再四的催了啊!比以前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二奶奶无奈的点点头,“这倒也是。”原来锦年做课业的时候那真是老牛拉破车,一张大字他楞能写上两刻钟才写完,曾氏没少跟他生气。 如今吃过晚饭不用人催,自己就摊开书本用功了,而且这做功课的速度提了不是一点半点,半个时辰就能全部搞定。 等用过晚饭,锦华刷好了碗筷要往厨房里送,顺手又拉着母亲一块,“刚用过饭,活动一下消消食会舒服点。” 曾氏一直有胃病,饱了很容易积食,所以这次倒是欣然同意了。 暮色沉沉,周遭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 她们刚出了院门,正看见二爷刘继宗迎面大步而来。 锦华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爹情绪好像不大好,眼见得他疾步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事,气哼哼的一下子扔到了二奶奶手上,恶声恶气的道,“好了,你如愿了,这钱都给你!接着吧!别老惦记着了!” 说罢又迅疾的打了个转身便走了,看方向是去了上房。 锦华很是惊喜,赶忙伸手一摸,果然是沉甸甸的一包铜钱。 “娘,您是怎么做到的?!爹果然把钱拿回来了!”锦华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之情,高兴的声音都抖了。 二奶奶却光抿着嘴笑笑,就是不说话,只是低头抚着钱袋上的暗花。 二奶奶脸皮薄,她不好意思告诉女儿,其实上次丈夫临走之前,自己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下次你再回来的时候,要么就把钱带回来,要么你就把休书带回来!”而且,她也够狠,直接洋洋洒洒的替二爷写好了一封休书放在了二爷的包袱里,只差二爷签字盖章了。 以前两人争吵时没少说什么“和离”、“休弃”之类的狠话,但是,白纸黑字的,却是第一回。 她也是真豁出去了。她想过了,要是自己丈夫还不争气,自己也忍够了! 连女儿那么小都能勇敢的站出来,维护自己,自己还好意思躲在女儿身后么? 索性就闹起来,这张脸不要也罢,决不能再忍气吞声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好在,丈夫在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自己,而不是他的父亲和大哥。 唯独锦华心里好奇的要命,却不得其解。 二爷很快就从上房回来了,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脸黑的跟锅铁似的,还老往外冒汗。可见他去见他爹的这一趟是何等的不容易。 锦华一脸开心的上前见礼。她已经打心眼里原谅了父亲以前的种种行径,因为他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确实是很生父亲的气。。。然而,她心底又是最为心疼父亲的,谁让他摊上了那么一位父亲和大哥!最可怜的还是他! 二爷抬起眼皮看了看兴高采烈的女儿,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显然,今天晚上正房那边并没有安排聚餐。 锦华却笑眯眯的自己去了厨房,跟杜大娘说道,“爹这么晚回来,肚子还饿着呢,我想亲手给他做点小菜。” 杜大娘能说什么啊,只好点点头。她跟这丫头处了这么长时间,人家一直对她恭敬有加,处处挑不出理来,自己连一点为难人家的理由都没有。 锦华手脚麻利的很,不出一刻钟就炒了一个韭菜炒鸡蛋,做了一大碗炝锅面,另外又切了一撮黄瓜丝和一个咸鸭蛋码在面碗里头。 她立起身想了想,便又打开墙角的柜子,里面有一个黝黑的大坛子。她从大坛子里面夹出了一块卤的油亮亮的一块牛肉,小小的切下一块来,又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锦华自己都觉得跟做贼似的,着实有点好笑,一边把切好的牛肉丁码在面上,一边忍不住的嘴角翘起来。 这种损人利己的感觉,为什么这么好呢。 ------------ 第七章双鱼 因为这坛子酱牛肉可是祖父的“专属菜肴”,别人从来都不能动用的。在饭桌上,就算你只是一个小毛孩子,你也不能去觊觎。至于什么时候能吃到,只有等祖父他老人家大发慈悲,主动“赏”你一块的时候了。 不过,二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享受到这种待遇。 庄户人家重视牲畜,轻易不舍得杀牛马,牛肉等物也就成了金贵东西了。在刘家,牛肉本来也可以不这么金贵的,但是,因为刘老爷俭省成性,酱牛肉也就成了只能他一人入口的东西。 其实,关键是这不是牛肉的问题,而是权利的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规矩”,等级森严,泾渭分明。 既然你不主动赏,我只好主动拿了。 此时杜大娘正在门外忙着什么,面朝外,根本没有回屋的意思。。。 二爷从城里徒步走回家,饿了大半天,正饥肠辘辘呢,再加上被自己亲爹晾了一把,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心里的无名火蹭蹭的往上烧着呢。 可惜,对着自己妻子又不敢发,正想找茬发作儿子呢,儿子却又不在。 二爷在屋里转着圈子,正满心的烦躁呢,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仔细一看,虽然菜式简简单单,却勾得人食指大动,竟然都是自己平时最爱吃的。 喷香的手擀面挑动着他的味觉。。。不过,吃到中间的时候,他发现了藏在面里头的切成小丁的牛肉。 他当然晓得里头的缘故,一下子愣住了,不禁抬头去看女儿。锦华正坐在桌边看着他吃饭,脸上一脸满足的笑意,见他抬头还朝他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二爷想说什么,不知怎么的,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低下头猛扒。惹得曾氏在一边直嫌弃,“你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啊你!” 二爷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饭菜一扫而光,心里对女儿和儿子积攒的怨气也奇迹般的散了不少。 锦华见二爷吃的香甜,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在此之前在厨房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要知道,手擀面还是锦华特意主动提出来跟杜大娘学的。这个家里,爱吃手擀面的并不多,像大房那边就都不爱吃面食,平时吃米饭比较多。酷爱手擀面的只有三个人,她祖父,她爹,还有她自己。 说起来也是奇怪,在这个家里,她爹跟祖父不但脾气像,连口味都差不多,但是祖父偏偏就是看不上她爹。真是咄咄怪事也! 屋里的气氛正一团和气,锦年却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一抬眼看见他爹,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立正站好,低眉顺眼叫了一声,“爹。” 二爷看儿子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跟花脸猫似的,又动了怒,拉下了脸问道,“这是打哪儿来啊,刘大少爷?” 锦年一听吓了一哆嗦,“爹,我,我去大川哥家了。” 刘二爷猛的一拍桌子,“一口气把话说完!去他家干嘛了,弄得身上这么脏,成何体统?” 锦年不禁倒退了一步,脸都白了,“我去帮着大川哥摘果子了,吃完饭后又跟三川玩了一会儿。”顿了一下,又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两个挺大个的黄澄澄的梨子来,讨好的道,“大川哥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给娘,还有您,留着的。” 锦华早已经悄不声儿的站在了锦年身侧,随时准备拦下父亲的暴风骤雨。如今看着孩子傻不愣登去讨好的样儿,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锦年性子虽然沉闷,其实是一根筋,犟起来谁说都不听。如今这是怎么了,居然还学会哄人了!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锦年现学现卖。 他的好朋友三川是个顶调皮的家伙,一刻也不老实的到处乱窜。锦年最喜欢和他一块玩耍。 至于姐姐一直推崇的大川哥,嘁,锦年暗地里撇撇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大川哥。 其实呢,大川哥对自己也蛮好的,对自己很亲热,毫不夸张的说,几乎跟对二川、三川差不多了。家里穷成那样,可是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有三川的,就有自己的。 按理说,自己也该知足了。反常的地方就在这儿呢。他就是觉得大川哥对自己太热情了,让人很不舒服。而且,还总是拐弯抹角的打听“你姐姐在家里如何”,嘁,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么! 我姐那是什么人啊,就你那样,也有胆量肖想我姐?哈,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事,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跟谁也不说。 三川整天调皮捣蛋,却从来不挨揍,不但如此,而且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特别宠着他。而自己呢,整天听话乖巧,却时不时的被训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锦年终于第一次,把自己最烦恼的事告诉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 三川得意的笑了,露出一口跟他哥一模一样的大白牙,大大咧咧的一拍锦年的肩膀,挤着眼睛调笑道,“兄弟,我是有秘诀的,你学着点吧!” 嘁,什么秘诀啊,不就是拍马屁么?锦年对此表示强烈的鄙视。 这两个梨子本来是大川哥非得塞给自己的,虽然他们家的梨子确实长的比别家好,又大又脆还特别甜,可是,你眼光闪闪烁烁的,说话吞吞吐吐的,不就是想送给我姐吃么,我偏不让你有机会献这个殷勤! 正在危急关头,三川的以身示范起了作用,锦年急中生智,在那一瞬间,他被三川附体了。 二奶奶也笑了,眼里好像还有亮光在闪。 这么些年了,她何曾听见整日郁郁寡欢的儿子说出如此贴心的话来啊!有时候,自己静下来想想,自己辛辛苦苦把这一双儿女拉扯大,也没指望他们长大后能如何的回报自己,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只要那么一句话,这么些年的辛苦和付出就全值了! 二爷的脸再也挂不住,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十分精彩。 他一向性子宽厚,就是跟儿子怎么也不对付。但是,既然别人都说了好话,他的火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锦年说完了,自己也害羞的低下了头。刚才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太丢人了!恨不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锦华使劲揉了揉锦年的脑袋,笑道,“坏家伙,怎么学的这么会说话了?让我来看看,难道这嘴上抹了蜜不成?” 二爷自己别扭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怀中摸了半天,方摸出一个荷包来,又从荷包里郑而重之的取出一个纯银双鱼的佩饰来。 曾氏早已经看见,疑惑的上前接了过来,“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 第八章冷遇 二爷满脸的笑容,得意的眯起了眼睛,“你们月初去初云寺上香的时候是不是碰到我们东家了?” 曾氏点点头。 二爷更加得意了,手里的折扇啪啪的击在另一只手上,还晃了一下头,“我们东家实在是非常平易近人。若说平时啊,我也不曾有什么机会亲近他。那日里他却忽然寻了我去,说是偶遇了你们,既然是亲戚,便得送些见面礼才好,但手边碰巧没有趁手的东西,所以便特地让我把这个捎回来给锦年。” 曾氏又是诧异,又是高兴,“李少爷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是偶遇而已,居然还特意送了见面礼,真是,有规矩的人家就是不一样啊!” 锦华上前接过双鱼仔细观瞧,这一对小鱼两寸来长,拿起来还有点沉甸甸的,主要是雕刻非常精美,鱼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看的清清楚楚,在烛光下灿灿生辉,卖相很是不错。 “这位李少爷出手还真是大方啊。这东西挺值钱的吧?” 二奶奶估摸了一下,“大概得值一两银子。” 二爷和二奶奶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唯独锦华有些纳闷,便问二爷,“爹,你们东家对人一向都是这么大方的么?” “李少爷对手下掌柜的,还有伙计啊什么的,一向都不薄。逢年过节的,或者家里有个婚丧嫁娶的,都不会让人空着手回来。这次可能还是因为沾亲带故的缘故,上回送见面礼又不趁手,因此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才想着要补一份的吧。” 哦,原来如此。锦华这下放了心。那个讨厌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大方的一面,着实令人觉得新奇。不过,依他们家的家境,送这么个小银鱼配饰应该是小意思,再加上两家联络有亲,这样的礼物倒也不算重,只是表达亲近之意而已。 不管怎样,这东西看着就挺值钱的,这让求财若渴的她还是十分雀跃,仔仔细细的赏玩了半天,才交还给了母亲。 虽然是名为送给锦年的东西,曾氏却毫不犹豫的收了起来。锦年也不以为意。 被锦年的转变给鼓舞的兴奋异常的锦华,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烧饼,脑子里不断闪回前世的画面,倔强的锦年,出口必定伤人的锦年,偏执的锦年。。。 第二天锦华却毫无倦意,依然精神奕奕。再看自己母亲和父亲,也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锦华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心结看来暂时是相安无事了。 锦年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一直埋头吃饭不敢看人。母亲和姐姐异常温柔的眼光不时落在他身上,让锦年更加难受。 他不禁心里犯嘀咕,不就是昨天晚上撒了个谎么,就值得他们那么高兴?难道以后还得继续撒撒小谎骗骗人?其实说点软和话,说点好听话、讨好人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嘛。 至少,这样做的效果立竿见影,至少躲过了父亲一场预料中的暴风骤雨,还真是超好用的一招啊。 饭后,二爷依照惯例往大房那边去了,锦华和母亲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做针线。曾氏一边顾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一边不时的指点锦华几句。 眼看时辰不早,锦华起身换好衣裳准备去厨房做饭,此时却见二爷无精打采的迈进了门槛。 二奶奶忙迎上去问,“怎么了?” 二爷颓然一下子坐在桌边,拿起碗凉茶便仰头灌下去,叹了口气道,“无事可做啊。” 锦华和母亲对视一眼,知道他肯定实在大房受了冷落,人家直接就不让他帮忙管理家事了呗。 这不是好事么?难道还上赶着去供人家驱使不成?! 锦华悄悄的对着母亲使了个眼色,二奶奶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人啊,被人奴役惯了,不干活就难受! “爹,您是最有学问的,我跟娘看这本书,恰好有些地方不太懂,您帮我们看看好不好?”锦华顺手把桌上的《了凡四训》拿了起来。 二爷的眼睛果然一亮,一撩袖子就站了起来,“是么?什么书啊,我来看看!”二爷爱书成痴,只有读书方能使他立刻就提起兴趣来。更何况要与妻子一道品读,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自己爹的死脑筋还是没有转过来,心里还在奢望他爹和大哥那点子微薄的亲情。锦华希望他能找点别的事做,别老想些有的没的,自己伤害自己。 唉,不知道何时爹爹才能认清楚大房的本来面目啊!难道非得跟前世一样,一直等到母亲英年早逝,父亲才幡然醒悟,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明日正好是九月初一,又到了上香的日子。二奶奶早就计划好了要再去初云寺一次。 一呢,是这个月来自己扬眉吐气,心里着实痛快,由不得觉得是借了神佛的光。 二呢,锦华那个梦的阴影还在,还是放不下心。只有上香的时候心里感觉到无比的宁静,让人不由得心生熨帖和敬畏。 三呢,也有借此散心的意思,毕竟整日里足不出户,也着实憋闷得紧。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每月初一都能去一次才好呢。如今手里有了钱,便更有底气了。 晚饭后,二爷照例还要去给老爷子请安,二奶奶便也跟着去了,要跟老爷子报备上香这件事。 锦华不放心想要跟着,却被二奶奶拦下了,“瞧你一副小管家婆的样子,难道你爹娘就如此无用,离了你就会被人欺负不成?!”说着话,曾氏的眼便斜着看向自己相公。 二爷则抬头看天,天气不错啊今天,呵呵呵。 锦华虽然答应了,却在屋里坐立不安,生怕母亲又在那边受气。毕竟,那边最近心气正不顺,那都是视钱如命的人啊,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而容许二房的人自在逍遥呢? 谁知没过一会儿功夫,两人就一前一后的回来了,神色居然还算平静。 锦华赶紧迎上去,劈头就问母亲,“娘,祖父同意我们去初云寺了么?” 二奶奶淡然道,“他没说同意,”看锦华一脸的气愤,就又笑着接茬道,“可也没说不同意啊。我们又没有像锦秀那般被禁足,进香拜佛本是寻常之事,他就是作为长辈,也是不敢得罪神佛的,所以呢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没事,咱们就准备明早出发吧!” 二爷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锦华却犯愁道,“可是,娘,祖父不发话,五爷爷那里是不敢帮我们备车的。” 二奶奶这次是真笑了,“你这傻丫头,他不管我们我们就没别的办法了么?!村里有好几个有牛车、驴车的,平常常做些捎带脚的事,所以呢,雇一个就是了!正好你父亲明天也得回县城。”完全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锦华一拍手笑起来,“对啊,我们有钱了,我怎么忘了这个茬!”看母亲自信满满、指挥若定的样子,让锦华心里觉得格外的畅快。 祖父,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就是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座大山。可是,如今,我们不怕你了!不怕了! 如果我们自己能把握住自己的生活,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又何惧你处处施压、处处难为呢! ------------ 第九章请求 锦华格外的激动兴奋不提,只二奶奶看了旁边呆立的二爷一眼,淡淡的道,“怎么样啊,刘二爷,难道让我这妇道人家自己亲自出门寻车不成?” 二爷刚才见父亲冷着脸不搭理自己妻子,丝毫不给她面子,心头对妻子好生愧疚,如今见妻子不像平日那样发作到自己头上,也没指桑骂槐,心头愧意更甚。见妻子有差遣,立时便决定要立功赎罪,少不了违背自己父亲的心意一回,于是便忙不迭的答应着去了。 二奶奶从箱子底下又拿出了自己的新衣往身上比划,锦华见状便叹气道,“娘,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裳,却没法穿出去!” 一家人自从做好了新衣,像锦华等人虽然不舍得一直穿着,总穿过一两次过过瘾,但曾氏的衣裳却从此束之高阁。锦华也明白,这时节出头的椽子先烂,自己这样的家境,若是穿了这样一件有些出格的、打眼的衣裳,还不被人背地里嚼烂了舌根啊! 锦华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却连累的母亲连新衣都穿不上了,不禁十分后悔。 曾氏却笑了,“你不用难过了,明儿个我就能穿出去!” 锦华十分不解,却见曾氏又翻出一件半旧的淡黄色披风出来才恍然大悟。这个披风严丝合缝的,披上之后把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在这个季节穿用自是十分合适。 第二日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一家人便早早起身,收拾停当到了大门前,果然见有人赶着一头驴车在大门口等着。正是大爷爷家的大成叔。 这位叔叔原来一向是跟大房走得近,看见二房的人爱答不理的,权当没看见,如今却满脸堆笑的上前来见礼,亲亲热热的道,“二哥,二嫂。这大早晨的还挺冷的是吧?可要把衣服多穿点,千万不要冻着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曾氏便笑着福了一福,客客气气的道,“有劳大兄弟了。” 大成不好意思的笑笑,很热络的道,“二嫂可别客气,有事您尽管找我!”又很贴心的拉开架势用力的稳住驴子,以便让几人能平稳的爬上车,嘴里还不断的提醒着,“嫂子慢一点!锦华,扶住了,别摔着!” 三人上了车,曾氏不由得低低的感叹一声,“这个世道,有钱的就是大爷啊!没有钱,你就什么都不是!” 二爷一声不吭,眼睛?认蛄舜巴猓?僮懊惶p>  锦华被大成叔的热情给搞得心里头怪怪的,闻言深有感触的点点头。 是啊,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她现在充满了赚钱的欲望。只有金银财物才能给她安全感,让她不用依靠着任何人,安安生生的,只靠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驴子虽然不如牛那样耐久,路上也颠簸了一些,速度却明显快了好多,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初云山脚下。 本来,大成叔去县城送二爷回来直接留在山脚下等着母女俩就好,几百级的台阶也不是那么好爬的,他本人却不同意,“你们都是妇道人家,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我送二哥回来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午时,还是上到寺里头接你们吧。” 锦华很有点不习惯这位堂叔的前倨后恭,转变的如此之快,不过,盛情难却,而且,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有个成年男子接送,确实感觉安全不少。 曾氏其实是很通人情世故的,额外给了大成叔几个钱,客气的道,“您送我家夫君回来,时辰也不会早了,不拘哪里,就自己买些吃的当午饭吧。” 大成倒也不推辞,乐呵呵的受了,“还是二嫂想得周到,我就不跟二嫂客气了。” 今天的天气比上次适宜,太阳没有那么烈,云层有点厚,不时还有些凉风吹来,越到高处风越大,把几人的裙裾吹得猎猎作响。 最让锦华高兴的是,自己的身体明显好了许多,好歹爬了几百级台阶到了寺里不再像上次似的气喘如牛了。 前一世她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一步步搞垮的,不但子嗣艰难,而且到了最后行将就木、回天无力,因此,自己和家人的身体健康是她关注的重点之一。 初云寺前依旧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锦华心里有心事,也顾不上其它,就先拿眼四处看看,看了半晌,才终于瞧见有个带着斗笠的青色的身影正努力往一个卖糖人的担子后面躲闪。 好啊,你胆子还真大,还敢来啊。你就是这么放心我,笃定我不会把你给招出来么?哼! 锦华悻悻的回过头来,使劲的攥了一下手里的帕子。面对那人,锦华感情很是复杂,不管心里有多恨,却怎么也干不出让他难堪、报复他的事情来。这真是太讨厌了! 前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偷偷的出来摆摊卖过字画?可怜自己竟然完完全全的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自己这个为人妻子的做的究竟得有多失败啊! 而且这个问题显然无处去寻找答案,自己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锦华正低头一阵莫名的懊恼,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在左近响起来,“是刘家二婶吧?我也是台子镇的,是西头老张家的张大川。” 锦华忙抬起头来,一身褐色短打的张大川已经笑着挤过人群到了两人近前,看见曾氏就是一躬到地,神情十分的恭敬。 曾氏因为锦年跟他们家亲近,心里自然对他印象不错,见他如此大礼忙虚扶了他一把,也笑道,“原来你就是大川啊,虽然在一个镇子上住着,却是到今天我才认清楚你呢。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你照顾我们家锦年了!” 一番话说的张大川有点不好意思,“二婶说的什么话,也太客气了些!乡里乡亲的,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我看锦年又乖巧,又听话,比我家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张大川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不由得看向曾氏身后。锦华跟在自家母亲后面正对着自己眼睛弯弯的笑,他便觉得脸上更烧得厉害了。 锦华能不笑么。这张大川可真会说话啊,正好投了母亲的喜好。 做母亲的心理都是一样的。曾氏听张大川这么夸奖自己的儿子,明知他是有意奉承,心里也格外的高兴,看着张大川的目光顿时柔和了好多,就像是看一个自己喜欢的小辈一样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就准备各走各的,张大川却忽然拦下了两人道,“二婶,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曾氏看他慌的满头冒大汗,眼睛左躲右闪,忙好心安抚道,“你别急啊,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张大川咬了一下牙,终于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连珠炮一般的说出来,“我想让锦年教我们兄弟几个读书识字!” 曾氏着实吃了一惊,迟疑道,“行倒是。。。没什么。。。不行的,不过,锦年不过是个小孩子呢,他学识浅薄,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又岂能当得了你们的先生?!” 张大川脸都涨红了,急得连连摆手道,“二婶您可别笑话我了!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一家子人,老老小小一大帮子,却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锦年跟我们比,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了!有什么教得了教不了的!” 曾氏本不大情愿让儿子在学业之外再分心去做别的,但见他言辞恳切,神色间十分认真,心下想到他的家境,怜悯之心大起,不愿意直接拂了他的意,只好道,“这事不是小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要回去同你二叔商量一下方能决定。” 张大川一连声的应道,“好好好,行行行!我回去等着就是!”说罢又拱手执礼相送,而且是一躬到底,腰深深的弯着,神情更加的恭敬。 ------------ 第十章友情 曾氏一边往寺里头走,一边同身畔的女儿感慨道,“怪不得你一直赞他懂事明理,我原来总不大信。如今一见,果然不一般,还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虽然出身贫寒,难得的是不光懂事,还十分的有见识,居然懂得识字读书的好处,这孩子还真是不简单呢,日后必然有一番大造化啊。”曾氏感叹不已。 “我就说么,让锦年多跟着他处处,肯定是有不少好处的!”锦华很有些得意,心知母亲以后必然不会再生出阻拦锦年与张大川他们交往的念头来,想了想又道,“我看锦年教他们识字这事,可行,说不定能督促着锦年对读书产生兴趣,不像现在这样无精打采、没有动力呢。” 她也没想到张大川居然会产生了读书认字的念头,这下不由得对张大川更是另眼相看。这家伙心眼子可真多啊,没见过这么会利用机会的!怪不得前世时人家发家致富,闻名乡里,果然是各种手段不可小觑啊! 锦华在心里暗暗点头,原本就对张大川的佩服之情更多加了一层。 曾氏犹豫了半晌才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不妨试试看。反正你弟弟那里我已经是想尽了法子也无济于事,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曾氏自诩一世聪明,可就是对自己儿女束手无策。好歹现在女儿大了之后机变了不少,让自己觉着很是自豪。可是儿子,还是整天皮皮塌塌的,没个读书上进的正经样子,自己打过了,也骂过了,却丝毫不见成效。尤其是闺女还一直吓唬着,说光是施以打骂的话,还会把儿子越推越远,效果会适得其反。唉,真是左右为难,愁煞人也。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跨进了寺门高高的黑色门槛,却不知道张大川在原地一直站着,一直注目凝望,等到她们的身影再也不见,他才低下头自失的摇了摇头,转身挤进了人流之中。 而这一切却又落在了不远处另一个人的眼中。 她看见那个年青人就笑啊笑的,笑容灿烂的很,看得出是真开心,跟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完全不同! 难道,她喜欢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年轻人啊?似乎是一个泥腿子,一个小商贩。上个月初一的时候,锦华和锦年好像也跟他说过话,不过那时候,自己心里慌里慌张的,生怕被姑母等人发现形迹,所以并没有很在意。 这人难道是亲戚?看着不像啊,曾家的亲戚自己几乎都见过啊,对这个人却丝毫没有印象。 他脑子里乱轰轰的,呆呆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山上的风格外的凉,把他的袍袖刮得烈烈直响,全身都给吹了个透心凉。如果自己竟被这样的人给比下去的话,那自己输的可真是冤枉了点。。。 母女两人刚进了寺门,上次知客的小和尚正歪着他硕大的脑袋左顾右盼,瞧见了她们就是一喜,显然是认了出来,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笑眯眯的双手合十,“刘二奶奶,三小姐。” 寺里派来知客的和尚自然都是伶俐的,认起人来也眼尖的很。 其实,这小和尚心里也颇有些奇怪。他以前就跟刘家大奶奶、大小姐和二小姐熟识,但却从上个月才刚刚认识了刘家二房的女眷。 以前刘家大房进香也是很频繁的,几乎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来。然而,自从刘家二房开始在初一进香以来,刘家大房便不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月的十五他们会不会露面嘞。 这两家便跟约好了似的,王不见王,真是有意思的一家人啊。 不过,比起每次上香最多只给几十个钱的吝啬的刘大奶奶,小和尚对刘家二房的印象就好的多了。 曾氏又是两大串铜钱撒了出去,小和尚立刻眉开眼笑,嘴里吉祥的话一串一串的往外倒,尽管曾氏不是那种轻易就得意忘形的人,心里也是极为舒坦的,脸上笑意浓浓。 母女俩同样受到了如上次一般的优待。单独上香,有权利听讲经,中午还安排斋饭。 刚进了听经的院子,就看到了上次结识的田夫人母女两个正坐在比较靠边的角落里。 田夫人向着这边微微一笑,曾氏和锦华自然就悄悄的上前,寻了两个空着的蒲团,跟她们坐到了一起。 这次讲经的还是上次的大和尚,内容恰好是《了凡四训》,曾氏和锦华曾经讨论过多次,对内容很是熟悉,听起来也毫无阻碍,因此听得很是入迷,都觉得很有收获。 用斋饭的时候,田、刘两家人自然又坐在了一块,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田氏显然对经文同样很有见解,同曾氏两个人讨论的很是热烈。 锦华便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田氏身旁跟着的小姐却有些不耐烦了,悄悄的凑到了锦华耳边,“整天什么敬畏啊什么功德啊,净是些老生常谈,听得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烦也烦死了!” 锦华看这姑娘说话十分直白有趣,不由得笑了,反问道,“你既然这么烦听这个,为什么每次都还要跟着来进香啊?” 那姑娘白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个傻子,“我要是不趁机跟着出来放放风,整天被关在家里,还不憋死我啊!” 田夫人显然也听见了女儿的抱怨,不禁挑眉怒道,“你这孩子,在这庙宇里头,在神佛座下,说话也没个正形!什么放风不放风的!” 田小姐吐了下舌头,忙低头做认错状。 曾氏见状忙劝解道,“夫人不必动怒,小孩子家家的,心性单纯,在家里呆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嘛。” 田夫人依然怒意未消,“这孩子都十四岁了,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却还是整天长不大似的,真是愁煞我了!” 田夫人看一眼旁边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锦华,不禁叹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我看你家小姐倒是文静的很,乖巧知理,比我们家这猴子强上许多了!” 田小姐见母亲夸锦华,便偷偷抬起头来不服气的对着锦华做个鬼脸,惹得锦华忍俊不禁。这个姑娘心性单纯,真是直白的可爱。 曾氏见母女两人闹别扭,觉得有点不安,便赶紧又提了个话头,引得田夫人重新谈论起经文来。 田小姐感激的看了曾氏一眼,低声对锦华道,“你母亲多好啊,温柔可亲,看着脾气好得很。不想我娘那般,对我凶死了!” 锦华不好说什么,只好一笑置之。 田小姐又仔细看了几眼锦华,低声眨着眼睛奇道,“你这一个月变化可真大!脸色红润了些,比上次好看多了!你上回来的时候,就跟大病初愈似的,脸白的像只鬼,那头发啊,焦黄焦黄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锦华只想抚额,这姑娘也太直白了,有这么说人的么? 没等她回话,田夫人便使劲瞪了女儿一眼,厉声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有你这么形容别人的么?!”转头又歉意的看着曾氏和锦华,“对不住啊,我这闺女就这么个脾气,不知道话怎么说。” 锦华忙笑道,“夫人莫要动怒,我就喜欢田小姐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再说了,田小姐说的也都是实情啊,本来就没什么。” 曾氏也觉得好笑,不禁掩了唇道,“你还别说,田小姐这双眼睛还真凌厉,我闺女最近确实气色好了不少,此言非虚啊。”说罢也上上下下的仔细看自己女儿,一副满意的样子。 田小姐得到了支持,得意的朝她母亲一扬下巴。 看得出田夫人也是极疼女儿的,拿这闺女也毫无办法,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懒得再去管她。 田小姐是个呆不住的,安静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又低声凑过来对锦华道,“我看你母亲这衣裳甚是好看,样式新奇的很,是在那个绣庄做的啊?” ------------ 十一章静怡 曾氏的披风一直都是披着的,行走间只能露出下半身来,就是抬抬胳膊,须臾间也根本看不出衣领上的新样式。 只有到了用餐的时候,她才脱了披风下来,随意的搭在了椅子靠背上。 曾氏是个很有数的人。这间屋子里的俱是自恃身份、家里规矩很重之人,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果然,大家虽不时有余光瞥向曾氏,却也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并不曾议论出声。再加上大家互相也并不相熟,因此曾氏才如此大胆的显露了新衣,却有把握不会招来什么麻烦。 那边田夫人自是也听见了,几乎是女人就阻挡不了美丽衣衫的诱惑,倒也同有此疑问,借此机会拉着曾氏往她身上看了又看,也叹道,“姐姐这衣裳真是好看得紧呢。” 曾氏颇有点骄傲的看着锦华,嘴上却谦虚道,“这衣裳不是在绣庄买的,只不过是锦华胡乱琢磨,我们娘两个胡乱做的罢了。” 田夫人便笑道,“姐姐不必过谦了,这种在胸前对襟的款式,看上去很是顺眼,又特别显得出腰身,看着身量也显得特别高,实在是很有巧思了。” 田小姐也接茬道,“夫人这针线做的也细致,上面绣的百合很是淡雅出尘。若是买成衣的话,怕得要一两银子才能拿得下来呢!” 曾氏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田夫人却若有所思,道,“姐姐这一穿出来,恐怕过不多久,就被不少人学了去呢!” 田小姐闻听此话忽然一拍手,急切的看着田夫人道,“娘,我们绣庄里若是抢先用了这种款式,肯定会小赚一笔的吧!” 曾氏和锦华听了一愣,随即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位田夫人家里是开绣庄的。 田夫人却大为尴尬,看着曾氏和锦华有点哭笑不得,“小女言语无状,让姐姐笑话了!” 曾氏却不是那小心眼的,反倒洒脱一笑,“小孩子家家的,不用在意!反倒是她脑子转的快,如果姐姐有意的话,不妨就按小姐说的去办吧。” 田夫人确实开着绣庄,自然在刚才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但却不提防让自己心直口快的女儿给说了出来。 当着别人的面就这样谋算人家的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何况曾氏又说了这么通情达理的一番话,显得自家的心思简直是不见人了,真把田夫人羞臊到地里头去了。 田夫人脸微微红着,亲热的把曾氏的手一拉,恳切道,“姐姐这一番话真要把我给臊死了!我如何能白白就去拿姐姐和锦华的东西去赚钱呢!” 锦华原本就在琢磨着赚钱的事情,根据这衣裳赚钱的事情她也想过,却并不可行。她可没有物力和财力去开铺子,再说,款式上的变也是极易模仿的,有经验的裁缝看一眼就能做个差不多的出来,自己短时间间内靠这衣裳称雄一时并不太难,时间长了,却并不能垄断了这种样式来专营了。 如今看她母亲这样大方,虽然心里有些不舍,便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微笑不语,作壁上观。 两人推辞了半天,田夫人见曾氏确实是真心相让,这才道,“姐姐既然这样说了,这样式的衣裳我也确实心里喜欢,便要借了去用用了!”曾氏便笑了,“自家姐妹,这才对嘛!” 田夫人也跟着笑,抬手就从头上取下了一只碧绿如意簪下来,递给锦华,一边笑道,“你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刘小姐的名字呢?” 锦华忙站起来恭声道,“回夫人的话,小女子名唤锦华。”又抬头去问询的看曾氏,并没有去接田夫人的玉簪。 这玉簪看起来价值不菲。田夫人的意思,竟是想用这玉簪作为感谢了? 不过,说起来也对。田夫人顾及脸面,定然不会把真金白银拿出来,像小商小贩一般来赎买的,肯定是采用这种比较迂回的方式来进行的。既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借着送礼物的名头,丝毫没有斤斤计较的市侩之气。 这下却轮到曾氏脸红了,觉得自己在这儿坐了半天仿佛就为了赚人家的东西似的,自然推辞不受,最后田夫人恼了,“既然姐姐不肯成全妹妹,诚心要让妹妹顶上巧取豪夺的名声,妹妹也就只能不赚这个钱了!” 曾氏一看她急了,忙安抚道,“好了,好了,妹妹若给我我接着还不行么!” 田夫人这才重新欢喜起来。 曾氏看了那玉簪一眼,笑着对女儿颔首道,“锦华,既然是夫人的一番心意,你就拿着吧,还不谢过夫人?” 锦华忙双手接了,福身称谢。 田夫人却不乐意了,转脸对曾氏嗔道,“怎么还叫我什么夫人啊,你我都姐妹相称了,怎么还让闺女一口一个夫人的叫呢?” 曾氏掩口笑起来。锦华也很惊讶,经过这么一番变故,两个人这友谊怎么这么迅速的就建立了起来,但还是非常高兴母亲平生,不,两辈子加起来,才有了这么一位手帕交,高高兴兴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姨母。” 田夫人一使眼色,“静怡,你也上前见过姨母!” 田静怡高兴地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欢快的重新给曾氏行了礼,便拉着锦华的手有点紧张的问她生辰。 两人都把生辰一说,锦华确是比静怡刚刚大了一个多月,田静怡这才一脸的后怕的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刚才我一直喊你姐姐,幸亏没喊错,否则我真要亏死了!” 转眼又高兴起来,“那你就是我姐姐了,太好了,整日里我一个人,真是闷死我了!改天你去我家玩吧!” 锦华看了眼母亲,得到了曾氏的鼓励这才点头应下。 俩人又互相通报了家里的详细住址。田静怡一听之下大为兴奋,“原来你们家住在乡下啊?真是太好了,乡下一定很好玩,改天我一定找你去!” 锦华见她知道了自己的家境不但没有瞧不起反而一副很羡慕的样子,不由很是动容。 真是一个心地纯善的女孩,人生得一这样的知己足矣了。 其实,比起自己得了这样一位小友,母亲跟田夫人相交才是让她最高兴的。 从刚才那件事上就能看出,这位田夫人是个人品正直之人,绝对值得相交。而且,尤为值得称道的是,这田夫人好灵敏的心思。一只玉簪出手,却一下子全了双方的脸面,各取所需,各有所获,又在瞬间拉近了彼此的感情,也说不上谁占了谁的便宜了,简直皆大欢喜。 母亲若是有这么一位有头脑的闺蜜在侧,若是碰到困境的时候,多个出主意的人,也不至于再次万念俱灰,走上绝路吧。。。 曾氏见锦华与田静怡亲密的挨在一处说着悄悄话,便也把自己裙下系着的一个粉色荷包解了下来,递给了田静怡,“早就想着给静怡一点见面礼的,但我家里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我做的几样针线,不嫌弃的话就收了吧。” 田夫人却很高兴,觉得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送人更加诚心诚意,便接过荷包细看,“姐姐的手艺真是好,这荷包做的如此精致,小女受之有愧啊。” 田静怡高兴的道了谢,拿过荷包来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半天,才珍而重之的系在了腰上。 几人感情上拉近了,便又热热闹闹的聊了一阵,等觉得倦了才站起身来。曾氏还想要趁着这次出门去县城买些东西,上次答应给锦年买的文房四宝还没兑现呢。 田夫人自然高兴的邀请两家一起上路。 ------------ 十二章进城 到得寺门之外,大成叔果然如约正在外守候,看见锦华娘俩便立刻绽开笑容想迎过来,结果马上又看见有别的女眷在,便慌手慌脚的远远站住了。 锦华便上前跟他打了声招呼,又跟他商量着要再去一趟城里。 大成高兴的满口答应,“没问题,想上哪儿直接开口跟叔说就行!”二房的人都是忠厚纯善的,他是不担心他们会诬赖自己车钱的。 庄户人家赚个小钱十分不容易,虽然他不管风吹雨淋,晴天雨天,每日奔波劳苦,从不停歇,但家里经济情况依然很是拮据。没想到今天运气实在太好,居然碰上了“大买卖”,沾了二房的光,光县城一天就要跑上两趟!刘大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等在寺门外的田家的下人也早已呼啦啦一下聚拢了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嬷嬷,一个伶伶俐俐的小丫头,还有一个衣衫洁净的小厮,这几人行礼进退之间,俱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曾氏和锦华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果然如此啊,这个田家果然是富贵人家。 母女两个可能是因为进香的缘故,为了表示对佛祖的虔诚,两个人才是一身的素淡,头上也没有多少首饰,这才让人一开始没有瞧出家底来。 如此,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下了山。刘大成也不敢靠近了,只在后边远远跟着母女两人。 田家的车也停在了山脚之下,一头高大的骡子健壮有力,皮毛油亮,车厢也是高大宽敞,坚固重实。愈发显得刘家租来的小驴车格外寒酸了。 不过,对于两家家世上的落差,几人均是面色如常,说笑自如。田家人没有对此大惊小怪,侧目以对,刘家的人也没有因为自卑而变得小心翼翼。 去县城的路十分宽敞,车声辚辚。田家的骡车还特意为了迁就小驴车而走的比较慢。 曾氏让锦华把玉簪拿了出来又仔细看了看,“这玉簪我估摸着得值个十几两银子呢,这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咱们就这么大喇喇的收了合不合适啊?” 锦华却道,“如果这玉簪价值十几两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看,依着田家的家世,这十几两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并不值什么。但是,如果田家的绣庄用了咱们的新样子,我虽然不敢保证让她的绣庄立时便客似云来,但是一两个月之内让它名声鹊起、名利双收应该是能做到的。就算之后这样式被别家学了去,但却已经隐隐打上了他们绣庄的标记,在声名上已经是得了大大的便利了,对绣庄以后的发展肯定是大大有利的。” 曾氏听了这话稍稍放心了些,又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郑重的道,“我回去就把这衣裳给收起来,不能再让别人瞧了去,以免坏了你田家姨母的大事!” 见母亲如此谨慎小心,锦华暗笑不已。 之后二人在车里小小的迷糊了一下,到了鼓楼街下车的时候就精神多了。 然而,田夫人却下了车满含歉意的对曾氏道,“真是对不住姐姐,本来想陪着姐姐逛上几圈,谁知静怡到现在睡着还没醒,只好先回府去了。” 曾氏忙说,“小孩子家家的,正是贪睡的时候,正该如此。”又再三的邀请静怡抽空去自己家里玩。 田夫人忙答应着,两个人这才依依惜别。 曾氏对诳街依然保持着极高的热情,锦华却对这些铺子的位置、装饰还有货物的品种、价格更感兴趣,不断的在心里暗暗计算着,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让自己多多熟悉市井民情。 两个人兴致盎然的逛了半晌,买了品相很不错的文房四宝,当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分别送给锦年还有曾尚才。 二奶奶又执意在首饰铺子里给锦华添了一只绞丝银镯子,样式很是简单,只雕了几只翩飞的蝙蝠,但寓意却好,取“福气”的意思。 锦华推了半天,还是没能拗过母亲,只好苦笑着把镯子戴在了腕上。 于是,曾氏手里的钱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瘪了下去。 剩下的零钱,曾氏又做主在德胜记买了一包豌豆黄,还有一包白糖糕,“锦年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吃过点心呢。其实,他是最喜欢吃甜食的。” 锦华心里不免又酸涩起来。本来因为二奶奶花钱过于散漫而对母亲有些不满的心不禁也淡了。 锦华恍惚觉得,这一辈子的确是改变了不少东西。至少自己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在母亲性子中隐藏的另一面。 前世时,母亲给自己的印象一直都是,有点阴暗,不爱说笑,性子孤僻,难以相处。然而,现在的母亲,在同道中人的面前谈笑自若,慷慨大方。在银钱上似乎也很有些散漫,比较喜欢享受现在,对将来的事较少规划。 大概是上辈子从来都没有掌握钱财的机会吧,也极度缺少结交闺蜜的机会。 虽然跟自己目前的想法正好背道而驰,但是,千金难买母亲高兴,不是么? 她自己还是主张省吃俭用,以图将来能拥有自己的产业,最终能摆脱大房的控制,自立门楣。 但是,如果母亲高兴,这钱花了就花了吧。 回到台子镇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下去了,暮色四合,村子里的鸡鸭欢叫着奔回自己的窝。 母女两人前脚刚进门,锦年就跌跌撞撞的也跟着进了门,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篮子红枣,一边擦着汗一边累得直喘气,“哎呦,可把我给累死了!大川哥也真是的,非得把这么沉的东西送给咱家!得亏着三川那小子仗义,帮我送到了大门口。。。” 曾氏跟锦华??逵猩竦亩允右谎邸?p>  这是什么意思啊?要送礼啊这是。这是让自己连拒绝的话都开不了口啊。这个张大川,心眼子还真多。 锦华只能再一次的感叹,张大川这一步接一步的,环环相扣,步步相连,走的真是巧妙,让人无法拒绝。 这种事情曾氏却不能自己做主,总得跟二爷商量一下,毕竟二爷才是明面上正经“当家做主”的那人。虽然这些事情一向都是曾氏说了算的,但是,到了外面,曾氏还是很注意维护二爷的尊严的。 二爷人虽然在城里,但是,总能写信不是。这么些年,二奶奶也没给二爷写过什么家信,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夫妻两个就腻腻歪歪的写信干啥的,这会让人笑话的。 乡下这些三姑六婆的,闲着没事专门在人背后拣这种事闲磕牙。 二奶奶这种端庄人儿,自然不会干这种惹人嘴舌的事。何况,你就是写了信,又让谁捎过去呢?平凡农户,家里又没钱,平时还要忙着种地、做家事,一般是很少进城的。 其实六爷爷家的大江叔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二奶奶不好意思处处麻烦人家,尤其是小枝姑帮他们买了绣品却死活不收她们的钱,更让人觉得过意不去。 现在不同了,因为有了一个更好的人选。刘大成。 他在农闲的时候以拉脚为生,每天都要去县城。现在两家关系比以前亲近了,以后少不了还要雇用他们家的驴车,因此,捎带封信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且是明明白白的银钱往来,不用考虑欠不欠人情的问题,让人感觉很是轻松。 刘大成果然把这事办的很是利索,当天把信稍了过去,第二天就把二爷的回信给捎了回来。曾氏对他的办事效率很是满意,而且更深刻的理解了“有钱好办事”的道理。 ------------ 十三章上门1 在回信里,二爷果然对这事完全同意,想法同闺女是一样的。他觉得贫困农家子弟居然有这样上进的心思很是难得,自家更是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至于锦年,居然没有人想到去问他的意思,只把他给急的抓耳挠腮。。。 当然了,为人师嘛,还是很有意思的!最爽的是能让三川那家伙低头顺眼的管自己喊“先生”,耶,这真是,太好了! 在信里头,二奶奶还提了一件事,问二爷县里的富贵人家有没有姓田的。 二爷说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人说,咱们河滨县的主簿好像是姓田。 二奶奶跟锦华看完了信,几乎都能肯定这个田夫人很可能就是主簿夫人了。县城里头富贵人家不算少,但是,涵养和气度能到那个份儿上的,估计也就是官宦人家了。 曾氏不免好一番的感叹,“这官家的夫人就是不一样,对我们这普通人家,也是毫无架子、平易近人的很,毫无鄙视看不起之意,果然教养是一等一的好!” 锦华便打趣道,“母亲您也不差啊,对上那种富贵人家,依然不卑不亢,既没有奴颜婢膝,也没有害怕退缩,教养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母女两人笑闹了一番,曾氏便把锦年喊了来,郑重其事的端坐好了,跟他谈。 她的意思是,教导张家几个人识字也是可以的,但是前提只有一个,把自己的功课完成好,否则一切都免谈。别说去教人家了,就是只出门玩耍也是不成的。 锦年赶紧老老实实的点头应着了,背地里却朝着姐姐挤眉弄眼的笑,得意自己也要成为小先生了。锦华也很会配合,朝他调皮的吐吐舌头,姐弟俩现在很会自得其乐。 锦年对现在的日子简直满意透了。功课上大伯管的很松,无可无不可的;母亲也不像以前那样整日逼着自己读书,她和姐姐整日忙忙碌碌、欢声笑语的,家里的气氛比以前轻松多了;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了一个好朋友,每天带着自己在田间嬉闹,干一些像是爬树啊、摘野果子啊、捞鱼啊之类自己以前打死也不会干的事情。。。如果,爹对自己再好一点,那就更完美了! 转过天来,大川的两个妹妹就挨挨挤挤的到了二房院子里,手里头又提着一个小篮子。这回不是红枣了,变成一篮子碧莹莹的青苹果了。自我介绍说一个叫大丫,一个叫二丫。 俩姑娘一个好像十一、二岁的样子,另一个略小些,五官都很端正,但却都长得很是瘦小,衣裳洗的发白,边角破损的很厉害,好歹总算是没有大的补丁,但又显得太小了,裤腿那里吊吊着,露出一大截子纤细的脚脖子来,光脚上穿的鞋子又破又不合脚,在这凉凉的秋风里头,让人觉得格外的冷。 俩人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屋子四周,都有点紧张,栖栖遑遑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锦华很贴心的主动引着她们说话,问她们年龄属相,怕她们尴尬。 曾氏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也知道她们这是表示感谢来了,忙把前两天买的白糖糕拿了出来,招待她们。这样的好点心锦年没舍得一下子都吃了,还剩下不少。 那沾满了雪白糖霜的糖糕散发着甜香,惹得那小的伸手就想拿,结果被大的瞪了一眼,就咽了咽吐沫,马上又把手给缩回去了。 曾氏又叹了一声,转身就翻箱倒柜,找出了锦华往年穿的一套旧衣出来,虽然有些旧了,但锦华性子安静,又很是爱惜衣裳,所以这一件保存比较完整,并没有明显破损,还是能穿的。 母女俩人好说歹说的,大的那个推了半天,才勉强收下了衣裳,还郑重的鞠躬道谢。这样的知礼,这样的懂事,让曾氏心里更生怜惜。 锦华却极快的找了张牛皮纸包了两块白糖糕,趁着大的没注意,给那小的塞到了衣袖里头。 小的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她,锦华悄悄的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笑着眨了下眼睛。 那小的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果然没吱声,只笑着也朝锦华眨了下眼睛。 两姐妹走了之后,曾氏感慨的念叨了半天。锦华概括了一下她娘的长篇大论,其实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张家日子真是艰难,跟他们比着,自家这日子还算不错了,真该知足才是啊。 两人都想起了前朝的那首很有意思的五言绝句,便一起念了出来,“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其实,人都是这样。她们一直知道张家生计艰难,却仅仅停留在“知道”的层面。她们虽然也接触到了张大川,但是张大川在人前一贯穿的还算齐整,而且说话从容,大大方方,从没有表现出半分的窘迫来,让人对他根本生不出怜悯的心思。 其实锦年几乎天天去他家玩,对这一切该是知情的,然而母女两个人忙着做绣活,对锦年关心的好似就少了许多。 娘两个有点唏嘘,便深刻反省了一下,于是锦年在晚上回到家时就受到了很严肃的“关心”,反复问他对张家观感如何。 锦年对此表示嗤之以鼻,“他们家本来就穷困潦倒,你们才知道啊。” 锦华顿时有些汗颜。自己一直对张大川保留着前世的印象,觉得他本事大得很,什么也难不倒他,却从未深刻意识到他在发家之前的这些坚辛困顿。 曾氏却埋怨儿子,“你们不早说,我们也好帮上一把啊。” 锦年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咱们怎么帮啊,大川哥看起来脾气挺好,其实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管的严着呢,从不让他们占小便宜啥的。所以呢,你给人家东西人家也不愿意要啊。” 娘两个想了一想,这倒也是,这回锦年说的倒是很有道理的。 今天大丫就明显的拒绝自己家的帮助。如果再多帮忙让人张大川以为自己在施舍,反而就不好了。 时间一晃,就过了十几日。这天,曾氏正教锦华一种新针法,锦华学的入神,低头绣的正起劲,没想到田静怡居然带人寻上了门。 等曾氏和锦华听到禀报忙迎出去的时候,田静怡正一脸得意的站在老刘家大门前任人观赏。 是的,确实是任人观赏。因为外边围了好些个大姑娘小媳妇,一边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有不少小孩子跑来跑去,好奇的围着那簇新的车厢来回转着圈子,一边还追逐打闹着。 能不围观么?村里人爱看热闹,这样穿着华丽的一行人,骡车神骏又威风的排场谁见过啊?当然要尾随观看。 今天田静怡的打扮与以前见她自是不同,穿着大红色绣杏花的精致袄裙,头上虽是挽着双丫髻,却插着粉紫色的水精珠花,映着骄阳一样明艳的眉眼,在这乡下地方,那真是格外的出众,格外的惹人注目。 她也是小孩子心性,面对众人歆羡的眼光还一脸的受用。她旁边站着个大丫头,一直不停的拿手戳她,“小姐,您还是到车里等着吧。这些人这么没规矩。。。” 田静怡丝毫不为所动。 曾氏和锦华都是又惊又喜,忙笑着拉住田静怡往里边让。 周围的人便开始议论纷纷:“这是谁家的小姐啊?居然来找刘家二奶奶。难道是什么亲戚不成?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 十四章上门2 曾氏礼数周到,自然是先引着田静怡去拜见了老爷子。 刘老爷显然是一脸的惊讶兼不解,一双老眼一个劲的疑惑的看向二媳妇。曾氏却罔顾他老人家的意思,站在旁边保持有礼貌的微笑,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田静怡自然不耐和刘老爷虚与委蛇,很快的奉上了自己拿来的一盒茶叶,礼数尽到之后,便立时告退出来,直接进了东院。 田静怡和锦华一路都是手拉着手,高兴的满脸通红,“我早就想要来你家拜访了,求了我娘好几次才准了。在家里不是识字,就是刺绣,真要把人给生生闷死了!” 曾氏觉得静怡的来访很是给二房长脸,心里高兴,亲自去往大房那边要了茶叶、瓜子和点心等待客之物。李氏看着她一脸的笑容,一样样的往食盒里头摆放着碟子,心疼的跟割她自己的肉似的,却又不好不给,生怕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 那个穿着打扮很是贵气的丫头她自然也看见了,心里嫉妒二房嫉妒的要命,还要赔上一副笑脸来低声下气的问弟媳妇,“弟妹,那个田小姐你是怎么认识的啊?难道是什么亲戚?” 曾氏却连眼皮都不抬,轻描淡写的道,“就是上香的的时候偶然认识的。” 我上香的时候咋没结识这样的人家呢? 李氏有点气闷,赶紧深吸一口气,满心的疑问还想继续追问,曾氏却已经急急的转身走了,仿佛是怕她抢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只把李氏气的直翻白眼。 她没好气的吩咐旁边侍立的李嬷嬷,“去,把二小姐给我找来。。。” 田静怡带来的大丫头名唤春柳。她让春柳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拿出四碟子花式的小点心来,“这是我娘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说是打南边传过来的方子,不知道合不合姨母和姐姐的口味。” 曾氏对田夫人的这一番心意很是领情,高高兴兴的拿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点头赞道,“果然不错。” 锦华也笑道,“这点心闻起来就清香四溢,与我们这里的味不同,又雕成花朵和果子的形状,做起来可真要费不少工夫呢。” 锦华和田静怡有说不完的话,叽里呱啦的说了半晌,茶水也顾不得喝,等说的口渴了,待要喝茶,才发现水已经凉了。 春柳是个有眼色的,不肯再去让曾氏忙活,自己主动去院子里烧水、泡茶,十分勤快利索。曾氏看了暗自点头。那位田夫人果然是个十分能干的主母,光看她府里出来的下人就知道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时辰已经到了中午。锦华十分喜欢田静怡直爽纯真的性子,有心好好招待她一番,便站起来挽挽袖子笑道,“我去厨房一下,妹子且等着,姐姐做几个拿手菜给妹子尝尝。” 田静怡十分惊讶,喜道,“姐姐你真能干,居然还会厨艺呢!”立时歪缠着要跟去看。 锦华拗不过她,只好一路嘱咐她切不可离灶火太近了。静怡不悦的皱了皱鼻子,“锦华姐,你拿我当五六岁不懂事的小孩子呢!”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后院的厨房,田静怡明显对那些叽叽嘎嘎乱叫的鸡鸭更感兴趣,立时要跑过去观看,却被春柳给拦了下来,怕那边不干净。 田静怡十分不满,却好似对她颇为忌惮,到底没有违逆,只好转身悻悻的往厨房走了。看的锦华在一边暗笑。 俩人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一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脸上满是热情的笑容,“锦华来了。”看到田静怡,脸上似是一惊,疑惑的眨了下眼睛,“这位妹妹是?” 此人自然是她的好二姐,锦凤。 锦华知道,这位二姐姐在这里虚张声势的,不过就是想借机会结识田静怡罢了。 本来,田静怡来拜访,按理应该把锦秀和锦凤也介绍一下的,因为两房关系不好,曾氏和锦华不想虚情假意的客套,便都没提这个茬。 显然,这位二姐姐不甘心被忽视,这不就跳出来了么? 锦华便笑着上前给两人介绍了一番。 锦凤便亲热的拉起了田静怡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夸道,“田小姐皮肤可真白,穿这身大红色特别趁脸色。” 锦凤走到哪里都是赞声一片,一向自信惯了,孰料这位田小姐一来,不论是相貌还是衣着打扮,自己明显就给比了下去,心里又酸又涩,却也知道这位是得罪不起的,只好堆起笑脸去小心奉承。 哪知道田静怡从小就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看多了这种戏码,早就腻歪透了。她又不傻,知道人家只是恭维而已,所以就冷冷淡淡的把手抽了回来,只礼貌的回了一句,“您过奖了。” 然后就笑着拉着锦华问东问西,“姐姐想要做什么菜啊,能不能教教我啊?我娘倒是一直想让我学来着,我偏又不耐烦那么多的工序,那么多的调料,让人看的头都大了!今天我忽然就想学一学,回家做上一个菜,保准让我娘大吃一惊!” 说罢自己就得意的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动听。 锦华听她说的有趣,不禁很是好奇,笑问道,“妹妹看来在厨艺方面已经是小有基础了,就是不知妹妹学过什么菜式?” 田静怡歪头思索,一边扳着手指头数着,“什么珍珠丸子,椒麻鸡,螃蟹番鸭龙凤汤,蒜蓉粉丝花蛤。。。” “哇哦,”锦华一脸的赞叹,“这些菜你都会?!”这些菜都是大菜,官家常吃,但农户人家很少见到的。手续复杂,工序自然也是十分繁琐。 田静怡数完了,这才一本正经的摇头,“。。。这些菜厨娘都教过,但我一个也没学会。” 锦华忍不住被逗笑了,“你个鬼丫头,说话大喘气啊,我还以为你都会呢!” 田静怡调皮的一吐舌头,“我要是都学会的话,那太阳就得打西边出来了!” 两人亲亲热热的边说边进了厨房。 锦凤呆呆的站在了门外。她没想到自己屡试不爽的一招居然碰了个软钉子,实在有些尴尬,幸亏没多少人看见。 她作为刘家二小姐,不像大姐那样尖酸刻薄,搅蛮任性,又不像三妹那样沉默寡言,性子冷淡,她一向是婉柔贤淑,知书达理,乡里乡亲的哪个不称赞啊?没想到。。。 想甩手就走吧,到底还是不甘心,愤懑的跺了下脚,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进了厨房。 锦华看静怡竟然是来真的,也就端正了态度,指点她做一个土豆片炒肉。锦华心思细腻,知道是田家的厨娘教导不得法,令这刚入门的人偏要学那些繁琐复杂的大菜,光调料就得用上一大堆,做一个菜就要耗上好几个时辰,如此应然会把人给吓退了。 学什么东西都得循序渐进才行,学一个简单的家常菜,让她尝到成功的甜头,才能提起人的兴趣来。锦华怕太难的东西又把田静怡吓倒,所以,一切都考虑的很周到,务必让田静怡一击得手。 灶下的火锦华自己亲自看着,先不去管火候如何了,就是温吞的小火,让油慢慢热起来,以免油开得太大,火势太急,把人给烫着。 “好了,油热了,先把葱丝、姜丝和五花肉放进去。对,做的非常好,稍微搅动一下,等肉变色,对,这时候放醋。。。非常好,可以加水了,加半瓢就好。。。然后把土豆片倒进去就行了。” 锦华一步步细细叮嘱,这道菜又极为简单,不一会儿,菜就出了锅。田静怡一脸紧张的拿筷子尝了一口,便高兴地叫起来,“吃起来还不错哩,我真的学会做菜了!” 锦华在一边擦着汗一边看着她笑。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孩子啊,不由得让人心生羡慕。无拘无束的青春年华,仿佛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 锦凤见自己还是插不上嘴,人家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再也装不下去,只好愤愤的离开了。 ------------ 十五章上门3 这一顿饭,因为田静怡的到来,厨房给特意加了菜,四菜一汤。除了田静怡炒的土豆片,锦华也炒了两个青菜。杜大娘还特意出手,做了一个炸里脊,又煲了一个排骨粉丝汤过来,可谓十分丰盛了。 因为有女眷在,曾氏想让锦年去外院跟曾表哥一起吃去,田静怡却拦下了,“姨母不必如此客气,我跟锦华姐情同姐妹,便也把锦年当成亲弟弟了,大家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这么见外了!” 见田静怡坚持,曾氏便也高兴的答应了,一家人团团入座,亲亲热热的紧挨着吃起来,就像普通人家一般。 田静怡先把土豆片四处夹菜,“大家都尝尝,这可是我的手艺。” 几人自然都很给面子的赞好吃,田静怡更加的高兴,一直叽叽呱呱个不停,惹得旁边的大丫头春柳一个劲的皱眉头,“小姐,食不言,您老是这么说话,吃下去肚腹会不舒服的。” 田静怡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该干嘛干嘛。 锦华就笑着劝春柳道,“春柳姐,静怡跟我们在一起,也不用你伺候着了,你还是去厨房那边吃饭吧。杜大娘已经把饭菜都给准备好了。” 田静怡也催她,春柳这才一路三回头的走了。 她一走,田静怡就吐槽说,“春柳姐简直堪比我第二个娘了,处处辖制我,有她在,我喘气都喘不利索呢。” 气的曾氏连连笑骂,“坏丫头乱说什么呢?这娘也是能随便认的?!” 锦华和锦年都笑得抬不起头来。 吃过饭后,锦华要刷碗筷,却被吃完饭回转的春柳一下子抢了过去,便只好引着静怡在院子里转悠上一圈消消食。 “唉,我原以为你们这里肯定是乡野风情,有趣的很的,谁知道也没多大意思。”田静怡不大满意。“对了!”她一拍脑袋,“要不然咱俩去外头转转吧,田间地头小河沟什么的,也比闷在院子里头强啊。” 锦华毫不客气的白她一眼,“你啊,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我长这么大,我家还从来不让我去外边田野里头乱走呢,更何况你是远来的贵客呢?!” 田静怡顿时有些灰心丧气,无聊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我原本想着到你家来,能好好玩上一场呢。唉!” 两个人转了好几圈,才施施然回来,倚在床上闲说话。锦华是个很好的听众,田静怡又喜欢说话,倒也聊得其乐融融。 “我娘对我凶得很,还是我爹对我最好了,散了衙回来总会先去看我,问这问那的,我要什么他也答应!”田静怡一脸的得意洋洋。 锦华问道,“散了衙?你爹难道真是我们县的主簿大人?” 田静怡认真的点头,“是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锦华笑着一摊手,“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对了,”锦华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家就你姊妹一个么?” 田静怡顿时沮丧起来,“我还有个小弟弟。不过,他不是我娘生的,是一个姨娘生的,养在我娘跟前呢。我爹倒是没多喜欢他,我娘却很重视的很,比对我还好呢!”她的嘴巴撅起来,显然十分不快。 这真是小女孩最最单纯的烦恼,完全不理解田夫人的良苦用心。锦华不免又想起前世的自己来,跟田夫人的做法如出一辙,只希望田夫人手段高超,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吧。 两个人互相坦诚心事,锦华也把自己家里的烂七八糟的事跟田静怡大倒了一番苦水。 田静怡听了气的拿拳头狠狠捣了一下床铺,“我就觉得你那个什么二姐姐虚头巴脑的,不老实的很!果然如此!他们全家也太过分了,你们还是快点分家好了!” 锦华苦笑,“我也想啊,可是,这事我说了不算,只有老爷子自己愿意才行啊。” 两个人互相倾诉,彼此了解的越深,心理上便觉得愈加亲近了。 不过,太阳刚刚西斜的时候,春柳就来催了,田静怡不情不愿的又磨蹭了一会,在锦华和曾氏的劝说之下,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临走还不断的嘱咐要锦华去她家玩,还要时常写信。 锦华郑重的答应了下来。这是一段珍贵的友情,锦华也很是珍惜。前世的自己固步自封,只囿于小小的内宅,竟然连一个至交好友也没有,实在是可怜可惜之至了。 曾氏张罗着给静怡带回了一小篮子的果子,苹果啊枣啊梨子啊什么的,反正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好拿来回礼的东西,心意到了就成了。 李氏听见动静,急急的拉着锦凤出来想在贵人面前再露上一面,却已然晚了,只看见骡车远去的背影。。。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没想到这事还没完,第二日,二房院子里又来了好几个妇人。小枝姑领头,还有大成家婶子,二成家婶子,还有三江婶家的素花姐,都是同宗同族的女眷。除了小枝姑之外,这些人可都是从来不登二房的门的。 曾氏和锦华惊讶之后不禁有些苦笑了,这些人大概是好奇昨天田静怡的来访,来打听些八卦罢了。 锦华见了她们,先仔仔细细的把她们各自的家庭情况回忆了一遍,生怕自己说错了话,露了什么马脚。 小枝姑背着人对着曾氏哭丧着一张脸,皱了皱鼻子,意思是,二嫂你可别怨我,都是这帮人死活要拉着我来的! 曾氏见她模样滑稽,不禁笑起来。 果然,大成家婶子已经快言快语的问了起来,“二嫂,昨天你们家来的那位小姐好大的派头,是个什么人啊?” 曾氏笑着招呼大家落座,“那位小姐是我和锦华去初云寺上香时结识的,跟锦华很是投缘,这才来家里做客的。” 锦华感叹母亲心境果然比以前放开了许多,以前母亲自视甚高,最看不上那些族人对大房逢迎拍马的下贱样子,最不愿跟他们来往,如今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二成叔家的婶子却来了兴致,“上香?多好啊!我一直想去初云寺上香,可家里地里一大堆的事,去初云寺就得整整一天的功夫,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啊!”便开始细细的打听上香的事宜。 这个话题曾氏比较喜欢,便细细的说了给她们听。寻常百姓一般都是相信神佛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倒是挺开心。 只有素华姐十五六岁的年纪,听这些烧香拜佛的事觉得很是无聊,挥着小手绢来回扇着,一脸的不耐烦。她来这里本来就只是对昨天那个衣着华贵的丽人感兴趣。 锦华见了,便笑着同她搭话,“姐姐平日里做些什么?” 素花却不是很爱搭理锦华,有一搭无一搭的随口应着。 锦华见此也就慢慢的住了嘴。 素花大概是累了,不再挥舞手绢,而是开始摸索手指上戴的一枚镶了粉色桃花石的白银戒指。 锦华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紧紧的盯着那枚戒指,觉得有些眼熟,紧跟着便想起了很多事来。 前世的时候,她偶然从一个外人嘴里听说了一件非常隐秘、却让她大吃一惊的事。那件事从始至终被隐瞒的非常好,没有一个人知道,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可是,现在不同了,如果这一切大白于天下。。。 那将会很有趣吧? ------------ 十六章上门4 看素花那眼睛生在头顶上的高傲样子,锦华促狭之心大起,便仔细看看素花的手,佯作羡慕的样子道,“素花姐,你手上戴的这个戒指真是好看啊!” 素花闻听此言大喜,顿时转了脸色,唇角有了笑意,终于肯正眼看一下锦华,两只眼睛发着亮光,“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好看呢!其实,这戒指好不好看,主要还得看手型长的如何!”素花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举到了脸前,得意的左看右看。 锦华心里暗笑,却又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来,“这是在哪里买的啊,我也很想买一个戴着呢!” 素花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问,你们家买得起这样的东西么?嘴里却敷衍道,“是我娘给我买的,我也不知她是在那个店铺里买的呢。你想要的话,恐怕不好买呢!”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瞧不起人。 锦华暗笑。三江叔早就生病没了,他们家孤儿寡母的,三江婶好不容易把她和她哥拉扯成人,日子过的那是可想而知,家里的房子都破败的不像样子了呢,又怎么会有钱买这样的一枚戒指呢?! 再说了,这戒指定然不会是三江婶主动给她的,这位族姐如此爱慕虚荣,她偷偷拿出来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哦,是么?你和我家二姐姐一向关系好,我还以为是她送给你的呢!我好像见过二姐姐戴过这个呢,跟你这一个可真像啊!也是这么宽,上边也是两颗桃花石,也是雕成木兰花的模样。”锦华一脸的天真无邪,一边用手比划着。 这话真不是锦华胡诌的。她清楚的记得,前世的时候,自己看见锦凤戴着这样一枚戒指,心里特别的羡慕,偷偷的跟在她身后看过好久。但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更不愿意为此去为难母亲,只好偷偷的在被子里委屈的掉眼泪。。。 今天好巧不巧的,又让她给碰上了。 素花的脸阴沉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下就把正在显摆的手放了下来,而且还下意识的把手掩在了袖中,遮住了那枚好看的戒指。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头微微低着,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锦华也善解人意的住了嘴,只静静的看母亲聊得正开心,“初云寺里的平安符最是灵验,是住持大师亲自开了光的。我们求来之后日日随身戴着,果真是觉得心里安静了不少,晚上睡觉都睡得比以前香了,不大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有时候还能一觉睡到天亮呢。。。” 几人不久就告辞了,除了素花姐外,脸上都是满足的笑意,看来这一趟二房之行大家聊得还算不错。 二成叔家婶子显然意犹未尽,不大舍得挪动脚步似的,对曾氏言道,“二嫂,过几天我再来,你给我讲讲经书,教教我念经吧。我也不认识字,家里供着菩萨,却不大会诵经文,实在是大不敬啊!” 曾氏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见对方恳切相求,心里很是受用,自然是很痛快的答应了,“没问题,包在二嫂身上了!” 秋风渐紧,锦华的日子过得安静又踏实。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没等到月底,二爷却忽然提前回来了,而且还是在大头午就到了家。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二奶奶忙问缘故,二爷便道,“我们东家李大奶奶因病去了。我是回来同爹商量,按理说我们应该去吊唁一下的。” 虽然锦华已经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十分可惜。 曾氏更是惋惜不已,“这位大奶奶我曾经在前几年过年时,府里接待管事们,那时偶然见过一次,生的很是文静,对人有礼,说话轻声细气的。。。唉,只可惜了她那孩儿了。” “是啊,她那独子今年只有两三岁吧。没了娘的孩子。。。唉。”二爷口打唉声,大概也是物伤其类,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遭遇了。 李家与刘家本是远亲,远的根本不需要在红白事上有走动。但因为二爷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因此,按理还是应该由二爷出面去吊唁一下的。所以,刘老爷也点头同意了。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吊唁倒是吊唁,可随礼的钱呢?老爷子却连提也没提。 曾氏看着垂头丧气的二爷,“公公没提钱的事么?” 二爷心虚的看了自己妻子一眼,低声道,“他,那个,大概觉得我们不往上交钱了,所以,所以,应该我们自己出这部分钱吧。。。” 一听这话,曾氏气的忽的就打椅子上站了起来,杏眼圆睁,“我们又没分家,当然是公中出钱啊!要是分了家,我自是二话不说的。再说了,我这里只收了你一个月的工钱,可以前你往上交的钱都十来年了,攒吧攒吧算起来得多少钱了?!不行,这个亏我可不吃。你若是好说好道的,什么都好办,一声不吭的就想欺负人,没门!” 曾氏的脾气就是这样,说大方那是真大方,根本不是锱铢必较的人,但是,凡事都得依着规矩来才行。若是被人家毫不尊重的欺负到了头上,就是一文钱也得把道理讲清楚才行!她也是个倔强的脾气。 二爷见她气呼呼的往外就走,忙去拉她,却被妻子一下子躲开了,人还是顺着势往外冲。 二爷急得一下子使劲扯住了妻子的胳膊,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尽管二爷文弱,但男人的力气比之女人毕竟大了许多,曾氏被拉得疼得直皱眉头,“你放开我!” 锦华一看父亲要动粗,又惊又吓,心里的气也上来了,哭着就埋头就撞向了父亲,“你放开我娘!” 二爷被她当头一下撞了个趔趄,扶着桌子站定了之后气的脸都白了,扬手就要打。二奶奶却急忙把锦华拦在了身后,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里滚出来,“你想干嘛?想打孩子?!先打我吧!” 被二爷这么一闹,二奶奶跟大房置气的心就淡了,只顾着生丈夫的气了,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使劲推了二爷一下,把他往门外推。 二爷一时冲动,现在也后悔了,看着妻子和女儿哭的伤心,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烦躁,只好任着妻子把自己推到门外。 然后咣当一声,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 曾氏坐在桌前默默垂泪。锦华愣愣的站在地当中,身上一阵热一阵凉,腿紧张的一个劲的直打颤。刚才父亲和母亲争执的情景真是把她给吓住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 还是为了这些破事,吵啊,闹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忽然有些灰心丧气。自己真的能改变以前的命运么?命运兜兜转转,自己家会不会厄运难逃,依然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两个人枯坐良久,直到午饭时间才重新打起精神来。二爷此时还呆在锦年屋子里。 锦华打起精神,依然去厨房把饭做好提回来。锦年不久也回来了,看了屋里的情形心里了然,小心翼翼的不出任何声响。 三个人沉默着吃完饭。二爷没过来吃饭,也没人问起。 锦华真是被父亲伤透心了。只会对妻儿耍横,却担当不起父亲应尽的职责来,令她很失望。前世时母亲悲剧一生,很大一部分原因不都怪他么? 到了晚间,三人正在吃饭的时候,二爷却从外面进来,把手里的两串钱当啷的一声扔在桌上,差点把一只粥碗给砸着,嘴里恶声恶气的大喊一嗓子,“呶,我把钱从那边要过来了!” ------------ 十七章别扭1 到了晚间,三人正在吃饭的时候,二爷却从外面进来,把手里的两串钱“当啷”一声扔在桌上,携着一股风,差点把一只粥碗给砸着,嘴里恶声恶气的大喊一嗓子,“呶,我把钱从那边要过来了!”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和惊讶的场面,母子三人就像没听见一样,目不斜视的继续吃饭。屋里安静的要命,只听到偶尔勺子碰到碗碟时轻轻的叮叮之声。 二爷双手抱臂摆好了架势站了半天,却始终无人理睬,简直丢脸之极,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尴尬的轻声咳嗽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了把椅子坐下,捡了双筷子端起了饭碗。 谁知他刚夹了两筷子菜放到了嘴里,另外三个人便都吃饱站了起来各自散去。二奶奶甚至卷卷袖子开始收拾桌子。 “哎哎哎,你别端走啊,我还没吃饱呢!”二爷本不想搭理妻子,存心晾一晾她,谁知人家端着盘子就走,脚步快的跟一阵风似的,只好无奈的出声“提醒”。然而,他的再三退让并未止住曾氏收拾桌子的速度。 二爷只好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跟在妻子后面追,实在没了办法,只得低声下气的小声哄着,“启珍,启珍,你给我留点儿!哎哎哎,你别都倒了啊!。。。唉,多可惜啊,好好的菜,你看。。。” 二爷端着饭碗无奈的站在了院子当中,低头看看碗里,幸亏自己碗里好歹还剩了半碗白饭呢。唉。 锦华和锦年跟没看见这一幕似的,各自回屋,吱呀一声把就门给合上了。 夜里锦华心里乱乱的,睡得便很不踏实。半夜里迷迷糊糊的听见正房那边有低低的叩门之声,爹的声音隐隐的传过来,一声声的叫着,“启珍,启珍。。。开开门啊,启珍。。。” 这声音模模糊糊的,时高时低,持续了好久。锦华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睡过去了,也不关心后续如何。 第二日她起床的时候爹已经赶去城里去李家吊唁了,母亲冷着脸靠在桌边做针线。锦华悄悄上前,见她飞针走线,手里的荷包已经绣上了俏生生的一朵碧色蔷薇。昨天晚些时候,这个荷包母亲只是刚刚裁剪开呢,想必她昨晚睡得很少吧。。。 爹走了,家里头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尽管是表面上的。曾氏为了这事心里有气,一连好多天没去给老爷子请安,跟锦华两个人躲在屋里不出门,不愿跟那边打交道。 锦华觉得也好,反正老爷子和大房那边也对二房这边十分看不惯,毕竟这丧仪最终还是由公中出的,所以干脆彼此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 曾氏不高兴,锦华兴致也高不起来。本来,她一直支楞着耳朵听着大房那边的动静,心里想着秀花姐那件事,胡乱猜测着事情会如何发展。 被父亲这么一闹,她看热闹的心便淡了,每天只想着如何让母亲开怀,用尽心思引她说话。 她的努力也没白费,曾氏虽然精神低迷了一点,但是该干嘛干嘛,该吃吃该睡睡。 没几天就到了月底,满心忐忑的二爷自然又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他爹和他哥对他仍然是一脸的不待见,一副连话也不愿跟他多说的样子。反正他那一份钱是飞了,拿不回来了,所以两人竟连最基本的脸面也不愿维持了。 回到自己院子依然不省心。尽管这个月的工钱他已经交给了妻子,可妻子仍然面似寒霜。钱虽然收了,人却仍然一语不发。 儿子和女儿只是礼貌性的叫了一声“爹”,便各做各事,再无了下文。 二爷就想起他娘以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老俗话来了,就叫老鼠钻木箱,两头受气。 秋高气爽,一连二十几天天气都晴朗的很,棒子、高粱、花生等地里收的庄稼这时都晒得差不多干透了,老刘家也就到了该收租子的时候了。刘家大院里突然热闹起来,佃户们有推车的,有赶车的,偶而也有赶着牲畜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往年这活基本都是二爷跑前跑后张罗的,大爷也就是在旁边喝喝茶水记记账啥的,可今年大爷居然拉开架势自己干上了,指挥着那些佃户从独轮车或是架子车上往下搬粮食,居然完全没有让二爷帮忙的样子。 二爷如坐针毡,在自己屋里来回转了几十个圈子,最后还是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库房那边,自己主动加入到繁忙的人群当中去,帮着称粮食,计数,入仓,硬是把大爷干的活给抢了过来。 大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管他,就在院子中间摆了个椅子喝茶去了。 就这样溜溜儿的干了一天,二爷一口水都没喝,累得口干舌燥、浑身酸痛。直到忙到天擦黑,粮食基本上收的差不多了,佃户们才渐渐散去了。 二爷锤锤自己的肩膀,微微晃了晃僵硬的腰,才笑着把手里的账本递给大爷,“大哥,这是今天收的粮食,我反复算了好几遍,应该是没错的。您再看看?” 大爷随手拿过来把账本扔在桌上,“看啥啊?没什么好看的。” 二爷闻听此言心中一喜,以为大爷是信的过他的,张嘴正想谦虚两句,可他大哥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爷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看了兄弟一眼,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老二,你家里的事你也该上点心了,弟妹。。。唉,总之啊,家里的大事小情,还应该是咱们老爷们说了算。父子天伦,子孝父慈,这才是人之大义,是五伦之首。这些东西岂是那些无知妇人懂得的?!” 说着又好似失望似的摇了摇头,把账本往胳膊底下一夹,施施然的去把库房的门锁严实了,再没有看二弟一眼,一步三摇的往上房去了。 二爷忙活了一天,连顿饭也没赚上,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难堪,又是郁闷。往年至少可都是在上房一块吃的,类似于犒劳的意思。 他一路无精打采,拖着脚步往回走,又想起刚才大哥说的话,和说话时的那种眼神,更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他一心敬爱的大哥居然那样说他,尤其是还侮辱了自己的妻子,这很令人难以接受。 妻子虽然性子刚烈了些,却非常通情达理,并没有什么大不孝的行为。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做什么事都会讲个理字。若不是大房那边太过苛刻,妻子也不会生生要把自己的工钱给强要过去。所以,大哥说的那些话,根本毫无道理。自己妻子最守规矩不过,什么叫“无知妇人”啊! 只是他性子绵软,从不会反驳别人的话,何况那人是他大哥。所以这口气闷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 还没到东跨院,就看见妻子领着儿子、女儿在门外转着圈子正溜达呢,娘几个一脸的轻松,还不时轻声笑语。 曾氏正说到,“锦年最近看着胖了一点。。。” “唉,还是我姐好,她倒是没怎么长胖!胖了不好,我就是想长的结实一点,高一点!”是儿子在懊恼的抱怨着。 “那你就得多吃点肉,多吃点菜。”锦华的声音。 几人看见二爷过来,却偏偏跟没看见他一眼,不约而同调转了头又往回头走了。 二爷呆呆的看着几人的背影,心里简直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夜色深沉,好似还起了雾,潮乎乎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紧了紧衣襟,便低头进了自家院子。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屋子里的蜡烛兀自燃烧着,偶尔噼里啪啦一声响,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了地上。 屋里的桌上干干净净的。显然,并没有人记着给他留什么饭菜。他却连抱怨、生气的理由都没有,显然她们以为他在那边帮忙,定是会在那边吃的,可是。。。 二爷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第二天一早,锦华惊讶的发现,他爹大清早的就“胃口大开”,就着一大碟子酸黄瓜,竟然足足吃了三个馒头,另外还没算上两小碗粥呢。 “爹,难道您昨天晚上没吃饱么?”锦华看了照旧垂着眼沉默不语的母亲一眼,还是忍不住开了腔。她对她爹这脾气了解的很,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反正总是亲父女,总没有长时间置气的。 “没有啊。”二爷睁着眼说瞎话,目光有些躲闪。 曾氏忽然把碗一下子“彭”的一声就?嬖诹俗郎希?磷帕趁缓闷?亩越趸?溃?案辖舫裕??愦蟪墒逅岛昧嗽诿趴诘茸拍?别磨磨蹭蹭的了!” ------------ 十八章别扭2 锦华急急忙忙的把碗筷简单洗刷了一下,正准备提着裙子往外走,回头看见他爹正站在门口,一脸的踌躇。 “快点走啊,爹,正好能把你也一起送到县城,省的你自己用脚量着去,还不累死个人啊!”锦华转身催道。 二爷有点犹豫,“你娘她。。。”曾氏是个气性很大的人,而且还小心眼,睚眦必报,老爱翻旧账,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原谅自己的。他心里有数的很。 “哎呀,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没明摆着说不拉着你啊!你自己爬到车上她还能把你推下来不成?!”锦华急了,一把拉住父亲往外走。 锦华也摸透了母亲的性子,当着外人的面,她是绝不会跟二爷起什么冲突的。她娘最是爱脸面。 因此,尽管车厢里气氛冷死个人,但是,大家面上还是平和共处。 大成叔把娘两个放在了初云山脚下,便拉着二爷走了。小驴车走出很远了,二爷还探着身子掀开帘子往这边张望着。 曾氏早就扭过脸开始往山上爬了。 锦华忙急走几步赶上去,犹豫的开口,想为她爹求情,“娘,我爹他。。。” 曾氏一抬手止住了她,神色黯然,摇头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爹就是那样的性子,自己吃了亏心里反而更踏实,如果是自己得了利,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山风猎猎,台阶上满是枯黄落叶,堆得厚厚的,满山黄遍,层层叠叠,让人心生萧瑟之感。 尽管心里郁闷,锦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娘,您说的太对了!我爹可不是那样么?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那边毕竟是他的亲人啊。”母女两人自是又无奈慨叹一番。 终于走到了寺门前的空地上,张大川已经眼尖的看见了,赶紧上前来见礼,恭恭敬敬的行礼、打招呼,仿佛眼前是自己最最尊敬的长者似的。 寒暄了几句,大川就笑,“大丫和二丫回到家里,一个劲儿的夸赞二婶仁厚呢。” 曾氏也笑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就行了,可不许跟你婶外道!” 锦华??宓恼驹谝槐撸?醋旁?虾驼糯蟠?饺四阋谎晕乙挥铮?尤灰桓蹦复茸有5难?印?p>  别过了张大川,她扶着曾氏的胳膊往寺里走,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再四处张望。她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些人,有些事,就这样吧,彼此再没有交织的必要。不如相忘于江湖。。。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田夫人母女这次并没有来,两人都有些失望。 不过,礼佛的效果是是很明显的,曾氏的心情比来时好了很多,还难得的主动跟讲经的大法师讨教了一番。 用过斋饭出来重新坐上小驴车,曾氏提议道,“我们再去县城买些东西吧。” 锦华警惕的抬抬眉毛,“咱们家还缺什么东西么?不是挺好的么!” 曾氏一脸你是白痴啊的表情,嫌弃道,“咱们家缺的东西多着呢。像是胭脂啊,水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素淡着一张脸了!”不顾锦华反对的神情,继续板着手指数叨,“天凉了,咱们家几个人都是穿着前年的旧夹衣,尤其是锦年那件,显然太小了。。。屋里也素净的跟雪洞似的,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你我屋里的笔墨纸张也该再添置上一些了。。。最好再买几本书。。。其他还有。。。” 不等锦华张嘴说什么,曾氏就直接把她噎了回去,说话又快又急,“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去大房那边去领的话,你也知道,自从这两个月你爹的工钱没上交,你大伯娘见了我就跟仇人似的,仿佛是我抢了他们家钱似的,恨不能能立马扑上来把钱给抢回去!你看着吧,我要是再去领东西,不但东西领不着,肯定还会生一肚子闲气的!哼,我也没功夫跟她耗,我们自己买总成了吧?!” 锦华果然就乖乖把嘴闭上了。花点钱,买个不生气,倒也划算。 不过,锦华想了想,还是一搂曾氏的胳膊,使劲摇了两下,撒娇道,“娘,不如,今后咱们家的钱就交由我来管吧。每个月我会给你三百文钱花用的,呃,当然,礼佛的香油钱也都在里边出。” 锦华算是看明白母亲过日子的方式了,只好未雨绸缪。 她也知道,上次为了李家丧仪的事,之所以母亲反应那么大,也是因为早就把二爷的工钱买这买那的花的精光。母亲手里倒是还有些钱,但那是母女两人卖绣品的钱,是自己的私房,自是不能拿出来用的。 曾氏本就不耐烦跟这黄白之物打交道,也最是厌烦锱铢必较,尽管如此,但被女儿如此直白的嫌弃不会理财,心里很不舒坦,就抿着嘴没吭声。 “娘,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将来能开一个像李氏绣庄那样的铺子做准备啊。”锦华给母亲画张大饼。 二奶奶摇摇头笑了,“你这傻孩子,白日里做梦呢!若是这铺子这么好开,所有的人都都去开铺子了么?!” 最近女儿懂事了不少,桩桩件件做的都极为妥当,曾氏便不大好意思拂了她的意,最后只好退让道,“好好好,银子都给你攒着,行了吧?娘就等着你开铺子赚钱养着我了!”完全一副玩笑的语气。 锦华说服了曾氏,心里安定了不少,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因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包括自己父亲,也是如此。 一到了街上,曾氏便精神抖擞了,饶有兴致的一家店一家店的看,一家家的进。 她也不会杀价,都是拿了就走,仗着锦华一张嘴皮子,好歹又省下了不少银子。 不多时,车上就堆了一大堆的东西。有胭脂水粉,还买了靶镜、梳妆盒、果盘、珠花、笔墨纸张、书籍、澡豆等零零碎碎的东西,曾氏看不上那些廉价的,买的竟是好东西,所以竟把三百文钱花的几乎干干净净。锦华暗自庆幸,幸亏两人早就说好了只给这些。 若不是锦华拦着,曾氏很想在木器行买了那个很有质感的梅花凳,家里的那个晃晃悠悠的,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锦华嫌凳子笨重,拿起来太沉,便劝母亲放弃了,说回去找五爷爷拿钉子修一修,那张老凳子还是可以再坐坐的。 曾氏的脸上一直都含着笑意,东挑西捡的,很有精神。锦华也跟着高兴。 二房的屋里空空荡荡的,该有的东西都没有。往大房那边要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开口的。曾氏心高气傲,也不愿老是去求人,所以,家里这些小玩意没有就没有吧,日子就过的栖栖遑遑,缺这少那的。如今可不一样了,曾氏看见什么都想买,看见什么都喜欢。 曾氏在车上一直没闲着,把买来的东西挨个儿的翻腾着看。锦华虽然心疼钱,但也不是不喜欢把自己的日子弄的舒服点,看着簇新的各种物件心里也很敞亮。 曾氏把两朵娇艳艳的大红色珠花给锦华的双丫髻一边插上一朵,“我老早就想着给你买了。整天不是青丝绳,就是红丝绳的,真是土死了!现在这样,多好看哪。我的闺女,平时是不打扮,若是打扮起来,那也是小美人一个啊!” 曾氏自卖自夸,锦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自己这一副相貌自己还是有数的,只是中等吧,照着美人的层次还差的很远。 曾氏把东西挨个的欣赏完了,才发起愁来,“买这买那的,钱都花完了,就是布料还没买呢!新衣裳怎么办啊?” 锦华见不得他娘发愁,心疼了,赶紧道,“您别着急,我不会再给您拨上三百个钱么!”也顾不上自己心中那一番盘算了。 曾氏却一甩袖子摇头拒绝,“不用,你不用给我钱。这布料啊,我还是得跟你大伯娘耗去!” 锦华怕惹出是非,害得母亲生闲气,连忙把钱掏出来,要塞给她。谁知曾氏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要,还安慰锦华,“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跟那长舌妇吵起来的。” 等回到了家,锦华想了想,觉得该给田静怡写封信问候一声,不会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曾氏也给田夫人写了一封,写好了让锦年跑腿送到大成叔家去。 也不知母亲用了什么法子,果然说到做到,翌日就喜气洋洋的抱回一堆布料来,另一手还拎着一包袱棉絮。尽管只是普通的细棉布,锦华已经喜出望外了。 ------------ 十九章东窗1 锦华忙把布料接过来,狐疑的看她娘的脸色,“难道您没跟大伯娘吵起来?” 曾氏一脸的得意,“没有!咱是什么人啊,能跟她那样的无知之人一般见识?!” 锦华也爱凑趣,笑吟吟的问,“那您是用了什么法子从虎口里边拔的牙啊?” 曾氏微喘着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坐下先喝了一盏茶解渴,这才抬眼笑道,“我故意当着你祖父的面,先哭了一阵穷,然手就顺势问你大伯娘要这个秋天的衣裳份例了。你祖父虽然沉着个脸一直没说话,但也没说不给。你大伯娘嘟嘟囔囔的不愿意,我就站那儿跟她耗,最后你祖父烦了,吼了她一句,她就乖乖的掏钥匙了!哈哈,你没见你大伯娘的脸色。。。” 娘两个抚掌大笑。 锦华赞道,“母亲,您现在真是号准了祖父的命脉了!” 曾氏眯着眼点点头,“你祖父虽然偏心眼,但却一心一意的想着要个家风严明的好名声。对咱们这边怎么也不会撕破脸面的,总要面上过得去,所以就只好咬着牙应承了。”说着又一脸的懊悔,“唉,以前我也是太傻了,老是跟他硬碰硬,白白惹了他的嫌恶,还讨不到半点便宜。如今我算是瞧准了,只需要拐弯抹角的敲敲边鼓,也不用跟他对上。他虽然气的要命,但该答应的还是会答应的!” 锦华暗呼一声阿弥陀佛,母亲终于搞清楚症结所在了。于是娘两个欢天喜地的开始裁制新衣。 没几天,五爷爷就把一封信传了进来,说是田家派人送来的。 两人很是欣喜,各自展信细看。母女两人却都没提具体的原因,只说是家中事务繁多,因此这个月没去成,还相约着下个月初一再一起去。 锦华对着镜子用牛角梳抿了抿头发,轻轻的把珠花插在头上,这才把黑漆雕花的梳妆盒给合上了。 这些东西自然都是新添置的,曾氏都拿来放在了锦华房里,自己依然用那些旧物,说是自己那边等有了钱再添。锦华用着果然比以前方便了不少,便觉得以后这些生活日用之物确实不应该节省银钱。 天色不早了,她匆匆走近厨房,正碰到小菊蹲在厨房外的小炉子摇着一把蒲扇,看着砂锅熬药。 这些日子见惯了她,锦华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跟她说几句话了,“这是有谁病了么?” 小菊不敢怠慢,赶紧站了起来。三小姐现在跟以前变了不少,她便不敢再等闲视之了。 只是她的脸色有些古怪,眼睛闪闪烁烁,低头吞吞吐吐的答道,“呃,是,是大爷。” 哦,是么? 锦华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故作关心状,“哦?大伯怎么了?” 小菊的脸色更是奇怪了,吱唔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摔了一跤。” 锦华提了食盒回房,锦年也回来了,锦华一把抓住弟弟,殷殷的向他打听。 锦年咬着筷子一脸的茫然,“大伯昨天还好好的,挨着个儿的训斥我和锦龙,一连训了带有半个多时辰,精神好着呢!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今儿个就忽然叫小菊姐来传话,说直接散学,暂时先自己在家看书。” 曾氏便和锦华商量着去看望一下,倒不是有多关心,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走个过场而已。锦华更觉着小菊神色奇怪,想要去探听一下消息。 谁料想,李氏和锦凤两人在门口把她俩拦住了。 锦凤脸色很不好看,李氏的眼睛却红肿的厉害,脸色也阴的吓人,只是冷冷淡淡的说了两句客气话,神思不属的,身子却坚定地挡在门口。 “好好的怎么摔着了呢?!”曾氏也得说点客气话。 李氏铁青着脸一声没吭,直接把头转向了一边。 倒是锦凤,总算客客气气的说着感谢之类的话,把两人送出来了。 俩人对大爷如何摔、在哪儿摔等等细节问题避而不答,只字未提。哎,这里头有问题啊! 锦华的心一阵狂跳,难道。。。 傍晚时分,锦华还特意拉上二奶奶去给老爷子请安,竟然也被挡了架,说是身体不太舒服,免了小辈的请安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 锦华眼尖,正看见二门外青色的身影一晃,立刻扬声叫道,“表哥!” 锦华叫了一声之后就后悔了,简直想回手给自己一下! 刚才也是八卦之心作祟,幸灾乐祸的,搞得大脑太过于兴奋,只想着整明白大伯的事,怎么这么不经大脑,又招惹这位爷了?! 可是此时为时已晚,曾尚才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跨进了门口,一边向着曾氏施礼,一边眼睛亮亮的看了锦华一眼,显然很是高兴。 他这一眼看的锦华更是懊恼,更是生自己的气,下意识的使劲瞪了他一眼。 曾尚才本来心里欢喜,谁成想女子的脸翻得比书还快,不禁有些愕然了。 锦华瞪完了人就若无其事的站到了母亲身后。自己也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了,如此翻云覆雨的。不过,我本来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事到临头,刘锦华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那边厢曾氏当然知道女儿叫住侄子的原因,对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只作不见,直接问曾尚才,“你可知你刘家大伯生了什么病症?” 曾尚才微微一愣,道,“他们家没说么?” 曾氏摇摇头,“只说是摔着了,别的一句话没有。” 曾尚才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下,这才低声道,“我昨夜因为读书睡得很迟,刚睡着之时听得外面有喧哗之声,起床一看,原来是大伯被人扶了回来,浑身是土,鼻青脸肿的,腿也一瘸一拐,衣裳也破了好几处,说是半路上摔了一跤,从后边山坡上滚下去了。。。”说着却又皱眉做疑惑状,声音更低了,仿佛在自言自语,“其实大伯他看起来还真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给。。。”后边却已经声不可闻了。 锦华斜眼看着他装模作样的,心里万分鄙视。你穷装什么自言自语啊,说句实话也要乔张做致的,嘁!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肚子里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啊。是啊,以前自己就从来都看不懂他。到了后来,两个人之间甚至很少说话,找不到话说。就是偶尔说上几句,也不过是家里跟外头交往的大事小情。 他对她的理家能力一向是放心的,所以很少插手,只是相互通报一下而已。而他差使上的事则从来不对她说,所以,关于他的生活,她竟然了解的如此之少。 不过,照目前的状态看,这人也并不是自己原来以为的一味的耿直之辈,想必在官场上也是颇能吃得开的。 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曾尚才又朝她这边望了一眼,锦华忙收了脸上那种鄙夷的神色,柔顺的低下头去。 曾氏自然把侄子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已经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忍住笑,赶紧拉上锦华快步回了院子。 一关院门娘两个就憋不住的笑开了,“你大伯,原来是被人打了!哈哈哈!” 两个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二奶奶这才疑惑道,“你大伯在咱们镇上一向都是横着走的,你祖父是族长,老刘家的家世在这台子镇上也是头一份的。就连里正他们来了也得高看一眼呢。谁有胆量打他呢?况且还是夜半三更的,这么晚了,你大伯出去做什么呢?” 曾氏百思不得其解,锦华却早就想到一个可能,便笑得更加欢畅了。可惜,自己没办法确认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想想也知道,少数知情的人肯定也都会缄口不言的。 ------------ 二十章东窗2 锦年这回可算了放了假。曾氏却不愿意让儿子就这么东游西逛的没正经事,琢磨了半晌便有了主意,令他每日里去跟着曾尚才读书。 这下可把锦年给愁坏了。 他当面不敢跟二奶奶顶嘴,背地里却跟姐姐吐槽说,“让我跟着表哥学还不如跟着大伯呢。大伯表面上不苟言笑,其实对我们课业上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每日里随便糊弄两下也就过了。可表哥那人不一样,最是严苛不过了,平日里跟我说话从来没笑过,让人见了心里就怕怕的。每次见了我,都只会说两句话,”说罢把两手往背后一背,下巴一扬,便模仿起他表哥说话来,“咳咳,锦年啊,课业完成了没有啊?书可都会背了么?” 他把曾尚才模仿的惟妙惟肖,锦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个调皮鬼,让你整日里跟着三川混,真是学坏了啊!要是让表哥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说是说,笑是笑。锦年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简直愁苦万分,看着十分可怜,惹得锦华又想笑了。 锦年刚出门没多久却又跑了回来,从桌子上的果盘子拿了两个梨塞在书包里,对二奶奶道,“娘,我给表哥送两个梨尝尝吧。” 锦年三天两头的从张家带果子回来,让家里的人跟着沾光不少,应季的瓜果经常能吃到一些,早已经不复当初那种十天半个月连一个果子都见不到的凄惶。 锦年却不爱干这活,但挡不住大川哥的热情,作死做活的把果子往他书包里头塞。 锦年很无奈,每次他背着书包经过大门往自家院子走的时候,总是感觉跟做贼似的,生怕被大伯他们看到。按理说,自家得了东西,是不应该背着大房的,总要运出去一些。。。 但是,他也知道,他娘和他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到目前为止,他还十分惹不起这二位,只好违着心继续做“贼”。他觉得,他充分理解和体会到了他爹夹在两房中间的郁闷心情。 二奶奶拿了人家的东西觉得有些不安,便追着他问,“你教你大川哥他们识字教的如何了?” 锦年板了板脸,认真回想了一下,总结道,“大川哥最是认真,学的挺好的,虽然速度慢了一些,但是日积月累的,好歹也识了好几十个字了已经。二川哥笨的要死要活的,一说认字、写字就头痛,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呢。三川脑子虽然好使,识字时却总是溜号,不认真练习,所以学的也不咋地。” 作为农家人,学什么四书五经什么的,他们连听也听不懂,根本用不着费那个功夫,只把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学通了也就是了,至少不是个睁眼瞎,就已经比绝大多数农人强出不少了。 锦年说完还痛心疾首似的摇了摇头,“读书,光是聪明机灵不顶用,还得用心才行啊!” 二奶奶也被逗得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还老气横秋起来了,说的煞有介事的。” 曾氏不爱占别人便宜,便寻根究底,“你往家拿果子,不会耽误你大川哥的买卖吧,他家岂不少买了许多钱?” 锦年忙解释道,“娘你放心好了,我拿回来的都是大川哥卖的不好剩下的,或者是微有瑕疵的,搁时间长了也就放坏了,所以大川哥就想着咱们两家分着吃了,他们自己也留了一些呢。您放心,您儿子也不是那没眼力见的,心里有数的很!”一边还拍着胸脯保证。 曾氏这才释怀了,见儿子说话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心里又觉得欣慰,跟女儿感叹说,“锦年最近真是懂事了好多。” 锦年把梨子装进包里,拍了两下,仿佛有了依仗似的,这才放心的去了。 二奶奶皱着眉头道,“这孩子,这是要去贿赂尚才啊。怎么这么小就学会溜须拍马了呢!” 二奶奶深表忧虑,锦华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安心。 锦年这是学会跟人相处了,要是都像爹娘那样假清高,将来怎么生存得下去啊! 没几天,小枝姑又挎着小篮子来了。她利利索索的把钱跟锦华交割清楚了,又把这次捎回来的布头也拿出来跟曾氏交待完了,这才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络子来打。 锦华把茶水倒好,三个人一边围着桌子做活,一边喝着茶水闲话。不喝热茶不行,天越来越冷了,不喝点热水根本坐不住。 曾氏正在教小枝姑打一种新式的络子,小枝姑兴奋的脸生红晕,一个劲的道谢,“二嫂,真是太谢谢您了,我自己都觉得最近在针线上长进不少,比我以前自己瞎琢磨强多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呵呵,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小枝姑难得拽一次文,大家全笑起来。 小枝姑一直不肯接受曾氏给她的钱,曾氏没办法,只好在针线上指点指点她权当回报。 农家女的绣活都是家传的,手艺的高低主要就是看自己的天分如何了。像曾氏这样经过专业训练的高手,十里八乡也找不出一个来。因此,得到她的指点那可是十分珍贵的,尽管只是略加教导,并不成什么系统,小枝姑也没有功夫整天都来请教,她还是感激不已。 小枝姑打好了一个络子,把手使劲搓了搓,放在嘴边呵暖,一边又使劲跺了跺脚,“我们这些人家里头没钱生火盆,家里头只有火炕,好歹做饭的时候屋里还暖和些,怎么你们屋里还这样的清冷啊!” 锦华把手里的帕子放在一般,拿起茶碗暖手,没好气的道,“姑你不知道我祖父的规矩么,不上冻是不许烧炭的!” 尽管只是入冬,可刘家上上下下的,最厚的棉袄已经上了身了。没办法,平时忙活着干活时还好,一停下来做针线时就冷的受不住。 本来,大家一起挨冻刘锦华便也认了,最气人的是,今年恰巧老爷子病着,大爷也“病”着,于是人家都名正言顺的用上了炭火,只苦了二房。。。 这还因为是小枝姑来了,否则锦华都要去床上盖着被子绣帕子了。 也不怪锦华心生怨恨,她自小就手足冰凉,格外的畏寒。老刘家俭省成这样,二房又被苛待,就是上了冻、结了冰,二房的炭火也总是十分短缺,害得一家子人每到冬天手脚都生了冻疮,其中各种难受滋味,只有受过这个苦的人才知道。 就连一向厚道的小枝姑都不禁摇头不满道,“我二伯也真是的,家里的田地这么多,却还让家里人这么受罪。。。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 锦华不想继续这个让人气闷的话题,却忽然想起什么来,凑近了小枝姑问道,“姑,前几天的时候,我大伯被人给。。。您知道这事是吧?”小枝姑跟那谁的家紧挨着,若是像自己猜测的那般,那家有了动静,她肯定会知晓的。 曾氏倒是十分惊讶,不明白小枝姑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小枝姑看锦华的表情,同样有些吃惊,“你怎么也知道了呢?” 锦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副我当然知道的样子。 小枝姑为人实诚,刘继祖又是她堂兄,不好意思背地里说三道四,本是要保密到底的,但是既然现在锦华她们已经知道了,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而且心底里又觉得十分鄙视他的行径,犹豫了半晌,终于在锦华期待的眼光里说了几句,“大哥也真是的,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真是让人。。。唉,说不出口啊!那可是自家弟媳妇啊!我二伯要强了一辈子,真是。。。把我二伯的脸都给丢尽了!” ------------ 二十一东窗3 曾氏的眼睛围着她俩转来转去,心中疑惑不解,却非常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只静心屏气的等着两个人最后揭晓答案。 “我大伯被打的可挺惨的啊,鼻青脸肿啊,都看不出模样了都!那是谁下的手,够狠啊!”锦华连声感叹着,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似的,其实则是信口胡诌,慢慢的套小枝姑的话。她知道,她若是直接问的话,依着小枝姑的性子,绝对一个字都不肯说的。 “还能是谁啊,小石头呗!这小子看着挺瘦的,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天都说不上两句话,没想到。。。就跟疯了似的,顺手抄起什么家伙就打,没头没脸的来啊,眼睛都气得发红了!本来,他这几年一直在县城那个豆腐坊里头当学徒,平时很少回家,不知怎么的,那天晚上突然就回来了。。。” 小石头是三江婶的儿子,素花的哥哥。 “就是素花也没闲着,冲上去又撕又抓的,还是我把她给拉开的。。。”小枝姑摇摇头,不胜唏嘘。 曾氏终于听出些门道来,惊得一下子捂住了嘴,“天啊!怎么会这样啊!”震惊得张着嘴,半天都没合上。 她愣了大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小石头去当学徒,还是你大伯托人介绍的呢。当时全村人都很羡慕小石头,还都夸赞你大伯仁义,顾念着族里的孤儿寡母,原来。。。我呸!原来竟是这等腌?心思!”曾氏鄙夷的骂道,简直义愤填膺。 锦华却对后续的处理更有兴趣,问小枝姑,“那么这事到最后怎么处理的?他家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小枝姑看着锦华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皱了皱眉,却耐不住锦华又磨又求的,只好无奈的低声道,“我二伯赶去之后,亲自动手抽了大哥两个耳光。然后。。。然后我们几个就被撵出来了,你六爷爷他们在屋里商量了半个多时辰呢。” “那最后怎么样啊?” 小枝姑无辜的小摊手,“我哪儿知道啊!你六爷爷一回来,就严令我们不可往外乱说。我好奇的想问问吧,就被我爹骂了一顿,让我少乱打听!” 锦华失望的很,不免有些丧气。 小枝姑其实特别容易心软,看她那样,就不忍了,便轻轻碰碰她的胳膊肘,凑近了低声说道,“其实,你六爷爷不说我也知道后续如何。前两天,我看见五叔去了三江嫂家一趟。今儿个晌午的时候,我去河边上的地里,正碰见五叔和小石头在那里量地呢!” 锦华眼睛一亮,把手一拍,惊叫一声,“哦,原来是我大伯赔给人家田地了!” 曾氏便叹,“河边上那一片地可是咱么镇子上最肥沃的土地了,天旱的时候能浇,天涝的时候能排水。一亩地顶别处两亩呢!” 曾氏这么一说锦华也想起来了,那可是他祖父最宝贝的一块土地啊。如果割出一块去,那真是在割祖父的肉啊! 怪不得祖父病了,感情不是被大伯气的,是为这块土地心疼才疼病了啊! 尽管如此,锦华觉得事情这么捂下来,颇有点无趣,怎么没闹的满城风雨呢,最好让那个假仁假义的家伙现出原形! 不过,似乎事情也只能这么处理了。在乡下,名声是顶顶重要的,名声坏了,在镇子上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你淹死! 所以,男方不想声张,女方更不愿意,何况女方还是守寡多年的寡妇,两人又是大伯子和同族同宗弟媳妇的关系,要是传出去了,老刘家一大家子人都不用出门了。 只能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从这件事也能看出来,他祖父和他大伯都是“纸老虎”,只会窝里横,欺负欺负自己傻子老爹倒是在行,结果到了外面,凭着这份家业,这份财势,居然连一个贫困农家也搞不定,到最后反而赔上了土地才能了事。 唉,就这档次,跟自己前世在京都见识到的那些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的人相比,简直弱爆了! 锦华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是遗憾,但是,曾氏却更是气的不轻,把手里的荷包往桌上一摔,咬牙切齿,“真是太恶心了!衣冠禽兽!” 锦华早就知道此事的首尾,感觉上就没有母亲那么的排斥,只是觉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三江婶年纪轻轻就守寡,长的又颇有几分紫色,一个寡妇带着俩孩子,不另想办法,恐怕连孩子都养不大! 刘家最近真是安静的过分了。所有的人都在自己房里猫着。 锦秀是被禁足。大爷是在养伤,不知道多咱才能好。李氏整日里神色恹恹的,不想出门。锦凤更是不露面。 包括经常出门遛弯的刘老爷,也一直病着,好久没去地里看他的宝贝庄稼了。 老爷子病了,曾氏于情于理都得常去探望,以表示自己的孝心。曾氏自是不愿意,不过,让她高兴的是,基本上她只需要走到上房门口应应景就行了。一般情况下,她还没见到人就会让小菊挡了驾,传话说老爷子要静养,谁也不见。 整个家里欢欢实实的只有锦龙和锦年。锦龙是彻底无人看管了,每日里都出去呼朋引伴,撒着欢儿的玩。 锦年仍在曾尚才处念书。尽管表哥不苟言笑,要求很严格,其实对他还算不错,很少疾言厉色,比他原来想象的日子要好过多。有时候,锦年表现的好了,曾表哥还会略略露出点笑模样夸赞上几句,让锦年很有些飘飘然。再说了,下午依然散学很早,他可以往三川家跑,日子过得逍遥着呢。 唯一让他困惑不解的是,他一向有效的拍马屁战术在表哥这里并没有奏效。每次他从家里带了果子过去,表哥反而更不高兴了,沉着脸不搭理自己。 时间一长,他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原来表哥是个不喜欢吃果子的人。他细心观察过,表哥虽然没明说,但是他老爱往自己身上系的络子或者是钱袋、荷包上瞅。 这些都是姐姐绣给自己的,自己当然不舍的给人。何况,表哥身上也不缺挂件啊,他的钱袋和荷包都是母亲亲手绣的,看上去比自己的强多了啊! 锦年总觉得表哥的嗜好有些特别。而且,那人也太别扭了,心里喜欢就是不说,每次都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衣摆看,只看得自己浑身难受,书也念不下去,只好“主动”提出送他一个。 表哥总要推辞再三,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接手,然后。。。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批评和训斥总会比平时少上许多。 难道他知道那是姐姐的手笔么?自己可从来没说过啊。那么,他对姐姐。。。 嗯,表哥文质彬彬的,又才华横溢,虽然有时候讲的课太过高深,跟大伯那种“浅显简单”的讲法大不一样,自己经常听不懂,但是,他比起“土鳖”大川哥来,真是强上不少呢。 ------------ 二十二冬日1 没几天,寒风呼啸起来,锦华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天冷了,老爷子应该会发放木炭的份例了。再晚一些,全家都快兜不住了。 母女俩已经想尽了办法,来防止家人手脚生疮。 锦华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早起便要打扫房间,中午、晚上还得做饭,整日里忙忙碌碌的,手脚基本一直都能保持暖和的状态,让她觉得十分知足。 也幸亏自己手里有了俩钱,曾氏便额外请五爷爷帮着买了不少的新棉絮,把一家人加上自家侄子往年的棉袄摆了出来,重新翻新了一下,把棉絮絮的厚厚的,穿上去虽然笨重了些,不太好看,但是很是暖和,所以,这个冬天就显得没有往年那样难熬。 这两天母女两人还在赶工做厚棉靴,就是像那些富贵人家,比如大房,穿的那种精致好看又保暖的靴子,而不是自家原来穿的那种样式难看、脚腕进风的那种粗笨的农家棉鞋。 自打入了冬,两个人手里的绣活就都停了,专门忙活自家穿用的东西。手里有了足够的棉布和棉絮,曾氏决定今年要来一把大手笔,把棉衣、棉被、棉鞋什么的,该换新棉絮的全都换了,破旧了的棉衣就拆了重新做。 务必保证今年全家都能安安稳稳的,别再生冻疮。 锦华做鞋还是很有一手的,她原本就会,如今再跟母亲用心学了几天,自觉手艺又进了一大层。曾氏也赞许说,锦华做鞋、做衣裳的手艺要比刺绣至少高出很大一截去。 这几天,两个人的身上时时都沾着细小的棉绒,家里床上、地上铺满了棉被或是棉袄的半成品。两人紧赶慢赶的,总算在严冬到来之前基本满足了家里人的需要,连二爷的棉衣和棉鞋也都做好了,托大成叔捎到了县城里去。 这天早晨,锦华一打开门,顿时觉得寒风扑面而来,冻得她不禁一缩脖子,定睛往院子里一看,顿时惊喜的喊了起来,“娘,院子里的水结冰了!” 曾氏笼着头发从屋里匆匆出来,“啊,真的呢。好,我这就找你祖父去!”竟连饭也顾不上吃了,转身疾步就往外走。 自家手里有钱,先买上点碳烧着也是行的。不过,只要是自家开了这个头,那么今年的份例大房那边是绝不会再拨给哪怕半点的,你想都不用想。李氏想着那笔没到手的银子已经快想疯了,就等着在炭火这事上扳回一城呢。 碳火钱可是整个家庭支出的一个大头,若全是自己买的话,这一年的用量,没有二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依二房目前的经济能力自然是难以承受的,因此,二房的人才挨冻受冷的忍到今天。 锦华忙活着赶紧披好棉披风,又给母亲拿了一条,小跑着跟上前去帮她披上身上,又使劲给母亲拢了拢,以免进风。 曾氏一脸如上战场一般的紧张和兴奋,激动得居然连披风也忘了穿。可不是么,每次去大房那边讨要东西,都跟上战场打仗似的,这真是个又费脑子、又费力气的活儿啊。 曾氏早已经总结出了经验,懒得去大房跟李氏扯皮,直接找上了老爷子。 也是她们运气好,大清早的正好看见老爷子在院子里溜达。自从大爷“病”了之后,这还是老爷子第一次露面,看着比以前更黑瘦了一些,穿着乡间老农常穿的黑色棉袄和棉裤,棉裤腿用带子紧紧扎紧了,塞在白色的袜子里。就这么一身寒酸的打扮,腰再微微的佝偻着,人就显得更不精神了。 刘老五正跟在一边陪着他说话。 “爹,您的身体可好些了?”曾氏施了个礼客客气气的问道。 老爷子低着头兀自转悠着,没正经看她们娘俩,只哼了一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好了。” 曾氏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上前一步,笑道,“爹,您看今天都上了冻了,这炭火的份例。。。” 刘老爷子顿住脚步,抬眼看了她一眼,见二媳妇对着自己难得的一张笑脸,看着便很是碍眼,便极快的又把眼睛移了开来,看向别处。 自己这边栖栖遑遑的,脸也丢尽了,人还在那躺着呢,地也赔进去了。。。结果她倒是笑的开心!是不是心里想着上这边看笑话的?而且一来就是开口要东西,哼。。。 老爷子沉着脸看着眼前蒙了一层寒霜的菜地,久久没说话。曾氏一直殷切的看着他,耐心的等待着。锦华一声不吭的,也同样看着老爷子。 半晌,老爷子被这母女俩四只眼睛看的心烦,又抬头看了二媳妇一眼,瘪了瘪嘴,才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闷闷的道,“是该发了。” 曾氏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朝大房那边看了一眼,又不顾老爷子阴沉的脸色追问道,“那今年的份例是一个人多少啊。。。” 曾氏如此硬着头皮也要讨一句准话,是因为怕到了大房那边,李氏又要暗中克扣,缺斤少两。尽管老爷子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但总算还知道拿块遮羞布遮一遮那张老脸,李氏则不同,那是真正的滚刀肉,是根本没有办法跟她讲道理的。 刘老爷却有点不耐烦,开始吹胡子瞪眼睛,“??率裁矗?共皇歉??暌谎? ?p>  曾氏的笑容一下子便挂不住了,气的脸色一变,张嘴就要反驳,却被女儿扯了下袖子,这才硬生生的忍住了这口气,直顶的胸口气血翻腾不已。 这么些年了,她还是没学会像李氏那样逆来顺受的迎接老爷子的怒火。 看曾氏脸色变了,脸上不再挂着假兮兮的笑容,刘老爷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锦华好似没看见祖父正处在发怒的边缘,笑的比母亲还要灿烂,上前一步道,“祖父,能不能让我们家一下子把今冬的炭火全领上啊?”要这个东西这么费劲,还不如一击而竟全功,还便于自己家额外再添置一些,因为,按照老爷子定的份例,这炭火要是够烧那才真是见鬼了呢。 刘老爷斜了自己这个不省事的孙女一眼,没好气的道,“为什么啊?”往年都是一个月一个月的领的。一次性的给的话,好几袋子碳就这么一下子就给搬了出去,真是想想都让人心疼啊。 锦华嘟了下嘴,半低了头,仿佛很有些懊恼,“我一到冬天就爱生病,格外的费炭火。我们一起领着,就是多用上一些也方便啊。再说了,就是实在不够烧了,也能自己再出些钱。。。” 她的话故意没有说完,但已经足够说服悭吝的刘老爷了。 要知道,二儿子没交回来的那一笔钱,简直日日夜夜都在挑战着他的神经。那不仅仅是一笔钱,那还意味着那一家人竟然妄想着脱离自己的掌控。。。如今虽然没法子收回来,让他们多花耗上一些也是好的嘛。 刘老爷嫌恶的瞪了她一眼,“好好好,就随你吧!” 锦华无视他的冷脸,继续甜甜的笑,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刘老五,道,“还要烦劳五爷爷。。。” 刘老五看了一眼刘老爷,等着他微微点了下头,这才向着大房那边去了。 刘锦华高兴的朝母亲笑笑,曾氏也露出了点笑模样。因为,今年冬天的大问题终于解决了! 刘老爷已经转身向屋里去了,丝毫不留情面的把两人晾在了院子里。 不过,这两人此时并不介意,欢欢喜喜的向着库房那边走,继续“欣赏”李氏的脸色去也! ------------ 二十三冬日2 大爷仍然“病”的不出门,老爷子怕锦龙玩的心野了,也让他跟着曾尚才去读书。明年二月份就是童生试的日子,曾尚才打算下场试一试。这眼看着也没多少时间了,老爷子也怕打扰曾尚才温书考秀才,因此就让锦龙和锦年只跟着他学半日,下午就布置了课业让俩孩子在家自己看书或是习字。 曾尚才惦记着明年童生试的事,本是无心教导他人,可是,自家表弟自己推不开,大房那边也是无法推脱,谁叫自己寄人篱下呢?! 曾尚才一向心思重,自打祖父和父亲去世之后,他就立志要完成两位前辈的遗愿,一定要光耀门楣、重振曾家,这个念头让他日以继夜的埋头苦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其实,最让他郁闷的不是自己平白多教了俩学生,浪费了自己宝贵的温书时间,而是老刘家对这事的态度。 直接就把人硬塞过来了,连句招呼也不打,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仿佛自己是他刘家的下人一般。这也太不尊重人了!至少要刘老爷出面正儿八经的同自己提一句才是正途啊。。。 即使有善解人意的二小姐锦凤瞅了个空委婉的向自己表示了歉意和感谢,曾尚才脸上温文尔雅的笑着,嘴里谦让着“没事没事”,其实心里仍然不舒服的紧。 因为心里有气,曾尚才生平第一次不愿意再跟大房那边客气,同样“委婉”的开口多要些木炭。李氏因为锦龙在小偏院读书,生怕冻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只好忍痛割肉,多给了几袋子。 如此,小偏院里倒也能保证基本的炭火供应,让读书的几个人少受了好些罪,也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了。 木炭不多,总得俭省着点用。所以锦华搬到了正房去住,锦年也被安排直接跟曾尚才住在了一起。这样,就又能省下不少。 到了月底,二爷又回来了一次,虽然钱依然带回来了,两口子却又吵了一架。 锦华无奈的揉揉眉心,自己爹娘何时能不再争吵啊? 起因很简单,二爷想买点补品去看看大爷。 二奶奶冷笑一声,“现在还没分家呢,你想看就去看是了,根本用不着买东西!再说了,咱们家有什么?人家那边什么没有啊,人家吃剩下的你也边也摸不着,还用得着你巴巴的去讨好?!还有,因为那种腌?事被人打了,若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还去看他,我呸!” 二爷已经从妻子口中知道事情的始末,对大哥的所作所为也觉得十分没脸,虽然如此,却又嫌弃妻子说的刺耳,“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 “我怎么说的难听了?怎么难听了?兴他做得出来,就不许我说了?!”曾氏恼了,一连声的逼近二爷,声讨起来。 锦华不愿意掺和这些烂七八糟,早就退了出来,顺手把桌上放钱的荷包揣进怀里。 曾氏一瞥之下就看到了,反而更逼近一步,更加高声的与二爷理论起来,“掩护”着锦华顺利把钱带走。 你就吵吵吧,反正没钱,你看着办吧。 二爷最终是再次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太阳早就下山了,屋里光线很暗,影影绰绰中,曾氏闷闷不乐的坐在屋里一动不动。 锦华把食盒提进屋里,就站在门边,无奈的低声劝道,“娘,您不是早就下决心不因为那边跟爹吵架么?再说了,您吵就吵了,可别真生气,您再要气出个好歹来,让我和锦年怎么活?” 曾氏猛地一下站起来,往脸上使劲一抹,恨声道,“你说得对,为那些个不成器的东西动气,实在是不值得!” 曾氏说了这话,当真利利索索点灯、摆饭,该干嘛干嘛。 二爷不久即回转来,也不进屋,直接就坐在了天井里。 夜色越来越沉了,寒气袭人。在朦胧的天光里头,二爷有些孤独的坐在院子里,仿佛是流离失所的孤雁一般。 锦华看了心里就酸涩起来,仿佛又看到前世时父亲虚弱不堪的卧在床上,满头花白的头发。。。 曾氏却仰天飞了个白眼,几人吃完饭后很快就把碗筷收走了。活该,谁教他亲疏不分,皂白不明! 到底,锦华还是背着母亲,偷偷的给父亲留了两张自己新烙的芝麻葱油饼,里边又卷了杜大娘新腌制的萝卜条,已经拿熟油和香油拌过了,味道很是不错。咸菜卷大饼,一向都是在饮食上完全向农家靠拢、十分不讲究的二爷最喜欢的饭食。 隔天去进香的时候,夫妻二人同坐一辆车,依然是想看两生厌。 大成叔的笑容更加热情了,一边招呼着三人上车,一边特意对曾氏笑道,“二嫂,我那口子知道你爱干净,今天特地新换的棉褥子,从来没用过的,以后就专给您和我侄女用了!” 车上果然是一色的新被褥,又把那床旧的垫在下边,坐起来果然比上次柔软舒适不少。 锦华怕坐在车上太冷,又另外在自己家里取了一床半旧的厚被子,正好把几人都围将起来。几个人再挤上一挤,尽管小驴车有点透风,倒也不算太难熬。 曾氏已经开始念叨着要去城里买上两个手炉用了。这次锦华倒是完全同意。 等一路爬到了初云寺,两个人都有点见汗,身上暖哄哄,很是舒服。 张大川依然很恭敬的过来行礼。锦华有些好奇,便问道,“大川哥,这大冷的天,果子早就没了,你又来卖什么?” 张大川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今年我还种了点红薯,这时节正好卖点烤红薯。” 锦华虽然心里知道,现在锦年时时刻刻都跟在那人身边,那人肯定无法再分身出来贩卖书画,但是心里依然有点惴惴的,还是忍不住用眼睛绕着小广场逡巡了一圈。果然不见他。 两个人还没进如来佛大殿,就看到了大门里边正在朝拜的田夫人母女。 两家人都很高兴,田静怡更是直接一把就握住了刘锦华的手,“姐姐,我都想你了,这么多天没见了都!” 刘锦华注意到,田夫人笑容依然真诚,丝毫没有因为知道刘家家境不好而看不起,反而比以前看着更热情了些。 “原来妹妹是本县的主簿夫人,真是失敬啊失敬!”曾氏忙客气道。 田夫人伸手一扶她,笑道,“姐姐可不要打趣我啊!我们既然认了姐妹,姐姐再这样客气我可就恼了你了!” 曾氏也并不妄自菲薄,并没有因为知道对方身份就畏缩起来,依然待她如故。二人言谈笑语之间,都觉得更加惬意。 锦华越来越觉得母亲有气度,有格局,觉得母亲比起前世来,变化非常之大,变得让她有点不大认识她似的。 曾氏这次诵经更专心了,跟着那大和尚一句一句的学的很认真,心里还惦记着回去以后要给二成家的讲解示范一番。 吃斋的时候,田夫人看着锦华特别说道,“我还要谢谢锦华呢。你不知道,这死妮子回去之后就到厨房露了一手,真真把我和他爹给吓了一跳,可也高兴坏了!这孩子整日里皮皮塌塌的,只想着玩耍,没点正事,不想忽然间跟换了个人似的,知道亲手做菜给我们,终于算是懂了些孝道,唉。。。”田夫人说着,一边感慨的望着自己闺女。 田静怡不好意思起来,把头埋进母亲身后,不吱声了。 这次,母女两人照例再去县城逛上一圈,买些必要的生活用具。因为锦华这管家婆管钱管的严,有三百个钱为限,除了手炉、汤婆子等物,两个人也没买多少东西,只看看人情百态,倒也觉得十分繁华热闹。 这次田夫人执意要陪着,女人们最爱的自然是不外乎是首饰铺子、成衣铺子之类,几人说说笑笑的,过的相当愉快。 “姐姐,这次您一定要带着锦华去我家里做客,不去我是不依的。”临别时,田夫人诚心诚意的邀请,曾氏自然高兴的答应了下来。 田静怡立马眉开眼笑,大叫到,“到时候我让厨房给咱们准备火锅!” “火锅?太好了!”听到这个,一向稳重的锦华不禁也忘情的喊了一声。 此时正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两位姑娘立刻分别得到各自母亲的一颗白眼作为警告。 ------------ 二十四冬日3 刚进完香的第二日,二成婶就心急的找上门来,手里还拖着四奶奶一起,两个人自然都是笃信佛教的。 这位四奶奶家里原先也是穷的叮当响,后来也是她运气好,寻了个女婿是个有本事的,吃上了衙门饭,就连岳家也都跟着沾光,都仗着这位姑奶奶的势寻些营生,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以前,这两家都不大和二房来往,这次忽然上门,母亲自然是喜出望外的热情以待。人敬我一尺,我就敬人一丈。这就是曾氏的处事原则。 锦华当然自告奋勇去大房那边要些待客的茶叶。家里难道没有么?虽然不富余,但还是有的。但是,有机会能从大房多抠唆点子东西,顺便还能下下大伯娘的脸,这么好的机会锦华怎么能放过呢? 果然,二成婶现在有求于人,说话自然就向着二房来说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她连连咂嘴道,“大哥那边也太不像话了,他那里什么好茶叶没有,你们这边却是用一点要一点的,实在实在是。。。啧啧啧,可气啊!这心眼给偏得啊!” 曾氏自己在家里骂的也够多的了,在外人面前却不愿道人长短,只是笑笑作罢。 二成婶就更加不平起来,“二嫂你就是太仁善了,连一句坏话就不肯说的,你可知道大嫂她。。。” 一贯息事宁人的四奶奶忙咳嗽一声,二成婶才悻悻的住了嘴。 曾氏只好苦笑一声,“大嫂什么脾气我早就知道了,既然管不住人家的嘴,只管好自家也就是了。” 四奶奶忙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要一心向善,善恶到头终有报!” 曾氏拿出蒲团,三个人便团团坐了,一起听曾氏诵起经来。先从最简单的教起,两个人跟着曾氏一句一句的念,两双眼睛紧紧盯住了曾氏,身子甚至紧张的往前探着,生怕念错了一个音。 锦华到大房那边要茶叶,李氏打问了半天,知道是族人到了二房那边,这才不情不愿的拿了个小纸包包了点好一些的茶叶出来,犹豫了一下,又皱着眉抓了一把瓜子包起来递给锦华。 锦华倒也没二话,拿着就转身回来了。 刚走到二门附近,正看到不远处曾尚才提着放了碗筷的篮子过来。 锦华见他兀自低头想事,左右看看,赶紧三步两步的闪身躲到了墙角处。这个人,能躲着还是躲着吧。 刚躲进去的瞬间,锦华正好看见一个褐色的人影急急的迎了上去,就要接过曾尚才手里的篮子,“哎呀,表少爷,这种小事让奴婢来就行了,怎么还劳您的驾呢!” 好一个小菊姐,整个院子上上下下真正把这人当成“表少爷”来尊敬的,也只有你了吧。 让锦华有点惊讶的是,曾尚才却闪身躲了过去,冷冷清清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菊姑娘莫要跟在下客气,只是顺手而已,当不得姑娘这样!” 小菊顿时有些尴尬,呆立了片刻,只好红着脸嗫嚅道,“那奴婢就先去忙了,表少爷请自便。”说罢逃也似的走了。 待小菊走远了,锦华继续窝着身子躲着,心里盼着那人赶紧走,否则这里的冷风也不是好享受的。谁知等了半天,那人却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叫了一声,“是锦华么?出来吧。” 尼玛你是透视眼么? 锦华恨得直咬牙,跺了跺已经有点麻木的双脚,却再也装不下去,只好无奈的从墙角后边转了出来,脸上努力保持云淡风轻的状态,淡淡的施了个礼,“表哥”。 “锦华,你,你在做什么?”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曾尚才把锦华叫出来也是一时冲动,仔细算来已是好长时间没见她了,这时看见她冷冷淡淡的垂着眼的样子,忽然觉得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两个人竟然是无话可说。 锦华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我在躲着你,躲着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只好避重就轻,假装听不懂,“我去大房那边拿了点茶叶。”声音尽量平淡无波。 锦华半低了头,心里忽然觉得平静的很。自己终于可以平静的面对他了呢。也许,没有爱也就没有了恨。 过去的种种,自己也是有错的。少年夫妻,年少轻狂,又都处于那样贫困的逆境之下,两人都是敏感细腻的心思,都只考虑到了自己的心情,对对方的理解和宽恕太少了。 即使在平安的问题上。。。也不能完全怪罪他,他也不是不难受的。 他虽然很少仔细看孩子,可是,她知道,他心里是疼爱那个孩子的。正因为太爱了,所以他害怕,怕到不敢去看孩子病中憔悴的样子,怕到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怕到两人互相埋怨,互相指责,最终因怨生恨。 逝者已矣,再恨他也换不回平安的命了。再说了,自己恨他,其实不就是迁怒于人么?其实不就是在恨自己么?恨自己这做母亲的,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保护不了。。。 刘锦华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心灰意冷。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此一笔勾销吧。 蓦地,她的眼角看到那人衣襟处挂着一个青底绣白色雄鹰的荷包,随着那人的动作还在晃啊晃的。那是她初学乍练的成果,后来不是让锦年给要走了么? 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挂了出来!这还是那个心思深沉、谁也猜不透的曾尚才么?你脑子被驴踢了,这玩意就能这么着拿出来?! 她古井无波的心忽然又狂跳起来,同时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辈子,她本来心里还是暗暗的很有些优越感的,因为一切尽在自己所料之中。可是,显然,有的事情明显超出自己掌控的范围了。。。 她低着头,曾尚才只能看见她的发髻,一时无言,心里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她的头发看着倒是黑亮不少,比以前焦黄干燥的样子好看多了。她看见我挂的荷包了吧?怎么跟没看见似的?她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啊。。。万一,她要是翻了脸,恼了我,该怎么办? 忽然之间,他非常后悔把这个荷包系在了身上。自己真是一时头脑发热了,竟然一厢情愿的做出了这么一件傻事! 还有,锦华她为什么要躲起来?难道是不愿意见到自己么?还是为了别的? 心里有好多好多话,却千头万绪,怎么也问不出口。 锦华低着头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只想着尽快脱离这尴尬的局面,便赶紧又蹲了下身,“表哥既然无事,锦华就先去了。” “哎。。。”曾尚才只来得及“哎”了一声,锦华已经急匆匆的离开了。他只能看着那道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满腹的惆怅,却不知因何而起。 他的脑子里不禁映出一首诗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与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过了许久,他忽然自失的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不应该一心只读圣贤书,专心致志的只想着科举一途么,怎么忽然有闲心在这里儿女情长起来了! 曾尚才啊,曾尚才,你一介白丁,你有何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你忘了祖父的殷殷教导了么,你忘了父亲临终之时的遗愿了么?你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的白眼和委屈了么! 现在想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等到明年,如果自己一举得中。。。 他倏的转过身去,毅然决然的大步而去,迅疾的脚步带起一股小风,撩的一片枯黄的树叶无辜的飞起来打了一个转,又重新落到了泥泞里。 ------------ 二十五做客1 锦华一路脚步匆忙,只觉得脸上突突突的直冒火,摸着烫的厉害,心里恨不能让迎面冷冷的风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全部吹个干净! 前世遇到他就是一段孽缘,如今自己拼命躲着这位瘟神,可事情兜兜转转的,居然又变成现在这样了! 若是被人传出什么话来。。。 刘锦华想到此,浑身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倒不是怕人说三道四,对于那些流言飞语,自己早就看淡了。可是,被人诋毁的后果才是最可怕的,与人私相授受,那自己就只剩下嫁给他这一条路了! 这才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 当时,她自己并没有马上就开口讨要那荷包,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神怒之下口无遮拦的,把那人给惹恼了,反而把事情闹大,最后搞得尽人皆知,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死人!前世年少时他明明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不顾及儿女情长的,现在。。。谁知道他哪根脑筋没搭对啊!他不是少年老成么,什么时候变作年少轻狂了? 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恨不能现在就把那人提溜到跟前,乱刀把那人砍成一块一块的,方能泄她心头只恨! 等进了自家门,她在院子里立定了,努力平复自己太过急促的气息,一边听见屋里头经文诵读的声音很有韵律的传出来。 本来,趁这个机会,她还是很想让自己跟族人之间的关系更融洽一点的,然而,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就没了这份心思。 夹道背风处燃着烧水的小火炉,水早就突突的冒着热气沸腾起来。 锦华把手洗净,沏好茶水,轻手轻脚的进屋,把茶水和瓜子摆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又悄悄的退了出来。 诵经声并未停息,屋里的人都在专心的念经,曾氏也是投入其中,心无旁骛。 自己站在外头的话也太刻意了点,再说也冻得慌啊。锦华左右看了看,看见竖在了墙角的扫帚,便抄起来扫起院子来,尽管院子干干净净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拾掇的。 锦华一边暗中咬牙切齿,一边手底下用力,我扫死你,扫死你! 不久,她就忙活出了一身汗,屋里的诵经声也告一段落了。曾氏笑吟吟的送两个人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该回家做饭了。普通人家的妇人能偷得一时半刻的清闲都是很难得的。 四奶奶一边走一边还回身跟曾氏商量着,“老二家的,我看到十五那天我们再来一趟,还得辛苦你多教教我们这几个睁眼瞎呢!” 曾氏笑着满口答应,“四婶,您还跟我客气什么啊。弘扬佛法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二成家婶子转头看见锦华便又夸赞起来,“锦华真是勤劳肯干,这一会子的功夫就把院子给收拾的这么整齐了!怪不得二嫂家格外干净整洁呢。我都听人说了,就是二嫂家的院子都比我们家里那炕头干净呢!” 几人都笑起来,二成家婶子却意犹未尽,忍不住多嘴,“不过,我那伯父也真是的,大嫂那边好几个伺候的,何曾轮到他们娘几个亲自动手扫院子了!也就是二嫂你性子厚道吧。。。” 曾氏只笑笑,也并不添油加醋,客气的把两人一直送到二门上去。 。。。。。。 锦年刚回到自己家,就觉得气氛不对。自己还奇怪呢,爹不是走了么,家里怎么还这么冷飕飕的啊。 一抬头,他就知道原因了。他姐正站在院子里,冷着脸朝着自己摆手呢。 锦年隐隐猜到了原因,只好低头搭眼的跟着姐姐去了厢房。厢房里没生火盆,清冷得很,但锦年已经顾不上了。 “东西是你送出去的吧?”锦华直奔主题。 锦年急着张嘴想解释,想说明自己是无辜的,冤枉的,但马上就被他姐冷冷的截住了话头,“不用多说了,既然是你送出去的,你就得负责把它给要回来!否则,别想着回家里吃饭,爱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去!” 好吧,这一下就点中了他的死穴。 他虽然一直跟曾尚才住在一起,但吃饭还是回家里吃的,因为表哥那儿的饭食跟自己以前吃是一样的,一样的难以下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是再也无法咽得下那种饭菜了! 这边是表哥预料中的冷脸,那边是小菊姐令人记忆深刻的饭菜。。。锦年太纠结了! 于是,苦命的刘锦年没捞着吃上一口热乎饭,就被他姐给赶出来了。 曾氏还奇怪呢,“都到了饭点了,锦年又去做什么啊?” 锦华无辜的一摊手,“说是忘了拿什么东西了,回小偏院拿去。” 曾氏和锦华便坐着等他,这一等就是足足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曾氏急得去门口看了好几次,催着锦华去看看她又不动窝。 天都黑透了,锦年才披着一身的寒霜面无表情的回来,身上虽然穿的挺厚的,却仿佛已经被冻僵了一般。 曾氏很心疼,忙活着给儿子倒热水洗手。 锦年被曾氏塞了个手炉暖着手,抬头迎上姐姐的眼睛,便微微的朝她点了一下头。 锦华一颗心这才落到肚子里,只希望那个荷包挂的时间不够长,没让有心人看见就阿弥陀佛了! 饭桌上,锦华殷勤的给弟弟夹菜,见他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便安抚道,“明天厨房里包饺子,姐专门给你做你爱吃的南瓜三鲜馅!” “真的!”锦年高兴起来,被表哥冷若冰霜的眼神冻得僵硬的身体总算有些热乎气了。 不知道明天表哥如何“对付”自己呢!算了,民以食为天,得过且过吧!大不了,明天自己把自己的那一份饺子匀出来给他半份好了!哎呀,肉痛啊。。。左右为难! 那个荷包终于回来了,锦华长出一口气,赶紧把它牢牢的锁在了自己的小箱子里,仿佛不这样,心里就放不下似的,仿佛那个噩梦始终萦绕在自己脑际。 据锦年说,东西是他前天傍晚时分“送”给表哥的,那么,时间这么短,应该不会被什么有心人发觉的吧? 尽管如此,她支着耳朵观察了两天,事实上,周遭风平浪静,太阳照常升起。 锦华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心里一阵阵的后怕。 因为这件事,她心心念念的田家之行都排到了后边。不过,眼看着,十一月初八很快就要到了。 曾氏和锦华去跟刘老爷子报备,主要原因是她们必须得用到家里的骡车。到田家做客,太过寒酸了也不好看,显得老刘家太过失礼。刘家还是有一架宽大坚固的车厢撑门面的,看着比那架老牛拉的小车威风多了。 老爷子极不情愿,但想到自家的脸面,同时也知道那户人家大有来头,只好违心的答应了。 最让他郁闷的是,他左问右问,二儿媳和锦华支支吾吾的,一问三不知,就是说不清楚那位田夫人家里是做什么的。不过,自打上次见过田静怡,观其外表风度吗,他心里隐约也有了点数。县里的几个富贵人家他还是都听说过的。 他心里已经在冷笑了。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也会知道的。哼。 ------------ 二十六做客2 如此,事情便成了,谁知到了晚间时候,二房院门都已经落了锁,却忽然传来了咣咣砸门的声音。 为了取暖,虽然时辰还早着,但是锦华和母亲已经早早的烫了脚上了床。 火盆只放在了里间,里间的门帘子是用陈年被褥做的,又厚又沉,压得紧紧的,几乎一丝风都不露。此时,为了夜里能保温持久一些,火盆里的碳毫不节省的上的足足的,红通通的烧得正旺。被窝里捂着汤婆子,一人手里头还抱着个暖炉,两个人正热热乎乎的挤在被窝里头随意的聊着天。 听到砸门声,锦华有些奇怪,起身披衣裳想去开门,却被曾氏拦下了,自己披了棉袍亲自去应门。 不一会儿脚步纷杂,门外就响起李氏的特有的不阴不阳的声音来,“弟妹倒是睡得早啊。” 帘子一挑,曾氏就引着李氏和锦凤进来了,带进一阵寒风,把烛火吹得晃了一晃。锦华已经穿戴整齐了立在了地下。 甫一进屋,李氏阴沉的眼睛就把屋里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嘴里啧啧出声,“这屋里可真够暖和的,火盆也真舍得放碳啊,感觉比我那屋还暖上许多呢。我那还是为了给大爷养病而特意多加的碳呢,居然还比不过这里呢!” 锦凤也跟着点头附和,仿佛二房的条件现在多好似的。 曾氏听了这些酸话暗暗咬唇,虽然不屑于跟李氏做这重口舌之争,但明显是不高兴了,脸色也跟着掉下来,连让座、上茶之类的客气话都懒得说了,只沉着脸站在一边生闷气。 锦华闻言却不动怒,反而笑的灿烂,对着李氏如开玩笑一般道,“大伯娘,我倒觉得我们这屋不好,大伯娘那屋才好呢!您那屋子里像什么楠木家具啊,八宝阁啊,锦缎屏风啊,锦纱帐啊,各色点心、瓜子啊,我们这屋子可都没有!就是您那火盆也是赤铜的,比我们这铁铸的不知好了多少呢!不过,既然都这样了,大伯娘还是觉得我们这屋子好些,要不,咱们就换上一换?我和我娘肯定都是乐意的!” 李氏顿时仰天打个哈哈,“呵呵呵,开个玩笑罢了。”立刻便又转移话题,向着曾氏道,“你们明天是不是去田家做客啊,一块带着锦凤去吧!”颐指气使的,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旁边的锦凤本来有点神游天外,此时却一下精神起来,眼睛也亮了,也转过头来直直的看向曾氏。 曾氏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刚想反驳,锦华却一拽她的袖子,提醒母亲稍安勿躁。 大家都不说话了,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气氛很是尴尬。 锦凤见此,不自然的咳了几声,也拉了自己母亲一下,欲盖弥彰道,“娘,您还是别为难二婶了。我若是跟着去了,不请自到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她嘴里虽然这样说,眼睛却觑向曾氏,分明是以退为进,故作姿态,想要让曾氏开口允了,自己也好借坡下台。 曾氏看了锦华一眼,心知女儿担心自己,只好把胸中翻涌的怒气强压了又压,此时见锦凤如此说,心念电转,便勉强做了个笑脸,故意赞道,“果然还是锦凤知书达理啊!本来,我刚才也觉得大嫂说的有理,但让锦凤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刚才差点犯了个大错呢!确实如此,大户人家都很有讲究,没有请帖的话就登门,是非常无礼的,恐怕会让人笑话。说起来,果然还是锦凤有见识,比我们几个真是强得多了!” 锦华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母亲这一招用得好,借力打力,其实是把锦凤的话原封不动的给送回去了。 果然,锦凤憋了个大红脸,只好低下头去佯作摆弄手里的小暖炉。 李氏却听不出里面的道道来,真以为锦凤不同意,只暗暗的瞪了锦凤一眼,又冲着曾氏嚷嚷道,“既然大家都是相熟的,你不就是多带一个人去罢了,为什么不成?” 曾氏简直对李氏的智商非常无奈,又极为不满她嚣张无礼的态度,气的张口欲言,却又被锦华抢了先,“大伯娘可能不晓得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锦华故意说得慢悠悠的,给李氏时间让她那榆木脑袋充分理解一下这话的意思。 “按理说啊,女孩家出门做客必须有请帖或是拜帖才行的。请了谁,那就是谁去。其实,多带上一个人的情况倒也是有的,后果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会叫人笑话我刘家不懂规矩、不知礼节而已!” 若是相熟的人家,这样做虽然有些失礼,但若是碰到大度厚道的人家,也不会在乎的。可问题是,锦华根本就不想为一心向上的锦凤甘当踏脚石。 李氏哑口无言,又一时找不出话来应对,只气的脸色发白,紧咬嘴唇,恼的重重一跺脚,大声嚷道,“我怎么就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了?我自是知道的!” 锦华继续笑眯眯的道,“既然大伯娘知道,那就肯定不会提出十分不合规矩的要求喽?!” 李氏不服气,还要再说,锦凤早已经臊红了脸,拉住了她就往外走,一边匆忙告辞,“天也晚了,二婶还是早点歇着吧。” 李氏不想就走,还想再争辩,锦华便追在后面说道,“大伯娘不忙走啊,刚才大伯娘很是喜欢我们的屋子,我也正想跟大伯娘说呢,其实我们屋里还缺着不少东西呢,比如说。。。” 这么一说,李氏果然不再挣扎,扶着女儿的手飞速的走了,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撵她似的,惹得锦华闷笑不已。 曾氏跟出去把院门叽哩桄榔的用力上了栓,回来时犹自忿忿不平,恨声道,“这个长舌妇怎么这么蛮不讲理,要是跟她讲理啊,简直能活活把人给气死。。。” 锦华早已经爬到了床上,溜进暖烘烘的被窝里,闻言又裹了裹被子,笑道,“娘,您可别这么说,明明是您刚才成功的把大伯娘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吧?” “噗!”曾氏想到刚才李氏和锦凤的脸色,也忍不住捂住嘴笑出声来。 翌日一大早,娘两个穿上了自己不久前新做的棉袍,仅有的几件首饰也都上了身。出门做客,打扮得体也是对主家的尊重和重视。 那架骡车坐着果然比别的车舒适多了,被褥铺的厚实柔软,周遭挡的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走起来也稳当得很,一点儿也不颠簸,显然是平日里李氏她们常坐的。 路过那个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城的时候,锦华忍住自己发痒的手,并没有掀帘子往外看。 她静静的坐在车里,听着骡子的蹄音哒哒哒的回响在那片自己熟悉的石板路上。 转头再看看精神焕发、满脸笑意的母亲,心中暗下决心。就把所有的痛苦记忆,一起埋葬了吧。我刘锦华,这辈子一定要靠着自己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绝不要再让自己和家人再像前世那样吃苦受穷、郁郁寡欢、蹉跎一生。。。 刘老五按照曾氏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田家。因为田府高门深檐的,十分显眼。 到了门上一说,立时就有个婆子笑着迎出来,“我们夫人和小姐早就派我在门上早早侯着了。” 曾氏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一行几人刚走到二门处,田静怡扶着田夫人已经迎了出来。 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寒暄了一阵,田静怡自是高兴的眉开眼笑,抓了刘锦华的手笑得脸蛋通红,“我可是盼了姐姐好几天了!自打上香回来,我就一直扳着指头数着呢。” 刘锦华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不禁也反握了她的手,却感叹了一声,“你的手真暖和,正好给我暖暖。” 田静怡忙握紧了她的手,给她不住的搓着,“姐姐的手真凉,想必是在车上坐了太久冻坏了。” 曾氏和田夫人见她俩喁喁细语,态度亲密,心下欣慰,不禁相视而笑。 ------------ 二十七做客3 田家果真是高墙明瓦,处处透着精致,是乡下青砖瓦房比不了的。不过,曾氏和锦华两人也都是见多识广的,并不以为异。 等到了屋里分宾主落座,曾氏便把从家里拿来的小包袱打了开来,“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我也就是会点针线,所以做了几样荷包、香袋的,妹妹不嫌弃的话,平时就随便戴着玩玩吧。” 田夫人忙一叠声的笑,“不嫌,不嫌,姐姐这针线可真是好,枉我开着绣庄,像姐姐这般手艺的也没见过多少呢,姐姐可别太谦虚了!” 曾氏听了就笑,然后又指着当中一个硕大大红攒花的八宝绣球道,“这是送给小少爷的见面礼。” 田夫人拿过来细看,爱不释手,“姐姐绣的这样精致,怎么舍得让下孩子玩耍糟蹋,不如直接拿丝线挂在帐子中赏玩呢!” 锦华也笑着起身凑趣,指着包袱中的围脖、暖筒和护膝对田夫人言道,“我给母亲和父亲做东西的时候,也给姨母做了一整套,姨母试一试,合不合用?” 田夫人很是受用,果然依言,由锦华和静怡两人服侍着一一试过,连连点头道,“锦华手艺真是好,戴着大小合适,果然十分暖和。”看了一眼自家闺女,便又皱眉向着曾氏抱怨道,“锦华真是姐姐的贴心小棉袄,什么时候。。。” 在一旁的田静怡早就利索的接口道,“什么时候我们家静怡也能像你这么心灵手巧就好了!”说着还仿着田夫人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家忍不住都笑起来,锦华笑着便去拧她的嘴,“你这促狭鬼!” 田夫人也无奈的摇头,“这个死丫头。” 田静怡抓住锦华作乱的两只手,一边转头朝着母亲不满道,“现在娘满心满眼里就只有锦华姐了,女儿被姐姐一比啊,女红比不上,厨艺比不上,贴心懂事比不上,知书达理比不上,温柔乖巧比不上。。。索性啊,我和锦华姐就换换吧,生得娘整天惦记着!”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众人跟着乐不可支。曾氏也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顺势把静怡揽过来搂在怀里,朝田夫人道,“不错不错,我如若得了你这样活泼可爱的女儿,我也愿意的很呢!” 众人正笑得开心,便有个媳妇子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孩进来,生的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正是记在田夫人名下的田家唯一的男丁,名唤静生。 那孩子刚刚睡醒,一路睡眼惺忪的,还揉着眼睛,一进来便挣着身子向着田夫人叫道,“娘,娘!”田夫人一脸的恋爱,忙把孩子接了过来,又在脸上亲了好几口,那孩子便咯咯咯的笑起来。 曾氏便拿了那个绣球上前逗弄着孩子玩,那孩子倒不怕生,上去抱了那绣球便不撒手了。 两个母亲在一块那是谈不完的话题,句句不离孩子。 田静怡却听得很是无趣,气呼呼的瞪了那无知无觉的孩子一眼,拉着刘锦华同母亲告退要回自己屋说说悄悄话。 两人刚从上房出来,便看到一个妙龄少妇正在院门口哭求,有两个老嬷嬷挡在门口却不让她进来。 田静怡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李嬷嬷,我就是来给夫人请个安而已。”离得近了,刘锦华见那妇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体态微丰,长的颇为圆润,面貌很是普通,身上穿的很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脸上却泪珠点点,抓着那李嬷嬷的手就要跪下去。 李嬷嬷那人锦华是认得的,经常陪在田夫人身边,是田夫人的奶嬷嬷,最受田夫人的倚重。 李嬷嬷不堪其扰,“啪”的一声,用力把那少妇的手给打开,冷声道,“张姨娘不要为难老奴,夫人让姨娘在屋里好好将养身子,姨娘为何不听规劝,这大冷的天里故意穿成这样跑到这里来,是在告诉人说夫人在虐待于你么!” 说着厉声呵斥周遭的仆妇,“天寒地冻的,还不把姨娘送回屋去,万一被冻病了,夫人责怪下来,你们谁来担这个责!” 果然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很快上来,把人拖着就走,那妇人还要哭喊,大概是被人捂了嘴巴,一路嘴里“呜呜呜”的远去了。 锦华陪田静怡站在那里远远看着,见她脸上神色非常纠结。 来路上却又飞快的跑来了一个婆子,看着形容十分狼狈,到了近前就不顾地面冷硬,“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当场,朝着李嬷嬷急声辨道,“李姐姐,小的因肚痛难忍,一时疏忽,没照料好张姨娘,还请嬷嬷责罚!” 那李嬷嬷冷着脸正要说话,田静怡拉着刘锦华已经到了近前,众人赶紧行礼。 田静怡看了地上跪着的那婆子一眼,对李嬷嬷言道,“李嬷嬷,既然事出有因,就不要再过多的责罚她了。” 地上那婆子赶紧磕头谢恩。刘锦华看那李嬷嬷面有难色,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只躬身行了个礼点头应是。 田静怡一路引着她往后头走,心情却明显变差了,一路缄默不语。 刘锦华轻声问道,“妹妹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田静怡随手折了路边的一个枯枝,一边在手里使劲的甩着,一边苦恼道,“那个张姨娘,就是静生的亲娘。”停了半晌,又道,“我虽然讨厌她母子二人,但是,静生刚出生就被抱到了母亲身边,那张姨娘从此母子分离,坐月子的时候连一眼都没落着看孩子。嗯,看着。。。也着实可怜。。。” 田静怡心情不好,刘锦华也同样苦恼的看着她,忍不住道,“如果你可怜她,纵容她,到头来最终变得可怜的,就不是她,保不准就是你自己了!” 见田静怡抬头讶异的看着她,锦华直视着她道,“你凭良心讲,张姨娘有了孩子之后,姨母待她如何?” 田静怡几乎不假思索的道,“我母亲一向赏罚分明,待人宽和。张姨娘生了儿子之后更是被母亲当成了我家的大功臣,整日里吃穿不愁,待遇颇好呢。” “那她今天为何穿着单薄,一副楚楚可怜之像,仿佛是田家慢待了她似的?” “或许是出来的匆忙,才忘了穿戴好?!”静怡疑惑道。 真是天真纯朴的孩子! 刘锦华暗叹一声。像田夫人那样精明果决的母亲,怎么教养出这么单纯无害的女儿来的?也许是自小田夫人治家严明,静怡从来没有接触到像别家那样惨烈的妻妾争斗吧? “那她为何不偏不倚的,偏偏挑了有人上门做客的时候出来闹事?” “呃。。。或许是凑巧了?” 刘锦华简直想给她脑袋一锤子! 锦华本来还想再告诉她不可对下人一味心软,应该有奖有罚,如今见了静怡这幅样子,就再也说不出来了。还是慢慢的让这姑娘先把重点搞搞清楚再说吧! “你是说她居心叵测?不会吧,张姨娘那人是府里的老人了,一向是老实肯干,从不耍奸磨滑的。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也十分了解她的为人。” 此时,俩人已经脱了鞋窝在了田静怡闺房的榻上。说着话,田静怡居然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 刘锦华很想吐她一口血!她总算知道田夫人为什么说起这个女儿总是一脸的宠爱,外加一脸的无奈了。 刘锦华憋着一口气,她就不信了,她前前后后加起来好几十岁的人了,竟然说服不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你想想看,如果静生打小一直养在张姨娘身边的话,他心里会向着谁?是向着他亲娘,还是会向着姨母和你?” 田静怡沉默了,低着头用手抠着手里暖炉上雕着的喜上眉梢图。 “如果他长大了,那时候姨母和姨丈上了年纪,已经无力再掌控这个家了,你也已经远嫁,而他心里却只想着他亲娘,你猜猜,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姨母的日子可能会过的怎么样?” 刘锦华嘴里平淡无波的说着,眼睛却酸涩起来,不由得把头转向了窗外,拼命压制住涌上来的泪意。 会变成什么样?这个自己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幸亏田静怡也正低头想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 ------------ 二十八做客4 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有些低落,直到春柳来禀告说午饭时间到了,田静怡才又重新高兴起来,“我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火锅,就咱么两个人关起门来吃,谁也不带!” 刘锦华也很是激动,久违了,可爱诱人的小辣椒! “那姨母她们不过来么?” “我娘吃不得辣,又嫌弃吃火锅的时候满头大汗、毫无风度可言,所以,一向是不吃的。而且也不许我吃,今儿还是我沾了你的光呢!” 等火锅主料、配菜都上齐了,田静怡便把一旁侍立的春柳等人都一股脑的都给撵了下去。 屋里没了旁人,两人索性放开了吃,再也不管什么礼节、什么淑女风度,果然吃的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嘴巴辣的红通通,很是过瘾。 刘锦华也觉得浑身通泰,从心里往外的觉得舒服,心头的那些乱遭事似乎一扫而光了。 她前世就嗜辣如命,可惜,嫁给那人之后,那人却不喜辣,只爱清淡菜色,她也只好委屈自己,每顿饭都得随着人家的口味吃。 直到那人中了举人,她也只能趁那人出外不在家的时候关起门来过过瘾。那人若在饭桌上见了辣椒的影子,虽然也不发火,总要掉好几天的脸子,让人看着十分憋气。 再后来,到了京都,自己一人独守空房,那人连与她一起用饭的次数都很少了,自己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摆弄吃食了,但却已是心灰意懒,没了那个兴致,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一点想吃某物的欲望都没有。再说了,她后来百病缠身,肠胃极弱,就是想吃辣椒身体也是受不得了。 至于现在在刘家,家里头祖父和大伯都是极其注重养生之道的人,十分贪生怕死,只是偶尔听人说食辣对肠胃不好,有损寿命,便当了真,自此之后家里就绝了辣椒的影子。 如今能酣畅淋漓一回,倒也不枉自己重生一次,真是好福分啊。 席间,刘锦华又想起一事来,就问田静怡,“上次我母亲穿的那种对襟的衣裳,怎么不见街上有人穿用呢?难道你们绣庄没做这种样式?” 田静怡笑着解释道,“我原来也奇怪着呢,问过母亲,母亲却说什么时辰未到,得挑一个好时辰,大概得到明年春天吧。” 原来田夫人心中另有一番小九九呢,真是太能沉得住气了。 午饭后歇了一会儿,就该告辞了。 田夫人遂叫人搬来了两匹上好的暗花府绸,一匹暗青色,一匹鹅黄色。 曾氏见这回礼太贵重,坚辞不受。两人推让了半天,还是田静怡看不过眼,三两下把正谦让的曾氏推上了车,“姨母,我母亲既然给您您就拿着吧。咱们两家,还用得着这样客气么!” 在回程的车上,锦华便跟曾氏感叹,“田家姨母真是心细如发,这回礼也送的很是贴心。”可不是么,刘家如今就缺这些过日子的必须品呢。 没想到,这东西另有人也惦记着呢。 母女二人刚一进二门,就看见李氏扶着李嬷嬷的手从西边摇摇的过来了。刘锦华顿时心生警惕,眼睛不由得看了看身畔由五爷爷帮忙抱着的布匹。 哪有这么巧的事,正好碰到她了!定是李氏早有准备,想着来抢东西来了。 “哎呦,弟妹,你们这是从田家得了什么好东西啊?”李氏果然直直的就朝着布匹去了,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摸了几摸,没口子的赞道,“哎呀,肯定是上好的府绸,摸着这料子可真好!” 曾氏和锦华都看着她装模作样,都不做声。 李氏见无人回应,却并不羞涩,她脸皮也厚,索性直接道出了来意,“我正想着给咱爹做一件棉袍呢,爹的袍子还是去年做的呢,只是苦于库房里没有合适的面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布匹不眨眼。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但是,她这样把老头子抬了出来,就让人没办法再拒绝了。曾氏虽然气闷,也只好咬牙道,“大嫂不必苦恼,这暗青色的布料正好适合咱爹穿用呢。” 李氏大喜,口中赞道,“还是弟妹一片孝心!”一边就想着伸手去接布料。 锦华却一个闪身就挡在了她前面,“大伯娘且慢。” 李氏手缩回来,便把三角眼一立,沉脸呵斥道,“怎么,给你祖父做衣裳你还舍不得不成?!” 锦华就笑,“哪里哪里!我啊是这么想的,难道就兴大伯娘孝顺祖父不成?我也很想亲手给祖父做件棉袍呢,所以呢,就不劳大伯娘动手了,回去我自己做好给祖父送去就行了!” 李氏无话可说,讪讪的抽了抽嘴角,却还不甘心,“其实,你大伯父也。。。” 锦华却抢先连珠炮一般的说道,“我不光给祖父做,还有我爹娘、兄弟,还有我自己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得在这里面出呢!虽然咱家里一年四季都有定例,却只有棉布的,我们全家上下从没有做过绸缎的衣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索性把一年的衣裳都做全了。仔细算算,这些还不富余哩。我看大房那边俱是绫罗绸缎,不如回头也给我们拨上一份啊!” 说罢拉了曾氏一边说一遍抽身就走。 那刘家老五倒也耿直,也不迟疑,二房的人走,他就也跟着抬脚往东边走了。 锦华一面脚步不停,一面暗自庆幸,这五爷爷性子一贯古怪,自己前几天抽空给他做了一件棉袄偷着给他送了去,虽然也没得到他多少笑脸,但是,到了这关键时刻,五爷爷果然还是很?力的! 几人脚步匆匆,李氏无奈的跟了几步,无奈自己小脚走的慢,没两步人家就去的远了,只把李氏恨得咬牙切齿。 她本是让小菊时时刻刻盯着的,早就想着谋算田家的回礼了,好出一出心中那口恶气,没想到却连一点便宜也没沾到! 等五爷爷把衣料给送回来告辞出去,曾氏才不情愿的道,“难道真得给你祖父做身棉袍?我怕做了他都要嫌弃,背地里会把衣裳给剪了撒气呢!” 锦华笑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什么时候做完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哪!大伯娘要是要到了您的头上,您就问她讨要做棉袍用的棉絮和丝线什么的,总之就是一句话,没做完!” 转眼间到了十五。到曾氏这里学经的人又增加了,一下子就来了四个人,先是听听曾氏讲经,然后一起诵诵经文。现在,曾氏隐然已经成为她们这一群的一个领袖人物了,看着精神倒是越发的好了。 锦华也看出来了,母亲是真心向佛,也是真心喜欢弘扬佛法。总之,这人有了事做,有了奔头,精气神跟原来是大不一样了。 最近,曾氏正忙着绣一副观世音菩萨的画像,绣好了挂起来,也方便族人一块诵经礼敬。 这人多了,是非就多。诵经之余,免不了议论些家长里短。就有个三伯娘神神秘秘的说起“三江家的事”来。这位三伯娘的家跟三江婶家也是近邻。 果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大家都是头一回听说,都非常惊讶,很是唏嘘了一番。 这事还没完呢,那三伯娘见众人讶异,脸上甚有得色,又一脸诡异的对着曾氏低声道,“弟妹,我可听有人说那个奸夫就是你家大伯哥呢!” ------------ 二十九丝绣 大家闻言顿时都愣住了。这个消息比刚才那个可是劲爆多了。 这三江家的一个女人拉扯着俩孩子,本该生计艰难,但是,出乎一般人的预料,也没见人家过的如何凄惨。为此,村里人早就背地里议论纷纷,各自猜测一番,不少人心里就有了点谱:这三江家的一向有些姿色。。。 但是,刘继祖,那可一直都是整个镇上知书达理、踏实心善的典范人物啊,提起他,大家伙都是心生敬意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跟三江家的那个女人联系起来。 曾氏早就在一边听得胆战心惊,闻听此言忙肃起脸来矢口否认,“不可能,嫂子可别捕风捉影!孩子他大伯一向忠厚老实,可不是那样的人!” 曾氏违心的给人辩解,也是没有办法。听三伯娘说话的意思,只是传闻听说而已,并没有坐实,若自家不打自招了,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有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大伯,自己女儿、儿子的亲事都不好说了!否认,坚决否认! 一旁的四奶奶一向惯于息事宁人,跟大房那边关系一向不错,马上也站出来说道,“他三伯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继祖那孩子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我最是知道的,打死他也干不出这事来啊!” 大成家和二成家的婶子也都点头称是。 现在是舆论呈现一边倒的态势,那个三伯娘虽然不太服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曾氏忙站起来招呼大家伙,“咱们开始诵经吧。”这个话题就这样被带了过去。 曾氏暗暗的长出一口气,心里怕的咚咚直跳,提心吊胆之余更恨那刘继祖表面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差点累得自家也名声受损。 锦华正在外屋忙活着擦拭桌椅,大家都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以为她没听见,其实她的耳朵灵着呢。 她倒是一派淡然,完全没有曾氏那么紧张,在这一点上她跟母亲的想法并不一致,她才懒得去维护什么刘家的名声,即使是大伯身败名裂,那时也是他应得的下场!即使为此累得整个刘家跟着声名扫地,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后来的事实让她有些失望。这些话不过是妇人们私底下嚼嚼舌根而已,并没有传到明面上来。看来自家祖父保密的功夫真是做到家了。 没过两日,小枝姑又提着篮子上了门,这次手里却并没有给曾氏带什么锦缎之类的布头来。 曾氏有点奇怪,小枝姑却道,“二嫂,我在绣庄里头听到了一桩买卖,您想不想做?” 曾氏听不得这“买卖”二字,皱了皱眉,垂了眼睛没吱声。锦华却对此并不介意,大感兴趣的凑上前去,“什么生意啊?” “绣庄的东家最近想招揽人专门绣经文,据说要专门供给那些信佛的富家奶奶们使用,却又嫌弃庄上原有的那些绣娘都不识字,绣不出那种气体的什么气势啊,还是气韵啊什么的。而且,最难的是,这些字体小如棋子般大小,笔画又繁复,一般人还真绣不出来呢。是以,许记绣庄正在出高价聘请新的绣娘呢。我想着,虽然我们这些人绣不了,但是二嫂绣这东西肯定是小菜一碟,我才想着能跟东家说一声,把这桩差使给接下来。” 锦华着急的赶紧捅了捅母亲,“您倒是说句话啊。”别人都做不了的话,工钱肯定会水涨船高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曾氏听小枝姑赞她,心里受用,心里的不舒服淡了,这才矜持的点点头,道,“绣些佛经也算是礼敬佛祖的一番心意。既然这东西这么难绣,我也不敢保证能绣好,只先拿来试一试吧。” 曾氏口中虽然谦虚,但这也就算是答应了。锦华顿时心花怒放,真怕母亲那执拗脾气上来了,白白拒了这送上门的挣银子的好机会。 小枝姑笑着起身,“那我就去绣庄去领花样子和布料、针线等物。人家绣庄原本是要聘专门的绣娘,要求都在庄子里做完的,生怕弄坏了料子、多费了丝线什么的。也是二嫂的绣品东家一直很欣赏,这才格外优待,允许带到家里来做呢。” 这么说着,曾氏更是觉得有面子,觉得这活计很是值得一做了。 很快小枝姑就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锦华一看那花样子就先倒吸一口凉气,“这字,也太小了些!” 曾氏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屑的笑笑,“怪不得这价钱给的这么高,果然不是好应付的。” 锦华本有些担心,现在见母亲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才算有了点底。 越是艰难,曾氏反而更来了兴致,马上就兴致勃勃的开始着手分线。 她把丝线拿出来在明亮处细看,点头道,“果然是专门做发丝绣的丝线。”说着就开始分股,一股,两股。。。锦华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把一根那么细的丝线居然又劈成了八股,不禁赞叹出声来。 我的老天,这是怎样的技艺啊,简直巧夺天工! 此时刘锦华简直悔青了肠子。前世时只知道母亲技艺超群,也不过是多穿了几件她亲手做的衣裳,多挂了几个荷包而已,并没有亲见这种如此精湛的绣技,这是多大的一个损失啊! 如此,锦华更是下了决心,跟着母亲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学。 她学着母亲的样子,手里拈着一枚如牛毫一般细的银针,一下一下的,绣的极为缓慢。 当她绣完一个字,在腰背酸痛中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半天的功夫,居然只绣了一个字?! 不过,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曾氏看了之后,还是点点头,觉得闺女绣的应该是能交的了工的。从明天开始,不用在白布上练了,直接上手便是。 虽然绣的慢了一些,锦华倒也沉得住气。这种刺绣的顶尖手艺除了天赋良禀之外,无一不是在日日一日的苦练中得来的,自己涉及的时日尚短,总得静待时日,方可期待有所成就。 冬天,正是做腊肉的好季节。锦华很是乖觉,主动的帮着杜大娘在厨房里一连忙活了好几天。 每年腌制腊肉,刘老爷都会请人来杀一头大肥猪。当然了,过年的时候,还会杀一头。 一向冷清的杜大娘看着这姑娘穿着旧衣裳,表情淡定的、毫不勉强的帮着她把做好的酱料均匀抹遍猪肉外表,然后将猪肉放入准备好的大坛子里。 没有一点闺中小姐的娇气,没有流露出一点对厨艺的鄙视和看不起,平时也不爱说些花言巧语,只是闷头做事,真是,让人没法不喜欢。 锦华一向爱吃熏肉,但这酱料可是杜大娘的独门秘方,后来即使她到了京城,仍然觉得那腊肉不如杜大娘做的够味。 不过,杜大娘做酱料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讳她的意思,还是让她的心肝激动的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这种东西,都是压箱底的绝活,哪有轻易示人的? 她略带激动的站在一边,看杜大娘动作娴熟的把盐,花椒,八角,茴香,丁香,山奈,香叶炒香,又碾磨成粉末,然后把姜,再用甜面酱和料酒混合均匀。刘锦华默默的把她的用法和用量记在心里。 等到做完饭回了屋,她就翻出一个册子,把刚才记得东西写在了纸上,方便以后查用。这样的东西她已经记了满满一个册子了。 记完了转身把手仔细的洗净,赶紧拿起针线笸箩跟母亲坐在一起绣经书去。 她刺绣的速度每天都在缓慢的提高着。这经文字体小巧,一个一个纤细得跟一个小虫子一般,很不出活,非常考验人的耐性,但是,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字在自己的针下显现出来,锦华心里还是很有满足感。 进了腊月,家里的事开始多起来,进香是别想了,但是,锦华和田静怡之间的书信来往不断,倒是很能解闷。 ------------ 三十章新年1 大景七年的新年很快就来到了。 大房那边的忙碌自不去提,二房自己也很是忙活了一番。 “过了年一打春天就该变暖了,你表哥虽然秋天的时候新作了一身夹衣,可只有一套怎么够换啊。再说了,二月里他就要去县城考试了,正该再做上一身新衣裳。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就是家里再难过,去参加童生试也得穿的像样一些。再说了,从里到外的置办上一身,也能讨个好彩头不是?”二奶奶脸上一脸的疼惜,生怕内侄受了什么苦楚。 锦华暗地里翻个白眼,心里十分不愿,但也知道母亲对这次童生试十分重视,每日里都要念叨几遍,只好肉痛的答应了,拿自己贴身的钥匙开了自己的小箱子,慢吞吞的拿出几串钱来,撅着嘴道,“哪里只有表哥衣裳不够穿,咱们全家也都只有一套可以穿用,索性一块做了吧。幸亏有田家姨母那两匹布料撑着,我们再另外买上些细棉布做内衬,再买些棉絮倒也够了。” 曾氏便使劲戳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守财奴,在这一点上你跟你爹一样,可真是都随了你祖父了!” 锦华忙捂住额头,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幸亏那人忙着准备童生试,没空跑来自己面前转悠,否则。。。 否则怎样?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怎样。 本来,因着荷包的事,她是又气又恼的。可是,这气恼里头竟然还有点害怕。 没错,她是怕他的,前世她就是怕他的,怕他身上那种冷淡的毫无人情味的气息,凭空给人一种阴狠的感觉。外人都赞他君子谦谦如玉,说他性子温和,可是,只有她一直都知道,他决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所以,在看到那个荷包的刹那,即使她怒火中烧、火冒三丈,却还是下意识的、很没骨气的选择了逃避。 好吧,刘锦华终于承认,是她没出息。即使她重生一世,在他面前,她还是没办法理直气壮、淡然处之。即便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未涉世事的少年而已。可是,只要一看见他,刘锦华就觉得有股冷风嗖嗖的从后脊梁骨窜上来,让人浑身都难受。 过年的时候自是要准备很多年货的,要炸鱼块,做猪肉丸子、绿豆丸子,炸藕合,蒸年糕,蒸馒头,炸里脊,另外各种猪下货肉也是少不了的,都是一些平时并不常见的饭食。因此锦华便常常泡在厨房里,一方面帮着杜大娘忙上忙下,另一方面这也是学习的大好机会。 锦华正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小菊拎着一坛酒、一块约莫有两斤多的猪肉和两包点心送进了厨房。尽管脸上貌似平静如常,还是让锦华看出了一点鄙夷和不以为然来。 杜大娘不待她说,就开口道,“是姑奶奶家的表少爷来送年礼了吧?” 小菊愣住了,然后果然点点头。 说起来,自从中秋节过后,姑奶奶再也没露过面,音讯全无。倒是祖父经常惦记着,不时的让厨房里的人收拾些米啊面啊肉啊面点啊之类的东西送过去。许是心里对这闺女有愧疚,送的比原来还要多上一成呢。 杜大娘把小菊拿来的东西随随便便搁在一边,就指挥道,“中午多做两个菜。”因为中午肯定要设宴款待表少爷啊。 不过,还没等这边动手呢,结果小菊很快就又来传话,说不用准备了,表少爷已经走了。好嘛,连饭都不吃了。 锦华心里却暗自鄙夷,既然这么有骨气,你把刘家送去的东西都给扔出来啊。 大爷的“病”终于好了,又道貌岸然的出现在了大家面前。锦华看着他走路还略有点蹒跚,但是并不明显,至少并没有什么残疾的迹象。 不过,很明显,他的脾气不大一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脸上老挂着和煦的笑容,而是变得有几分阴沉。而且也不爱出门,偶尔也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转转。 锦华路过大房院子时,经常听到他高声呵斥李氏的声音。以前他训斥李氏很少这么大声,一般都是关起门来悄悄进行的。 等罗家表哥前脚一走,后脚锦秀就被放出来了。过年了,人不能老关着,得出来透透气了。 锦华几个月不见她,真是生生吓了一大跳。 她原本以为大姐被禁足这几个月,肯定是茶饭不思,应该会消瘦许多的。结果,她不仅没瘦,反而又痴肥了几分,愈发显得那眼睛更小了,坐在椅子上都要呼哧呼哧的喘气,腰身都看不出来了,看上去足足有一百五六十斤的样子。 以前她是个多话的,如今看着竟有些木讷了,神情恹恹的,不大爱说话。大概是害了相思病的缘故吧?锦华暗自胡乱推测着。 过了年,锦秀就十七岁了,实在是有些大了,可还是没听见什么婚讯传出来。这样年龄越搁越大,婚事便愈发的难寻了。 很明显的,祖父和大伯依然对她怒目而视,毫不掩饰对她的不满。而锦秀,却依然自顾自坐着,很少看人,也很少跟人说话,就是李氏一直试图对她表示“关心”,她也爱答不理的,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锦华还见到了平时不大见的锦龙。锦龙见了她倒不再怒目而视了,只做不见,完全无视她。 锦龙的事,锦华倒是知道的很清楚。他的日子可不好过。虽然他和锦年每日只到曾尚才那里学半天的时间,也让他吃够了苦头。 锦年一向比较听话,让他读书便读书,让他习字便习字。可只苦了锦龙。 也不知是锦龙课业不认真、敷衍了事惹恼了一向自制力很好的曾尚才,还是曾尚才本来就是一个严师,反正,罚站、罚抄书甚至请戒尺,都让锦龙尝了一个遍。 李氏知道了当然不干了,怒气冲冲的便领着两手红肿的锦龙找上门去。 曾尚才却不慌不忙的,只三句两句,就把李氏给说了大红脸,最后蔫蔫的回去了。 结果这事竟还没完,老爷子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又把她找去给臭骂了一顿,说是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不让她随便干涉曾尚才教书。末了又让她给曾尚才多送些笔墨纸砚过去,权当给曾家表少爷赔礼了。 李氏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气又恼,好几天都窝在房里不见人。 曾氏知道后,当即眉开眼笑的拿了些慰问品去看望侄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越看侄子越觉得好,自己把侄子夸得跟朵花似的夸了半天,说的曾尚才脸红的像大红布,这才意犹未尽的回来。 有了刘老爷子做后盾,曾尚才对付锦龙更是有恃无恐了。 所以,锦龙看见曾尚才便害怕,简直比他爹和他爷爷还要可怕上几分。 于是,锦龙开始生病了,生各种各样的病,头疼,肚子疼,腿疼。。。一出一出的闹,一趟一趟的请大夫,李氏甚至有一回还请了一个游方的和尚来家做了回法事,说是家里不干净,闹的家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 就这样,他上几天学,总要再病上几天,这样拖拖拉拉的,总算挨到了年底放假。过了年,他和锦年都不用去表哥哪儿读书了,因为表哥要准备考试了,再无时间教导他们。 果然,刚放假,正如锦华预料的那样,锦龙的“病”立时就全好了,又恢复了原先的虎虎生气,每日里上蹿下跳的。所以,看看整个大房,基本都无精打采的,只有锦龙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最是亢奋。 ------------ 三十一新年2 年底正是账房最忙的时候,二爷紧赶慢赶的,终于在腊月二十九才算彻底把差使办完,一回来顾不得休息,就点头熬油的开始动手写春联。 明天就是三十了,按照习俗,春联一般就在三十那天的午后张贴,再不写就来不及了。 二奶奶也正忙着剪“吉庆有余”、“福禄寿三星报喜”之类的窗花。两口子各占一张桌子,各自点了红烛灼灼的烧着,都忙的连头都不抬。 跟往年一样,家里的春联都是二爷写的。要让外人一看倒也奇了,放着那整日读书写字的大爷不用,却用个做账房的来写。可是,事实上一点儿也不奇怪,二爷的字比大爷的字强了许多。这事家里人都清楚,外人却不知道。 当然,说起剪窗花,要论手巧,谁也巧不过二奶奶去。 锦华见母亲妙手生花,一把剪刀上下翻飞,不久那红通通的纸便幻化成了无数栩栩如生的形象,直看得咂舌不已,手痒难耐,也跟着学了几样,剪完了拿起来看看颇有点自得,便在其中挑着两幅好的贴在了自己屋子的窗户纸上。 锦年也很给面子,专门捡了姐姐剪的窗花贴到了自己屋里。 锦华心里格外的受用,笑着摸了一把弟弟的大脑袋,夸奖道,“算你小子识相!” 锦年许是受了他那伙伴三川的影响,脸皮也厚了许多,一本正经的纠正道,“姐你说的不对,主要是我眼光好。” 曾氏和锦华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几个人畅快的笑成了一团。 正挥笔疾书的二爷闻声抬起头来,看了对面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勉力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又重新埋下头去。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妻子一直对自己不满,不想搭理自己;儿子也是一直害怕自己,从来不敢跟自己说笑;女儿虽然跟自己亲近一些,但也不是没有怨言的。最终整的自己在这个家里老是格格不入的,仿佛是个外人一样。 二爷收敛了心神,继续埋头苦干,整整忙活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算把家里大大小小门上的春联都写好了,等墨迹晾干了,才终于露出了笑脸,喜滋滋的用个托盘托着往上房去了。托盘里当然还放着曾氏辛辛苦苦剪的一摞窗花。 曾氏看丈夫一脸的喜气洋洋,仿佛立了多大的功似的,忍不住晃了晃因为一直低着头动剪刀而酸疼的脖颈,狠狠的剜了他的背影一眼。 她知道丈夫为何一反往常的阴郁,这么兴高采烈,不光是因为通过写春联向大房示了好,更是因为他自觉着没有亏待大房的缘故。可不是么,他们东家过年的时候照例是发放年礼的,除了打赏的钱,还有不少的年货。 为了这,二爷专门请大成叔在放假那天赶车把他给捎回来的,因为东西不少,徒手实在不好拿。 赏钱没敢做手脚,倒是如数交到妻子手里了,年货却直接给抬到了大厨房里。 曾氏气的连问都懒得问,眼不见心不烦。锦华整日在厨房里忙活,这事倒清楚的很。那个大表叔倒也大方,拢共给了十斤米,十斤油,二十斤面,另外还有两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 曾氏看着二爷颠颠而去的背影一阵咬牙,“你以为你干了活,给了人家东西人家就能回心转意给你个笑脸了?!哧,真是个傻子!” 锦年闻言不满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皱了皱眉,却不敢说什么。 锦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的一样一样的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整理好,把笔洗干净整齐的摆放在笔架上。 她知道,母亲是最不耐烦做这些收拾打扫的琐事的。何况,这一堆东西摊在这里,母亲见了就会想起父亲的不是,会一直喋喋不休的唠叨下去的。说不定,父亲再回来的时候,两人还会再争吵上一回,还是趁早让这些东西离了母亲的眼为好。 到了大年三十,贴春联,贴窗花,上坟,放鞭炮,到处热热闹闹,刘家也是如此。到了晚间,年夜饭自然是要一起吃的,连同守门的五爷爷和寄住的曾尚才也都被叫了过来。 说起来,这是自中秋过后的头一回全家人都聚在一起吃饭呢。因为二爷工钱的问题,大家心里的疙瘩都很大。 这人的心长的都是偏的,都是只想着自己,很少想到别人。 大房之所以看二房不顺眼,是因为觉着两房还未分家,你赚的钱自然是公中的。现如今,二房却公然把这笔钱给截留了,变成了二房的私房钱,而且还眼看着过的越来越滋润。。。 二房一家人刚跨进门来,大房人的眼睛便迅速的把人给刮了一个遍。 只见二奶奶和锦华都穿了新做的府绸棉袄子。锦华头上插着亮晶晶的银钗,腕上戴着好看的绞丝银镯。虽然依然瘦弱,但个子长了一些,脸上的气色带着健康的红润,跟以前相比变化实在不小。 曾氏梳着整齐的圆髻,头发纹丝不乱,虽然头上只戴了那只田夫人馈赠的碧绿如意簪,但这种成色的玉器在乡下很是少见,凭空的给曾氏又增添了几分高贵之气。 虽然两个人在首饰穿戴上依然不及大房人那样的金光耀眼,但是气度从容大气,跟以前对比明显,所以很是打眼。 锦华和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就是正该如此,这钱本就是该如此花用,我们就该这样大大方方的亮出来。如果这让你看不顺眼了,对不起,让你难受正是我们的目的。 二爷和锦年却不约而同的拒绝了穿新衣的建议,仍旧把往年半新不旧的棉衣穿了,生怕大房多心,以为自己一家在炫耀什么。 可是,二奶奶和锦华却是不怕的。 锦华虽然同意打扮的精精神神的,让自己舒服的同时膈应膈应别人,但是,让她头疼的是,母亲,你倒是装一装啊,起码要做做面子情吧。 原来曾氏最是厌恶失德之辈、男盗女娼之徒,因此见了大爷脸上就带了出来,正眼不带瞧人的,问候的时候也是敷衍的很,草草的就带过去了。 曾氏那做派如此明显,刘大爷自然是看出来了,气的脸色颇为不虞,却又无脸说些什么,只好暗地里生闷气,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把扶手抓的死紧,心里边又气又怕。难道那事终归让弟妹给知道了?。。。这真是,羞煞人也,闹煞人也! 刘老爷转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也觉察出了屋里怪异的气氛,却也只能装作不知,故作轻松的顾左右而言他。 众人行过礼之后分长幼坐下,此时,曾尚才也跟五爷爷一道进了门。 曾尚才穿的是一件二奶奶刚给他做的府绸青色暗花棉袍,中间系着同色的腰带,身下垂着一根大红色的如意结,足下蹬着千层底的皂靴。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平时他衣着上无从讲究,寒酸惯了,如今这好生打扮起来,果然衬得他面色如玉,身形修长,与他平日里只着旧衣袍的样子大行径庭,一时竟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自然只除了刘锦华一人。那张脸她看了几十年,现在只想躲他远远的,永不见面才是最好。 她暗暗往左右一看,所有人都在看丰神俊朗的曾尚才,就连老爷子,也捋着胡子频频点头,脸上露出赞赏之意来。 锦凤更是一双美目目光流转,毫不掩饰的紧紧放在那人身上。 锦凤如此情状锦华倒见怪不怪了,她奇的是小菊的反应。 小菊本是一直在一边侍奉茶水,如今正拿了一盏茶却忘了放下,只忘情的看向了风神如玉的那人。 锦华心里暗哂,菊姐姐啊,你今日真是难得真情流露一回啊。枉你平日隐藏的那么深,那时候,竟然数十年如一日的把我埋在了鼓里。难得你对我如此“情意深厚”,我又怎么能不投之以桃,报之琼瑶呢! ------------ 三十二新年3 她起身悄悄地挪到了锦凤的身边坐下,锦凤还在痴痴的打量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察觉她的靠近。 锦华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锦凤才忽然回过神来,不觉脸上已是红晕暗生,忙勉强正了脸色疑惑的看向锦华。 锦华凑近她的耳边,一副乐不可支的语调道,“二姐,你看小菊姐姐那呆样,可不可笑啊?!你说,她为什么忽然发起呆了啊?”仿佛她是真的看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迫不及待的来跟好姐妹分享似的。 锦凤依言转头望过去,脸上霎时就阴云密布起来。事实再清楚不过了。 锦凤是个早熟的姑娘,她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她心里惦记那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那种眼神所包含的意义她再清楚不过了。 真是打死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头而已,居然也敢肖想。。。 锦华已经退了回去,却时刻那眼睛注意着锦凤那边。 锦华见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有惊讶,有愤怒,还有妒忌。 片刻后,忽然见她站起身往小菊那边走去,一脸调笑着抬手往小菊面前招了几下,脸上巧笑情兮,嘴里还大声打趣道,“菊姐姐,菊姐姐!你看什么呢,怎么都看的呆住了!” 说罢娇娇俏俏的作势就要接过小菊手里的茶。小菊被她一叫,顿时吓了个激灵,手里的茶没拿稳,两个人两手交接之际,这茶碗哐当一声脆响就掉在了地上,顿时跌了个粉碎。 屋里所有的人立时都朝这边看过来。 锦凤早有准备,轻巧的闪了过去,裙角却依然被那打翻的茶水溅湿了好大一片。 她脸上是一副像小鹿一般受到过度惊吓的惹人生怜的表情,先低头看看自己崭新的衣裙,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貌似压下了满腔怒火,这才皱着眉不悦道,“菊姐姐,莫非这茶你不想给我喝不成?!还是你刚才走神了,只呆愣愣的往门口看,没听见我的话?!” 话里都是隐忍不发的怒气,是个人都能看出二小姐良好的风度来。被个丫头这样轻视居然也只是压着火气斥责几句而已,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上去打骂。 小菊一看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打碎了东西,老爷和大奶奶可都是过日子精细的人儿,平时最厌恶损坏器皿、浪费粮食之类的,此时都厌恶的看向了自己。 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二小姐说的话,什么“呆愣愣的往门口看”,一句句竟然尽是诛心之语!自己刚才竟然忘情了,真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一时间她方寸大乱,也不知道如何辩白,只慌得白了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奴婢笨手笨脚,请二小姐责罚!请二小姐责罚!” 锦凤却闪在了一边,似乎连她的礼都不愿受,只冷冷的看着她。 李氏既心疼那个刚刚拿出来待客用的茶碗,又恨小菊笨手笨脚,搞砸了她精心准备的大年夜,便怒气冲冲的朝她喝道,“大年下的,也不得安静,还不赶快下去收拾了?!” 小菊如蒙大赦,也顾不上是否会扎伤自己的手,慌手慌脚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碴子,忙忙的便退出去了。 除了李氏那种没脑子的,在场的有心人都听清楚了锦华的那几句话。不过,即使大家稍有点疑惑,但都不会往深处想,实在小菊姑娘淳朴善良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锦华看着锦凤唱念做打俱全的精彩表演,心里唏嘘不已。而且,锦凤那可爱可怜的做派又让她想起了姓柳的那个女人。 没错,柳真真在身形、眉眼上都跟二姐长的有五六分相像。这也是那人在发达之后不久就纳了她的原因。 那时候自己妒火中烧,已是方寸大乱,终日里算计着如何对付姓柳的。于是,自己和柳真真你来我往,终日里斗得不可开交。 却正好便宜了最亲爱的“小菊姐”。人家不争不抢,忠心护主,一心一意的把心都贴在了那人身上,不争宠,不表功,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最终滴水石川,突破了那人的冷硬心防。。。 锦华大口深吸几下,才勉强把胸口那种滞闷之气慢慢的压了下去。 幸好,现在不同了,自己再也不用过那种压抑憋屈的日子。 让这位正主跟小菊姐对上,自己坐山观虎斗,原来是如此的有意思! 锦华看着端着瓜子、点心等物再次进来的面色有些苍白的小菊,露出微微的笑意。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貌似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锦华注意到,刘家大爷怀疑的目光就一直紧盯着小菊的背影看,眼神既惊讶,又愤怒。 好了,大功告成了。 只要开始察觉了,狐狸的尾巴就是藏得再深,最终也会被人发现的,何况还是大伯和锦凤这样的伶俐人儿。 依然是分了男女两桌。等锦年和锦龙兴高采烈的在外面放了一长串鞭炮,噼里啪啦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之后,年夜饭正式开始了。 小菊忙着上菜。锦华仔细看她,虽然看起来行动如常,但脸色十分难看,呆呆愣愣的,再没了往日的淡然和沉静。 哼,小菊姐,你也有今天。 二爷拿了小酒盅一扬脖子滋溜一下就干了,刚想伸手再去拿酒壶倒酒,却被他爹冷冷一眼看过来,“老二,你量浅,莫要贪杯。” 二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低下头吃了点菜,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刘老爷一眼,生怕他生气。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饭桌上气氛并不是很热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曾尚才就先站起来告退,刘老五也一并站了起来。 这两个人都很自觉,自己终归是外人,还是得留出空间来让人家一家子人乐呵乐呵。 曾尚才一走,锦华顿时觉得轻松多了,省的那有意无意的眼光不时的瞟过来,让她时时都觉得心惊肉跳的,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 曾尚才前脚刚出门而去,锦凤就站了起来,说是有点冷了,回房去加一件衣裳。 锦华看着她身上穿的厚实的镶灰鼠皮的棉袍,脸上被饭桌上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很是无语。二姐姐您敢不敢再欲盖弥彰一点?想去追情郎您就直说嘛,不要大意的去吧。 事实上,锦华和母亲也不过多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估摸着锦凤跟那人也该磨叽完了,自己不会碰上尴尬事,就也拉了下母亲,一同告退出来了。 一路上锦华还是小心的观察了下,所幸没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在前面等着自己。 二爷和锦年却不成,作为刘家的男丁,他们必须守岁直到天明。当然,女子最好也要守一守,但却没有那么严格,在自己院子里打个盹也没人苛责。 过年的时候,总少不了亲戚之间互相走动,小辈都要给长辈磕头拜年。 当然,罗家表哥来的时候,锦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竟然没赶上趟。 等罗表哥磕完头,陪着老爷子勉强说了几句话,再一次没用饭就扬长而去的时候,锦秀终于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大冬天的脸上竟是一脸的汗,扒在门框上急促的喘着,小眼睛焦急的往屋里望去。 那样子着实可怜。可惜,满屋子的人欢声笑语,却没有她想见的那一个。 锦秀就那么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挑着门帘子,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一脸。 锦凤赶紧疾步走上前就把她给拉走了。所幸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大家吵吵嚷嚷的,注意到的人并不多。 锦华奇的是,锦秀那样的绝望悲伤,却只是无声的哭,没有当场哭闹起来,给祖父和大伯个难堪,让整个刘家都跟着丢人现眼。 果然,这紧闭不是白关的啊,转了性子了真是。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半个时辰后,重新梳洗打扮的锦秀又被大爷派李嬷嬷给拉了回来。锦秀一脸的木木呆呆。 她想见的人不在,不想见的却有一个。 ------------ 三十三元宵1 在座的几个来拜年的年轻人里,有一个是大奶奶李氏的稍远些的外甥,叫做庄少刚,是个长的十分敦实的少年,面貌略黑,嘴唇生的稍厚,看起来有点憨憨的。 锦华倒是知道这一家,他们家家境还好,虽然不如刘家殷实,但也有良田百多亩,还买了不少下人伺候着,在乡下也算是很好的人家了。 这庄少刚看起来没怎么读过书,家里管教的也松散,大家同坐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一直往锦秀那边看,看的锦秀神色极为不耐烦,眉头皱的死紧死紧的。 好几个来拜年磕头的小辈中,祖父和大伯对他却格外的殷勤,一个劲儿的详细打听他家里的状况,又问他平时喜欢做些什么之类的,脸上一直挂着亲切的笑容,说话也都放下架子,格外的顺着那个庄少刚去说。 锦华疑惑之后就有些明白了。 锦秀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蹙着眉毛对着一碟子枣糕发呆。 那少年神情便颇有点愤愤的感觉,几次都好像要下定决心说些什么,都让锦凤笑着接过了话题,不知不觉间就把他给引开了,搞得他一副愤懑难当的样子。 锦秀只是略坐了坐,就借口身体不舒服,没等老爷子和大爷发话,就堂而皇之的抬脚一走了之了,脚步匆匆的。 李氏看着锦秀的背影,一直紧绷着的脸色和缓了些,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有老爷子和大爷,锦秀一走这脸就跟阴天一样,黑沉沉的,让人发憷,都提不起精神跟几个小辈聊天了。 锦华却对那庄少刚印象不错,人虽然粗了一点,但是,听他说起家里的经济事务倒是头头是道的,显然很是熟稔,不像是那种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只可惜,锦秀的眼光实在大有问题。不喜欢这种外表不起眼的经济适用男,只喜欢徒有其表的小白脸。 刚过了年没几天,锦华就得知,锦秀又被关起来了。 唉,大伯,你好歹有点新意好不好啊,这一招都用老了,不管用了! 过年的时候是不作兴干活的。这里的规矩就是,至少在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这三天,这手一点活儿都不能沾。要是干了活,这一年都要劳累辛苦,绝不是个好兆头。锦华便也放纵一回,先不往厨房去了,好好放了几天假。 不过,她私心里是不喜欢跟大房混在一块吃饭的,二奶奶就更加不喜了。可是规矩如此,她们也没办法,尽管吃饭时看着那帮子人胃口往往不太好,吃几筷子就饱了,好歹只有五六天而已,熬熬也就过去了。 天天都在上房一起吃,一直吃过正月初五,才算正儿八经的过完了这个年。二房才又重新回了自己院子用饭,锦华便也紧跟着开始去厨房忙活了。 在厨房,锦华就觉得小菊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着精神很不济,无精打采的样子。摘着菜就能发起呆来,杜大娘喊她剥个蒜她半天都没反应。做饭看着火的时候,不是太旺了,就是半天着不起来。 是觉没睡好啊?还是受了委屈吃了气啊? 刚从大房院里回来,一脸疲惫的样子,李嬷嬷后脚就颠颠的寻了来,瞪眼就训斥道,“小菊,二小姐正找你呢,你怎么躲这儿来了!二小姐新做的衣裳你赶紧给洗洗,二小姐等着穿呢。” 李嬷嬷以前对小菊还算客气,还真没有如此撕破脸斥责过。 小菊脸都涨红了,赶紧低头答应着,小步跑着去了。 杜大娘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锦华同样盯着她的背影,心想,这报应来得还真快啊。 正月十五元宵节,县城里有盛大的灯会,十四、十五、十六连着三天。锦华和锦年早就计划着要好好去玩一玩了。说起来,姐弟俩长这么大竟然一次灯会都没看过呢。 曾氏却不放心锦年的学业,不大乐意,锦年如今胆子也大了,眼睛转了转,便想了个法子去求他娘,“我要是能把论语全篇背的滚瓜烂熟,您就许我去,好不好?” 曾氏想了想,觉得对学业有利,便答应了。 锦年果然开始没日没夜的默记论语,走着路也背,吃着饭也背。锦华看着弟弟如此投入,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苍天不负苦心人。结果还真让他全都背熟了,随便曾氏挑哪一章,都背的十分流利,丝毫不差。曾氏高兴的合不拢嘴,自然是准了。 锦年从张大川家回来时还提回两盏灯笼来,样式一模一样。虽然只是普通的六角宫灯,也没做任何装饰,但却扎的极为结实,糊的灯笼纸也是上好的,雪白雪白的,点起蜡烛来很是明亮,平时晚上用来照路也是很实用的。 锦年笑道,“大川哥手巧的很,做了不少要去庙会上卖的。这是送给我们家的两盏,上面都留着白呢,自己可以往上头题字呢。” 曾氏见了果然喜欢,兴致也来了,赶紧磨墨洗手,琢磨着在上头题写几个灯谜。锦年便把其中一盏递给了母亲,又把另一盏提了起来塞给姐姐。 锦华把灯笼提着,却把锦年给拉到了自己屋里。曾氏手里提着笔专心想灯谜,也不管他们姐弟俩的小动作。 “这灯笼是谁做的啊?我瞧着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锦年嘿嘿笑着,一挑大拇指,“姐你真乃当时女诸葛啊,料事如神。”跟他姐锦年一向是没有隐瞒的,便老老实实交代,“咱娘手里那个是大川哥做的,你手里这个,嘿嘿,是我做的。” 锦年心里有点打鼓,生怕他姐发现他的小心思。他下意识的就是不想把大川哥做的灯笼给姐姐,反而把自己做的一个拿了回来。 在他心里,大川哥和曾表哥的地位还真不一样。虽然上次他擅自把荷包送出去确实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确实深刻反思过了,自己有点太鲁莽了,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私心里确实对曾表哥心存敬意和孺慕,觉得只有像表哥这种才华横溢的大才子才配得上姐姐那样的人物。 至于大川哥,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吧。 锦华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小九九,一听这话大喜,顿时来了兴趣,提过灯笼来反复地看,“行啊弟弟,小手挺巧啊,我看你做的不比大川哥的差!” 锦年高兴的眉开眼笑,完了又低声嘱咐姐姐,“你可别告诉咱娘和咱爹,否则他们得打死我!”一副怕怕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做点东西么,又不偷又不抢的!” 锦年反驳道,“关键是我帮着大川哥做了不少让他去买。不但如此,大川哥还说,这样卖白灯笼不赚钱,一个只能卖四五个大钱,所以呢,让我挑了一些写上了灯谜,说这样价钱就能卖的贵上差不多一倍呢!” 锦华只能又一次感叹,有些人就是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 为了安全考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二爷也亲自护送,因此是全家一起去看灯。大房那边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种热闹,因此就占了那辆骡车,还得拉上五爷爷去赶车。 没办法,二爷便又去订了刘大成的小驴车。 曾氏还贴心的想把曾尚才也叫上,叹道,“这孩子只知道苦读,半刻也不得闲,真是可怜!有这么个机会松散松散也好啊。” 没想到曾尚才却坚辞不受,一个劲儿的强调自己不能松懈,还是以学习为要。 锦华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推辞,童生试在即,处处都需要钱,赶灯会自然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她心知肚明,却不点破,更加不会去打圆场,只是很感兴趣的看着他被热情的曾氏迫的头上直冒汗。 那人一向淡定,爱装,爱玩深沉,这样出糗的机会实在难得一见,果断围观之。 锦华正满脸笑意的看好戏,没成想曾尚才却一下转过头来,蹙着眉问道,“表妹怎么如此高兴啊?可否说出来让愚兄也高兴高兴?” 锦华忙脸色一素,正儿八经的答道,“我就要去看灯,自然高兴了!我觉着,所有的人去看灯都会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只有表哥说起去看灯却不高兴呢?!”还十分不解的摇了摇头。 一句话成功的让曾尚才黑了脸,锦华方施施然走开了。 果然,只要你不好受,我就开心了。 ------------ 三十四元宵2 车仍然是大成叔的小驴车,几个人挤一挤倒也能坐开。二爷一个大老爷们却不好意思呆在车厢里,便披了厚厚的棉袍坐到车辕上去跟赶车的大成叔聊天。 锦华不放心,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爹和大成叔聊得还挺欢畅的。自己爹虽然不是很爱说话,难为大成叔是个嘴巧的啊。这些日子因为租车两家也熟络起来,二房已经成了刘大成的固定客户,因此,他刻意奉承,倒是引得二爷颇有谈兴。 他们是提前用完晚饭出发的,等到了县城城门天已经黑透了,城中这三天都解除了宵禁。 一众人等此时正站在县城的主街道鼓楼街上。此时整个街道已是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锦年一跳下车就忘情的大叫起来,“太好看了!这些灯做的真好看!这里好热闹啊!” 曾氏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儿子现在的样子,简直离自己的期许原来越远了。锦华却跟着随声附和,高兴道,“是啊,这些灯真是好看!” 街道两边除了普通的红纱灯,白宫灯,还有其它各式各样的灯笼,形形色色,姿态万千。 二奶奶转念一想,今儿是锦华和锦年长这么大第一次看灯呢,心里便又一酸,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禁伸手就狠狠的掐了旁边丈夫的胳膊一把。 二爷正四处张望着,兀自看的高兴,他以前同样没怎么看过这种盛景,正稀奇着,忽然被妻子掐了一把,颇有点莫名其妙。 锦年和锦华把带来的灯笼拿出来,把里边的蜡烛点起来,一人手里提着亮亮的一盏,开始顺着人流一路走,一路观赏街道两边的灯。来来往往的人流如织,不少未成年的小孩或是小男少女都手里提着灯笼。 这是河滨县的风俗。已经成婚的大人倒是不作兴打灯笼的。因此,大街上很快就形成一道灯龙,与道路两边各式各样的大灯笼相映成趣,互相辉映,煞是好看。 灯会上的人自是来看灯的,但是卖各种小玩意和吃食的摊位也不少。几个人一路看着,见了路边卖的热腾腾的打糕、糖葫芦之类的,曾氏也不再拘着孩子们了,大大方方的散了钱,让两个小的买来吃。 锦华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上面的山里红红的跟宝石一样,挂着晶莹剔透的糖霜,简直让人舍不得吃到嘴里。 自己以前可曾有机会如此这般拿着吃食在街上大快朵颐?自是没有。锦华张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只浸到了她心里去了。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跟家人对着街两旁的灯笼指指点点。花灯璀璨,映出一张张的笑脸,让锦华留恋不已。 一行几人随着人群往前走了约莫着二里地的距离,曾氏忽然停住了脚,伸手指着远处道,“那边老槐树底下,不是大川那孩子么?”众人瞩目看去,可不是么? 曾氏本不愿去打扰人家做生意,无奈此时张大川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已经笑着往这边挥了一下手。 曾氏和丈夫对视一眼,便迈步顺势走了过去。 锦年赶紧拉了姐姐一把,紧张的朝着姐姐皱着眉咧了咧嘴,无声的喊了一句,“姐姐救命。”锦华忙牵了锦年的手跟了上去。 大川领着他的两个兄弟正在卖灯笼,见了众人忙领着俩兄弟过来,给曾氏和二爷见礼,正好趁势也把所卖的灯笼给遮在了身后头,“锦年能教咱们几个识字、写字,多亏了二叔和二婶的大恩大德,还不大礼谢过?” 二川看起来长的寻常,不大爱说话。三川则一双眼睛猴子似的乱转,带着狡黠的机灵。 两个人对大哥的话看起来很是遵从,规规矩矩的肃容一躬到底,“谢谢二叔、二婶。” 二爷忙一手一个拉起来,脸上觉得很是有光彩,嘴上却连连谦虚道,“锦年一个小毛孩子,懂得什么?!关键还是也是你们几个有出息啊,自己知道上进才行啊!” 曾氏也高兴地合不拢嘴,道,“大川就是太客气了。要是真的细究起来,我们还得多谢你平日的那些果子,还有这次你做的灯笼呢。” 张大川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脸不知不觉又发起烧来,眼睛不自觉的去看锦年,紧跟着又看一眼跟在后头的锦华。 锦年却跟没看见他似的,正跟三川两人在咬耳朵,不知道说的什么,不时的就吃吃的笑起来。 锦华和锦年此时都站在了稍靠老槐树的这一边,斜对着二爷和二奶奶。自然是想挡住两人的视线,不让两人发现地下堆着的有锦年的字迹的灯笼。 锦年帮他们的忙倒是没多大的问题,但是,要是拿出来售卖的话性质可就大大不一样了,二爷和二奶奶一定是会翻脸的。到时候那可真是大祸一场。 此时,她见他看过来,便回他一个微笑,面色正常的很,毫无异状。 在朦胧的灯光映照之下,她的脸似乎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面纱,眼睛却格外的明亮,仿佛把天上的璀璨的月亮也含在了里面。 算起来,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她了。她似乎长高了些,精神奕奕的。每次见她的感觉貌似都不一样,都仿佛是第一次见她那样的新鲜和激动。 张大川只觉得心不受控制的咚咚的跳了几下,匆忙间转过头来,掩饰性的朝着曾氏一笑,“既然都是自家人,二婶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呵呵呵。” 一行人亲亲热热的说了半天的话,才两厢告别了重新沿路看起灯来。 万幸的是,二爷和二奶奶都没注意到地上摆放着的灯笼,真是把锦年和锦华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锦年很想留下跟三川一起卖灯,觉得干这个很有意思,可是,他回头看了看一旁的父亲,知道此事绝行不通,只好郁闷的垂头跟在了后头。 锦华在一边瞧得仔细,早就看到了张大川的异样神情,情知有异,却并不点破。 在他们身后,那棵老槐树底下,张大川呆呆的站着,他弟弟三川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吓!”把他吓了一大跳,这才回过神来。 三川笑得浑身打颤,张大川恼的上去就要揍他,三川转身便跑,口中一边叫着,“大哥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我打死你这个臭小子。”张大川真有点恼了。 三川却不大怕,在奔跑中忽然伸手往他身后一指,“大哥快看,锦华姐怎么又回来了?!” 张大川又吃了一大惊,信以为真,立马转身去看,只见人影憧憧,交错而过,伊人何在啊? 张大川知道上了当,羞恼的脸腾的就烧起来了,发狠一般加了速度追了上去,到底捶了弟弟好几下才罢休。 哥两个绕着二川转了好几个圈子,笑着,闹着。唯独二川脸上一片茫然,不知所以。 这一晚,刘锦华一家人走走停停,指指点点,过的真是格外的快活。锦华恨不得时间停止,永远留在这一刻才好。 而且,这一晚他们也没撞见曾尚才。这里的灯会规模非常大,整整占了鼓楼街一条街,也不知那人躲在了哪个犄角旮旯。一家人并没有完全走遍,看看天色不早,就掉头往回走了。 ------------ 三十五元宵3 大家都出来看灯了,刘大爷则因为伤病,独自留在了家里。 刘家大爷的心情很是郁闷,心里烦躁的想大喊大叫,想摔东西,想打人。 可是,自己不能。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呢。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一个读书人,一个有涵养的人,怎么能做出那么没规矩、没教养的事来呢? 所以只能憋着,却越憋越难受。 自己读书读了一辈子,也没读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一直就是他的最大的一块心病。此事时时刻刻让他心头背负重担暂且不说,光那一段风流韵事也着实让他抬不起头来。 家里的妻子面目可憎,言语粗俗,自己早就与她分房多年了。父亲又是执拗耿直之人,凡事太过严苛,生怕自己因为女色耽误了读书,因此在锦秀生母过世之后,也一直再没有为自己纳妾的想法。 而且,他也知道父亲的性子,俭省成癖,多养一个妾室可是要多花不少银钱的。自己原先的那个妾,是因为妻子婚后好多年都没有消息,父亲才开口允了的。至于二弟那边,关于纳妾的事父亲直接连想也没想过。父亲如今有了两个孙子,三个孙女,在子嗣上倒也不那么着急了。 自己自然也不敢主动提出来,生怕父亲会由此联想到自己这些年读书不成的事,反而自讨没趣。 那三江家的虽是农家女子,却生的很有几分姿色,偶然遇到神色之间颇有些暗示,言语之间又道不尽寡妇的心酸悲苦,实在惹人怜爱,让人心生恻隐之心。因此,自己一时冲动之下,便做了错事,与这位自己族里的弟妹有了苟且。 本来,若是一般女子,一次之后给些银钱也就打发了。 可是,这三江家表面上是极规矩的人,也不大爱跟外人搭话来往似的,可没想到关起门来也是个有风情的,对自己嘘寒问暖,小意奉承,那张嘴里说出的话也格外的动听,处处说到自己的心里去,让自己心里的苦闷和烦恼有个抒泄的地方,比家里那个粗鄙无知、四六不懂的妇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反而让自己欲罢不能,越来越舍不开手了。 自己当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因此一向小心谨慎,这么多年下来倒也平安无事,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次却忽然倒了霉,被他家那个半大小子发现了踪迹,不但叫嚷了出来,丢尽了脸面,而且还被那俩半大孩子给揍了个鼻青脸肿。 自己哪有脸还手,不过抱着头任着人家打骂罢了。 不光被从不舍得动自己一手指头的父亲红着眼睛给掴了两掌,还被逼着给人赔礼道歉,被人当众数落,最后又赔上了自己家七八亩的上等良田。 尽管为了刘家的名声,最后把这事给捂住了,可到底有那么几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一直不太亲近自己的五叔,一向对自己有些意见的六叔。。。仿佛,二弟妹好像也知道了内情似的,露出那种鄙视的表情来,真是气煞人也! 这辈子自己都没这么丢人过! 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浑身疼了好久,才算好的差不多了。可是,即使外伤都好利索了,自己也憋在房中不好意思出门,甚至连那两个学生都不好意思带了,直接给了曾尚才那小子。 可是,这人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就上了心的小丫头瞧不上自己,竟然暗中看上了别人! 怪不得自己频频暗示,她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自己私下里找她的时候,她总是寻了各种理由开脱,或是想尽方法让李氏或是锦龙、锦凤她们来搅局。。。 当家老爷的脸面何在?!尊严何存?! 哼哼,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居然也跟自己玩起了里格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今儿个是元宵节,李氏领着孩子们都去看灯会了。刘家大爷正好在自己房中喝点小酒发散发散。 大爷吧嗒一口菜,兹溜一口酒,还令小菊执着酒壶站在一边伺候着。 看她的表情有些不太情愿,还有些勉强,惶惶的站在门边上,离自己远远的,仿佛随时都想逃出去一样,大爷心里的那把火“蹭”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小菊正斜着身子站在灯影底下,灯下观美人,更显得脸色娇艳,胸前鼓鼓的,腰身虽然不细,但从脖子到胸,再到腰,再到臀,居然画出一道诱人的弧线,更具一番成熟的风情。 正是大爷最喜欢的类型。 其实,据大爷持续不断观察的结果,他知道她最近实际上是瘦了一些。大爷也知道,锦凤出了各种的招术为难她,折腾她,给她小鞋穿。 就这么一个院子住着,他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难受了吧?知道难受就行,那就跟着我吧!跟了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锦凤也不会再难为你了! 大爷一扬脖子把杯中的酒干了,斜眼看着小菊,打了一个嗝,喊了一声,“酒来!” 小菊小心翼翼的挪了过来,执起酒壶给他倒酒。 大爷眼睛已经有些红了,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一阵一阵的发飘。 他是故意喝醉的,他想喝醉,喝醉了心里就舒服了,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他直愣愣的看着那一段盈盈的手腕拿着壶,清澈的酒液倾泻而下,仿佛“哗”的一声就流到了他的心里,还一荡一荡的。 大爷的眼已经迷蒙了,他踉跄着站起来,却一下扑到了门前,抬手就把门闩给插上了。。。 第二天,锦华去厨房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小菊居然不在。 杜大娘的解释是,病了。 小菊的身体可一直都是实打实的结实。前世跟着自己吃苦受罪的,自己累的浑身净毛病,可人家,照样该吃吃,该睡睡,也没烦恼也没忧愁的,实在是羡煞人也。 锦华看杜大娘说这话时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仿佛里边另有隐情似的。 难道是被锦凤给折腾的病了么? 没了自己这“冤大头”替她挡风遮雨,替她心甘情愿的打算,她这铁打的身子也不行了? 无奈,锦华只好自觉的承担起了顺菜的重担。杜大娘显然对她此举颇为赞赏,居然破天荒的对她笑了好几次。 她这一笑不要紧,只笑得锦华浑身难受,反而不如以前觉得舒服了。 这天晚上锦年回来的比较晚,都点灯了才进了门,说是晚饭已经在大川哥家吃了。 大川家的饭食肯定粗糙的很,但小孩子总喜欢热闹,喜欢扎堆,锦年又跟三川十分投契,所以三不五时的,锦年还要在他们家蹭上一顿饭。 他这样已经习惯了,曾氏倒也不以为意。 锦年却背着母亲遮遮掩掩的来找锦华,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姐,这是一些铜钱,你给我收着吧。” “你这是哪儿来这么多钱啊?!”锦华吓了一跳,用手粗粗一掂量,足足有一串多呢。 “大川哥给的。说是元宵节那几晚上生意好得很,全赖了我写的那些灯谜。所以要给我这些钱做报酬呢。”锦年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 “是么?!”锦华也替弟弟高兴,她没想到张大川能如此仗义。 “那你就自己拿着吧,想买些什么就买。平时如果出不去门,就让大川哥给你捎。” 锦年也已经十二岁了,是该学着怎么处理银钱上的事务了。只可怜以前,他连一个子的零用钱都没有。 锦年高兴的把钱拿过来摩挲了半天,才郑重的收在了怀里。 锦华一脸满足的看着弟弟,忽然见他仿佛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说道,“姐,其实,我今天晚上在大川哥家碰上了一件尴尬事。。。” ------------ 三十六元宵4 “尴尬事?他们家不是一向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的么?”这下,锦华真是有些奇怪了。 锦年跟三川混得很熟,没少往老张家跑。曾氏心里也不是没有担心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曾氏深怕儿子误交损友移了性情,因此没少明里暗里的打听张家的情况。 但是,根据族里的女眷以及锦年的反馈,张家虽然穷困了些,但是,一家几口人一向都是相亲相爱的,家风很正,有口皆碑。 其实,这也全靠了几兄弟的母亲,大川娘。 这个妇人早早的就没了丈夫,含辛恕苦的把大大小小的五个孩子拉扯大。家境虽然不好,但难得她却是个知书达理、极有规矩的人,而且对孩子们要求很严格,把几个孩子教的都非常好。 曾氏光听到大川娘贤淑、谨慎的名声,就对张大川高看一眼了,因此锦年跟他们一家走得近,也就没有强拦着。 “他家大娘抽了大川哥一棍子,用那么长的一根擀面杖!”锦年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很是唏嘘的样子。 “啊?不会吧。大川哥不是一向最孝顺他娘的么?”锦华吓了一跳,惊得一下就站了起来。 “姐你别急,坐下慢慢听我说啊。”锦年先拿起茶碗灌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他哪里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人啊,巴不得有个人来听自己诉说呢。 “你知道,大川哥过了年就十八了,他们家大娘一直催着大川哥定亲呢。可是,大川哥却不愿意早早定亲,说是家里穷,想等上几年攒点钱再说。所以,他的婚事就这么给拖下来了。最近,大娘又相中了一户人家,就是咱们邻村张集的,据说那姑娘可能干了,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样样拉不下,既吃苦耐劳,手脚又勤快。” 锦年一面说着,一面偷眼打量他姐的脸色。他看了半天,觉得他姐虽然很震惊,很惊讶,但并没有悲痛欲绝、被打击的崩溃的样子,看来,姐姐对大川哥并没有别样的心思,这才放了宽心,更加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 “为这事,大娘没少跟大川哥生气。这不是,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大娘好像要让大川哥去跟那个姑娘相相亲,大川哥呢,也上了驴脾气,死活不去,这下可把大娘给惹火了。。。” “哦,手脚勤快,地里、家里的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确实是个良配啊。”锦华悠悠的叹了一声,眼前又仿佛看到那个脸膛黑黑、老是朝着自己露出憨厚笑容的少年。 锦年看姐姐没有啥明显异常,天色也不早了,便匆匆的拿着他平生拥有的第一笔钱,表情甜蜜而又苦恼的回了屋。 锦华兀自沉吟着,都不知道弟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虽然没见过大川娘,可是,听别人以及锦年的叙述,那应该是个很有心数、而且很有主意的妇人。 那样重规矩的一个人,即使家里有什么不愉快,也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的。 所以,她在今晚上忽然发作起张大川,居然还是当着锦年的面,很可能是别有用心。 这是在敲山震虎啊。 锦华苦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确实想过,如果这辈子能改变命运,假如自己选择跟他在一起生活,又会如何呢?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 她不是不懂他的眼神,但是,她再也无法像一个真正的少女一般回应他的感情。她只是冷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前后分析了这场婚姻的可能性和利弊。 根据前后两世自己对他的了解,张大川确实是个能干的、可信赖的依靠,人品不错,人也很能干,细究起来,嫁给他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鉴于两个人的家世,家里人是不可能同意这场婚事的。母亲那里更是想都不要想,提也不用提。 虽然母亲对张大川印象不错,但那只是作为一个子侄类的小辈来看待的,如果是做女婿的话,就张大川刚刚认得自己名字的那个水平,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虽然早就已经想清楚了,但锦华看着那少年有意无意的暗示明示,到底是存了一丝幻想的。 然而此时,幻想彻底破灭。 原来,就是自家愿意了,人家还不愿意呢!庄户人家,娶个能吃苦受累、贤惠懂事的儿媳妇才是王道,像自己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娇小姐,难道娶来供起来么?! 说实话,锦华有一点小小的受伤。自己居然被嫌弃了! 翌日,锦华正在厨房里挽着袖子帮着杜大娘和面,中午要包饺子。刘老爷又馋饺子了。只有两个人忙活的话,包饺子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因此锦华比平时提前了半个时辰到了厨房。 她偶尔一抬头,正好看见小菊慢慢的踱了进来。 让她吃惊的是,小菊的刘海已经梳起,脑后的头发也盘成了一个髻,插了一根素银簪子,竟然已经做妇人打扮了。 锦华吓了一跳,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一时之间,心里又冷又热的,既觉得畅快,又觉得悲凉。 小菊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也不说话,沉默的找了小擀面杖擀起饺子皮来。她手笨,包饺子一向包的不好,下了锅容易透水,一般都是由杜大娘和锦华包,她只负责擀皮的。 在包饺子、煮饺子的整个过程中,小菊的脸上始终殊无笑意,一张脸紧绷着,眼睛里满是绝望和麻木。 烧着烧着火,火苗都窜了出来,她还愣愣的坐着,还是杜大娘一把把燃着的柴火又给抓起来丢进了灶膛里。 这个女人的命运,就这样轻飘飘的被改变了? 锦华坐在小凳子上剥着蒜瓣,不时的抬头看看木呆呆烧水的小菊。 前世时的两个人,曾经那样手挽手的亲密无间,自打有了平宁之后,为了孩子,两个人又渐行渐远,貌合神离。。。 好吧,菊姐姐,念在我曾经那么真心诚意的叫过你将近二十年的“姐姐”,你我就这样了断了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从此再无瓜葛。 还有,平宁,这辈子,你我再也无缘再见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恨你,那样真诚的全情投入,我把你视若己出,辛辛苦苦十几年把你从嗷嗷待哺养成茁壮少年,却没有换回你哪怕是一点点的真心和感激! 哈,也许,你始终是恨我的吧,恨我让你们母子分离,恨我让你终生不得称呼那个女人为母亲。。。 算了吧,都算了吧。这些恩怨如一团乱麻一般,扯也扯不清,就让我们之间的一切,自今日起,一笔勾销! 午后,锦华因为小菊的事,心里颇不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隐隐约约中,好像听到有哭泣的声音从正屋传来。 锦华吃了一惊,急忙翻身下地,一边匆忙挽着头发出了门疾走几步,等靠近了正屋的窗子,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不是母亲的声音,锦华听清之后松了一口气,脚步立刻变轻松了。心里却还在疑惑,是谁在母亲屋里哭呢? 她悄悄的站到了窗下石榴树后面,屋里的哭泣声还在继续。 “二奶奶,奴婢心里头苦啊,呜呜。。。”是小菊。 ------------ 三十七擦肩 这可真是太新鲜了! 曾几何时,跟二房一向严格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小菊姑娘跟自己母亲走的这样近过?竟然都开始说起知心话来了! 锦华心中警铃大作,不但一点儿也不同情,反而对她的做派有些厌恶了。 “算了,你也别哭了。这就是你的命啊。女人,就是得认命。”曾氏的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说出的是推心置腹的话。这其实也是曾氏自怜身世的真心感慨。 锦华了解母亲,她虽然非常厌恶大伯,但是绝不愿火上浇油,做出同仇敌忾的样子,以发泄私愤。所以,母亲只会从自认为对小菊好的角度出发去劝慰她。这是母亲的善良之处,不过,但愿这种善良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 “奴婢虽然从小家里穷,可也从没想过要一步登天,攀附上主子去过什么富贵日子。。。奴婢只想遇到一个年岁相当的人,没有钱也不怕,只要两个人安安稳稳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实在是没想到。。。竟然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听到这里,锦华只想仰天大笑几声。小菊姐,你真是好打算啊!只想“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你心里的那盘算居然只是关乎两个人的,那么另外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此时,本来因为她命运的离奇改变而起了和解之心的刘锦华,又重新生出满腔满腹的憎恨来。 既然你打算的是“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前世时想尽了办法跟着自己嫁人,然后在此后十余年做出“不离不弃”的深情厚谊状,最后终于成功登堂入室,攀上了心中日思夜想的良人,更如愿以偿的拥有了亲生儿子? 是了,到最后,人家确实是做到了“两个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过日子,何曾想过自己这“第三个人”的处境?! 小菊又哭了几声,忽然声音抖得拔高了,语速极快的恨恨的说道,“二奶奶,您不知道,他们这一定是算计好的!元宵节那天的晚上,所有人都不在,大家都去观灯了。。。”急切间,小菊显然有些口不择言了。 但是,她的愤然声讨却被二奶奶厉声喝断了,“小菊,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算计好的,这话也是你该说的?!现如今,既然事已至此,老爷子那边也给了你一个名分,你就该继续跟以前一样,谨守着自己的本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有的没的,就不是你该想的了。再说了,你就是这么想,我也管不着,只是,你一个大伯哥的屋里人,到我这里来说三道四,这话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曾氏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小菊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锦华本来怕母亲心软,被小菊三句两句挑拨出火气,从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最终趟上大房那滩浑水,白白跟着烦恼、生气,被人当了枪使。 如今一听母亲义正言辞说出的这番话,好悬没乐了。 母亲您真是太给力了。 到这里也再无听下去的必要,锦华脸上带笑,悄悄的又退回到了自己屋里。 转眼到了二月初一,锦华心里有了打算,便缠着母亲想要去初云寺进香。 曾氏却没打算去。一个是天气还十分寒冷,出门很是受罪。二个呢是手里的经文正绣到关键处,绣庄里头要的又急。曾氏一向是极有责任心的人,答应了的事总要提前给人家做好,心里才踏实。 锦华却不依不饶,转眼又想了个办法来说服母亲,“娘,表哥不是过几天就要去考试了么,您不正好乘此机会给表哥去求个心想事成的签么?” 二奶奶一想,确实如此,这事可是老曾家的大事,比自己那什么刺绣经文啊之类的事情重要多了,这才点了头。 坐着刘大成的小驴车,娘两个一路颠簸到了初云山。待两人气喘吁吁的爬到初云寺之后,锦华顾不上别的,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先定睛找寻一个人。 她要找的不是曾尚才,却是张大川。 张大川兜售物品的地方离着庙门不远,很容易的就看见了母女两人,像往常一样笑着过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曾氏一躬到底,“二婶,您又来上香了。”又朝锦华拱了拱手,“锦华妹子好。” 锦华屈膝还礼,看他虽然脸上依然在笑着,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觉察出不一样来,那笑容里总有丝隐隐的苦涩和低落。 而且张大川看锦华,以前总要遮遮掩掩,背着人,今天却频频直愣愣的看过来,那目光格外直接,看的锦华在母亲身后半掩了身子,还颇有些吃不住劲,心里咚咚乱跳,手心里微微有了汗意。 曾氏和张大川寒暄了几句,转身便想进寺,锦华却含笑上前几步,在母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边说眼睛还笑着看向张大川。 张大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曾氏听了她的话,就轻声笑起来,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张大川一眼,便打趣道,“大川,原来你好事将近啊!你年纪确实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过,等事情定住之后可要先来告诉二婶,二婶还要好好的给你包一个红包呢!” 曾氏心里实打实的把张大川归在了亲近的小辈一类,既然两家走得近,锦华跟张大川也就相当于世兄、世妹的关系,说些亲近的话倒也不用避着那些刻板的规矩,所以听了锦华的话,当场就忍不住打趣起张大川来了。 张大川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这样被揭开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面前的她巧笑倩然,分明是以一个亲近的小妹妹的姿态来打趣自己的婚事。她心里竟然对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 张大川颇有些失魂落魄,尴尬的低头左看右看,嘴里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惹得曾氏又是一阵笑,又说笑了几句才拖着女儿的手离去。 临跨进寺庙大门之前,锦华往后边瞥了一眼,见张大川正怔怔的看向了这边,便迅速不着痕迹的转过头来,低下头垂着眼睛匆匆扶着母亲进了门。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这一切根本没有可能,那就快刀斩乱麻,省的伤害那个年青人更深。 刘锦华这样告诉自己,自己这样做是非常明智的,对自己好,对他更好。自己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看到他那种受伤的眼神,看到他真情流露,锦华还是觉得心猛然的跳了起来。 曾几何时,自己心心念念的,不过是那人能够深情的,就那样的看自己一眼而已,然而,无论是吵,还是闹,那人始终冷眼以对,沉默似铁,慢慢的就把自己的那点子念想给磨没了。 终自己一生,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亲密和融洽。如今,沧海桑田变换,人变了,情也有了,却只能这样黯然收场。 造化真是弄人。也许你我注定就是这样的擦肩而过,此后便再无交集。 田家母女并没有来,这事锦华早就知道,田静怡的信里早就跟她说的明白,说是母亲还要料理二月初二龙抬头祭拜龙王的事宜,没有时间前来。 跪在“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的如来佛祖驾前,锦华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希望张大川能实现他的报负,飞黄腾达,并且娶到一个可意的女子,顺遂一生。 旁边的曾氏则更是虔诚的求佛祖保佑曾尚才一举得中,从而重镇曾家门楣。 锦华上完香起来,看了一眼蒲团上跪着的仍然在低声念念叨叨的母亲,知道母亲心中所念,暗想道,不用佛祖保佑,只我就知道您那侄儿这次是肯定会中的。 中午用完素斋出来,经过寺庙门前的大广场时,锦华拉着母亲疾走,眼睛都不敢乱看,生怕自己若是四下乱看的话,会让人误会,又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大川娘想要使自己知难而退,自己就成全了人家吧。 至于另外那人今天有没有来,锦华已经顾不上了。 ------------ 三十八擦肩2 张大川的事情料理完了之后,锦华好像去了一段心事一般,就把全副心思用到了绣经文上。 这样整天忙忙碌碌的,日子倒也容易打发。随着时间的推移,锦华刺绣的速度又快了一点,让她暗自欣喜,对自己绣技的信心又足了些。 她看着手底下一个一个纤细的小字显现出来,心里觉得异常踏实。什么男人啊丈夫啊,都不要去指望了,只要指望着自己就好,指望着自己的手艺才是实打实的,才是最靠得住的。 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就是当锦年犹犹豫豫的挨蹭过来,一脸为难的告诉她,张大川已经定亲的消息时,她也只是微微的愣了一下。 她愣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也太快了吧,刚刚几日的功夫而已啊。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瞎操什么心啊。婚姻幸不幸福并不在于两个人认识时间的长短。 自己跟那个人,认识的时间不可谓不长,然而,自己又何曾真正的了解过他呢。 曾氏倒是真心的为张大川高兴,还打算着哪天要亲自去一趟张家道喜呢。 “大川到了成亲的年纪,我的闺女也长大了!”曾氏停下手里的活计,把针插在了绣棚上,托着腮靠在桌前,看着正埋头飞针走线的女儿叹道。 锦华是十月初八的生日,今年已是及笄之年,马上就要进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 锦华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是在愁自己的婚事。锦华倒是没怎么担心,这一世,只要不再嫁给那人,只要自己能守住自己的心,嫁给谁还不都一样?! 男人啊,不都是一回事么。 曾氏忙着为侄子准备去县城赶考的行囊,什么笔墨纸砚啊,衣裳啊,吃食啊之类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曾氏很是用心,反复的琢磨着还缺少着什么。 锦华却一点也不关心,只作不见,那冷冷淡淡、置若未闻的样子令曾氏十分气闷,却又拿这姑娘毫无办法,心想,且只等着尚才一朝得中,到那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秀才娘子的名头在前,还怕女儿不动心么? 曾氏把所有的东西都为侄子准备好了,唯独还缺一样,那就是,钱。 “咳。。。”曾氏咳了一声,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跟锦华说到,“你表哥去县城赶考,虽然东西都给他准备好了,住处呢也给他安排好了,为了省点钱,就直接跟你爹在他们那里挤一挤。但是,出门在外,还是得有些银钱防身才是。。。呃。。锦华。。。” 她还没说完呢,锦华就从布帛前抬起头来,直接道,“娘,您想要多少钱,说个数就是。” 锦华也知道,锦年读书的成绩一向平平,经过这大半年苦口婆心的劝,母亲总算是把务必让锦年中举的念头歇上一歇。而这样一来,曾尚才就是母亲最后的指望了。 尽管不情愿,单单只为了母亲的心,这笔钱也必须得出。 而且,刘锦华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如果事情没有变数的话,曾尚才早晚会一飞冲天。即使自己没想着上赶着去攀龙附凤,但是,尽量还是不得罪他的好。 依着他的性子,若是得罪狠了,也不是一件好事。自古民不跟官斗,若是能两厢各安其事那是最好了。 令人奇怪的是,大房那边则毫无动静。锦华路过西跨院时还看见大伯父背着手、腆着肚子在院子里溜达,看起来那腿倒是比前一阵“颠簸”的更厉害了一些。 难道这病情还能反复不成?锦华暗自奇怪。 不过,显然,大伯父今年是不能去应试了。 这一点倒是跟前世时不同。 刘锦华记得,前世的时候,大伯是参加了今年的童生试的。不过在曾尚才中了秀才之后,或许是觉得被个小辈给比了下去,脸面全失,大伯父才彻底熄了科举的心思,开始在家里做起闲散的富家翁来,闲暇时则收了同族的几个学生有一搭无一搭的做起了教书先生。 曾氏知道了却冷笑一声,“算他有自知之明!反正你大伯啊,是打死都考不上的,还是莫要瞎耽误功夫的好!” 在临去前一天晚上,曾尚才特意到了二房的东跨院,结结实实的给曾氏和二爷磕了三个响头。 当然,锦华得到消息就先躲到了里屋去,再也不出来。 曾尚才非常动情的说了些感谢姑母收留之类的话,磕完头才站了起来。 曾氏也想起了家世,已经红了眼眶,拿着帕子摁着眼角,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二爷和曾尚才劝了半天才把她劝好。 看曾氏平静了下来,二爷这才回过头来,摆着长辈的款,殷殷的嘱咐曾尚才,让他安心考试,别的不要操心,自有他和二奶奶给担着。 曾尚才肃容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正事说完了,曾尚才却不说走,眼睛悄悄的描了好几下里屋的门帘子。里屋烛光摇动,人,就在里面。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那厚重的门帘从始至终纹丝不动,里屋寂然无声,仿佛没人在里面似的。 曾氏时刻关注着亲亲侄儿的一言一行,当下也发现了,便展颜笑道,“尚才啊,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要专心考试,如果这次真中了秀才,到时候,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不是?”话里头充满了暗示。 曾尚才正垂着头很是沮丧,闻听此言猛地抬起头来,看见姑母笑着朝他点着头,眼中颇有深意,便愣了片刻。 忽然,他郑重的一揖倒地,大声道,“谨遵姑母教诲!” 说罢一撩袍子转身大踏步而去,再不留恋。 他刚出了院子,锦华就猛地撩开门帘自里屋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直直的望向母亲,又惊又怕的质问,“娘,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曾氏刚才说那话也是看到侄儿失落,为了安慰侄儿的一时冲动之语,此时让女儿一问心里也有点发虚。然而,锦华这责问的口气却让她很是不爽,让她很是反感。 二奶奶一挑眉毛,怒道,“你这是在责怪娘么?!”转头又看向二爷,“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还没等长大成人呢,现在就敢质问起我来了!” 二爷非常无辜的一摊手,这事也能怪我啊? 娘两个呛了起来,二爷只好和稀泥,佯装发怒,假意朝锦华喝道,“怎么跟你娘说话呢,有话不能好好说啊!”暗地里又朝锦华使眼色,叫她悠着点,少去招惹她娘。 锦华看了父亲一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激荡的情绪,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拉着曾氏的胳膊平心静气的道,“娘,女儿今天也跟您和爹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女儿不愿意跟表哥做亲!” 这话掷地有声。把曾氏都给说蒙了。 这闺女胆子也太大了,脸皮也太厚了,一个未及笄的女儿居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跟父母谈论自己的婚事问题了! 曾氏的头都气的晕了一下,抚着额头定了定神,这才抬起头怒气冲冲的问道,“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算了,咱们今天索性也都摊开了说罢。你到底为什么不乐意啊?你表哥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依着他的才华,早早晚晚,至少一个举人的名头是跑不了的。你这丫头片子何德何能,竟然这样挑三拣四起来了?!” “表哥再好,我们相处不来也是白搭!”锦华也气的一甩袖子。 “什么叫相处不来?你们俩没相处过怎么知道相处不来!何况,你这么丁点大的毛丫头,你知道什么叫相处不来啊!”二奶奶气的一下站起身来,手指连连点着女儿喝骂。 二爷一看事情不妙,急忙赶过来想拉住她,却被二奶奶一瞪眼,给吓了回去,“你别吓掺和!今天我非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不可!” 锦华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他再好也跟我没关系!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你们要是叫我嫁给他,我宁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说罢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 三十九擦肩3 锦华跑了之后,曾氏气的浑身只打哆嗦,满腔的怒气没处发泄,转头就朝着一边左右为难的二爷去了,“你看看,你看看,我怎么教出这么个忤逆的东西!你这当爹的也不管管,还有闲心杵在一边看笑话!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闺女这脾气真是随了你了,脑袋完全是一根筋,死牛蹄子不分瓣,好话歹话都分不清楚!我是她亲娘,我能害她么!。。。” 锦华冲了出去,就回了自己屋,衣裳也不脱就胡乱卷了被子躺到了床上。 幸亏现在天也没那么冷了,身上裹了两层年前新做的厚厚的被子,倒也承受得住。 只是她的心却从里到外凉了个透,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绝不嫁给他!绝不嫁给他! 那种熟悉的压抑、憋屈、苦闷的情绪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胸腔,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锦华蜷缩成了一团,在黑夜里努力睁大了眼睛,不想让委屈的眼泪掉下来,不知不觉间,却早已湿了满脸。 她自己清清冷冷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摸着枕巾都湿了一大片。 她的手脚冰凉,额头隐隐作痛,不知道在黑暗中躺了多久,直到身体都麻木了,似乎已经听到后院里祖父养的公鸡开始打鸣的声音,才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一双手在推她,似乎听到锦年呼唤她的声音,锦华困得很,不耐烦的一挥手,“吵死了,不要管我!”翻身向里,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等锦华再一次迷迷糊糊醒过来,太阳早已经升到了正当中。她往外看了半晌,身子却仍然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半分。 这么多日子以来,这还是刘锦华第一次睡过了头。 她也没想到会跟母亲闹到了这步田地。她原本是打算一步一步慢慢来,让母亲慢慢明白自己绝不嫁给那人的决心,让母亲放弃心里的那个执念。 本来事情进行的好好的,却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没料到母亲让自己嫁给那人的决心是那样的大,那样的强烈。 外面又有了声响,锦华立刻便翻身朝向了里面。 不一会儿,有人悄悄的推门进来,手里端了饭菜放在了桌子上,过来轻轻推了推她,“姐,快起来吧,吃饭了。你早饭没吃,午饭再不好好吃,那还不饿坏了么?” 还是锦年。 锦华却依然动也不动。 锦年叫了好几声,锦华还是没反应,这才无奈的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曾氏的声音就从院子里响了起来,“不要管她,让她折腾去!不想吃饭就不吃好了,还跟我置上气了这是!能的你,都能摆布起你娘来了!” 锦华闻言也真赌上了气,反正也不饿,依旧躺在了床上不起来。 只可惜,她还这没有大白天躺着的习惯,反过来覆过去的难受,末了就爬起来从书箱里随便抽了一本书来看。 书箱里的书都是以前自己爱看的,自从重生一来竟一直没动过。 她拿的书正好是一本诗集,可是,她看了半天,也没能看进去一点,浑身就跟锈住了似的难受,没办法,最终还是爬了起来简单洗漱。 桌上的饭菜早就没了热气,锦华此时方觉得肚子饿的难受,也没心情去厨房再热一热,将就着吃了点垫了垫肚子。 她心里闷得慌,就想出去转转走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锦华慢慢的顺着墙根溜达出来。 二月春寒料峭,吹在脸上的风依然冰冷,但午后的阳光却颇有些暖意,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刘锦华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出了门向着镇子后头的山野走去。现在正是春耕之时,前边地里头满是人,后山这里倒是静悄悄的,很是合了锦华的心意。 放眼望去,虽然依然是一片荒凉的景象,但路边的柳树居然隐隐的绽出了绿芽。春天,就要来了。 她以前从没有到这边来过,如今一路走来,倒也看着十分新奇。 刘锦华站在乡间小路上,看着远处的山峦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她眼睛望着阳光里披了一层金色的远山,天高山远,寥廓长天,脉脉远山,心里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一片宁静。 “锦华?”一个惊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刘锦华被惊醒了,倏的转过身去。张大川肩上扛着一把铁锹正站在不远处。 “大川哥,你这是去做什么了?”锦华很快回过神来,蹲身福了一福,站起身来笑着问道。 “哦,我是去地里头翻地了,顺便拐了个弯去山那边瞅了瞅。”张大川看着她衣袂飘飘的,头发乌黑,眼睛亮亮的看过来,便觉得手脚没地方放,只是局促往后挪了挪自己满是泥巴的双脚。 “大川哥的好日子定下来了么?”锦华又笑问。 说到这个,张大川的心情有些低落,眼睛垂下来,低声道,“还没呢,大概得入了冬吧,反正也不急。” “我可听说,未来的嫂子是个又勤快、手又巧的姑娘呢。大川哥很有福气啊!”她声音轻快,带着股调皮的笑意。 刘锦华不是故意在戳他的心窝子,而是,既然事已至此,大家还是把话说明白了,以后才好继续交往。 别弄得暧暧昧昧的,明明不成还吊着别人的胃口。这绝不是刘锦华的风格。 张大川闻言笑了起来,听她说的话如此亲昵,他的心里忽然一下子就敞亮了,刚才的局促也不见了踪影。一瞬间,仿佛那个在别人面前一直自信满满的张大川又回来了。 “瞧你说得,我有福气,难道你就没福气了?!”张大川忍不住横了她一眼。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瞬间无影无踪了。 锦华也分明感觉到,两个人终于恢复正常了。 她模模糊糊的觉得,有这么一个朋友,有时候比做他的妻子更为难得。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后山来了?”张大川略略走近了几步,关切的问道。 “我心里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刘锦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大山。 “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这还愁上了?”张大川忍不住揶揄道,眼睛却也随着她看向了远处。 两个人默默无语的看了一会儿,张大川看了看天色便道,“行了,你也别愁了。老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我有福气,我倒是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到了明天,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呢。” 见锦华回过头朝他展颜笑了一下,他又向路两边望望,看着远处似乎有人要过来,便催促道,“行了行了!你这看也看了,还是早点回去吧,省得二婶担心。我正好能一路送你回去呢。” 锦华听话的点点头,果然慢慢的转身提着裙角往回走。 张大川见她乖乖的,脸上不由得便带了笑意。离着几十步的距离,也慢慢的跟在了她后头。 她没说她为什么烦恼,他也没有问。 然而,刘锦华的心情却比出来时熨帖多了。就是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不带任何目的的关爱,这种感觉是她最为珍视的,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失去的。 今天,她得到了生命中最难得的珍宝。 ------------ 四十章擦肩4 在家门口跟张大川挥了一下手告了别,刘锦华直接就到了厨房。结果正好看见一个陌生的黑瘦丫头从里头挎着个菜篮子走了出来。 锦华很是惊讶,详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家里新买了一个丫头来。 小菊已经做了大爷的妾室,再到刘老爷或是二房处做粗活就不合适了。刘老爷就是再俭省,也没胆量乱了纲常礼法。 因此,祖父这也是没办法了,才舍得花钱另买个人吧? 想到祖父肉疼的表情,锦华心里就偷着笑。 那丫头叫麦子,与锦华相当的年纪,生的面黄肌瘦的,显得眼睛又黑又大。另外还有点呆气,让她择菠菜,嘱咐半天才能交代明白了,而且还一点也不知道变通,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连个弯儿都不会拐。经常弄得杜大娘和锦华哭笑不得。 好么,这肯定是从人牙子那里“特价”处理来的丫头吧? 锦华对祖父的悭吝程度简直佩服的要死。 不过,这姑娘人却老实肯干,从不偷懒磨滑,又不爱说话,锦华对她印象不错。让人惊讶的是,这姑娘虽然瘦的皮包骨头,胃口却格外的好,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 锦华暗暗揣测,这孩子是不是以前给饿坏了? 锦华慢慢的打听她的家世,她却只是黯然的低下头,不发一言。 过了几天,曾尚才考完试回来了,曾氏忙跑到小偏院嘘寒问暖了一番,回来的时候看着脸上十分高兴的样子。大概,曾尚才自觉做的不错吧。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母女两个人不复前一阵的亲密,正常的交流是有的,但却不再说说笑笑了。 绣经文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做在桌子东边,一个坐在桌子西边,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的坐在一起说笑。 两个人在暗中较着劲。 刘锦华是绝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让步的。而曾氏,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曾氏是早就瞅准了曾尚才这个准女婿,又是自己的内侄,看那小伙子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再加上满腹才华,知书达理,真是样样都对了曾氏的胃口,越看越爱啊。 而且,她早就看出来了,大房那边的锦凤对侄子有意,那个死丫头表现的那么明显,有事没事的就往小偏院那边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的,也太不知羞耻了!也就是像大房那般上梁不正下梁歪,才能养出那么没有教养的闺女来! 对大房,曾氏早就深恶痛绝,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破坏了这一桩婚事。我这一颗好好的白菜,总不能让猪给拱了吧?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好的女婿可不能跑了! 锦华说什么“不喜欢”啊,“相处不来”啊,全是鬼话!她一个毛丫头知道什么?! 曾氏看的明白,她的这位内侄绝不是池中之物,锦华若是能嫁给他,将来肯定是穿戴凤冠霞帔的命啊那是! 而且,尚才那孩子是个有成算的,主意正的很,不像自己丈夫这般软弱无能,嫁给他之后,至少不会让女儿像自己一样吃气受穷、憋屈一生吧? 做母亲的都是一心为女儿打算的,自己还能害她不成?她怎么就这么不理解自己的这一颗心?! 为这,身在县城的二爷还专门写了封信回来劝解,而且还郑重其事的给娘两个一人一封。不过,两人看了之后把信往旁边一放,就没了下文。就像一滴水滴在湖面一样,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看来,在劝解人这一方面,二爷实在是不太在行。 两个人都很坚决,都希望对方能够让步。所以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 只有锦年实在吃不消家里沉闷的气氛,免不了跟表哥诉了一番苦。自打曾尚才考完试后,他又正式的跟着曾表哥读书了,当然是和锦龙一起。 不过,锦龙最近“好像”得了风寒,正被李氏禁锢在屋子里养病,不让出门呢。 曾尚才听了这话脸色一黯。 锦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却是知道的。 因为在他考完试之后,姑父就跟他提了几句,语焉不详的,只是说,“锦华那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你姑想的是一回事,锦华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是你亲表妹,你年岁又长,有些事情还是要多体谅她一些。” 虽然这些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没有说明白,但曾尚才联系锦华以前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便有数了。 此时,又听锦年说姑母和表妹闹翻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曾尚才十分沮丧。 他怎么也搞不明白明明刚开始时对自己很是上心的表妹,怎么忽然转了态度? 而奇怪的不止是她,还有自己。 自己刚开始时明明对锦凤更有好感一些。不是么? 一个不会打扮、不爱说话、外表普通的柴火妞,和一个外向开朗、爱说爱笑、明媚动人的女孩,是个男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个干瘪的柴火妞忽然变得动人起来,而且还一步一步的,结结实实的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尽管娇美的二小姐锦凤还时常寻了机会跟自己说话,明白无误的向自己表达着好感。然而,这种热情似火给自己所带来的优越感却仿佛抵不上她无意间的一个眼波了。 可是,她却不喜欢自己!!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她? 他曾经怀疑过那个叫张大川的泥腿子,可是,事实证明,表妹跟那人没有什么,而且,据自己从锦年那里及时打听回来的消息,那人已经定亲了。 在考试之前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让他喜出望外,心里痛快的简直像大热天喝了一杯清凉的酸梅汁一般,畅快万分。 是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家境贫寒,仍是白丁之身。可这只是暂时的啊,他相信自己有一飞冲天的潜力,只要,锦华能相信自己,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自己一定会千百倍的回报于她的。 曾尚才看了一眼桌上自己新题的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句诗他已经写了好几遍了,桌上摞着的一叠纸上满是的。他越写越是顺手,反复吟诵之下,只觉口齿生香。 忽然,他伸手极快的把桌上题了字的纸用力的团起来,揉烂了,一下就扔到了废纸篓中去。 刘锦华,我们且等着吧,待到我高中那日。。。 ------------ 第一章拜访1 绣经文的活儿娘两个整整做了三个多月,才算完工。锦华绣了一部《心经》,是佛经中字数最少的一部著作。曾氏则绣完了两部完整的《大悲咒》。 小枝姑取了经文去,很快的,隔天她就把钱给送了回来,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仿佛是她自己赚的钱一样,“发财了!发财了!”眼角看到二嫂仿佛皱了一下眉,便好歹把脸上的喜色给收敛了一些。 她从怀里郑重其事的把个鼓鼓囊囊的帕子拿出来,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霎时,屋子里仿佛都亮了起来,竟然是一大锭银子和一个小银锞子。 锦华和曾氏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这两个字。是啊,两个人可是很久都没有见到这么大锭的银子了。 “二嫂绣的那两部经书人家二话没说就给了十两银子。锦华绣的那幅人家给了二两银子。呃,掌柜的说了,那部心经虽然绣的不算上好,但是看那针法很有潜质,假以时日,肯定会小有所成的。因为还想跟你进一步合作,所以就格外多给了些,希望咱们能继续绣下去。” 绣!当然要继续绣了! 照这样绣下去,锦华心里头的想法还真有希望实现呢。想到此,锦华心里异常的激动。新的明天在向她招手呢,崭新的明天。 别说曾氏母女俩欣喜不已,就是小枝姑也跟着乱起哄,搓着手激动不已,“二嫂,您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大个的银子,揣在怀里生怕给弄丢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所以大江把银子给了我之后,我转身就给你送来了,生怕在家里搁久了,让贼偷给摸了去呢!” 锦华握住母亲的手,忘形的用力的摇了两下,忍不住高声叫了一声,“娘!”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头一次如此亲昵呢。 曾氏目光闪了一下,也回握住了闺女柔软的手。这都十来天了,两个人老是这么冷着。连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真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这些天以来,曾氏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觉到。这个女儿对她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一握之下,之前的那些隔阂在刹那间仿佛消失了。 两个人都下意识的选择了遗忘。 曾氏给锦华使了个眼色,锦华忙回身开了自己的小箱子,拿出一串钱来笑着递给小枝姑。 曾氏诚恳的对小枝道,“我们能得这些钱多亏了你和大江。你要是再不收钱我可都要翻脸了!” 小枝姑却也素了脸色站了起来,“二嫂,我也给您说句实在话,我不是想白给您帮忙,实在是我已经从中受益了。您能指点指点我的绣活,比我自己在家一个人琢磨好几年都管用呢。我现在绣的东西比以前好多了。也是沾了您的光,许氏绣庄也开始收我做的东西了,给的价钱也公道。比我以前只给镇子上的铺子做活强得多了!您要是在再跟我外道,我也不忙您这个忙了!” 两人推让了半天,小枝姑到底没要那个钱。 春暖花开之时,田静怡很是跟得上时宜,便派了人来下帖子。邀锦华去赏花。锦华知道静怡是个爱热闹的,肯定又是嫌家里闷了。 到底如何去却让曾氏犯了难。锦华独自出门肯定不行。但她又不像一般小姐那样身边有丫头伺候着。想要让麦子跟着的话,那是想也不用想的,祖父和大房那边是绝不会行这个方便的,他们眼红嫉妒还来不及呢。 那就只好让锦年相送了。虽然他年纪不大,但自家与田夫人交好,有嫡亲的子弟上门倒也不算唐突。 锦华则想的更远,她更愿意看到锦年有独自交际的机会。 这种正经的出门交际,理由是正大光明的,自然要用家里的骡车,那辆骡车看起来也体面些。 于是,晚饭过后,锦华和锦年便随着母亲往正房来请安,还要请示出门的事。 刘老爷毕竟上了年纪,年前又因为大爷的事病了一场,今年竟比往年要畏寒,天气已经转暖了,他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棉袍,脖子缩在棉衣里面,脸色看着也不如以前精神。 大房一家都是在的,因为刚用过饭不久。 母女俩刚进去,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小菊也擦着手后脚跟了进来,可能是刚刚收拾了碗筷。 她悄无声息的进来,便半低着头小心的站在李氏身后去,一声不吭的,也不见抬头。她的衣裳显见的比以前做丫头的时候好了不少,但这个颜色倒是显得她的脸色更黑了些。不得不说,这位姑娘从前世到后世,在衣裳打扮上,眼光就一直不太高明。 大爷本来自曾氏母女进来,就一直垂着眼皮,默不作声的坐在椅子上养神。但是,待小菊一出现,大爷的眼睛就一下睁开了,眼光不由的便飘到她的身上去了。 李氏见了,脸色就一下子拉了下来,厉声喝问小菊,“小菊,怎么这么没眼色!弟妹来了,还不赶紧搬个椅子来!” 刘大爷不虞的看了李氏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大概觉得李氏发作的也不算无理取闹,他也不好明着偏袒吧。 小菊赶忙应了一声,虽然动作上有些迟滞,但神色间很是恭敬,没有丝毫的不满,便去了里屋,把椅子搬了一个来。 锦华趁机打量她,见她看似平静,其实脸色并不太好,眼下也有些青黑。 李氏尤显不足,还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眼见得唾沫都飞到了小菊脸上去了,“小菊啊,以后还是要灵性一些,眼睛里要看得见活儿!怎么这么点小事还需要主子吩咐才知道啊?!你啊,你啊,还是要把自己的身份摆正,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若是以前,一向以通情达理著称的锦凤一定会出来劝解几句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恍若未闻一般,低头整理着自己黄色的百褶裙。 小菊很是恭顺的立在一边低头受训,就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抱怨,没有丝毫的勉强。 刘家大爷扭过脖子看了看自己面无表情的亲爹,皱了皱眉,在椅子上难耐的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 李氏见大家都不做声,便更加得意起来。颇有点神采飞扬,用手指点着小菊,继续吐沫四溅。“奴才是什么?不过是伺候主子的。要时时刻刻以主子的事为先,不要长什么坏心眼,妄图爬到主子头上来了,这是颠倒了伦常!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她讲得兴起,众人却听得刺耳。纷纷皱眉,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刘家大爷不知是害怕刘老爷的威严,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理,尽管面色不虞,但愣是没说话。这倒是让锦华颇有点好奇了。要知道,以前还没收用小菊的时候。大伯对小菊那可是十分上心的。 最后,还是刘老爷听不下去,嫌李氏聒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行了,别说了,要教训你就私下里教训去,在这里起个什么劲啊!” 李氏顿时一声不敢吭的悻悻的坐下。眼角却狠狠的瞪着小菊,想来已经把这笔账记在小菊的头上了。 其实。按照锦华的理解,祖父这话一说,李氏应该高兴才是。刘老爷这是明显的站到了李氏的一边,让她放开手“管教”小菊呢。 显然,刘老爷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小菊了。搁以前,刘老爷可是一向对小菊的踏实肯干、任劳任怨赞誉有加的啊。 不过,按照李氏那猪脑子,她是听不出祖父的话外之音的。她只会在心里埋怨祖父不给她面子。 锦华看的仔细,那小菊闻言便微不可见的打了个哆嗦,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 小菊姐姐,不知你伺候了那么一个男人,跟着那样一个主母,你还有多少可以施展的余地啊?还能不能再隐忍多年,然后咸鱼大翻身,最后生子,然后母凭子贵,赢得家里家外的一片赞誉呢? 我看好你哦! 刘老爷听曾氏说锦华得了闺蜜的邀请,脸上的肌肉顿时抽了一抽,默了好半晌,到底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自打上回曾氏母女去了田家,刘老五一回来自然把田家的事详详细细给刘老爷秉了给清楚明白。所以,即使他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二房攀上了这么一棵大树,他到底是忌惮了几分。 “那一家家境很好,家里丫头下人的不少。锦华独自一人前往,就算路上安全无虞,但看着就不像话。儿媳想着还是让锦年送她姐姐去一趟妥当些。” 还没等刘老爷有表示,李氏已经满面激动的站起来想插话,却被锦凤一下子拉住了袖子,看着她母亲摇了摇头。李氏只好使劲甩了一下帕子,愤愤不平的又坐下了,但嘴里还是嘟嘟囔囔的,“既然锦年都能去了,锦凤为什么不成?!谁陪着去还不一样?” 尽管她压低了音量,但也足以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锦华便笑着接口道,“大伯娘不知道,其实这种场合,本也用不上锦年,只让麦子陪着我去也是行的。”她故意这样说道。 果然,李氏一翻白眼,“咱们家里上上下下的,还有不少活呢,若是麦子去了,难道要让我们这些主子亲自动手不成?!” 锦华也不气,顺势一摊手道,“就是因为麦子不能去,才让锦年去送我啊,有家中男丁护送,这也是一般人家的规矩。” 李氏一听“规矩”二字就有些发憷,忙缩了脖子不再多言,生怕被那个刁钻的坏丫头又抓住自己的痛脚笑话自己。她在这方面可是吃了锦华不少的亏。 屋里静了下来,曾氏一看刘老爷跟尊大佛似的,一直端坐在那里装糊涂,忙再次提醒道,“爹,那个骡车的事。。。” ------------ 第二章拜访2 屋里静了下来,曾氏一看刘老爷跟尊大佛似的,一直端坐在那里装糊涂,忙再次提醒道,“爹,那个骡车的事。。。” 此时,李氏眼珠一转,抓着帕子赶紧跳了起来,假模假式的对着曾氏笑道,“哎呀,弟妹,真是不巧呢!你不知道,我明天正想带着锦龙去一趟初云寺。你也知道,打年前开始,锦龙这身子就一直不太康健,因此,我想去初云寺给他求个签,捐些香油钱呢。”说着还皱了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曾氏的脸气的涨红了,反驳的话刚想说出口,就被锦华抢在了前头,“既然如此,还是锦龙的病要紧。我们就再想办法吧。” 锦华忙拉着曾氏告退,一出了院门,曾氏就甩开锦华拉着她的手,气呼呼的道,“你大伯娘也欺人太甚了,早不去初云寺,晚不去求签,我们要用车了,她就也要用了!她这是存心的,就是不想把车给我们用!” “她就是存心的,我们也不好反驳。毕竟,为了生病的人求签拜佛的事情听起来比我们的事更重要些。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您要是跟大伯娘吵啊,肯定能被气死的!您还不知道大伯娘那个德性么?没理还赖三分呢!我主要是怕您又被她给气着了。” “那我们明天怎么办?你大成叔那个小驴车实在上不了台面,我可不想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曾氏又是气,又是愁。 “娘你放心好了,办法多的是。我和锦年让大成叔把我们送到县城,然后去县城的车马行再租上一辆像样的车不就行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都是让李氏那个长舌妇给气得,我这脑子也糊涂了!”曾氏一跺脚,顿时转忧为喜。 “哎。闺女,你怎么知道车马行的事的?”曾氏不禁疑惑道。 “哦,”锦华忙转了转眼珠,“那个嘛,呵呵,我是听。。。听我爹说的!” 小驴车摇摇晃晃,车厢里,锦年低着头绞着手指。 “姐,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别人家就是比我们富贵些,不过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跟我们又有什么不同?他们就是再富贵。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一天吃三顿饭?还是要吃喝拉撒睡?再说了,人比人,气死人。这人啊。都是比出来的,你说,难道就没有比田家更富贵的人么?” “当然有了。” “那田家人见了那更富贵的人是什么心情?” “是不是跟我一样的忐忑啊?”锦年倒是很会积极思考。 “是啊。”锦华笑着点头。“而且田家姨母我见过几次,很是平易近人,见咱家里清贫。却从不说三道四,也不看轻,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有加呢。” 锦年脸上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锦华又笑,“弟啊,姐我就送你六字要决吧。只要你秉持此六字要诀,包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锦年顿时张大了眼睛,紧紧盯住锦华,凝神细听。 锦华慢慢的小声吐出六个字来。“少说话,多倾听。” 锦年略一思索,便也跟着笑起来,颔首道,“姐。我记住了!” 车摇摇晃晃的缓缓进了河滨县城,锦年好奇的撩开窗帘看热闹。锦华也不阻止,反而跟着沾光往外瞧个不住。 忽然,她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姐在街口一闪而过。倒不是她认识那人,而是那人穿着的衣裳,正是自己制作的样式! 锦华顿时心花怒放,仿佛自己做成了一件极大的事情一般,满心欢喜。她暗暗想着,如果自己来做这件事情的话,应该也能像田夫人做的那样好吧。 刘大成把车停在了城里有名的张氏车马行,还帮着姐弟俩选好了骡车,又砍好了价钱,这才驾车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姐弟俩换了辆像样的骡车,坐上去没多久就到了田家。 田静怡迎到了二门,见了锦华就一把捉住她的臂膀,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锦华姐,我可想死你了!去年冬天刚下雪的时候,我做了次东道,请了几个朋友来吃火锅。本想请你来,母亲却没允,说你们家路太远了,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安全,又怕你着凉受寒。哎呀,真是太遗憾了,你要是来的话,就好了!”说着连连跺脚,十分惋惜的样子。 锦华听了心里暖哄哄的,忙安抚道,“我现在不是来了嘛。” 又趁着这位大小姐喘口气的功夫,赶紧把锦年拉了一下,“我弟弟锦年送我来的。” 田静怡这时才终于晓得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微微的红了脸,赶紧正了脸色,点头道,“弟弟好。” 锦年一本正经的给她见礼,“田小姐好。” 田静怡一拍手,对锦华道,“我就觉得你弟弟格外的乖巧可爱。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弟弟就好了!” 锦华顿时有点愕然。这姑娘也太敢说了,就当着后面好几个丫头婆子的面。你可不就有弟弟么?只是不是嫡亲的而已。 锦华忙拉了她一把,警告的瞪了她一眼。田静怡朝天飞了个白眼,“好了,锦华姐,我知道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认错态度十分的敷衍,让锦华颇有点无可奈何。 两人挽着手一路走一路说。 田静怡抬手毫不客气的捏了捏锦华的脸,“锦华姐,你最近好像过的不错啊,脸上都有肉了。比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可是长高了,也长胖了一些。” 锦华摸摸自己的脸,最近确实是比以前丰腴了一点,又故意逗田静怡,“那我是变得好看了,还是不好看了?” “自然是好看了!快让我娘看看去,我娘也想你了!”说罢拉着锦华的手眼看就要跑起来。 身后的李嬷嬷一路小跑,努力紧紧跟随着,嘴里不住的嘱咐,“小姐啊,慢点儿啊,慢一点。可别摔了!” 田夫人正坐在榻上,怀里揽着田静生。 她穿着一件碧色绣缠枝莲花的褙子,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插着两只白玉簪子,还有两只明晃晃的步摇,依然气质优雅,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锦华,你可来了,静怡打好几天前就开始念叨你了,可把我给烦死了!” 锦华施了礼,又引着锦年见了礼。 田夫人上下打量了锦年一番,点头道,“小小年纪就进退有度,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说着就使眼色令旁边的大丫头拿出一个荷包,亲手想要递给锦年。 锦年有点无措,抬眼看姐姐,见姐姐点了点头,便又拱手称谢才接过了。 锦华拿过自己手里拎着的小包袱,打开来拿出一条姜黄色的抹额来,“上回母亲听姨母说,有时候会偏头痛,回去后便着手绣了这个抹额,这样春寒料峭的季节里戴着或许管点用。” 田夫人很是惊喜,拿了过来反过来覆过去的看,感慨道,“还是我那姐姐是真心想着我的!”说着眼圈都有点红了,她掩饰着笑了一下,立时就要把抹额往头上戴。 锦华和静怡都上前帮忙给她压着头发。 静怡还把一面镜子拿来,让母亲照照,“刘家姨母手可真是巧,大小正合适呢。” 田夫人放下镜子,抬手把自己发上插着的两只小银步摇给拔了下来,俯身就要给锦华插到发上。 锦华见那小钗虽然小巧,但造型是一只蝴蝶展翼欲飞,做的栩栩如生,情知价值不菲,忙拦下了田夫人的手,“夫人千万使不得。上次姨母赠送的玉簪价值不菲,母亲回去后一直念叨呢,说是不该收您那么贵重的东西,现在更是不敢再收了!” 田夫人却笑骂道,“我又不是别人,我给你东西自有我的道理,你就老老实实的收着,况且你头上也太素净了些。” 锦华还要推脱,静怡已经抢着拿过来帮她在双丫髻上各插了一只,果然很是合适。锦华一直打扮的很是素净,但肤色极为白皙,如今这两支步摇一插,明显的就增色不少。 田静怡心里高兴,嘴上却故意摇着田夫人的胳膊不满道,“母亲,有了锦华姐姐,您就忘了您的亲闺女了!” 田夫人笑起来,“你个猴子,我什么时候短着你的东西了!何况,你爹还额外的给你淘换东西,打量我不知道呢!”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田夫人又朝已经站在地上的男孩子笑道,“静生,快来见过你刘家锦华姐姐和锦年哥哥。” 那小人人小腿又短,却仍然是歪歪扭扭的行了一个礼。 锦华等人啧啧称奇,“小弟弟真是学的好规矩啊!上回我来的时候,静生还不大知道这些,如今这么小的年纪行礼竟也有模有样了,真是太早慧了!” 被人这样夸奖孩子,做母亲的自然分外高兴,又瞥了眼旁边自家笑得傻呵呵的闺女,“静生这规矩学的虽也算不得多好,但也比静怡好的多了!” 静怡便不依不饶起来,扭得跟麻花似的往自己母亲跟前凑,顺便还把旁边站着的那小人给挤到一边去。 静生毕竟年纪小,被姐姐这样一推,趔趄了一下,撇了撇嘴就要哭,锦华手疾眼快,忙把他一把抱起来放在了膝上,两腿抖着颠着他玩,一边笑着问他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静生是属什么啊?” ------------ 第三章拜访3 待田夫人好说歹说的,总算把撒娇扮痴的闺女给安抚住了,才想起刚才被冷落的静生来,忙回过头来找寻,却意外见到静生坐到锦华膝头,笑得正开心,愣了一下,旋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真没想到,锦华这么有姐姐样子,也会哄小孩子。” “那是因为我有弟弟的缘故。我总感觉锦年不久前也跟静生差不多的大小呢。”锦华笑道。 锦年被说的有些不自在,伸手不满的戳了姐姐一指头。众人便都笑起来。 田夫人又招呼锦年问了几句“过年在家做些什么”之类的闲话,就吩咐人把锦年领到前院去,“让李管家好好伺候着。” 锦年临去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见姐姐眼睛亮亮的殷殷看着他,便使劲点了下头让她放心。 静怡见不得那小子在锦华腿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心里不舒服得很,好像静生抢了属于她的什么宝贝一样,上前就着急拉着锦华往自己屋去,“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锦华被她拉的歪歪扭扭的,百忙之中努力抽出手去,先把静生安安稳稳的放到了田夫人怀里,这才告退跟着静怡出了上房。 身后传来田夫人的笑骂声,“这死妮子,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心急!” 静怡拖着锦华的胳膊刚出了房,李嬷嬷便又如影随形的跟了出来。 静怡见了,大皱其眉,赶紧换上了一副笑脸,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对她道,“嬷嬷,我跟锦华姐她们说点悄悄话,就不用麻烦您再跟着了。您老整日里也不得空闲。趁这功夫不如去抽上一袋子烟歇息歇息去啊!” 李嬷嬷坚定的摇了摇头,刚想开口拒绝,屋子里便传来田夫人的声音,“嬷嬷,难得静怡体谅你,你就先进来歇一会儿吧。” 李嬷嬷只好无奈的转身又回了屋。 田静怡顿时高兴的差点蹦起来,又极为夸张的长出了一口气。 锦华疑惑的一指李嬷嬷的背影,“怎么回事啊?平时不都是春柳姐姐跟着你的么?” 静怡顿时撅起嘴来,故作恼怒的推了她一把,“这还不都怪你?!” 锦华无辜的一摊手。做疑惑状。 静怡见了“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拖着她的胳膊一边往后边走,一边愤愤的解释道。“还不是母亲自见了你之后,就说你如何如何知礼,如何如何有规矩,自此后看我哪儿哪儿的也不顺眼,还嫌弃春柳姐辖制不了我。特特派了李嬷嬷来,要重新给我立规矩呢!” 锦华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静怡顿时恼了,一边呵着她的痒,一边气道,“你还有心情笑,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受的苦啊!一言一行都不能随心所欲。做什么都是错的!” 锦华可不坐以待毙,立时手底下便反击起来,嘴里一面反驳道。“我看你这丫头嚣张的太久了,也该立立规矩了,否则你今年及笄之后,哪个人家敢来求娶你这胆大的坏丫头啊!” 锦华仗着出手快捷,很快静怡就吃不住劲。一边躲着她的手,一边告起饶来。“好姐姐,是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两人闹了一阵,这才安生的继续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 田静怡一面喘匀了气,一面感慨道,“也就是你来了,跟我打打闹闹的,让我能稍微松散一会儿。唉!” 锦华看她垂头丧气的,忙安慰了她几句。 锦华思量了片刻,还是把心中久有的疑问问了出来,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你们家那位张姨娘怎么样了?” 锦华对此一直非常好奇。她很想知道,田夫人处在几乎跟她当年相同的处境上,她会怎么做。这个念头让她不顾那些“非礼勿听”的劳什子规矩,直接就问了出来。 当然,这事如果不是对田静怡,她也不会问出口。 田静怡问听此言,脸色倒是颇有些黯然,“你说她啊。嗨,要不是你问,我都不想提这件事。” 锦华按捺住心里的急切,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静怡停了一会儿,走了几步路,终于开口道,“枉我一心一意的同情她,可怜她,甚至还想要帮她一把。可是人家,前不久刚刚被人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披红挂彩的给娶回家了!听春柳姐姐说,还是她主动在母亲面前求来的呢!” 静怡一脸的懊恼。刘锦华则呆楞片刻,过后自失的一笑。 田夫人的手段果然高明!比那时的自己不知道聪明了多少。 刘锦华心里似喜似悲,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耳边田静怡犹在抱怨,“听春柳姐姐说,那人虽然长的不算好,但家里还算殷实,吃穿不愁呢。” 在刘锦华恍惚之间,两个人已经进了田静怡的闺房。 房中果然坐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静怡介绍道,“这位是张知县家年纪最小的四小姐,名字唤作张婉容。” 这位张四小姐眉清目秀,生了一双好看的杏眼,举手投足间,气质很是高雅,只是实在太瘦了些,腰只有盈盈一握,看着气色上有些不足,脸上略有些苍白。 她身上穿着鹅黄色半旧夹袄,戴了一副简单的珍珠头面。虽然气质从容,但是,就她的家世来说,稍稍寒酸了一些。 张婉蓉?这名字透着点眼熟。可是锦华心里正乱着,凭她怎么想,却怎么想不起来。 两个人互相见了礼,锦华见那张小姐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大概在猜测自己的身份,便任着她看去。 可以看出,张婉蓉对她很有些好奇,“刘小姐,您家住在什么地方?是在哪个方向?”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她回答。早就被田静怡抢了过去,噼里啪啦介绍了个彻底。 张婉蓉不禁和锦华相视一笑,霎时,便觉得关系亲近了好多。 初次见面,两人很是陌生,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寻找话题。 女孩子在一块,无非谈一些衣裳首饰。 张婉蓉看锦华穿的很是一般,颜色也有些素净,但总算针线的做工很不错,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可以夸赞的地方。自是不会放过,指了她的荷包道,“刘小姐这荷包绣的真好。想必针线功夫了得!” 可没等锦华开口,田静怡又吵吵开了,“什么刘小姐张小姐的,不如直接叫名字来的直接,又显得亲近!” 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奈的都听从了她的建议。 张婉蓉看起来确实是对针线感兴趣,但似乎又不大精通,便一直虚心的向刘锦华请教针铋之事。两个人一问一答,气氛倒也不沉闷。 几人正试图做进一步的了解,这时,一掀帘子。打外边进来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大小姐,李家表少爷和表少奶奶过来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田静怡喜出望外,“是么?太好了!好久没见大表哥了!大表哥来了没?”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如乳燕穿林一般,疾步而去。 锦华便摇头笑道,“静怡这性子。活泼的很,真是让人羡慕啊。” 张婉蓉深有同感的颔首。“我也是羡慕呢,可自己老气横秋的,总也做不出那种姿态来。” 两个人共同的话题还真不少,很快就相处的很是融洽了。 不久,就听外边一个嘹亮的女音响了起来,“哦,是张四小姐来了么?太好了!我一直想着见见呢!” 说着话,田静怡就携着一个盛装的丽人走了进来。那人个子很是娇小,生的肤色略黑,五官却很是艳丽,妆也上的稍浓一些,身上穿着大红绣大朵牡丹的对襟褙子,紫色的百褶裙,大红配大紫,幸亏她生的好看,妆容又精致,否则还真压不住这身衣裳。 锦华看了看她穿着的对襟的褙子,知道这个人定是个十分新潮、喜欢穿衣打扮的人物,否则,就不会如此敢于标新立异、领风气之先了。 可见,田夫人的生意做的很是不错呢。 锦华笑着看了一眼田静怡,田静怡心照不宣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婉容和锦华已经站了起来,还未等说话,那丽人已朝张婉容扑上过去,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大声笑道,“张四小姐,今天可算又见着你了!打从上次一别,我一直想着妹妹呢!”真是热情似火啊。 张婉蓉倒是宠辱不惊,依然微微笑着,“李二奶奶真是太过抬爱了!” 那人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下张婉蓉,又道,“张四小姐就是特别趁衣裳,瞧您穿的这个鹅黄色的棉袄子,也就是你吧,你肤色白,穿着才特别好看。要是我这脸黑的穿了啊,出门啊,就能吓到一大片!” 说的几人都笑起来。锦华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也跟着有礼貌的笑。 田静怡见这位表嫂只顾着跟张婉蓉套近乎,忽略了刘锦华,忙拉了自己表嫂一下,引见锦华,“这是刘家三小姐,家住在台子镇上。这是我二表嫂,李家的二奶奶。” 锦华忙点头问了声好。那李二奶奶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位刘小姐也是个美人啊。”话里的敷衍却很是明显。 转眼间,李二奶奶便又朝着张婉蓉去了。田静怡过意不去,就凑到了锦华旁边,两个人随意的东拉西扯。 “我外祖家姓李,我只有那么一位亲舅舅。我舅舅两子一女。这位就是我二表哥家的嫂子。” 不一时,有丫头回报说,园子里茶水点心都已经备好了。 ------------ 第四章拜访4 田静怡便引着几人往后院子里来,一路叽叽喳喳的炫耀,“西墙边那几株迎春花今年开的特别好。嫩黄嫩黄的,一大片,真是太好看了!” 李二奶奶便打趣道,“可不是么?就你们家的花最好看,别人家的虽然也是迎春,愣是不如你家的好看,真是奇怪的紧了!” 那李二奶奶很擅长说笑,大家就又笑成一团。 只是那李二奶奶也太势利眼,一把把住张婉蓉不放手,赤裸裸的巴结奉承,眼里根本没有他人。刘锦华倒也不生气,只是下意识的离她远了一点,落后了几步跟在后面。 这种利益至上、眼里只看见钱、看见权的人,与其打交道总会让人不舒服的很,刘锦华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田家的园子虽然不大,布置却颇具匠心,遍植了各种花树,如今春风融融,吹绿了花枝,树上都已经吐出微微的绿芽来。 田静怡所说的迎春花正植在西墙边,在瑟瑟微寒的春风中,开的娇娇俏俏的,霎时惹人怜爱,果然很值得一观。 众人围着这几丛迎春花品评了一番,便顺势到离此不远的亭子里歇脚。 亭子里早就摆好了茶水、点心、瓜子等物。锦华一边品着茶水,一边听李二奶奶口若悬河的奉承张四小姐和田静怡。 虽然天气有了暖意,但久坐还是不成,几人说了一时,很快就起身回屋。 还没行到园子门口,迎面正看见田夫人一行人过来,锦年也在其中。令锦华惊诧的是,在锦年身畔、正微微低了头跟锦年说话的那个人,穿了微褐色棉袍,个子最高。此刻正笑的嘴巴歪歪,一片灿烂的,不就是那个李大少爷么? 李大少爷?李二奶奶?难道说。。。 我的老天爷,这也真是太凑巧了吧,无巧不成书啊! 锦华十分惊讶。 李二奶奶早就先迎了上去,对着田夫人没口子的夸赞她的园子和那几树迎春花。 锦年已经高兴的朝着姐姐笑开了,看来他自我感觉还可以,锦华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一点,便也对他点了点头。 那李大少爷许是看到了两姐弟的互动,那眼睛就直直望了过来。脸上带着微笑。 人家都看向自己了,自己不能老是装傻,锦华十分无奈。只好远远的,就微微蹲了蹲身算是见礼,“李大爷安好。” “恩?怎么,不是叫大表叔的么?”那人哈的一笑,手里那招风的扇子再次登场。“啪”的一声敲在了手上,戏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锦华本以为不过点头之交而已,谁成想人家很是不把自己当成外人。难道,我跟你很熟么?! 众目睽睽之下,锦华微微有些恼,这人真是不着调啊。只好假作云淡风轻的一笑,“李大爷说笑了。” 田夫人却很惊讶,看看李大爷又看看锦华。“茂林原来是认识刘家三小姐的么?” 李茂林笑道,“姑母不知。说起来,我母亲本是这位三小姐的祖母的表弟妹的表妹。” 他好似故意似的,把话说的又快又急,恰如行云流水一般。众人被这拗口的关系搞得一头雾水。顿时面面相觑。 田夫人第一个笑出声来,“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难为你辨的如此清楚!” 众人皆哄然笑起来。田静怡早就走了过去,亲昵的跟李茂林攀谈起来,看那情形,相处的很是亲近。 锦华看见人群中另有一男子,二十多岁,衣着新鲜,有些肥胖,个子也不高,额头狭窄,眼睛格外的小,就是眼光闪烁不定,看李二奶奶跟他神色间很是亲昵,大概就是那李家二少爷李茂森了。 两拨人就此分道扬镳,田夫人贴心的嘱咐跟着的丫头,“炭火生的旺些,别冻着几位小姐。” 李二奶奶挽着张婉蓉的手不放,还想要跟着去,却让田夫人硬拦下来,“你这孩子,还是跟了我们去吧,让这些小女孩们自去找乐子,你个成了亲的,可别跟着去添乱了!” 李二奶奶顿时不依了,跟田夫人歪缠起来,说归说,笑归笑,却到底没有再跟来。 锦华跟着田静怡往外走,脚底下一步慢似一步的,慢慢的落在了两人的后面。 她见她们两人正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丫头们也离得远,便顿住了脚步,猛地回头向来时路看去。 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那李家大爷也落在众人后面,正略歪着头往这边瞧着,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的,手里还一边频频敲着扇子。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那厮定是又在往自己脚下看了。 太可恶了!这个人去年九月的时候新丧了妻子,现在刚过去半年,就这样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轻浮浪荡,简直是。。。 刘锦华怒不可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方转身大步而去,赶上静怡他们。 募的,身后隐隐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让刘锦华更是恼怒,脚步更迅疾了起来。 她三步两步的跟上了静怡和张婉蓉,却见静怡正说得高兴,“我自幼跟我大表哥最是亲近。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忘不了给我送一份。我大表哥最好了,人又长的玉树临风,谈吐又幽默风趣。。。” 以下省略田静怡夸奖他表哥的溢美之词一百字。 依着田静怡直爽的性子,这样说本是平常。可是,锦华无意间扫了一眼张婉蓉,怎么觉得这女孩脸上红晕暗生,十分的别扭不自然呢? 电光火石间,刘锦华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她那位著名的“克妻”的李大表叔,当年好像的确是跟知县家做过亲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位张四小姐大概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女。官家庶女,随便配了个商户做继室。我需要你的权势,你需要我的财富,两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这样的一门亲事,倒也是可能的。 那么,今天这个赏花聚会,其实是个变相的相亲会吧?! 顿时,刘锦华觉得被囧住了。自己居然成了别人相亲的陪衬了! 不过,再看那位犹自说的开心的田大小姐,这位傻姑娘估计也被蒙在鼓里了呢! 刘锦华都憋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了。这真是,太有意思了!今天自己碰到这些事,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劲爆啊。 田静怡正好扭过头找她,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我和婉容姐正说呢,你管我表哥叫表叔,要是这么论的话,你该叫我什么呢?”说着话,自己先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的。 张婉蓉也拿个帕子捂着嘴,只看到眼睛弯弯的,大概在使劲忍住笑意。 刘锦华心里正有气,闻言便没好气的道,“要是这么论的话,我还得叫你表姑了?!我就是喊你表姑,你敢答应么?你管答应我就喊!” 锦华难得小性子流露,倒是更逗得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锦华气却还没消呢,继续揶揄道,“你怎么来问我呢,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刚才是你跟着你表哥论,我这里还有另外一种论法呢,就是你跟着我论啊。你我既然情同姐妹,我叫他表叔,你自然也该叫他表叔啊!” 田静怡顿时不干了,上前扑到锦华跟前,就来呵她的痒,锦华忙去挡她的手。 见此情景,田静怡身边那位李嬷嬷一连声咳嗽起来,就跟得了病似的。锦华见田静怡犹不停手,只好自己先退让讨饶,好歹才止住了田静怡进一步的报复行动。 几人回了屋,张婉蓉和田静怡体力都不佳,微微便有些喘,赶紧坐在榻上歇息。 田静怡羡慕的看着刘锦华的大脚,“还是锦华姐好啊,走这么一大段路至少脸不红、气不喘的,不像我们。唉,将来我要是生一个闺女,我才不像我娘那样心狠呢,我也不给她缠脚。”静怡握着拳下了决心。 锦华和张婉蓉对视一眼,齐声笑起来。 张婉蓉便打趣道,“静怡,你年岁也不小了,到腊月里是不是就及笄了?原来是女大不中留,想着嫁人呢!这不,闺女都生上了!” 田静怡闻言倒是难得的红了脸,又恼的上前跟张婉蓉纠缠。 刘锦华在旁边看着笑,等两人闹够了,才正色的对田静怡道,“姨母让你缠脚可不是心狠。现在的风气你也知道,不缠脚的话,她是怕你找不着好人家呢!” 田静怡被教训,顿时不依了,跺脚道,“好了好了,锦华姐,你怎么也来教训我了?我平时被我娘教训,被春柳姐姐教训,还被李嬷嬷教训,如今再加上一个你,让我还活不活?!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锦华见她知错,这才也展颜笑了起来。 外边进来一个大丫头,说午饭时间到了。 饭就摆在了静怡的房中,田夫人过来又打了个招呼,只让她们姐几个自己放开吃用,自己又转身出了房去照顾其他人去了。 饭后几人喝着茶坐了一会儿,张婉蓉和锦华不免又谈起针线来。 听得田静怡在一旁直打呵欠,皱眉道,“你们有完没完了?整天说些这个,闷也闷死了!不如,我们来下棋吧!”说着就兴致勃勃的喊人摆棋盘。 ------------ 第五章婉容 刘锦华前世在都城中一人独守空房,整日无聊,日子漫长难打发,不免寻出许多法子来找乐子。其中,下棋就是她最喜欢的一项。 这种东西若是想要下好了势必耐人琢磨,耗人精神,下的赢了无疑身心愉悦,即使输了也让人更加有精神去琢磨其中的妙处,所以最好用来打发时间。刘锦华前世里经常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度过一个又一个苦闷难捱的日夜的,所以,在棋艺上,自是有一番心得。 回头想来,自己已经是很长时间没下了,一听田静怡的提议顿时有些手痒了,便有些跃跃欲试。 棋盘摆好了,田静怡先拉着张婉蓉对弈,刘锦华便在一边兴致勃勃的看。 可惜,没过一盏茶的功夫,田静怡就因为学艺不精,败下阵来,气的她连翻白眼,撅起嘴故意闹脾气道,“姐姐也不让着我!” 张婉蓉闻言好脾气的笑笑,“我若是真让着你了,你才会真生气呢!”看着两个人直来直去的,感情确实很亲近。 轮到婉容和锦华对弈了。锦华早就看出婉容棋艺高超,并不下于自己。更难得的是,自己练就一身棋艺那可是用了十年八年的功夫,而对方却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一开始,两人就棋逢对手。但是,慢慢的,锦华就看出来了,张婉蓉竟然有意相让,一味的防守,并不进攻,有好几步明明是好棋的,而张婉容却偏不去走。 锦华暗笑这女孩子心思太重了,下个棋嘛,搞那么过弯弯绕绕干什么!于是毫不客气的连着吃了她一大片的子。 张婉蓉一看自己阵地频失,形势危急。这才着起急来,开始肃了脸色,正儿八经的部署起来,想要扳回颓势。 到底她颇有几分功力,又支撑了好一会子,这才告输。 “妹妹棋艺高明,姐姐甘拜下风。” 锦华见她虽然大方认输,但到底还是露出掩饰不住的几分惊讶来,可能是对自己的棋艺太过自负、没料到被人完败的缘故吧。 几人重新落座,田静怡坐到了张婉蓉身边。拉了她的手关切的问道,“婉容姐,你嫡母还是那样苛待于你么?我看着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呢。冬日里的炭火可还够用?” 张婉蓉顿时很是尴尬,僵着脸朝着刘锦华笑了笑,回身有些恼怒的戳了田静怡一下,“静怡,你说什么呢?!当着锦华妹妹的面。尽说些有的没的,也不怕人笑话!” 田静怡却不服气的皱皱鼻子,“锦华姐那就是我亲姐姐,是我们自己人,她才不会在外头乱说呢。” 刘锦华能说什么,只好苦笑的点头道。“姐姐放心,有些事我知道分寸,是不会胡乱说话的。” 田静怡尤其忿忿不平似的。又对张婉蓉道,“我就是知道你前一段时间病了很久,才特别约你出来,让你散散心的。否则,你老是憋在你那小院子里。闷也要闷死了!本来我还怕你没法出来呢,没想到这么顺利。一下帖子你那边马上就回信了!” 至于为什么张婉蓉这次能出来,田静怡不知道,刘锦华心里却有些谱。 刘锦华看张婉蓉神色凄凄的半垂了头,颇为低落,有心想劝上几句,可又不知道怎么劝起。 本来自己应该劝她勿要伤悲,兴许以后福来运转呢?可是自己明明知道她命中注定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想到此,刘锦华心里越颇不安定,低头看着裙上自己亲手绣的百合花,也跟着沉默下来。 亏得有田静怡在,她三言两语的,很快就又把气氛给活跃起来了。 三人正说着话,帘子一挑,就进来个四十来岁、穿着体面的嬷嬷。她脸面绯红,身上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那嬷嬷一脸的刻薄相,态度也很有几分随便,进来后好歹对着几位小姐施了个礼,便对着张婉蓉十分不客气的道,“四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回去了。” 田静怡气的脸色一变,正想训斥,却被张婉蓉一把摁住了,笑着点头恭敬的答道,“嬷嬷说的是,时辰是不早了。” 几人一起到上房向田夫人辞行,一路上田静怡犹自一脸的气愤强忍着不发作。 到了上房,田静怡便抢着先问“大表哥他们呢”,田夫人说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听到此,田静怡懊恼不已,刘锦华十分庆幸,张婉蓉神色复杂。 田夫人一手拉住一个,十分不舍,反复嘱咐下次再来。锦华这才接上锦年同张婉蓉一块告辞出来。 在回程的车上,锦年难掩得意的朝锦华亮出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姐姐你快看,这东西好不好看?” 锦华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深紫色木雕的如意,东西虽小,刻的却十分精巧,上面的孔洞里穿了红色的络子,可以系在衣襟上压住衣袍。 “这东西刻得倒也精致,拿着沉甸甸的。恩,闻着好似有股子香味,这不是紫檀木么?这东西虽然在富贵人家里头常见,但也不是随便就能给人的。你这是哪儿来的啊?”精致的玩意谁不喜欢?锦华反过来复过去的看,一边惊讶的问锦年。 “是中午一起用餐的时候,大表叔给我的。”锦年满脸的喜色,还有自豪和骄傲。 锦华闻言就不笑了,把东西随随便便就扔了回去,嘴里不满道,“人家给你给你收了?” 锦华忙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收在手里,生怕摔坏了。“嗐,人家大表叔可直爽,可热情了,非得送给我不可,我再不收就太不通情理了!” 锦华越听脸色越差。 直爽?热情?哧!算了吧。 锦年却没看出他姐的不对了,还是一样满脸的兴奋,“大表叔人真的很不错,见我多看了两眼,当下就解下送给我了!还说是他自己刻的呢。” 哦?这下轮到锦华惊讶了。看那如意纹路细腻光滑,虽然工艺算不上顶好,但也应该是出自有一定技艺的匠人之手,没想到那人。。。 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刘锦华不禁撇了撇嘴。 回到家,刘锦华自然把自己的见闻原原本本告诉了母亲。 曾氏也是连呼太巧了,那李家表叔正好是田夫人的亲侄子。嗐! 锦年自然又把紫檀如意跟母亲显摆了,曾氏也是个识货的,便皱眉道,“你李大表叔对咱们也太客气了,老是让我心里头不太安定。你说,你爹在他手底下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以前对咱们可是就当一般远房亲戚对待,从来没这么客气过。他到底图咱们家什么呢?” “图我爹替他好好卖命的干活?”锦华想了想,道。 “你爹虽然做事很是认真,最是忠诚肯干,不用主家操心。但是,再好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账房而已,也没重要到那个地步把?”曾氏摇头道。 “我看,这位大表叔就是这个性子,天生一副古道热肠!”锦年插言。 “嘁!人家给了一对小银鱼,又给了你一个木雕如意,就把你收买了?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锦华顿时不舒服了,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顿。 姐姐开了腔,锦年不敢高声辩驳,嘴里却嘟囔道,“我容易相信人?我看是姐姐你太爱怀疑别人了吧?整天疑神疑鬼的,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啊。” 锦华生了气,朝他一瞪眼睛,锦年顿时老实了,低下头一言不发。 锦华对曾氏和锦年的态度都很是气愤,外加无奈。任她磨破了嘴皮子,两人还是觉得那人古道热肠,自家不该以小人之心,忖君子之腹。 气的锦华懒得再提这个话头,省的让不相干的人破坏了自家人的感情,何苦来哉? 不过,到底那个叫张婉蓉的女孩兰质蕙心的,又生的好一副聪明肚肠,让刘锦华心里颇有些牵挂,便特特写了信去问田静怡她的境况。 田静怡回信奇快,而且还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张,把张婉蓉的情况介绍了一番。田静怡年龄小不知事,只是就表面现象泛泛而论罢了。刘锦华却阅历丰富,根据她的只言片语,把前前后后一联系,算是看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张婉蓉外表看着小,其实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怎么算都是大姑娘了。无奈被她的嫡母,也就是知县夫人故意压着不给说亲事,眼见得年龄就越耽搁越大了,却毫无办法可想。 张婉容平时过的也很凄惶。张知县虽是一方父母官,本人却很是胆小懦弱,小打小闹虽然免不了,但却没胆量狠命捞钱。他娶的正室夫人打压后宅倒是不遗余力,却也不怎么擅长经营庶务,所以家里除了些田地,再无其他的进项。 可是,官场之人迎来送往是免不了的,开销很是惊人。所以,让人咋舌的是,张知县作为堂堂七品县令,其实家里过的竟然很不宽松。 她家尚且如此,何况张婉蓉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呢? 去田家那次的那个老嬷嬷,就是她嫡母派来专门负责监视张婉蓉的。只不过锦华到时那老嬷嬷已经被田静怡派了春柳给硬拉着去吃酒去了,这才让张婉容好歹喘一口气,不用时时受人辖制。 田静怡在信里义愤填膺的发泄了一通不满,刘锦华看了也心有戚戚焉。 ------------ 第六章卷轴 不过,锦年老是戴着那个紫檀木的如意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的,真是让人不舒服啊。锦华冷哼了一声,就挪开眼去,盯着自己手上绣着的经文,懒得抬头理锦年了。 不过,这次锦年却特意跑到她跟前来说话,手里还拿着一卷东西,脸上的神情也很是奇怪,“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 “什么东西啊?” 刘锦华不太情愿的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锦年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看即知,这是一幅新装裱好的卷轴,因为卷轴边沿上还有些崭新的湿意。上面题着隶体的两行诗,字迹浑厚大气,刚劲有力,“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刘锦华一见之下面色一变,便如被蝎子咬了手一般,啪的一声扔到了桌上,嫌弃的惊叫一声,“这不是表哥写的字幅么?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锦年赶忙拿过来,小心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什么损坏才不悦的看了姐姐一眼。姐姐最近脾气见长,还有动不动就扔东西的恶习了,真是太不淑女了! 这非常的不好。就跟母亲经常在屋里骂祖父和大伯那样,非常的不贤良。唉,母亲也把姐姐给带坏了啊。锦年很无奈的想。 “姐,你扔他做什么?若真是弄坏了,表哥知道了,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锦年仔细摸着卷轴,埋怨起来。 等锦年收好了字幅,便又狐疑的抬起头来看着锦华,“姐,你怎么知道这是表哥送给我的?” “哦,”锦华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慌乱,轻咳了一声,眼睛看向了别处。“那不是有他的落款么?!”十分的不耐烦的样子,说罢又低头去研究她手里的绣弸了。 原来如此啊,锦年低头朝卷轴上仔细一看,可不是么? 他恍然大悟,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又自言自语道,“也真是怪了,表哥平时虽然对我还算不错,却也没有如此亲近过,今儿个忽然就要送个字幅给我。嗐。真是太意外了!” 听他自己在那里又笑又叹的,半真半假的样子,让锦华更是气闷。却又有苦说不出。 锦年看了姐姐一眼,兀自摇了摇头,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字幅,“不过,话说回来。表哥的字写的真好,我写的肯定比不上,姐姐你的,哈哈哈,说实话,也差上不少。我觉得。表哥的字好像比咱爹写的还要有气势一点呢!” 锦华听了冷笑了好几声,面带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锦年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头又垂下重新拈起银针来。 可是,一针一针的,却越绣越慢了。想个半天才落下一针。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人什么意思啊?送给锦年的。怎么写这种暧暧昧昧的东西呢?是谁在落花中独立,谁又像燕子一般双飞啊? 不着调,太不着调了!这个人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前世的他,打死也不会做出这等莫名其妙、乱七八遭的事情的。 乱了,全乱了! 锦华只觉得现在的一切实在匪夷所思,如前世种种偏离太多,她本来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可如今。。。 曾氏正打外面进来,看见了锦年手里捧着的东西,自然接了过来看了一下,却马上抬起头向闺女看来,眼光闪闪烁烁的,好似饱含深意,更让假装低头忙碌的锦华如坐针毡。 锦华心里烦乱不堪,低头一看,布帛上的针脚已经歪了,这下得返工拆了重新绣了。我去! 返工这种事情锦华并不常做,她一向是胆大心细,做针铋事宁肯慢上一些,也不想拆掉返工。今儿真是。。。太烦人了! 自此,刘锦华更是深居简出,除了初一的时候陪母亲去趟初云寺,平时在家里也是尽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怕碰见了什么不着调的人。 所幸,一切看似风平浪静,才让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重新开始在刺绣上下功夫。 她若是入了心,发了力,效果立显。她也没怎么多费功夫,第二部《心经》绣了两个半月就绣了出来,比上次提前了不少时间。 她上香或是去县城的时候,惊喜的发现街道上穿对襟衣裳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锦华自豪之余,也忍不住做了一件豆沙绿的对襟春裳,高高兴兴的穿戴起来。这时候,她和母亲才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把这种款式的衣裳给穿出去了。 偶然在院子里碰到李氏和锦凤。李氏打量了她们身上一眼,嘴里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嫌恶的转过了头去,嘴里嘟囔道,“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穿个衣裳也这样那样,花样也忒多了些,失了我们妇人老实庄重的本分!真是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歪风邪气啊!” 她貌似嘟囔,声音却不小,足够在场的人听到了。 曾氏脸色一变,不禁反唇相讥,“唉,有些人也不到那县城里边啊看看,那些官家夫人啊,富贵小姐啊,可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哩。难道那些人也失了妇人老实庄重的本分不成?我看啊,你有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心里嫉妒的要命呢!” 李氏虽然爱说酸话,但嘴皮子也不甚利索,被曾氏这一挤兑,顿时脸白似雪,手指着曾氏只打哆嗦,“你,你,你。。。”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锦凤初初看到她们身上的衣裳,眼睛便是一亮,迅即却紧蹙蛾眉,沉了脸色。 她一向自诩是十里八乡穿衣打扮最出挑的人物,如今竟有这样新鲜的样式而自己竟然拿不知道,竟被这个以古板木讷著称的丫头当先穿了出来。简直奇耻大辱也! 但她却很擅长伪装,见母亲在婶娘面前吃瘪,忙拦住了气的七窍生烟的母亲,不但不怒,反而推起满脸的笑容,热情的迎了上去,仿似没看见刚才两妯娌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似的,只感兴趣的对着锦华左看右看的,先是大方称赞了一番,然后,这夸奖不是白给的,果然,锦凤随即就把话锋一转,开口就是直接讨要图样子。 其实,若是曾氏这样的缝纫高手,拿眼一看,就能仿个差不多了。可惜,锦凤女红上手艺一般的很,她必然得要了图样子才能请人做得出来呢。 曾氏不是个小气的人,反正现在大街小巷都有人穿了,也不必像以前那般掖着藏着,况且有了这样显摆的机会,又能借此打压李氏,她自是并不打算放过的。 然而,没等她开口却被锦年抢了先,她微皱眉头,故意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的,“不瞒二姐姐说,不是小妹吝啬,若是说别的,小妹一定马上奉上。只是,这衣裳样子是我跟田家小姐学了来的,当时田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是千万不可往外传了出去。所以。。。” 锦凤刚才听婶婶说,县城里有头脸的妇人小姐都穿着这样新样式的衣裳,更是急着也想要做一件。 她闻言转了下眼珠,笑道,“哦,妹妹不必着急,既然如此,咱们礼尚往来也就是了。我那里正好新打了一对牡丹花头的鎏金银簪子,也算不上多值钱,只是样子是最近时兴的,就送给你与那田小姐,如何?这样,你在田小姐面前就不会说不着嘴了?” 锦华兀自迟疑着,仿佛六神无主似的,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做,好么?” “当然好了!” 锦凤亲热的挽起了她的胳膊,生怕她反悔似的,当即扬声喊道,“李嬷嬷,麻烦您把我的首饰盒给取来!” 既然人家这么给脸,刘锦华自然也是痛痛快快的把衣裳样子给了她。 锦凤一路热切的追着她到了二房,亲手拿了图样,这才兴冲冲的疾步走了。 她走后,锦华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对银簪子,别管价钱几何,这东西是白捡的,尤其是从大房手指缝里掉出来的,怎能让人不喜欢呢!何况,锦凤眼光一样高的很,这簪子打得果然造型别致,那牡丹花栩栩如生的,十分好看。 曾氏一脸复杂的看着锦华,心里又是觉得痛快,又是觉得难堪,“闺女,你这都钻到钱眼里头去了!” 锦华抬头笑着对母亲眨了下眼睛,“我这是公平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满意,大家都高兴。这有什么不好的?!” 曾氏虽然觉得能从大房手里弄出点东西来也很不错,但总觉得,自己这闺女行事也太算计了些,凡事都要谈钱,实在让她很不适应,很不习惯。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自己所出的女儿啊。 锦华却什么也不管,把簪子放下,转身就兴奋的铺开纸磨墨,“我要给静怡写封信,告诉她我替她凭空得了一根花样很不错的簪子!” 她本是一时兴起,信写的很是欢快,没想到有人比她反应还激烈呢。 她的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春柳就亲自坐着车上了门,笑着给曾氏和锦华请了安,“我们小姐听说您有好东西给她留着呢,迫不及待的让我上门给她讨要来啦!” ------------ 第七章功名1 曾氏和锦华遽然见了春柳上门都十分惊喜,忍笑不禁的。 曾氏就笑着叹,“哎呦,静怡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不过一根区区的银簪而已,就如此兴师动众的!” 锦华忙把簪子取出来,用自己的一个簇新的帕子包好交给了春柳。 春柳也不多留,转眼就屈膝跟两个人告辞,“小姐立等着想看呢。” 即使是她亲自上门,自然还有田静怡的一封亲笔回信。而后,春柳又叫后边跟着的小厮抱来一匹银红色的暗花软缎来,笑着解释,“这是我家夫人吩咐我给您送来的。” 曾氏一看之下,吃了一惊,立即挓挲着手便要推辞,春柳也不听她说什么客气前谦让的话,转身就快步往外走,让曾氏几乎追都来不及。 曾氏和锦华忙赶在她身后送出来,到了二门处竟然还没追上她。锦华怕母亲走的急,还得慢了脚步顾着曾氏。 结果,二人隔的稍远些,正好看见李氏气喘吁吁的由小菊扶着也赶到了二门里,还满脸堆笑的点头哈腰,跟春柳打起了招呼。 谁知春柳脚步也没停,远远的只听见她声音清脆的匆匆告了一声罪,便风卷也似的出了门,竟连停下来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了! 只剩下李氏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的。 锦华和曾氏见实在追不上春柳送她了,此时又见李氏的情形,便如同商量过一般,齐齐的打了个转身,不约而同的疾步就往自家院子里走了。 两个人还肃了容对视一眼,眼睛传达的信息是,赶紧回去把门紧紧关上。把那批软缎子先藏起来! 不过,两个人这次却想得太多了,身后李氏并没有跟来,而是传来了小菊的一声厉声痛呼,“哎呦!奶奶饶命啊!” 李氏气急败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个坏了心的小蹄子,我不过是轻轻拍了你一下,你就这样的虚张声势!打量我不知道你那歹毒的心思呢!你这是叫给谁听啊,叫谁来给你撑腰啊!你却不知道,今儿个大爷套车去了城里的医馆。你就是叫破喉咙,看看又有谁心疼你!” 曾氏和锦华已经走到了东跨院门口,听到二门那边的热闹。曾氏的脚步就是一顿。 锦华却不给她什么犹豫的机会,三两下就把母亲一把拉了进院,回身就把门栓给上上了。 锦华看着母亲摇摇头,郑重的看着曾氏说道,“娘。这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曾氏无奈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闺女的话,慢慢的回了屋。 锦华竟跟着进来,见曾氏有点心情低落,忙打开静怡的信读给母亲听。 曾氏听到静怡说什么“能让大房那边出点血,这簪子可真是太值了”。才不由得又笑了起来,“这孩子,瞧她这话说的。性子也太直爽烂漫了!” 时值五月,院子里窗根底下一棵石榴树花开的正艳。锦华便坐在屋里南窗下做针线,不时抬头看看那含苞绽放、如霞如荼的花蕊,心里也觉得高兴。 此时,她忽然听得远远的传来锣鼓声和鞭炮声。而且还好似越来越近的样子。 [奇书网 www.qisuwang.cc] 她很是奇怪,忙起身往外探看。 锦年“咚咚”的急匆匆跑了进来。“喜信啊喜信!曾表哥中了秀才了!” 曾氏从里间一挑帘子跑了出来,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臂膀,“真的么?!”得到肯定之后是喜极而泣。 “爹爹,哥哥,尚才他终于熬出头了。。。呜呜呜。。。”曾氏泪流了满脸,朝着北面就在地当中跪了下去。 要知道,这时节考中个秀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也是要才学好和运气好相结合才行的。中了秀才就意味着你脱离白丁的行列了,一步踏入了主流社会当中,跟普通百姓不可同日耳语。 锦华本是早有准备,此时见母亲痛哭,心里也五味杂陈,只忙着上前劝慰母亲,劝了好半天才把曾氏从地上拉起来。这地上冰冷的很,跪久了对膝盖很不好。 曾氏终于平静下来,把脸上的泪水擦干。锦华心疼母亲,又拧了手巾来,替她重新擦了脸。 曾氏把眼泪擦干净了,忽然又猛地站起身来,六神无主,忙乱的满屋里转着圈子,“尚才中了秀才,得打赏那些报信的人吧?快点多多的拿些银钱来!还得买上些鞭炮好好庆贺庆贺呢!” 锦华到底不忍扫她的兴,苦着脸又去开了自己的小箱子了。 这些钱,还能回来不? 先不说二房这边如何欢喜无限,当晚,大房那边也按照习习俗,设宴为曾尚才庆祝。 锦华最近正觉着不太舒服,腰老是酸疼不已,这下正好借了这个理由托病,不去大房那边。当然,她就是身体好着呢,也会另找理由的,反正,她就是不愿意去。不愿意看见大房人的嘴脸,更不愿意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心里膈应。 既然阻止不了你得意,但我眼不见,心不烦,总行了吧? 曾氏心思机敏,也看出来了,不过,她正忙着高兴,也没心情跟闺女置气,只狠狠的骂了几句“死心眼、坏丫头”,也就急忙忙的领着锦年往正院去了。 锦华自己乐得独守空屋,倒也不算凄凉。因为,不一时,便“嘟嘟嘟”,有人敲门,麦子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一面问道,“小姐可好些了?” 锦华笑着点点头,一面穿鞋下地。 麦子不爱说话,对着谁都很少开口,唯独对着锦华还亲近一些,不时的倒是能说上几句。这还真人颇让人觉得奇怪。 锦华一个人吃饭,吃的也很香甜,吃完了把碗筷放在食盒里往门外头一放,返身便又回来歪在床上看书。 此时,万籁俱寂,别人的热闹是他们的,自己一个人,倒是觉得清净极了。 她今晚心情还真不差,看书看得也挺着迷,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她正看得兴起,忽听外边人声响动,就听得母亲在她门外边提高嗓门叫了她一声,“锦华,上正屋来一下,你表哥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 锦华吃了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愣了片刻便又负气重新躺了回去,还把被子也抖开盖在了身上,索性佯装睡熟了。 不多时,脚步声响,曾氏推门进来,又喊了她几声,见她始终不动弹,也没办法,侄子就在那屋,也不好跟闺女掰扯起来,只好低声又骂了几句“死丫头”,这才愤愤的走了。 嘁,连骂人都不会骂,翻来覆去的也没什么新鲜的! 锦华躺在那里,翻了个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我就不出去,偏偏不如你的意,偏不让你有机会显摆你的春风得意,你的功成名就,气也气死你! 她本是佯睡,谁知不一会儿睡意上涌,朦胧中听到外面似乎又有响动,大概是曾尚才告别走了,她却早已经睡沉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锦华醒的比平时还早一些,觉得身底下有些湿滑,掀开被子一看,便愣了一下。 她清楚的记得,以前自己身体虚弱,月信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晚上不少。直到自己十六岁成亲前不久,自己才来了月信。如今这是,竟然足足比以前提前了一年呢。大概是自己现在比以前生活好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不少的缘故吧。 锦华这么想着,心里便高兴起来,忙起身收拾床铺,又换好衣裳。拢好了头发自己到外头小炉子上烧了一壶开水,把污了的床单、被套和小衣顺手洗了出来晾上。 怪不得自己昨夜老是做些烂七八糟的梦呢。一会儿梦见就有年轻男人给自己写东西,好像类似于情诗啊之类的。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个年长些的男人也与自己私相授受,往后院里给自己传了一个什么东西,把自己都给羞恼死了,脸皮烧的慌,心里又急,这才自己把自己折腾醒了。 原来是这个在作怪啊。 昨天寻了那么个借口,恰逢今天月信来了,腰膝酸软,小腹坠痛,正好可以明明白白的歇上一歇。她也不去厨房了,用完了早饭就回了屋歇着。 曾氏不放心的跟进来问她,锦华躲不过去,这才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了。 再抬头时却见母亲看着她的眼神颇有几分异样,她也知道母亲的心思,大概是奇怪自己为何如此淡定的接受吧。女孩子的第一次不都应该是大惊失色,大惊小怪么? 锦华也知道自己太淡定了些,可是你让她再装的像那些真正的小女孩那样一惊一乍的,自己都得恶心了。 所以,她没准备在自己母亲面前演场大戏,只是给了母亲一个她会相信的解释,“我以前听大姐和二姐闲谈时,听了那么一耳朵、半耳朵的。以前就知道一些的,所以。。。” 这话倒也不算冤枉了那姐妹俩。她俩养的身娇肉贵的,月信比锦华来的都要早上不少,而且说话素来是荤素不忌的,私下里说的话常常让人脸红。 ------------ 第八章功名2 哦。曾氏这才释然了,转眼却又恨恨的说道,“我就知道是大房那两个没羞臊的带坏了你!” 什么?锦华惊讶的抬头看向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母亲的确不喜欢大房的任何一个人,但对于未成亲的那两个女孩,她平时倒很是留了口德,她时常挂在嘴边上骂的只有大伯娘和大伯两个人而已。 曾氏气的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这架势准备好好说道说道了,“你昨晚幸亏没去那边,你不知道锦凤的那个眼神哟!哎呦,我都替她臊的慌!”曾氏拿着帕子使劲挥了一下。 “那个锦秀,咱就不说了,你也知道,为了罗家那小子要死要活的,反正他们都有脸做的出来,也不就怕我说了。那个锦凤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知道她对你表哥的意思吧?” 曾氏见女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像是在走神,终于忍无可忍的逼问到了她脸上。 锦华只好抬眼无辜的答道,“知道啊。”语气仍然是淡淡的。 “你,你就没啥想法?”曾氏气的瞪着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说香饽饽人人抢么,怎么还有人往外推啊! “我有啥想法啊,我觉得他们俩郎才女貌,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呢。”锦华继续淡定,非常实在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发自肺腑的。 然而曾氏却气的一怒而起,“什么啊,她怎么配得上你表哥啊!整日里只知道穿衣打扮、描脂画粉的,也不知道学学厨艺、女红,也不知道三从四德,就爱招摇过市,没事就往外边跑。抛头露面的,私德不修,她哪里配得上你表哥了!”曾氏打心眼里看不上锦秀。 “而且,女孩子家家的,哪有她那样的,直愣愣的就瞅着人看,也不避着人些,什么矜持啊,端庄啊,这些竟然都不要了!有事没事的老上前边跑。这也是女孩子家该做的事?!也就是你大伯、大伯母那样的才能教出这样的好女儿来呢!”曾氏真是一脸的嫌弃。 她本来就看不上大房那边,没想到如今那一团狗屎竟然瞧上了她们老曾家的一朵鲜花,十足的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锦华也想明白了。她决定绝不跟母亲吵架,吵架并不能解决问题。 于是她继续无视母亲的怒火,继续淡定,“娘,您也别生气。其实。您凭良心说,二姐配不配得表哥?二姐她要貌有貌,要财有财。虽说表哥他也许会青云直上,可是,他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虽然秀才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考个举人、考个进士有多难您也知道是不是?所以我说,如果他们若是成了,有了大房那边鼎力相助。表哥真能中个进士也未可知呢。再说了,您不是也看见了么,就算锦凤乐意了,大伯和大伯娘还不一定同意呢。” “呸!谁用他们鼎力相助了,我老曾家死绝了不成?!他还不同意?!”曾氏又一次怒了。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大伯和你大伯娘的表情,那叫一个强颜欢笑啊!可不是说么。你大伯考了一辈子了,连秀才的边都没摸到,结果,你表哥小试牛刀,随随便便就拿了个秀才回来!你大伯脸上那表情,简直恨得想生吃了你表哥的心都有了!这么多年了,也就今天晚上我才真是扬眉吐气了!你大伯娘一句酸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哪有脸说啊!哎呦,我现在心里头,可真是舒心畅意啊!可惜,你昨晚没去,你要是去了,简直是白菜豆腐也能乐得吞下两碗去!” 曾氏一面说着一面喜笑颜开,开心得意。见跟女儿也讲不清楚,便不耐的一摆手,“唉,算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也没心思跟你生气!咱俩啊,有的是时间算总账!” 说着就喜滋滋的出了门。 锦华歇了两天,觉得身子养的差不多了,腰腹之间没那么难受了,这才又向厨房里来。 刚走到大房院子门口,便听到大伯中气十足的骂声,“你这愚蠢妇人,让你给我拿件褂子披上,你还拿错了!哪有你这样无知的主母?!连我的衣裳放哪里都搞不清楚!你自己无用倒也罢了,再看看你教养出的好女儿,一个两个的都不知孝顺,一味的忤逆,我这个做父亲的尊严何在?!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自该配个门户相当的乡绅之家,或是书香门第。你看看,你那些好女儿一个两个的都看上了什么人啊那是!” 李氏似乎低声争辩了几句,紧接着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把偷偷猫着的锦华也给吓了一跳,好似院子里倒了什么东西,接着又听见好像是锦凤的一声尖叫,“爹,有话您慢慢说,动什么手啊!” 锦凤在刘老爷和大爷面前一向很受偏疼,说话很是随便,所以敢直接开始吼大爷了。想必是李氏被推搡了一下。 院子里的脚步声顿时忙乱起来,各种响动之中隐约能听见锦秀的喝骂声,“贱婢,看见爹生了气,也不知道劝着点,拉着点!你这是做什么,跟块木头似的,立等着在旁边看笑话不成?!” “啪”的一声脆响,难道是有人挨了耳光? 锦华心里痒痒的,却又怕引火烧身,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远远的站在墙角后头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心里不断推测着院子里的“战况”如何激烈,手紧紧抓住衣角,只觉得很是紧张、刺激。 “好你个毒妇,我跟你的事,你怎么无缘无故把小菊拉过来算什么?!简直不可理喻!”大爷的声音已经开始气急败坏了,所以竟然前所未有的大吼起来。 然后是有人低低的哭泣起来。到底是谁,听不太清楚。 好么,这是自家先干起来了?而且还是罗圈子仗? 锦华也知道她大伯肯定心里憋闷,自是不想趟这个浑水,给自己找不自在,听着院里头好像安静了些,便赶紧蹑手蹑脚的溜了过去。 杜大娘正站在厨房前头的院子里往大房这边张望着,见她从那边过来,却连打听一句都不曾,竟然转头问了几句她的病情以示关切。 锦华与她处了这么长时间,倒也算理解了她的性子,心里小小惊讶了一下,却并不瞒她,附了她的耳朵跟她耳语了几句。杜大娘点了点头,当时也没什么表示,但凡是需要用到凉水的地方,她却一律备了热水壶在旁边,让锦华倍觉贴心。 这人都是以心换心的。尽管前世她遭遇背叛,但是,自己也不能停步不前不是? 麦子打外头进来,看见锦华来了,露出一丝笑容来,锦华也朝她笑着眨眨眼睛。 麦子转头对杜大娘慢吞吞的禀报道,“大娘,老爷刚才吩咐,说是以后给表少爷的饭菜要做的好一些。”话虽然说得慢,但意思还是传达的清楚明白的。 杜大娘闻言惊讶的跟锦华对视一眼,便对麦子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劈柴火去吧。”要说能吃也不是没有优点的,麦子力气也真不小,至少劈其柴火来,比以前的小菊姑娘,现在的菊姨娘,利落多了。 锦华低下头继续揉着手里的面团,嘴角却不禁讥诮的翘了一下。 自己祖父现在可真把那人当成宝了。瞧瞧,连带着这饮食上也关心起来了不是?可见,他老人家也不是不知道那人在刘家境遇凄惶。 可惜,现在事过境迁,你就是再讨好也晚了,那人一向小心眼,又爱记仇,以前的那些冷遇可不是你光凭几盘子菜就能描补过来的。 大房那边的争吵竟然好像丝毫没影响到厨房这边一样,三个人各安其职,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午饭。 待做好了饭菜,锦华亲眼见的杜大娘亲自把一盘芹菜炒肉丝加到了食盒里,让麦子给表少爷送去。 锦华一路走得慢条斯理,提着自己家的食盒。晃荡晃荡的走到大房院子门口,锦华脚步放的更慢了,然而,此时,院门紧闭,院子里寂然无声。 难道,这样便算完了?李氏和锦凤就没再闹?祖父听说了也没发作大伯?小菊姨娘现在又如何呢? 一连串的疑问堆在心底,锦华没有头绪,摇了摇头,也就提着食盒回了家。 待到吃饭时,却又在食盒底部看见一袋红砂糖。大概是杜大娘背着人偷着放进去,让自己喝点来补血的吧。锦华不禁笑起来。 就着这点心里的欢喜,锦华嘱咐母亲和锦年,“最近不要往大房那边去,也先别去正院那边。最近家里不太平,先避着些,省的自寻无趣!” 二房院子偏僻,倒真是没听到什么动静。曾氏吓了一跳,忙问缘故,锦华便把自己的见闻给简单讲了一遍。 “噗!”曾氏差点没笑喷,见儿子诧异的望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这样幸灾乐祸很是失礼,忙把脸色一整,忍住笑又添了一碗汤,口中赞道,“锦华,今天这蘑菇鸡蛋汤味道很是鲜美,是杜大娘做的吧?” ------------ 第九章功名3 锦华忍笑点头。锦年却把碗筷给撂下了,没有心思再吃下去,闷闷不乐的转身回了房。 曾氏这回也没心情对大房的热闹幸灾乐祸了,望着锦年的背影恼怒道,“你瞧瞧,你瞧瞧他那一脸的不高兴样!这是做什么啊,这是替人家难受呢!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我也没见那边对他多好啊,怎么就这么牵肠挂肚的啊!我现在算明白了,你弟弟啊,跟你那死脑筋爹活脱脱一个德行!都是受气包的料!” 锦华也很是无奈放了筷子。她也不明白大房那边给锦年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怎么跟爹一样一样的执迷不悟呢!对此,她是既无比愤怒,又束手无策。 她早就试图说服弟弟,把他拉到自己跟娘的阵营当中来,但是,结果是令人失望的。锦年不但不听劝,还反过来说大房的好处呢。 “虽然祖父确实偏心的厉害,但这又不是大伯的错。再说了,长子嫡孙,本就应该多受重视和倚重,你看哪家哪户不是如此?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就咱爹那种脾性,就是有家产交到他手里,他也没本事发扬光大啊!况且,两房之间之所以关系不好,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这事跟咱娘也有很大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娘的脾气,说话冲的很,一点屈都不肯吃,往往不肯转圜,当场撕破了脸面,惹怒了祖父和大伯。如此这样,人家能高兴、能对咱好才怪呢!” 合着您这意思是我们家受欺负是应该的,不但不能有怨言,还得心甘情愿?! 所以,锦华不但没能得偿所愿,还外带生了一肚子的气。 这一堆歪理说的啊,锦华气的七窍生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再也不想搭理他。一直一来,锦年的脾气都很执拗,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上辈子她早就领教过了,所以,以前她一直跟弟弟之间的感情很是冷淡,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这辈子眼看着他比以前活泛、机灵了不少,心里便幻想着他兴许就能彻底支持自己与母亲了。没成想,在大房问题上,锦年依旧固执己见。还是跟爹的看法惊人的一致。 锦华简直心灰意懒,再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然而,锦年现在也很是乖觉。感情上又很依赖姐姐,知道得罪了她,便有事没事的往她跟前凑合,主动逗引她说话。 锦华因为自身经历离奇,前世又遗憾重重。每每想起便懊悔不跌,因此现在对自己的家人便格外的疼惜,也格外的宽容忍让。即使对锦年很是不满,但时间一长也就淡了,又见他笑脸相迎的,哪里还撑得住?两人慢慢便又重归于好。自此。两人默契的再也不提大房这个话题。 用过午饭,锦华洗好了碗筷,回屋睡了半个多时辰。醒来便觉得头有些昏沉,想绣经文却提不起精神来,一眼看见院子里水井边摆的食盒,便想给厨房送回去,顺便醒醒神。 她一路慢悠悠的走着。刚走到二门处,一转过高大的柳树。却忽然听见有人在抽泣。哎,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在哭呢? 锦华悚然一惊,但此处并没什么遮挡之处,她再想往后退、想要躲避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一抬眼就看见小菊和那人一左一右,相隔不远的站在青石板路那边。抽泣之人自然正是小菊。 小菊的左半边脸依然肿的挺高,嘴角好像也有点破了,形容很是狼狈。此时,她的眼泪正跟脱了线似的往下掉,一双泪眼朦胧的看着曾尚才,手里头反复绞着一张帕子。 唉,这小菊也是,她哭自己都撞见好几回了。这世道,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啊。 锦华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小菊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立刻低头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匆匆而去了。她几乎提着裙角小跑起来,很快就转过了一道墙,不见了人影。 锦华也很尴尬。自己这位小菊姐姐以前可真是铁打的人儿,自己几乎从没见她落过泪,如今这是怎么了?看见心上人苦尽甘来,而自己却与人家渐行渐远,不但鸳梦破碎,而且还上了贼船,整日里被人辱骂欺负。这是,不甘心了? 锦华心里这么想着,大概脸上就带了讥诮出来。 曾尚才被锦华撞破,很是慌乱了片刻,终于努力冷静下来,眼睛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此时,见她表情如此,心里越发的心慌,同时,又是一阵的羞恼,便皱了眉没好气的开口道,“锦华,你想什么呢?你可别想多了,我同那小菊姨娘之间可是什么也没有。”既是责怪,实际上更是解释。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这种心思,你正春风得意的,前途无量,哪有心思记挂一个粗使的丫头啊!可问题是,你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哦,我自然知道了,也不会多想什么。我只是奇怪,小菊姨娘为什么哭啊?”锦华立刻反客为主,一双明眸直直的望着他,语气颇有点咄咄逼人。 “这个,”曾尚才被她直率的逼问搞得有些慌乱,左看右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故作镇定的抬起眼来,“她只是在感怀自己的身世而已,是的,就是这样。”他重复了自己的话,来表示强调。在锦华看来,却只是心虚罢了。 “哦——”锦华拉长了语调,“这个家里的人可有不少呢。她没向杜大娘去感怀身世,没去找二姐姐,也没去找我或是我娘,却找上了,您?”锦华歪着头打量着他,一脸的怀疑。 “呃,是的,大概是,她觉得,我的身世跟她颇相似之故。”他到底道行不够,说的有些结结巴巴,底气不足。 好吧,还算你勉强描补的不错。 锦华大力点了点头,却倏地退步抽身往厨房那边走。她并没有跟他聊天的兴致,也并不关心小菊姨娘隐秘的情感世界。 曾尚才却愣了一下,猛地移步就把她给拦住了,“表妹慢走!” 锦华没想到他有这么一出,差点撞在他身上,忙刹住了脚步,又惊惧的蹬蹬蹬后退几步,才面色一沉,不悦的问道,“表哥可还有事么?” “你,你,,,”曾尚才到底脸皮薄,鼓了半天的劲也没办法问出心中那句话来。又见她见了自己的那样,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唯恐躲避不及似的,心里的烦躁和郁闷忽然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为何如此不待见我?!” 待说了出口,曾尚才心跳如鼓,眼睛垂下来,再不敢看她,双手无意识的紧握在一起,手心里满是汗意,耳朵却竖起来听着,仿佛在接受最终审判一般。 在那一瞬间,无数画面都在他脑中闪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的哪门子疯,反正不知不觉间,一遇到锦华的事,自己就不像是原来的自己了。 锦年送了些瓜果来,只因为知道是别的男人送的,自己居然风度全失的屡屡甩脸子。 自己又想方设法骗了人家绣的荷包来,还堂而皇之的系在了身上,结果却被人毫不留情的要了回去,好生丢了一次脸! 见锦年系着个紫檀木雕,知道是别的男人送的,自己也跟神经搭错了一般,居然硬塞给锦年自己的一副卷轴。 真是。。。 虽然她以前对自己很是冷淡,但是,那是不是因为自己还未考取功名啊?又或者,是见自己与锦凤亲近而心生醋意也说不定啊? 既然现在自己终于中了秀才,也堪堪值得一配了,这时自己再说出心意,那么她会不会。。。 锦华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还是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大家以后才好各安其命。 她深吸了一口气,口齿清晰的慢慢说道,“非是我不待见表哥。如果仅仅作为表哥的话,我是非常喜欢亲近这样的表哥的。”为了不把眼前这人激怒,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刘锦华不得不捡了好听的话往外说,只想能说服他,让他知难而退,大家皆大欢喜才是最好的。 “只是作为表哥,而不是作为别的。”锦华又重重的强调。 曾尚才猛地抬起眼来,满脸的错愕和惊诧,失魂落魄一般的,“只是作为表哥,不是别的?”他嘴唇哆嗦着,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锦华心里又是烦躁,又是难过,又是愤懑,大口喘着气,又扬声继续肯定他的话,“只是表哥,不是别的!” “呵呵呵,”曾尚才忽然猛的拍了一下手,自己失声笑了起来,很是怪异的样子,“咱们本是亲姑表,我自是也仅仅把你当作表妹而已!”他仿佛瞬间就收拾尽了脸上的失落,换上了一种几乎可以算是吊儿郎当的表情。 这句话他脱口而出,说的又疾又快的,话音刚落他就转身步履如飞的直奔二门而去,那青色的身影一闪,就很快的消失在了二门之外。 刘锦华只觉得汗湿浃背,如今被风一吹,浑身冰冷。她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双手抱住了臂膀,仿佛这样身上才能多添了些暖意,然后慢慢的转身回房。 手里的食盒依然提着,她却早就没了送它去厨房的心思了。 ------------ 第十章功名4 这样就行了吧? 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安。那人是个自傲的性子,自尊心强的要命,从不肯低头向人说句软和话的。自己这样说的明白,他就该断了念头的吧?看他最后的表情,应该是被激怒了。想必从此后他就会不待见自己了。这样最好了,反正母亲是他亲姑母,又对他恩同再造,他就是再恼怒,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不会怎么样的。 但是,除了忐忑,她心里竟然还有种什么感觉?居然是,痛快。就是痛快! 自己跟那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相对无言的时候多,畅所欲言的时候几乎没有。因为孩子的事,两个人你恨我,我怨你,那恨和怨都到了骨子里了,却从没有开诚布公的拿到桌面上来谈过一次。每每都是憋在心里,越积越多,最终垒成了一道两人之间打也打不破的一堵厚厚的墙。 自己爱生闷气,他也是。两人都是这样内秀的性子,说话从不肯明明白白的说。。。。如今好歹算是把话给挑明了说了。这种感觉,还真让人从头到脚的觉得痛快! 是的,让他难受了,自己当然痛快。 但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己更痛快! 这就是我的心里话,我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这样活着才叫痛快,这样活着才叫真正的活着!以前的那些憋屈苦闷的日子就让它都见鬼去吧! 整整一个下午,刘锦华既觉得浑身轻松,又有点心浮气躁,不由得暗暗猜测他的反应。至此他知难而退,退一步海阔天空,自然是自己最想要要的结果了,可若是。。。 到了晚间。锦华也没心思去厨房做饭了,只是一边做针线,一边往外看,只等得心浮气躁的。现在,厨房这一块她已经基本搞定了,偶而不去做饭也不要紧,总有杜大娘和麦子替她兜着,在饭食上不用担心会亏待了二房。 曾氏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因为两人之间始终疙疙瘩瘩的,便也没兴趣问什么。两个人都像闷葫芦一般。各做各的事。 好像过了好久,锦年才可恨的背着个书包吊儿郎当的回来。锦华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却不好带出来。继续低下头去佯作忙碌。 曾氏照例上前问询锦年当天的学业,锦年言简意赅的说了两句。 等麦子把饭送来,三个人沉默的摆饭、吃饭。 待吃的差不多了,锦年忽然抬头看了自己姐姐一眼,犹疑了一下。便对着曾氏低声说道,“娘,表哥今儿个有些奇怪,头午还好好的呢,下午脸色就不好看了,还说身子不太舒服。只让我在外间自己习字,他自己一直在里屋躺着呢。母亲,表哥是不是病了啊?” “是么!”曾氏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也先转头看了闺女一眼,又迅速的转了回去,低头想了想,还是搁下碗筷,急急的便往外走了。 锦华下意识的张嘴想问她吃饱了没。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就颓然的闭上了嘴。 饭后。锦华坐在灯下,拿着自己正在绣的经文呆呆的看,心里恨不能直接钻进那字里行间去,也省的面对母亲预料之中即将到来的怒火。 锦华勉强坐了会儿,还是支撑不住了,很没出息的起身躲进了自己屋。 很快,曾氏就回来了。锦华坐在自己的床上竖起了耳朵,听见母亲厉声训斥锦年的声音,“你今天的课业完成了么?!不认真读书,在哪儿瞎琢磨什么呢?!” 锦华心虚的缩了下脖子,提心吊胆的等着。 不过,她白白担心了半天,曾氏始终没来敲她的门。她忐忑不安的在床上折腾了许久,才终于睡着了。 翌日大清早,锦华收拾好了自己屋,便开始卖力的用扫帚收拾院子,外带打扫锦年的屋子。在初夏清凉的清晨里,她却忙活的满头大汗的。 其实,平时她就很勤快,甭管是院子里,还是整个二房的房间里,都干净的一尘不染的。 尽管如此,锦华还是打湿了抹布,把本就光可鉴人的家具器物又给擦了一遍。 目的只为了在母亲面前表现表现,希望借此让母亲手下留情,至少稍微消消气。 曾氏也是习惯了早起的人,锦华屋里屋外的出出进进,她却跟眼里没这个人似的,脸色阴沉的像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空,让锦华心里冷飕飕的。 大门开了,是麦子拎着食盒来送饭了。 趁着母亲不注意,锦华悄悄在院子的一角拉住麦子。 她也不多说废话,伸手指指大房那边,压低了嗓子,“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麦子老实的眨着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惊讶表情。 锦华故作高深的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压低了声音,“老爷子什么反映啊?” 麦子从来不知道隐瞒为何物,有就是,没有便是没有,何况面对的又是锦华呢。于是实实在在、一五一十的平铺直叙,“老爷很生气,把紫砂壶摔了。我捡碎碴子捡了半天。把大爷关在书房里抄东西。把大奶奶也关在房里。姨娘受伤了,一直躺着,饭也不吃。” 这毫无起伏的声音里头可是包含了无数波涛暗涌的动向啊。锦华的眼睛顿时一亮。 紫砂壶?那可是老爷子最喜欢的一把壶啊,用了大半辈子了吧都。锦华不禁暗地咂舌。 看样子,老爷子这回气得不轻啊,居然没有像以往似的装糊涂。也是,这次大房闹的动静太大了,触到了老爷子维护家庭和睦团结的底线。 老爷子一出手,大伯和大伯娘就被各打了五十大板。你还别说,这么多年以来,大伯一向是祖父的乖儿子,也大声训斥一句都很少。可是,最近这一年来,大爷又被掴耳光,又被罚紧闭的。还真是热闹呢。 至于“饭也不吃”的小菊姨娘,就没有人会替她操心了。 锦华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高兴的拍了拍麦子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走人了。 尽管她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可是,别人倒霉,总是让人高兴的事,大大的冲淡了自家的烦恼。 一整天,曾氏的气压都很低,低到锦华都不敢站到离她三步以内。 本来嘛。您心里有气您说就是了,咱们就来讲讲理啊。 可是,曾氏却偏偏不跟她吵。就是不稀的搭理你,连说话都懒得跟你说。彻底无视你。锦华知道,母亲这次是真动了气了。 锦华没办法,只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招惹这位正处在爆发边沿的母亲。 她算是暂时跟母亲处在一个虚假的和平状态。可是。锦年却不行了。 “锦年啊,你来这边,我有话要跟你说。”锦年晚间放了学,刚跨进家门,就听母亲开口唤他。 锦年看曾氏一脸的严肃,心里便打了个突。下意识的朝姐姐望去,结果,让他失望的的是。一向很紧张他的姐姐此时却跟没听到似的,兀自低着头,忙着飞针走线。 锦年忐忑不安的跟着母亲来到书桌前。曾氏便端端正正的在椅子上坐下,后背挺直,目光平视。 一看这架势。锦年心里开始打鼓。自从姐姐劝解母亲有效以来,曾氏虽然仍然监督着他的课业。但很少这样正儿八经的给他训话了,如今这是。。。 “你表哥中了秀才,这事你怎么看?”曾氏威严的看着儿子。 “怎么看?我看着高兴呗。”锦年小声嘟囔道。 谁知曾氏忽的“砰”的一拍桌子,怒喝一声,“好好说话!别嬉皮笑脸的!” 锦华被吓了一跳,脸色也白了,忙正经的站好,眼眶立刻就红了。 锦华这才回过神来,忙站起来走上前抚慰曾氏,“娘,您这是又怎么了?有话不会好好说么!” “我怎么好好说啊,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也没想着让他能回报我多少!我是一心为着他好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有了功名的人,跟没有功名的人,那境遇,那身份,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他还小,他不知道一个老百姓过日子有多难啊。。。” 好么,曾氏说着说着,又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锦华和锦年听着曾氏的哭诉,感同身受,心疼母亲,也就都跟着哭。 锦华心里难受,也劝不下去了,坐在一边低头抹眼泪。 曾氏自己哭了半天,把眼泪用帕子一抹,红通通的眼睛直瞪着儿子,“我说这些话,抠搜让你知道我们家不容易,你得给我,给你爹,给你姐姐争口气!我们家就全指着你了,你若是能得个功名,我们家就立时能扬眉吐气了。若是你一辈子跟你爹似的庸庸碌碌,那我们娘几个,也得活活给憋屈死了!” 锦年被她说得脸色通红,眼里含着泪,低声道,“娘,您别哭了,我听您的话还不行么?我一定好好读书!” 曾氏哭了这半天,终于得了这么句准话,这才慢慢止住了悲声。 曾氏去里屋梳洗去了。锦华悻悻的想回自己屋,却被弟弟拉住了衣角。锦年可怜兮兮的苦着脸道,“姐姐,我怎么办啊?你看咱娘啊!” 锦华没好气的把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哎呦,刚才是谁壮志凌云?是谁要立志苦读?现在怎么熊了?!” 锦年急得一跺脚,“嗐,我不是刚才话赶话的,让母亲给逼到了话头上么?!” “那你怎么说的就怎么做呗!”锦华冷冷淡淡的白了一眼,转身走了。她正一脑门子官司呢,不知道明天母亲会不会又来纠缠她,哪有心思管他啊! ------------ 十一章变化1 曾氏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是真的说到做到。打第二天开始,就牢牢的把锦年拘在了屋子里。除了每日里允他去小偏院跟着曾表哥读书,再也不许他下了学到外边瞎玩。 曾氏自小家学渊源,对锦年读的那些四书五经是相当熟悉的。她完全有教导儿子读书的能力。以前之所以让锦年跟着大房那边读书,主要是她自己整日价闷闷不乐,消沉烦躁,完全没有心情去管教儿子。而且,由大伯哥教导,儿子算是有个正儿八经的老师,比师从母亲在名头上可是响亮、好听了许多。所以,当老爷子建议锦年跟着大房念书的时候,她顺水推舟就同意了。 除了曾尚才吩咐的那些课业,曾氏当下把锦年念的几本书大体翻了一下,就给儿子定了个计划出来。一天要写五十张大字,还要读书一个时辰。 锦年如今心早玩的野了,虽然以前母亲布置的作业的分量也是不少的,如今却怎么也不甘心引颈就戮了。他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违背母亲的意思,却是满脸的不情愿,写字寥寥草草的,读书时也时常出神,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氏看了自然有气,三天两头就要申斥他一番。可时间一久,竟连申斥也不管用了,曾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甚至又把戒尺给请了出来。 锦华一看急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在旁边死命的拉着劝。 曾氏没好气的朝她一瞪眼,“你一边呆着去吧!你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少来多管闲事!” 虽然锦华拉拉扯扯的,到底没让戒尺落在弟弟身上,但家里欢乐祥和的气氛却一去不回返了。 在锦年读书的这个问题上,锦华试图说服母亲。但这次也不知曾氏怎么想的。许是被侄子中了秀才的事给刺激着了,或许是因为锦华的亲事给气着了,反正就是一根筋,不松口了。 家里的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就在这样的气氛里,二爷也回了一次家。 不过,他的到来对家里紧张关系的缓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不过是让曾氏又找到了一个出气筒而已。当天晚上,正屋的灯几乎亮了整夜,时不时的传来曾氏或高或低、或是斥骂或是哭泣的声音。 锦华在厢房里听着,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躺着,心揪的紧紧的。 她是真的不愿意忤逆母亲。不愿意引得母亲如此震怒和伤心。她想过了,她是什么事都能答应母亲的,只要是曾氏想要的。可是。唯独这一件,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那孩子,在天上看着呢。 她躺了许久都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却又发了噩梦,梦里乱糟的很。压抑,懊悔,心伤。。。早上她醒时,腮边还留着泪痕。 用早饭时,曾氏没出来吃饭,依旧在屋里躺着。 这几乎像是又回到了前世。那时候也是经常出现类似情景的。 锦华不敢去碍她的眼,跟爹和弟弟,三个人随随便随对付了几口了事。 锦年背着书包走了。锦华又躲进了自己屋。不出所料的,二爷后脚也跟着进来了。 二爷倒也不训斥她,只是长叹了一声,就愁容满面的在椅子上落座。 这一下,反而让锦华心里更难受了。她主动开口道。“爹,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也不想让母亲生这么大的气。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表哥,没办法跟他在一起生活。” 见父亲皱着眉想开口,锦华赶紧抢先道,“只要一想到跟他在一块过一辈子,我就难受的想去死。。。” 二爷话都没说一句,就无奈的又把嘴给闭上了。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都活啊死啊的了,他还能劝什么啊?妻子气的要死要活的,女儿如今也是如此。他心里心疼妻子,可女儿也是心头肉啊。 二爷就这样无功而返。 而且,不光自己房里烦,他心里还有别的烦心事呢。 这次他回来,大哥被关了紧闭,见不着。老爷子也不见他,直接把他给打发了。 好嘛,整个家里就没有一个让他省点心的。本来,他是高高兴兴回来的,尚才那孩子不是中了秀才了么,他打心眼里高兴,替妻子高兴。他一直都知道妻子的心结,知道妻子想着复兴曾家都想了半辈子了。 结果,他兴冲冲而来,却败兴而归,最后垂头丧气的回了城。 曾氏现在做针线的劲头都不那么足了,反而像是打发日子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 锦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做饭时,也一直捡着母亲爱吃的做。见她除了精神低落,不爱跟自己说话之外,别的都还正常,这才放下了心。 没过两天,中午的时候锦年放学回来,便小心的看着母亲的脸色道,“我偶尔听到表哥跟五爷爷说话,表哥好像在城里找房子呢,不知道要做什么。” 曾氏拿碗筷的手顿时不动了,然后忽的把饭碗一推,一语不发的就转身进了内室。 锦华给气的啊,使劲拧了弟弟胳膊一下,“你等母亲吃完了饭再说会死啊!”锦年疼得一咧嘴,也是懊悔不迭。 两个人也没心思吃了,三口两口吃完了,锦华就去院子里清洗碗筷。这时,麦子却一推院门走进来,“老爷请二奶奶过去。” 曾氏收拾好头发衣裳,从屋里出来,满脸疑惑的跟着麦子去了。 锦华心里也有点不安,心神不宁的在屋里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足足大半个时辰了,曾氏却还没回来。 锦华不由得提心吊胆的,终于等不下去了,便寻了出来。 走到二门处正好遇见麦子,见锦华问起,麦子便道,“二奶奶刚刚从正院出来,我瞅着,好像往小偏院那边去了。” 锦华脚步便一下顿住了。 祖父跟母亲到底谈了什么?怎么母亲又往小偏院去了呢? 她虽然不放心母亲,但是自己去那边实在很不合适,只好按捺了心思又慢慢的晃荡了回去。 这一等便又是一个多时辰,锦华拿着针线也做不下去,只是坐立不安。 太阳渐渐偏了西,夕阳的余晖洒到了院子里。锦华坐不住了,换了身衣裳正要去厨房,顺便也能探听一下消息。此时方听得大门吱呀一响,曾氏自外面走了进来。 锦华忙迎了上去,一看之下,却大惊失色。只见曾氏眼睛红肿的厉害,想来之前应该是大哭了一场。 “娘,你怎么了?”锦华忙奔过去扶住母亲的臂膀。 曾氏却厌恶的一把甩开她,柳眉倒竖,“休要管我!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有主意,都来气我!那就都走吧,走的越干净越好,只是别到我跟前来烦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进了屋,门栓哗啦哗啦响动,这是把门在里面给插上了。 锦华愣在了当地,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又听见身后有异动,回头才见锦年缩着脖子从外头挨挨蹭蹭的进来。 锦华二话没说,就把弟弟给提溜进了自己屋,黑着脸劈头就问,“你不是一直在表哥那边么?!到底怎么回事?!” 锦年苦着一张脸,“其实,母亲一去,就把我给打发出来了。” 锦华一皱眉,更烦躁起来,“你就每天见他们说啥?!” 锦年眨了一下眼睛,才吞吞吐吐的道,“我见母亲脸色阴沉,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哪儿放心走啊,所以就悄悄藏在墙根底下听来着。” 锦华眼睛一亮,赶紧催促他,“那你还不快说!” “就是,母亲说,祖父要撮合二姐和表哥,让母亲去探探表哥的意思。母亲很生祖父的气,在表哥面前说了一大通对祖父和二姐的不满。反正,就是骂呗。结果吧,冷不丁的,被表哥突然给打断了,他居然说他愿意,愿意用这种方式报了老刘家的恩情,省的被外人唾骂。母亲大概是没想到表哥会同意,当下就愣了,醒过神来就哭起来了。。。” 竟然如此! 锦华呆了一呆,颓然的一下子跌坐到了椅子上。 她心里又是喜,又是悲,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反应。 喜的是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就此摆脱前世的噩梦了!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也太让人高兴了。 可悲的是,看母亲的反应,这下受的打击可真不轻,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母亲劝回来。。。 锦华就这样坐在漆黑的屋子里,也不点蜡烛,一动不动的,心里酸酸甜甜苦苦辣辣的,一起涌上来。 也不知多了多久,直到锦年再次走进来,眼里竟然含着泪,还带着哭音,“姐,麦子姐送饭来了,可咱娘在屋里就是不开门!” 锦华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拉着弟弟到了正屋门前。 锦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敲门,扬声道,“娘,您开开门啊!您就是再生我的气,您出来打我几下出出气,可千万别不吃饭啊!” 门里依旧毫无声响。 锦华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噗通”一声就硬生生的跪在了门前的青石板上,哭着喊道,“娘,您要是不吃饭,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您什么时候开门,我就什么时候起来!您要是一直不开门,我就跪死在这儿!” ------------ 十二章变化2 锦年一看,也“噗通”一声在姐姐旁边跪下了,却什么也不会说,只跟着姐姐后面呜呜的哭,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 姐弟俩就这么跪着,开始还出声的哭出来,后来,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眼泪都流没了,两个人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沉默的跪着。 锦华的腿早开始酸麻的失去了知觉。她小心的把身体的重心一会儿挪到左边腿上,一会儿又挪到右边,全身都要打哆嗦了,只凭着一口气还在坚持着,手里却推了推弟弟,“你赶紧回你房间吃饭去,别在这儿陪着了!” 锦年这次却很懂事,他早就没法直挺挺的跪着了,已经一屁股摊在了地上,难受的喘息着,却依然坚定的摇摇头。 看着年幼的弟弟摇摇欲坠的样子,锦华眼泪又忍不出流了满脸。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弟弟的手。锦年的手,因为夜风的缘故,有些凉意。 这一刻,她确信,眼前的人果然是她最最亲近的、血脉相连的人。前世的时候,她却始终在怀疑着跟弟弟之间的感情,她从来不认为弟弟是爱她的。在她心目中,锦年一直是不懂事的,执拗,固执,一根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即使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向娘家人伸过一次手,就算是诉诉苦、寻求一下心理安慰,都未曾有过。 而此时,她终于感觉到锦年长大了,几乎算是个男子汉了。她看着他依然瘦弱的肩膀,甚至很想靠在上头大哭一场。 锦华感慨过后,又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 她觉得她就要坚持不住了,双腿乃至全身的酸麻就要把她彻底击倒了。 要是能昏过去就好了! 那样,母亲肯定就会被吓住了。自己也不用活活的受这份罪了!可该死的,自己还是这样的清醒,清醒的感觉到双腿里头就跟千万蚂蚁在爬一样的难受。。。 她若是装昏行不行? 不,不行!她这一次一定要把苦肉计进行到底,好彻底去了母亲的心结。要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决心,这样母亲才会死心,才会接受现实。 所以,她就是跪死了,也得继续跪着! 冷不丁的,身边的锦年却忽然扯开嗓子哭叫起来。“娘,您快出来看看,我和姐姐腿都麻掉了!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能走路了啊!我的腿要瘸了。呜呜呜!我害怕!娘,快来救救我!” 锦华被他吓了一个激灵,刚想转头安慰他,门却咣啷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曾氏披散着头发出现在门口。 锦华惊喜的喊了一声“娘”。 曾氏却连看也不看她。目不斜视的兀自弯腰把食盒提起来转身就又回了屋。 虽然她没理人,可却并没有再把门关上。紧接着,漆黑一片的正屋里亮起了灯光。 锦华心头一松,赶紧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好双手扶着门框。慢慢的开始活动自己的一条腿。 锦年也有样学样的,一边难受的龇牙咧嘴,嘴里“哎呦”出声。锦华忙歪过身子去。顾不上自己,先去给他揉搓膝盖和大腿。一边给他揉着,自己还一边努力活动着自己的身体,还忙里偷闲的朝锦年挑了个大拇指。 黑暗中,锦年得意的无声的咧了一下嘴。 两个人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站起来了,赶紧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的进了屋。曾氏正沉着脸坐在桌边等着。 饭早已冷掉了,幸好现在天气开始热了,倒也还能下咽。 饭桌上,依然是一片沉默。锦华和曾氏满怀心事,都勉强吃了一些,只有锦年到底正是长身子的阶段,今天又饿坏了,他倒是吃的最欢的。 吃饱后,曾氏依旧撩帘子进了里间。锦年也老老实实的回屋做功课去了,临走时还不放心朝姐姐看了又看,锦华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锦华把碗筷收拾好,在里屋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挑帘子走了进去。曾氏果然还是侧身向里在床上躺着,屋里也没点灯。 锦华摸着黑把蜡烛点起来,咬着嘴唇沉默着走到了母亲床前。 她刚想说话,曾氏就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黑着脸朝她喝道,“你可别跪了,我可受不起!” 锦华知道母亲还是心软了,还是心疼自己的,心里顿时又是委屈又是难受,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笑,最后却哽咽出声,“娘。。。” 曾氏坐在床上,眼睛低垂着看着地下。过了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看着床上挂着的帐子,低声开了口,“你长大了,不听我的话了。反正事已至此,想改也来不及了。那就这样吧。我认了。你回屋吧。放心,我想得开。”声音里透着满腔的疲惫。 话已至此,锦华看母亲虽然很失落,却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自持,情绪不再激荡不已,这才转身回了屋。 自此后,曾氏便真的不再朝她发脾气,虽然还是不大愿意跟她说话,对她始终冷冷淡淡的,但饮食上,做事上都还正常。尤其是她再次投入到了刺绣大业当中去,甚至比以前上心,大有一刻也不停息的劲头。 锦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日上午,她半低了头,走过祖父侍弄的大片的菜园子。地里各种各样的青菜长的十分茂盛。六月的的阳光正好,灿烂无比的照在碧绿的菜叶子上,明晃晃的耀人的眼。 祖父可能是因为大伯的事受了连番打击之故,今年身体不算太好,便不像往年似的每天都往田间地头跑。如今他不太爱出门了,却每日里在院子里头的菜地里打转转,所以,今年家里的青菜侍弄的竟比往年还要好些。 过了祖父住的正院,紧挨着就是大房的院子。 院门是开着的,锦华无意间往里头扫了一眼,正好看见一身月白衣裙的小菊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在院子里缓步走过。看她走的方向应该是大伯书房的位置。 锦华人已经走了过去,刚才也只是浮光掠影的瞥了一眼,心里却忽然微微一动。 刚才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小菊的一个侧面。让她心生疑惑的是,小菊脸上不像前一阵似的那样布满凄苦、无奈的表情,现在有的却是平静,还有温婉。 是的。这就是她在一刹那生出的怪异感觉。 那种表情她太熟悉了,那是前世小菊几十年如一日给她、也是给所有人的感觉。接受,忍耐,包容,宁静。 明明前几天她还是被打的满身狼狈;在大伯面前她一直是不拘言笑的,是人都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在那人面前,她则是失态痛哭。。。 而眼前的这一个,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小菊姐吧?她终于又回来了。 锦华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位小菊姑娘的抗打击能力。她只是没想到,小菊居然这么快就彻底接受了现实,被打击的一败涂地之后马上原地复活。 锦华若有所思的一路想着,很快就到了厨房。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丽人正笑盈盈的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三妹来了?” 锦华也笑了,站定之后微微福身,“原来是二姐过来了。” 锦凤笑着眯了下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锦华脸上的神色,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 “听说三妹厨艺精进了不少,姐姐我自然也不能落后是不是?”要按照她平时的性子,这句话说出来肯定是又酸又妒的,如今语气却是平常的很,竟是真的丝毫没有拈酸吃醋的意思。 锦华望着她洋溢着满脸喜悦的脸,心里了然,微笑着又一屈膝,“还没恭喜姐姐呢!”话里带着调侃,一副开玩笑的语气。 锦凤显然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锦华是现下这样一个轻松的、无谓的态度。她竟然完全料错了? 没错,她确实是来炫耀的。 她赢了。那个丰神俊朗的前途无量的少年,是她的了。 尽管锦华近水楼台也未先得月,尽管二婶满心的不甘,听说为这事居然还被气病了,好多天都不出院门。但是,不管怎样,最后的赢家还是她。也不枉她这几年在那人身上所下的心思,也不枉她顶住了来自父亲和母亲的巨大压力,也不枉她费尽口舌的说服祖父。。。 天知道,自己等待这一天等了多久,又是如何的煎熬! 她早就心有所属,但是,如果那人中不了秀才,自己想什么都是白搭。幸亏老天保佑,那人终于有了功名,有了这个作保证,自己才能让祖父最终下定决心彻底站在了自己这边。 只要祖父点了头,爹和娘再反对,再不满,都是白搭。 幸好,自己最终赌赢了!真是不容易的很! 从此之后,自己和那人便可举案齐眉、相伴相随了。况且,有了自己的倾力相助,他又是个才华卓越的,他肯定能再接再厉,最终蟾宫折桂。到时候。。。 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眼前的锦华居然如此的云淡风轻,让她的喜悦顿时大打折扣。她自以为聪明盖世,如今,却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位三妹了。 ------------ 十三章变化3 尽管锦凤心里惊讶万分,但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岁初怀春的少女,心里头还是娇羞占了上风。她红了一张脸低下头去,不依的扭了下身子,撅着嘴打了锦华一下,嗔怪道,“这都还是没影的事儿呢,三妹你乱说什么啊!” 虽然是嗔怪,看起来更像是撒娇。 锦华有点吃不消这位二姐姐的娇羞做派,忙略略站远了些,脸上只附和着笑了笑。 正在弯着腰和面的杜大娘一听,顿时明白了过来,锦凤往日里往小偏院那边跑的情形大家都是看在了眼里的,也忙站直了身子,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麦子懵懵懂懂的,看了看锦华,又看了看杜大娘,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嘴里喊道,“恭喜二小姐,恭喜!” 锦华看她不知所以然的样儿,不禁被她给逗笑了。麦子那样也是在是傻的厉害,杜大娘也难得微微露了会笑模样。 见锦华和杜大娘都在笑,锦凤更是羞不可抑,颇有点手足无措了。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笑得紧紧抿住了嘴,似乎不这样,那笑声就会压抑不住自己跑出来似的。 她来厨房自然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看她身上穿的这样精致漂亮,任谁也不认为她是真的来厨房做菜的。 此时,她心里被满腔的喜悦占得满满的,也没有心思学厨艺。 况且,杜大娘、锦华和麦子三人在厨房各司其职,手底下都在不停的忙着,她好像也插不上手。她可不想为了这个还得低声下气的去问别人。 于是,锦凤在厨房里转悠了两圈,便做出忽然想起来的样子,捂住嘴巴小小惊叫了一声,“哎呀。我还有个香囊急等着要绣呢,趁着韩师傅还在的时候,我得跟她请教请教针法呢,就先回去了!”快罢,就像蝴蝶穿花一般,提着裙摆翩然走掉了。 好么,这位临走的时候还要忍不住得瑟一下呢。是啊,大家都知道你要谈婚论嫁了,你要正式的开始绣嫁妆了。大家都知道好不? 锦华长出了一口气。 她终于得偿所愿了。终于轮到她来向自己炫耀了。 前世自己定亲之后,虽然依着自己的性子。不至于专门跑到她跟前去炫耀什么的,但是,只要是跟她碰了面。即使嘴上什么都不说,但那种有意无意的优越感还是十分明显的,几乎每次都要气的她脸色难看、风度大失的。 如今,终于轮到她了。 这很好。简直是,太好了!我愿你们金童玉女从此之后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锦华这一顿饭做的格外的开心,觉得浑身跟使不完的劲似的,把手底下的菜洗了一遍又一遍,菜丝切的又细又匀,几乎跟绣花一样的细致和小心,惹得杜大娘频频侧目。她还专门做了一个萝卜大虾汤。因为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清淡爽口的味道。 她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的往回走,还没到自己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小姑娘从自己家里出来,衣裳有些破旧,但很是整洁干净。 锦华看着她们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可不是么。这不是大丫和二丫,张大川的俩妹妹么? 她笑着迎上去。“大丫,二丫,你们怎么来了?” 大丫只是拈着自己的衣角笑,倒是二丫比上次活泼了些,笑着叫了声“锦华姐”,“锦年哥哥许久没去我家了。我大哥不放心,叫我们来看看。” 锦华闻言心里热乎乎的,有个人惦着,这感觉不坏。 她忙把食盒放在地下,蹲身准备动手打开食盒,嘴里一边道,“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大丫和二丫一看她这架势,却立马撒腿就跑,嘴里一边推辞着,“我们已经吃过了!我们走了,锦华姐!” 锦华苦笑了,看着姐妹俩几乎算是落荒而逃。唉,自己就是想帮帮他们,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啊。 午饭后,曾氏和锦华母女俩在南窗子边炕桌旁各据一边,人手一个绣棚,自己忙活自己的。 曾氏埋头做活,目不斜视,也不说话,就跟旁边没人似的。 锦华绣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旁若无人的母亲,便拿着自己的绣棚凑上前去,“娘,我这样绣对不对啊?” 曾氏看了看她递过来的布帛,又抬头看了看她,便重新低下头去干自己的,根本就没理她。 锦华有点着急,母女俩老是这么冷冷淡淡的谁受得了啊。她低头又绣了几针,然后再次把手里的绣棚凑过去让母亲看,“娘,您给我看看好不好啊!”她拉长了语调,带了催促和撒娇。 曾氏又抬头看了一下,立时便瞪了眼,朝她没好气的喝道,“你是想诚心气死我是不是?这不是我最初交给你的基础针法么?!你都绣了几个月了,丝毫没有差错,如今竟然脑子傻掉了似的,连这个也不会绣了?!” 锦华却不答她的话,反而腆着脸笑道,“我不故意绣错的话,您怎会跟我说话啊?” 曾氏闻言气的深吸一口气,继而默不作声的背过身去,继续忙活自己的。 锦华皱了一下眉,便起身,直接在榻上膝行过去,使劲挤到了母亲身边,紧贴着她坐着,却也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低头翻看自己的绣棚。 曾氏最是爱洁,夏天又最是厌恶出汗。如今时以至六月,天气已经炎热起来,尤其是在午后时分。 她咬着嘴唇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下乐出来,伸手推了自己闺女一把,笑骂道,“你个死丫头,大热的天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啊?想让我俩都生一身痱子啊!” 锦华却没笑,只是垂下眼帘,沉默着把头靠在了母亲肩上。 这次,曾氏没有把她推开,反而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叹了一声,“傻孩子。。。” 六月二十,是锦凤十五岁及笄的日子。 或许是怕两个人开始议亲后自己仍然借住在刘家名声不好听,或许是为了别的,曾尚才赶在锦凤及笄之前搬走了。 他在县城的东城租了一个小院子居住。至于在找房子的问题上,他有没有接受大房的帮助,二房的人都是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想知道。 知道搬走的前一天傍晚,他才到了二房的院子。 锦华正在院子里洗自己和母亲的几件贴身衣物,一抬眼,那人已经站到了门口。 还是一样的青衫,还是一样的眉眼。只是,眉间仍然可见郁郁寡欢之色,对着锦华的,也只有冷和淡而已。 锦华暗哂,这人生起闷气来的生态跟母亲还真像,果然是亲姑侄么。可惜,自己刚把屋里那位给哄好了,至于眼前这位,只能好自为之了。 锦华站起来,客客气气的行礼,“表哥来了。” 曾尚才半垂了眼睛,没有看她,声音平淡无波,依然是低沉淳厚的嗓音,“我来看看姑母。” 锦华忙回身朝屋子里头喊了一声,“娘,表哥来看您来了。” 曾氏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脸色沉沉,还没曾尚才说话,她就当着侄子的面,眼睁睁的就把屋门“咣啷”一声给摔上了。 锦华和曾尚才不禁面面相觑。锦华也着实没想到,母亲对他心尖尖上的人,居然也如此下的去手。 曾尚才尴尬的摸了下鼻子,苦笑了一下,自我解嘲般的低声自语道,“我算是把姑母给得罪了。” 他也没办法,思忖片刻后,便撩衣服在院子当中间跪倒,诚心诚意的朝着门口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之后站起身来,也不说别的,转身就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锦华还站在那里。 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从此之后,天涯海角,两个人,再也不见,即使再见,也是再无瓜葛的了。 曾尚才这一搬走,锦华心里就像移走了一座大山一样,可敞亮多了。若不是顾忌着母亲不高兴,她都要哼起小调来了。 曾氏虽然给侄子吃了个闭门羹,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依然该干嘛干嘛,好似真的没把侄儿放在心上似的。 只是苦了锦年。 他的老师走了,只得全天都在母亲眼皮子底下过活。曾氏的眼睛又毒,他稍稍一走神就会被母亲逮个正着,真是大气也不能喘一口啊。 他私心里很希望大伯能重新接收他,教导他。他把前前后后的三位老师一对比就知道,跟着大伯读书其实是最轻松的,跟在母亲面前的战战兢兢相比,简直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啊。 可惜,祖父和大伯却没听见他内心深情的呼唤,一直没再提这个茬,让他小小的心里十分的忧愁。他算是体谅到了锦龙的苦楚了,以前自己还笑话他来着,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自己了。 锦凤及笄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对女孩来说可是个大日子,何况她又是刘家最受宠的嫡女,刘家自然是大摆宴席,招待宾客。 曾氏本就看不上大房的嚣张,如今因为侄子的婚事,更是对大房恨得咬牙切齿的,便托病不露面,省的自寻难受。 母亲不去,锦华自然也不想去。所以,她还得提前去祖父那边告假。 ------------ 十四章变化4 晚饭后的时间,大房的人一般都是在的,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跟老爷子一起用饭的。没错,这是大房的特权和荣幸,是二房享受不到也是不愿享受到的。 锦龙自是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只是以往不离祖父左右的锦凤这次却不在场,让人有些奇怪。难道真的已经开始忙于绣嫁妆了不成? 大爷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正陪着老爷子说笑,脸上笑得一团和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来,老爷子虽然前几天发作了大儿子,但是,这点事对两个人之间关系的影响却并不大。 李氏拉长着脸敬陪末座,瘦削的脸上,眼皮耷拉着,一语不发。小菊姨娘恭恭敬敬的站在她的身后,低眉顺眼的,脸上一片平静。 看起来竟是父慈子孝、妻妾和睦、共享天伦的融融景象呢。 看来祖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伯母就是再拈酸吃醋,现在也是蔫了,至少不敢再当着人的面虐待小菊了。 锦华团团施了礼,便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祖父说明来意,“母亲最近身体不适,又犯了胃疼,怕是无法在二姐姐及笄之日出来招待亲朋了。孙女也不放心在那日只留她一人,所以打算同样留在东院照顾母亲。” 刘老爷皱了皱他扫帚一般的浓眉,沉着脸没说话。尽管没有二媳妇在他面前碍眼,他是求之不得的。可是,锦凤及笄是个大日子,来往的亲戚又多,二房的人都不露面,看起来实在不太好看,难免会有人胡乱猜测什么,怕是会坏了自家的好名声。 半晌才责怪道,“既然病了。怎么不请大夫来看看?!” 闻听此言,本来各自神游的大爷和大奶奶齐齐的朝这边望过来。请大夫?那不就意味着扔钱么? 锦华忙笑着恭敬的屈了屈膝,“祖父说的是。过会儿我就让锦年去请小五叔。” 这下,刘继祖的眉毛几乎都要跳了一跳。大奶奶虽然没吭声,却焦急的看了一眼丈夫。 锦华所说的这位小五叔大名叫刘士则,算是刘姓的比较远的旁支,跟这边并不算一房的,早就已经出了五服了。 这人是个赤脚大夫,医术还是有一些的,只是胆子比较大。敢开大剂量的药,又敢河马大张嘴的要钱,是个死财迷。还是个酒鬼。凡是请他上门医治的,一顿酒菜是必须的,药费、诊金还得另算着。 “呃,弟妹这病,是老毛病了吧?”大爷沉吟着开了口。 锦华马上看向了他。点了点头,“是。” “我看,就去士则的药铺里边按原来的房子抓点药,慢慢调理调理也就是了。”见锦华默不作声的,便又安抚道,“锦凤及笄虽然是大事情。可也不能累着了弟妹。”说着又把眼转向了老爷子,问询似的。 刘老爷正后悔自己贸贸然提了一句看大夫的话,正心疼银子呢。见大儿子提出了更合理的建议,正中下怀,便佯作沉吟了一番,才点头道,“也好。” 锦华告退出来。回了自己院子跟母亲一说,曾氏便皱眉道。“我才不要吃那些苦药,我都吃了好几十副了也没见什么效果,反而更坏了胃口,还不如不吃呢。” 曾氏的病虽然没有锦华说的那么严重,但胃病确实是一直时轻时重的,没怎么彻底好过。最近因为锦华的婚事着急上火的,胃里确实不大舒服。这个锦华倒也是没有撒谎。 锦华已经从抽屉里翻出往日的药方来,仔细的看着上面有些发黄的字迹,一边道,“咱这药买来可不一定非得吃啊,您这生病也总得有个由头不是?”除了可以打掩护之外,再借着药钱敲上大房一笔也是不错的啊。 锦年当然充当了跑腿的任务,不多会儿便拎着大大小小的五六包药材回来,苦着脸道,“小五叔一口气给了我这么些呢,我说暂时先买上三包就行了,他却说这胃病吃的少了不见效,需要按疗程吃才有希望治愈,不由分说的就把药给包好了!” 锦华忍着笑问道,“那花了多少钱啊?” “五爷爷跟着去的,我也没好意思细看,好像得两串钱还要多呢。” 锦华拆开一包药就寻了砂锅在院子里熬了起来。不一会儿,浓浓的药味就飘满了整个院子,连衣服上都熏满了。 曾氏倚在门框上,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惧意,“不是说不吃的么?”她这么些年吃药真是吃怕了。 锦华便笑,“总得做做样子给那边看吧。否则还不知要闹腾出些什么来呢。”一边掀开盖子察看砂锅里头的水加的够不够。 李氏专爱小人之心,若是花了钱,却没有真熬药的话,不知道她还会闹出什么动静来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院子里药味冲天的,倒是把刚进门的二爷给吓了一大跳。他紧张的奔向妻子,上上下下的察看,“这是怎么地了又?” 看着妻子不像有问题的,又转头去看闺女,“这是,谁病了?”脸都被吓的变了颜色。 锦华见他如此紧张,知道他也是被吓怕了,倒是很有些歉意,忙道,“没事,没事,爹您别担心!就是母亲胃病又犯了,老毛病了,也不是很厉害,还是得慢慢养着。” 二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曾氏见他特地回来,肯定是为了锦凤及笄特地请的假,虽然明知这事确实合情合理,心里还是不舒服,也不理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屋。二爷忙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 翌日,正房那边一直是热热闹闹、沸反盈天的,曾氏和锦华正好在屋里躲清闲,很是怡然自得。 曾氏舒了一口气,活动了因为长时间刺绣而一直紧绷的肩膀,叹道,“还是自家院子舒服啊。若是去了那边,那些人无不对着大房逢迎拍马的,看了不知道心里多堵得慌呢!” 锦华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思绪不禁就飘得远了。前世可不就是如此么? 自己和母亲都在那边迎客,亲戚们都是冲着大房的面子来的,对着李氏和锦凤奉承不断。人家欢声笑语的,自家这边自然受尽冷落,没有多少人理会。如此一来,母亲的心情又怎么能好呢? 不仅如此,锦凤还额外的闹了一出呢。那件事对自己和自己一家的影响很大,让自己刻骨铭心的记了一辈子,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现在想想心里还是一阵唏嘘。 那时候,自己和那人已经传出了议亲的消息,锦凤面上不说,暗地里早就恨得咬牙启齿了。 及笄礼行过之后,在宴席之上,锦凤居然主动提出要跟自己挨着坐到一起。虽然自己警惕性很高,一直提防着她,可还是挡不住这硬要找碴的啊。 自己刚拿起一碗汤的时候,她就故意拿胳膊撞过来,一碗的汤顿时洒了,洒到了自己的裙子上,连带着还有她的裙子也被污了。 自己还没说话呢,没想到她拿腔拿势的一下子跳起来,指着自己斥责道,“三妹!你就是再不高兴,再对我有意见,也不该拿汤泼我啊!”说着眼睛里已经有了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自己一句话未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个“睚眦必报、小气刻薄、没有教养”的大帽子已经被扣在了头上。 那时,自己混没有见过这么红口白牙诬赖人的,哪受得了这等委屈,只气的浑身直打颤,红着脸站起身来硬声争辩,“明明是你故意来撞我的!” 锦凤却不争辩,只是春风带雨的哭着扑进了大伯母的怀里,十分委屈的样子。 大伯母自是不干了,马上就拉下脸维护起来,“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坏心眼?!今天可是你二姐姐的好日子啊!你们就是平日里再不和,也该懂得维护大局,怎么如此不懂事呢!” 周围坐着的亲戚、乡里,有默不作声的,更有帮腔作势的,一个两个的都站到了大房那边,一边劝着锦凤,一边又纷纷斥责自己,“小小的年纪,做错了就做错了吧,如何还不肯认?!” 当时,母亲也气坏了,一把扯住自己愤然离了席。再加上在那以后又听见外面风言风语的说自己的坏话,说自己不敬长姐,心胸狭隘什么的,连带着也说母亲不会教养,教唆女儿。母亲心高气傲的,哪里就忍得了,立时就被气病了,在床上病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了。 那时候自己气性也大,自此后自己无事就再也没到正房和大房那边去,连个笑脸都再没给过大房的人。大伯娘和二姐她们逢人就说自己不知礼节,不敬长辈,到处败坏自己一家的名声。而自己和母亲一样,也都恨上了那些势利眼的、逢高踩低的族人,自此更是与他们断了本就不甚密切的来往。。。 想到这里,锦华长出了一口闷气。唉,那时候自己可真傻啊。为了那样的小人,气成那样,值得么?! 中午的午饭是锦年送来的,后厨房那里忙得很,根本分不出人来送饭。今天,家里请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帮厨的在厨房帮忙做菜,要不光凭杜大娘一人,是做不出七八席的菜来的。 曾氏打开食盒一看,脸色顿时就阴了下来。 原来,食盒里的不过是宴席之上打回来的剩菜而已。虽然基本都是没怎么动过的,但是,却都有些被吃过的痕迹在。 ------------ 十五章寿辰1 见曾氏脸色不好,锦年急忙小心的解释道,“今天来帮忙的族里人吃的也是这个。这还是杜大娘从那些扫下来的席面里亲自捡出来的呢,是都没怎么动过的,才让我拿过来的。” 锦华倒是没什么,为了这些东西生气真是不值得,何况也不能真饿着肚子吧。 曾氏却不是这么想的,她二话没说,气呼呼的端了盘子就想往外头扔,锦华忙起身拦住了,“娘,您还是省省吧。为了这样的小事生气,值得么?而且,外边亲朋好友一大堆,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是不是?!大伯娘她们想要气咱们,咱也不能真格的就上了她们的当啊!” 尽管曾氏还是不高兴,但好歹还是顺着锦华的话把盘子放下了。 锦华知道母亲洁癖是很严重的,便把一碟子咸菜疙瘩和一个馒头、一碗白粥往母亲面前摆了,安抚道,“娘,这些都是干净的,您吃点这个垫垫吧。” 锦年在一边看的紧张不已,他早就担心母亲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姐姐则更让他佩服。不是么?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最头疼的母亲给劝服了,把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消弭于无形,真是,太让人佩服了! 锦年偷偷观察姐姐,生的白净净的,眼睛黑黝黝的,特别有神。姐姐长的可真好看,干什么也特别有谱,不慌不忙的。怪不得没瞧上表哥呢,结果被二姐姐钻了空子给捡走了,虽说有点可惜了些,但是,自家姐姐还真就值得更好的,别说是个秀才了,就是做个状元夫人也是够格的啊。 锦华忙着往母亲碗里夹菜,浑不知在弟弟的心目中。她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到了晚间,麦子才得了空来送饭。不出锦华所料,打开食盒,仍然是几盘子剩菜。今天光酒席就办了四、五桌呢,剩菜自是一大堆。老爷子可不舍得就这样浪费了。 不过,这次曾氏倒是没多大反应,因为麦子老老实实说了,“全家人都是吃的这个,连老爷也是。”这下,曾氏终于心理平衡了。 锦华没事还喜欢拉着麦子聊天。“今天你忙坏了吧?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麦子眨了下眼睛,想了想,道。“二小姐打扮的很好看。大家都在夸她,还问起了二小姐的婚事,都说二小姐将来要做什么什么夫人呢。二小姐很高兴,多喝了几杯。大小姐被放出来了,喝的更多。好像喝醉了,最后被姑奶奶拉走了。我看见姑奶奶和大小姐两人在大小姐那个院子里,大小姐扑到姑奶奶怀里哭呢。” 锦华就是不在场,也完全可以想象锦凤的春风得意和志得意满。她高兴她的,锦华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这样的大日子。姑母就是再不乐意,也得回来出席锦凤的及笄礼。否则,她和娘家的联系可真就彻底断了。以她的聪明该知道。这可正是她竭力避免的事情。而她之所以选择疏远娘家,只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自始至终,这位姑母的心思,锦华都看的无比的透彻。 在全家人齐心协力吃了几天剩饭之后,日子终于又回到了正轨。 锦华和母亲绣的经文又出手了一次。再次小赚一笔。锦华把银子看了又看,小心的锁好放在箱子里。晚上恨不能搂着箱子睡觉。 曾氏的胃病慢慢的好了,主要因为她的心结慢慢打开了。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锦华是真没把侄子放在心上。见大房那边整日里趾高气扬的,锦华一点羡慕、嫉妒的意思都没有。 曾氏也不糊涂。强扭的瓜不甜。她原本是怕闺女年幼无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将来肯定后悔。现在一看,自己这闺女是真有主意,不但没有丝毫的懊悔之意,甚至精神比以前还轻松上几分呢,整日里做着针线,或是到厨房帮忙,脸上却一直挂着笑意,似乎现在的日子就是她梦想中的日子一样。 事已至此了,自己再费劲也白搭了,索性就不管了。我看她最后能找个多么合意的人家!曾氏暗地里愤愤的想。 闺女她不记恨了,但侄子那里却还拉不下脸。 为什么她还在生气啊?在她看来,侄子才华横溢,才貌双全,就是不能跟锦华凑成一对,至少也可以在外头寻一户好人家的姑娘,可他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大房?!那可是自己的死对头,自己这一辈子也无法原谅的一群人。 心里恨归狠,可又无法不担心。他一人在外,穿的暖不暖,吃的饱不饱? 锦华觉察出母亲有些闷闷不乐的,也琢磨出了她的心事,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对于那个人,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主动凑上前去呢! 何以解忧,唯有孔方兄了! 锦华咬了咬牙,开了箱子拿出点碎银子来,“娘,表哥在外头一个人过活,肯定到处都要钱,咱让锦年去看看他住的怎么样,顺便给他送些银子吧。” 这悲摧的命运!对于那个害自己不轻的人,自己居然还必须主动拿银子给人家,苍天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锦华拿着那些银子,郁闷的想撞墙。 曾氏拿着布帛飞针走线,眼睛都不抬,淡淡的道,“他既然能抬腿一走了之,想必就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再说了,他每个月还能从衙门里领些米粮,大概也饿不死他。” 母亲的嘴就是太硬了,明明心里担心的要命呢。 曾氏不肯低头,锦华只好把锦年找来,让他到五爷爷那里问清表哥的新住处,明天就跟着大成叔的车进城看看去。 她吩咐锦年的时候,并未刻意避开母亲。曾氏却跟没听见是的,虽然没赞成,但也没反对不是? 锦华苦笑了。看来这钱,是非得白白扔出去啊! 锦年虽然不爱出头露面的跑腿办事,但是,出去逛悠一天总比闷在家里读书写字强吧。两害相权选其轻。这活儿我接了! 第二天天擦黑的时候锦年才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鼓鼓囊囊的,看着挺厚,“娘,这是表哥给您写的信。” 锦华不关心那个,先把弟弟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那钱表哥留下了么?” 锦年得意洋洋的露出了一个很欠揍的笑容,“你还不知道表哥那脾气?自然是死活不要的。我却比他还要犟,临走的时候,终归教我给他扔怀里了!” 锦华气的使劲弹了他一个脑奔儿,“你啊!”锦年捂住脑袋不知所以然。 两姐弟还在悄悄话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母亲的轻声抽泣之声。 姐弟俩吓了一跳,忙围拢了过去,见曾氏看着那信正掉眼泪呢,那信纸上泪迹斑斑的,打湿了一大片。 好吧,我就知道那是个鬼心眼子格外多的,这不是写了信赔罪来了么! 显然,这一招还挺奏效的。 可是,为什么你一封信就搞定了,而我却是又哭又跪的,还小心翼翼的伺候了那么久才算把母亲给哄回来啊?有没有天理啊! 破了财的刘锦华心里真是各种不舒服啊。 锦凤及笄过去之后不久,转眼就到了七月二十六,这又是老刘家的一个大日子。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到了。 锦华只好又把药包取出来熬了一罐,院子里药味冲天的,任谁都知道曾氏又病了。 曾氏“生病”只为了求个眼前清净,没想到有些人偏不让她如愿。这不,二小姐锦凤就上门探病来了,手里提着卖相很不错的两包点心。 这么些年了,谁不知道谁啊?曾氏这些年大病小病的也生了不少,也没见她这么殷勤啊? 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这是先来讨好“姑母”来了。 曾氏心知如此,便越发的不待见她,脸上始终是淡淡的。锦凤却恍若未见似的,关心的问这问那,足足呆够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 这股子热情劲儿,让锦华和母亲都有些吃不消。 老爷子大寿这样的日子,比锦凤及笄重要的多了。女孩子及笄宴请的客人都是些关系密切的女眷而已,而老爷子做寿来的宾客则以男性居多,女客就少的多了。 母亲“生病”躲了,自己再躲着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锦华只好收拾好衣裳首饰,跟锦凤一起站在二门处迎宾。 锦凤一身的粉红衣裙,绣着精致的粉瓣桃花,打扮的光鲜亮丽,偏偏对锦华又格外热情,一直勾着她的手臂不撒手。倒是惹得哪个客人见了不得笑眯眯的赞一声“姐妹情深”啊! 锦华强忍着不适,才没有把她的手推开。 让她奇怪的是,大姐锦秀尽管姗姗来迟,居然也出来跟自己二人站在了一处。她本来还以为锦秀一定会耍大小姐脾气,才不管什么迎宾、迎客这样无聊的事呢。 不过,显然,她的心情一如既往的不好,圆圆的大脸盘上面无表情,小小的眼睛目无焦距,让人看了心里便不舒服。 姐妹三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别别忸怩的站在了二门之处。 ------------ 十六章寿辰2 七月的天气,闷热得很。幸亏今儿个天不太好,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着,否则就更要晒死人了。尽管如此,依然闷热难当。 锦华挥动着手里的团扇,又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她的身上早就被汗打湿了,何况人才肥胖、特别怕热的大家锦秀呢。这会儿要是呆在自己家凉爽的屋子里,跟母亲说说笑笑的,再吃上两只井水澎过的黄瓜,该有多好啊。 也幸亏今儿女客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特别亲近的亲戚。二房的亲戚并不多,因为老曾家早就没了人了。所以,这些亲戚都是与大房相熟的,只拉着锦凤谈笑风生,你老我往的,一派亲热景象。 锦秀一早就拉着脸,好像有人欠她钱似的,跟谁也爱答不理的,倒也没人赶去招惹她。 姐妹三个默契的站到门口的垂柳下头,试图多享受些阴凉。 这时候,锦龙一脸不情愿的领着罗表哥进了院门。哦,怪不得大姐这么积极的在此等候呢。 锦华看了一眼锦秀,见她一双小眼睛在刹那间放射出了夺目的亮光,照的她整个脸都容光焕发起来。 罗表哥一身的月白色长衫,满身的风流俊俏,挡也挡不住。不过,罗表哥的眼睛却并没有急着放到锦秀身上,而是分别在锦凤和锦华的身上溜溜儿的打了个转儿,桃花眼转了一下,这才饱含深意的看了锦秀一眼。 几个人施了礼相互见过,锦华对这位罗表哥印象一直不佳,并没有与他亲近的想法,只保持微笑默不作声。锦秀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却也是一言不发。只有锦凤亲热的问道,“表哥,姑母今儿怎么没来?” 罗表哥笑盈盈的道。“母亲今儿身体不大舒服,本来是要强来给外祖父贺寿的,被我好说歹说的才劝下了,实在是怕她又给热着了。” 两个人还要再说,锦龙已经不耐烦挥舞着袖子扇着风,没好气的催促着,“哎呀,热死了!热死了!表哥还是跟我先进院子吧!” 罗表哥脸色僵了一僵,显然对锦龙这般对自己呼来喝去的很是不满,却又克制住了。对着众姐妹勉强笑了一笑,跟在他身后往里头去了。 锦秀狠狠的瞪了锦龙一眼,再转过头时眼眶已经红了。痴痴的看着那人的背影久久不动,直到人的背影都看不到了,这才掉下脸来冷冰冰的道,“我回院子帮帮母亲的忙去。”说罢甩手就走了。 还真是直接了当啊。 锦凤刚想跟锦华说些什么,忽然却羞红了脸笑着低下头去捻衣角了。 锦华不知缘由。忙抬头一看,哦,原来是锦年领着曾尚才进来了。比起罗表哥的自命风流,眼前的这位少年才是真正的出众,衣裳依然简单,却掩不住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举手投足间足见良好的修养。如果脸上不那么冷漠呆板,想比更要好看上几分了。 “两位表妹好。”曾尚才淡淡的一拱手,眼睛谁也不看。只看着地下的青石板。他这一开口,顿时让人觉得身上冷了几分。 锦华微微屈了屈膝,垂下头去没说话。因为有锦凤在呢,完全用不着她。 果然,锦凤低着头偷偷看了一眼曾尚才。咬了一下嘴唇,声若蚊蚋一般遮遮掩掩的道。“这么些天都不见表哥了,人家。。。表哥一人在外居住,住的、吃的可还习惯?” “住的、吃的都还好。”曾尚才依旧耷拉着眼皮,话也说得简洁无比,脸色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敷衍的态度很是明显。 “听说姑母病了,我还是先去东院看看。”曾尚才又一拱手,立马抬脚就带着锦年往二房那边去了。 锦华别着头看了半天墙角生的绿油油的杂草,直等到锦凤欣赏够了心上人的背影,这才一下子拉住了锦华的胳膊,撅着嘴撒娇一般的抱怨道,“三妹,你看看啊,他对我这是什么态度啊,不冷不热的!” 锦华搞不清楚这位二姐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居然向自己坦诚心事来了。你这是炫耀啊,还是试探啊,还是真的想寻找安慰啊? 这一招锦华还真不好不接,只好安慰道,“表哥的性子就是那样,肯定不是故意的。”锦华索性大大方方的安慰她,摆出十分坦然的样子,省的这位二姐姐整日里再想些没的没的,万一误会的话那可真是给自己添堵了。 锦凤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脸,听后果然高兴起来,又别别扭扭的抱怨道,“唉,他就是那样,也不会说一句哄人的话!” 锦华的身上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凉飕飕的,很有防暑降温的效果。二姐姐啊,别把肉麻当有趣好不好? 锦华正不知如何结束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题,好在,锦凤说完了这一句,就急不可耐的道,“我也是好几天没见二婶了,不知道二婶的病好些了没,现在这个点,亲戚们都来得差不多了,索性我也看看去吧。” 说罢转身提着裙摆就急急的追去了。 好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去追情郎了啊,我也正好歇歇去。 锦华正想转身走,却听见自己祖父爽朗的笑声自二门外传来,“贤侄,今天你能来,家里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伯父说的太客气了,小侄早就该来拜访拜访了。” 哎呦,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再仔细看看,我这不是眼花了吧?这人怎么也来了?! 眼前这让祖父、伯父还有父亲一路簇拥而来的,不就是那个李茂林么? 锦华愣住了。她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记得以前这人从来没在自己家出现过,像这样的远房亲戚,本来来往就不多,即使必须走动的,像李家那样的大户,大概也只需派人送些东西意思一下就能了事的。 再说了,你算那颗葱啊?居然还被迎进了内院!你以为你真是正经亲戚呢! 锦华顿时有点无语。 刘老爷看来高兴坏了,胡子都要飞起来,脸上红光满面的,一路跟李茂林说着话,尽管他是长辈,可话里还是透着小心翼翼。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谁叫人家是个富商呢! 都说是商者操的是贱业,可那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的想法。对于老百姓来说,有钱的就是大爷了!人也不是不都是傻子,谁还跟钱过去去呢?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意味着有势啊。 一行人恭恭敬敬的、众星捧月一般把他往里头让着,除了他爹看了锦华一眼,她祖父和她大伯一心只看着那人的脸色,根本就没看见锦华。 锦华也早早的就识趣的退在了一旁,只是微微屈了一下膝,算是尽了自己的礼数。 可是,偏偏有人爱无事生非。一行人就要从锦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被众人簇拥着的李茂林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笑着上上下下打量锦华,问询道,“这位小姐是?” 竟然完全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脸上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容,手里还是拿着一包骚包的洒金扇子。 正笑的春风拂面的刘老爷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了站在青石板路一边的孙女,便笑道,“这是我的三孙女。来,见过你大表叔。” 锦华搞不清楚那人装模作样的到底是为什么,只好无奈的再次上前见礼,“见过大表叔。”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却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我怎么瞅着你有点面熟呢?你是。。。”他忽然拍了下脑袋,“我想起来了,我在初云寺里见过你的。哎呀真是的,瞧我这记性!” 一听这话,刘老爷和大爷的眼睛都审视一般的看向了锦华。 那人说着,便把头转向了二爷,“二表哥,上回我还见着了你那位小公子,是叫锦年的是不是?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 二爷颇有点受宠若惊,“您谬赞了,不过是块冥顽不灵的顽石罢了。” 见这人与二房亲近,老爷子和大爷的脸上便不好看了。大爷忙堆起笑脸往里头让他,“您往里边请吧,这里太热了,上屋里喝点茶水凉快凉快去。” 等一行人终于走了,锦华心里才算亮堂了。算了,不去琢磨这人的来意了,反正这人行为十分不正常,是不能以常理踱之的。 天已近晌午,该来的客人都来了,锦华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脚,但思来想去的,自己竟是无处可去。 自己家院子,有自己不想见的人。上房那边,也有自己不想见的人。 唉,没办法,还是去厨房转悠一圈吧。 厨房里此时还真热闹,好几个熟面孔都在这里帮厨,有三伯娘、大成婶子、二成婶子等人。这些都是时常去家里听母亲讲经的,与锦华早就熟了,见她来了纷纷打招呼。 大成婶子还热络的递了一角西瓜过来,“快吃点西瓜凉快凉快。”待客本就是耗费比较多,大成婶子倒是不介意借花献佛,讨好一下几乎每个月都要雇佣他们家小驴车的二房人。 锦华跟她们谈笑几句,西瓜吃的也够了,见杜大娘指挥着人开始上菜了,这才回了长房。 ------------ 十七章寿辰3 果然,那些不相干的男客都已经去了前院,正房里只摆了两桌女席,坐的人还不满,挺富裕的。 席上的女眷无不在奉承着大房人,只听得李氏心花怒发。锦凤则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细致周到的照顾各位亲朋,不出意外的获得了一致的交口称赞。 “今儿个我怎么看见了李大少爷了?这位爷也和咱刘家有亲么?”一位女客不无羡慕的询问着。 李氏更加得意了,拿帕子摁了摁嘴角,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位李大少爷是我们故去老太太的表侄,两家关系虽然不算太近,但走动的却十分频繁。” 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一片艳羡的赞叹声。 锦华低头吃自己的饭,只随时摆出微笑配合席上人的谈话内容。她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却发现锦秀深思不属的,明显有些不安。 锦华并不耐烦在大房那边久坐,看那一众人表演互相恭维的恶心嘴脸,待吃的差不多了,便寻了个空便悄悄出来。反正自己在不在的,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毕竟在席上小喝了几杯,虽然感觉不明显,还是觉得心里有点热,摸一摸脸颊,有些烫。锦华也不想回房,就在二房院子左右溜达溜达,散散酒气。 二房所在的院子偏僻一些,正院那些喧哗再也听不见了,锦华觉得心里才舒坦了。 不知不觉间,锦华已经走到了二房东边,那里有个狭长的放杂物的屋子,里头堆了些棒子秸秆、麦秸等物。没错,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柴房那边堆不开的话,一把都要堆到二房这边来。 这边有几棵好大的柳树,看起来比别处要凉快些。锦华便向着树下慢慢走了过去。 忽然。她听到不远处那个杂物间里传来可疑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是麦秸翻动的声音。再仔细听,居然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宝贝。。。唔。。。我可想死你了!”声音模模糊糊的,是一个男人! “死人,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人。。。嗯。。。怎么也不想个法子来见我一面?!”这个声音有些尖利,听起来就清晰多了。锦华分辨出来了,居然是大姐锦秀的声音!她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我不想啊!还不是没办法。。。我可是天天做梦都梦见你呢。。。”随即便是“啧啧啧”的水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锦华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苍天啊,大地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啊。你们居然。。。 锦华为人正统惯了,这种活春宫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撞见!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跳,紧紧的攥紧了双手。冷静着轻轻往后挪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 她必须马上就离开这种是非之地!这种隐秘的、龌龊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她一点儿都不想沾染到。 突然,她的后背像是撞上了什么硬梆梆的东西。正在全神戒备的她实在是吓了一大跳。她忍不住张口就要惊叫出声,已经有人极为快速的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几乎被半拖半抱着,又悄无声息的迅速连退几步,就退到了一丛杂乱的篱笆墙后边。 耳际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原来自己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这人还是个男人! 锦华的身子像凝住了一般,不敢再动弹半分,害怕会惊了窄道里头的人。但是,被人捂住口鼻让她十分憋闷,只得用两只手使劲的往下拉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然而,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突地,耳边一热。传来低低的一声笑,“我可以放手。不过,你不许动,也不许喊哦?”声音很是耳熟,但锦华已经顾不上了,赶紧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那人的手这才松开,锦华赶紧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刚才可把她给憋得不轻。 那人手虽然松开了,却顺势松松的揽住了她的双臂,环住了她的腰,使她几乎算是靠在了他的怀中。 锦华的呼吸得了自有,脑子马上开始转动了。身后那人,竟然是他!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阵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侧,那个人的呼吸温热的喷在耳边,形势十分的尴尬。。。 锦华微微不自在的往外挪了下身子,却不敢再动弹了。因为此时两人已经紧紧贴在东墙上,而靠着遮身的这丛篱笆墙上植物并不多么茂盛,只有几株芸豆缠着蔓儿绕在稀疏的玉米秸杆上,稍稍再靠外一点就会可能被外边的人发现行踪。 此时,十几米外的杂物间里,门虽然是关着的,但是,门窗破旧,窗户纸烂了好几个大洞,几乎是没什么遮挡的东西。 两个人的声音隐隐传来,具体说的什么已经听不清楚了,但喘息声却仍是十分清晰,更加上男子的闷哼,女子压抑的呻吟之声高高低低的。。。 锦华也是经过人事的,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那几杯酒的热量已经一下子拱到了脸上,随着那一声声的喘息,一声声似是痛苦似是欢愉的呻吟,脑子里不可遏止的出现了一些烂七八糟的画面。。。 这也太尴尬了! 本来自己一人听到就羞耻到不行,现场居然还有第二人在,而且这人还是个已婚男子。。。 锦华直挺挺的站着,尽量与那人的胸膛离开一嘘嘘的距离,只觉得后背都挺得发酸了,可那可恶的呻吟声还在继续,而且还比刚才还大了,稻草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更大了,更加入了撞击之声、闷哼之声。。。 我的佛祖啊!这两人胆子也太大了! 锦华实在忍不住了,只觉得浑身燥热的难受,汗流浃背,只好悄悄的抬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咬着双唇紧闭双眼。。。 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随即就有两只手臂直接就落在了腰上,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一阵的热气扑到了耳际,“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么?” 锦华心中慌乱,根本没注意到那人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只在心中默念心经,南无阿弥陀佛。。。让这混乱的一切赶紧结束吧! 幸亏时间不算太长,又是一阵悉悉索索响起,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走了出来,迅疾的走远了。 又勉强忍耐了一会儿,锦华的心终于回归本位。终于结束了! 她把手放下来,轻吁了一口气,眼睛往下移,就落在了腰际的那两只粗大的手上。。。 不知什么时候,腰上居然有这两只手扣着环着,似乎还有点紧,自己居然没有发觉。后腰处更有一处硬物顶着,硌的自己后腰生疼,刚才自己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如今却忽然觉得硌得难受。。。 是什么东西居然这么硬?她在羞恼之中居然还稍微迷茫了一下,随即立刻想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一瞬间,全身的血似乎都涌道了脸上去,让她的脑子整个儿的都懵了。 这叫怎么回事?! 她呆呆的低头看着环着自己的那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好像僵了一样,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等到远处的人影终于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才好像忽然活了过来,她利落的倏的一下就撤步抽身,从他怀里滑了出来,旋即转过身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那人一个响亮的一个大嘴巴子。 那人本来还眯着眼心猿意马的,温香软玉在怀,他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好死不死的,在宴席之上他还喝了两杯,若是这样都无动于衷的话岂不就不像个男人了?! 他李茂林当然是个男人,而且还是响当当的一条纯汉子! 脑子里正绮念丛生呢,正在此时,脸上却忽然挨了一下子,小姑娘手劲虽然不算大,但打在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本来,他是很有些身手的,这一掌应该能轻松躲过的,可谁让他脑子里正心猿意马的忙着想些有的没的,觉得身前那小丫头比起初见的时候变化不小,大概是开始抽条了,身上看着单细,搂在怀里才发现,该有的东西已经初见端倪了,浑身软软活活的,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他心里痒痒的。。。 “你为什么打人?!”他怒了,捂着脸瞪着眼低声喝问。 “打得就是你,你个登徒子!”锦华同样压低了嗓子。她气的浑身只打哆嗦,右手掌麻煞煞的疼,怒目而视,眼睛却还忍不住往他那处溜了一下。 “你个色胚!”锦华气急攻心,又不大会骂人,只好翻来覆去的骂这几句,心里恨得只想着再打他一下方才泄了心中之气。然而,见那人面沉似水,浓眉紧锁,一张脸黑的,好像要扑上前去一把掐死她似的,身材又格外高大,一下就把她笼在了阴影当中,心里也有了怯意。 刚才那人拖着自己往后退的那几下,迅疾无比,又悄无声息,就如拖个小鸡仔一般的容易。她当然知道这人的力气,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锦华又是尴尬,又是气恼,又是恶心,又有点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这事决不能被人发现,只想着快些逃走。 ------------ 十八章寿辰4 于是,抢在他爆发之前,锦华用尽全力“恶狠狠”瞪着他,沉声威胁道,“登徒子,赶紧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有你的好看!”说罢再也不敢停留,赶紧转身一溜小跑的进了二房的院门,然后回身吱呀一下把门关上,又哆嗦着手赶紧上了栓。 锦华紧紧贴在门上,捂着胸口直喘气,心跳如雷,两腿发软。 她刚才一时冲动打了那人,如今才有点后怕。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紧紧的握着右手,真是又麻又疼啊。 难道刚才真的把那人给打坏了? 我呸!打坏了正好,要是把他那什么也打坏了才能泄了自己心头之恨呢!这个杀千刀的,居然对自己那样。。。 可是,自己动手打了他,他会善罢甘休么?那人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一向是不可一世的,自己这弱小女子,若是他发起飙来。。。 她脑中跟炸了锅似的,不知想些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一片寂静,连一直在吱吱叫的知了似乎也忽然失去了声息。在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正想松口气的时候,那人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来,低沉,但是,清晰,就像是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刘三小姐是吧?我知道你在。你给我好好听着,敢动手打我李茂林的人,还没有出生呢!你给我等着吧。。。恩。。。”外面的人居然还好整以暇的沉吟起来,似乎还在考虑怎么报复她最好。 刘锦华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握紧了双手,一动不动的僵直着后背听着。 忽的,又听他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被气糊涂了,怒极反笑。“你说我是登徒子是吧?索性,我也把这登徒子的名头给坐实了,反正,你我确实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不如,我就勉强娶了你吧!” 宛如一道炸雷震响在耳边,绕是刘锦华一向冷静淡然,闻听此言也惊得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外边脚步声真格响起来,慢慢的走远了。那人在别人的内院行走,居然毫无顾忌似的,走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作为外男的自觉和心虚。 昏黄的天色越来越暗了,天边黑云翻滚,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隆隆,把呆楞的刘锦华吓了一个机灵,忙从地上站起身来。 兴许是被雷声扰了,曾氏站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见是锦华。便扬声道,“你做什么呢?没见天就要下雨了么,快把院里的衣裳收一收。” 刘锦华无精打采的慢吞吞的把衣裳收了,又把小风炉点上烧了壶水,便吃力的往自己屋里搬着粗大的大木盆。 曾氏见了,知道她要洗澡擦身。便奇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会的功夫洗起澡来了?平时不都是晚上睡前才洗的么?!” 见女儿不理不睬的。低声骂了一句,也不以为意,便又低下头去忙活手上的针线了。 经锦华的婚事这事一闹,曾氏便明白了,这死妮子是真有主意。自己认准的事是八匹马都拉不回的。“死脑筋,倔得跟她爹一样一样的!” 锦华无心去理睬母亲。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汗水都沁透了,湿湿的,黏黏糊糊的难受,浑身上下真是脏极了!恶心透了! 直到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浑身一片干爽,锦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才觉得心里好歹舒服了一些。 门外早已经是大雨倾盆了。刘锦华便坐在窗前,透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隙往外看着。眼前大雨如注,白茫茫的一片,雨声如雷,恰如她的心情一样。 锦华晚上睡得很不踏实,整晚噩梦连连,老是有个声音在梦里纠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她前前后后活了两辈子,也从没遇到过这么戏剧性的事情! 锦华很烦,做针线时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让小小的银针戳到手指头上。幸亏这几日,按照惯例,全家上下一律都吃着剩菜,到了饭点厨房给热热就行了,倒是省了她往厨房跑了。她也实在是毫无做菜的心思。 那人如若换到了富贵如云的京城,那真是如蝼蚁一般了。而在这个小小的偏僻的县城,相比起自己家而言,可就算得上是有钱有势了。那样一个男人,对着自己这么一个内院的小女子,两个人天生地位上就是不平等的,他若是有心想做出些什么真是太容易了!而自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更何况还手之力呢! 他会做什么呢?娶自己为继室?他不是正与知县家的那位四小姐议亲么?自己跟人家怎么比,都是人家四小姐优势明显啊。那人如果精神正常的话,应该不会如此的。 那就是要纳了自己为妾? 我的老天爷!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我刘锦华活了两辈子,风风雨雨都见识过了,如今竟沦落到了与人为妾的地步了么?! 锦华被自己的胡乱猜测都要折磨疯了。。。 锦华不再跟母亲一起做绣活儿,而是日复一日的躲到了自己的小屋里。不过她掩饰得好,面色如常,曾氏只以为她为了躲阴凉而已,倒也没有起疑。 倒是这天在吃饭的时候,锦年忽然不声不响的爆了个冷门,“大姐好像又要议亲了。” 不像曾氏与锦华,十天半月的才往正院那边跑一趟意思意思,反正是想看两生厌,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啊!锦年则跟二爷一样,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往正院去请一次安的。所以,对于大房那边,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因为他对大房那边格外的亲厚,因此,他在大房的待遇,比起曾氏和锦华来真是好太多了。而且,他和锦龙因为年岁相当,锦年又从跟他争抢,平时倒也颇能说上几句话,关系处的居然还不错。 “哦,”曾氏惊异的抬起头来,很感兴趣的问,“跟谁家啊?” “那还能是谁家?姑母家呗!”锦年显然没什么好气,对罗家表哥没什么好印象,对锦秀的品味十分的不赞同。 “哎呦,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大伯不是打死都不同意的嘛!”曾氏最喜欢看的自然就是大房的热闹了。 “所以,这事就教给大伯母忙活了。我看大伯母似乎挺高兴的,干的挺起劲。大伯却给气病了,现在在床上躺着呢,一副完事由人、撒手不管的样子。” “是么?”曾氏脸上掩饰不住的眉眼飞扬,勉强抑住了,又提出自己的疑问,“你大伯不是嫌弃你姑母家家境贫寒,怎么都不同意的么?这回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让他回心转意了啊?” 锦年同样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嘴里咬着筷子含糊道,“我也奇怪呢。大概是实在拗不过大姐吧。毕竟她都十七岁了,再耽误就是老姑娘了,一天一天下去,这亲事就越来越难找到好的了。” 曾氏点点头道,“是啊,锦秀虽然人品不咋地,可是,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犟劲。这都被你大伯关了多长时间了,一步都不许出门,她却硬挺过来了,愣是不松口!真是!”曾氏感叹了一句,又白了一眼锦华,含沙射影的气哼哼的道,“再说了,这世上哪有拗得过子女的爹娘啊!” 锦华忙低头吃饭,佯作未闻。 这事的前因后果,母亲他们不知道,锦华的心里却门儿清。一想起这件事,锦华不由得又烦躁、郁闷起来。 大伯再坚决也白搭,这都生米做成熟饭了,他还能怎么办啊? 自己也真是倒霉催的!怎么偏偏撞上这么一件腌臜事! 人家俩人倒是好了,心想事成,双宿双飞去了!可自己呢,不光白白尴尬的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还因此而惹上了另一个惹不起的人物! 锦华一推饭碗就站了起来,“我吃饱了。”说罢急急的回了自己屋。 曾氏眼睁睁的看着,不由得气愤的对着儿子抱怨,“你瞧瞧,你瞧瞧,你们一个两个的本事多大啊,我说什么了?!不就是一句话么,这就给我甩脸子看了!” 锦年只好讪讪的笑了一下。 到了月底,二爷自城里回来了,而且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这可真是少见。二爷因为家里外头的这些乌糟事,一直心情不大好,平时老爱长吁短叹的,愁眉不展。 曾氏就嗔了他一句,“瞧你高兴的那样,有什么喜事么?” 二爷得意的从怀中取出一包物事,哗啦一声就给扔到了桌上,“那可不是,我的工钱涨了,足足一百文呢!” 锦华的心里顿时戈登一声,惊讶的抬起头来。 曾氏高兴的打开钱袋子看了看,便笑着详细的询问,“东家怎么想起来给你涨工钱了呢?还真是好几年都没动了呢!” 二爷见妻子高兴,眼睛便一直盯着自己妻子看。平日里这时候锦华早就很有眼色的躲出去了,今儿却格外奇怪,二爷心里焦躁,却也不好意思真个开口去赶自己闺女。 “爹,你们东家为何给你涨工钱啊?是单独给你涨啊,还是大家伙都给涨啊?”锦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 ------------ 十九章及笄1 “大概只是给我们几个人涨的,不是全体都有。老掌柜是悄悄的寻了我说话,也可能还有其他人,但这事老掌柜做的神神秘秘的,我也不好大喇喇的去问,大家伙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二爷奇怪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转眼间想起了什么,就又高兴起来,“说起来,我也是觉得奇怪,自从上次爹六十大寿时东家来了咱家一次,最近便对我格外的照顾,特别吩咐老掌柜对我给外看顾一些。有一回在路上遇见了,还跟我说了不少的客气话,问候问候家里什么的。” 说完了,就发现闺女脸色都变了,忙起身询问,“锦华不舒服么?” 刘锦华忙摆手,勉强笑道,“没有,没有!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厨房了。”说罢狼狈的匆忙退出来,出了院门一下子倚在自家院墙上半天不想动。 那个黑心烂肠子的,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 站了半天,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觉得腿都麻了,刘锦华才动了动身子,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天色,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身体,一边安慰自己道,肯定是那人故意吓唬自己的,这就是他所说的“报复”吧。 好吧,如果真是如此,他赢了。 这些天以来,锦华的日子过得真是水深火热,有时候从噩梦中醒来,锦华又气又恼,索性就约他见上一面,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明白,也比这种不上不下的吊着好啊! 但是,她铺开信纸想给田静怡写封信,去她家拜访。涂涂改改的写完了她却又撕了个粉碎。 不行。不行。 她又胆怯了。万一他只是逗弄一下自己的,类似于开个玩笑呢。自己如果上了钩,岂不是白白落人话柄?!如果自己冒然约见,那人本来无意于此。却又突然起意怎么办啊,岂不是白白送上门去给人欺侮?! 不行!不行! 锦华夜里折腾了半天难以入睡,清早起来就精神不振,满脸的疲倦。 这天正是初一,她早就跟母亲约好了去上香,希望通过神佛的力量,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宽慰。 路上,锦华坐着大成叔的小驴车倒是昏昏欲睡,但又似睡非睡的,睡得很不踏实。 二奶奶看她在那里翻来覆去的折腾。不禁也心疼了,叹道,“你小小年纪的。怎么跟我一样睡眠如此差劲了?唉,这觉要是睡不好,可真要遭罪喽!” 二奶奶睡眠质量一向很差,入睡困难醒的又早,这些年很是受了苦。自从诚心皈依佛门之后比以前好了不少。但仍然达不到正常的水平,因此深喑其中的苦处。 这次上香,并没有碰到田夫人母女,二奶奶深以为憾,唠叨了许久。锦华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见到那母女二人总会让人想起令她畏惧、膈应的那人来,还真是不见的好。即使见了面也别扭不是? 佛门清静之地,诵经声声,袅袅不落。几乎振聋发聩。再加上盛夏季节初云山上绿树如茵,满山青翠,实在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就把红尘琐事、人间烦恼诸事忘了个干净。 夏日的初云寺虽然久未修缮。有些破败了,反而更给人以历史厚重、雄浑静谧之感。一切的俗世喧闹都被苍天古松隔离在了高墙之外。让人片刻间就沉浸在清幽宁静的心绪之中。 禅院内树影匝地,香雾缭绕中,各色香客虔诚参拜,佛像沉默无语,生命的富贵荣衰,轮回过往,在袅袅香烟里渐渐飘散。 回来的路上,刘锦华就觉得心里安静多了。 该来的时候就来,我只等着接招就是了。还不知人家作何反应呢,自己就先不战而降、溃不成军了,实在不是个事啊。 受了佛祖的启示,刘锦华的理智回归,开始客观的分析那人的心理。 那样一个所谓的大人物,怎么会有时间、有闲情逸致跟自己这小女子死磕呢,肯定是放下了。他那样搞三搞四的,只不过就是吓唬自己而已。 李家那种富户,找个什么样的媳妇找不着,即使是继室,那也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么想着,日子一天天过着,锦华的心慢慢的放到了肚子里。 她还是跟着母亲绣佛经,技艺也越发的纯熟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两个人做活的速度快了好多。这样算下来,虽然绣一部佛经用的时间很长,最多的时候足足得绣三四个月的功夫,但是,回报却是丰厚的,一部长一点的佛经至少五两银子,短一些的也得有二两。 听锦年说,锦秀的婚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看大房的意思,是非常急的想把她嫁出去。二奶奶倒是很疑惑,“虽然说锦秀年纪大了些,但再着急也得等到冬天啊,现在这么慌张做什么?毕竟还是个体面的人家,总不能三两天的就把换庚帖、定亲、成亲这一大堆的流程就给走完了吧?真是不成体统的很!”对大房那边的鄙夷和看不起溢于言表。 锦华没吱声,心里却暗哂,大房能不着急么,说不定现在就已经珠胎暗结了呢,到时候岂不更丢人显眼?! 锦华这么想是有依据的,前世时就是如此。大姐匆匆成亲,直到她怀孕分娩,自己母亲掐指一算日子,这才恍然大悟,都替大房觉得臊的慌。 又过了几天,锦年就期期艾艾的回家报信,“大姐的婚期定住了,好像是,九月二十。”锦年越说声音越小,眼睛偷偷的看向母亲。 果然,二奶奶气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一下子涨红了,失态的一拍桌子,“他们,欺人太甚!” 也怪不得曾氏如此生气,因为锦华生辰就在九月二十三。何况今年是她的及笄之年,按理应该大办的,结果人家把成亲之日定在了她及笄的三日之前,正好就是大姐回门的日子。显然,是要把她的及笄礼给混了过去,或者说,人家根本就没把锦华的及笄礼当一回事! ------------ 二十章及笄2 前世时就是如此,而且锦华早就把祖父和大伯一家人看了个清楚明白,早就不存什么幻想,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她倒是毫不惊讶,也说不上多生气,因为你生气也毫无用处,不是么? 她三步两步奔到了门口,两手一张,就拦住了母亲的去路,“娘,您要去找谁?!找祖父么?他一定会给你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的,你去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更显得咱们无理取闹、不敬长辈呢!” 二奶奶的眼眶都发红了,气的浑身都僵硬着,沉着脸硬梆梆的道,“就是毫无用处我也要去质问他们!这些人还有没有点其码的良心,还给不给我们娘几个留一条活路!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就是没有用我也要闹一场,否则还真让他们笑话我们二房都是些死人呢,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了,居然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锦华心里也不是不生气的,但是,她最怕的是,母亲去那边大闹一场之后反而气的更厉害,既搭上了不孝顺、无理取闹的名声,又捞不着一点实际上的好处,何苦来哉? “娘,您先消消气!您也说了,那些人已然是如此没脸没皮了,他们会害怕您上门去质问么?!您无论如何都不会碍着他们的一点皮毛的,还是不要正面对上的好!否则只会使自己更生气,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我看啊,咱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从长计议。”见母亲冷着脸不说话,但好歹也没有继续往外冲,锦华赶紧再接再厉,“要不,您再等几天,等爹回来让爹去说?反正过几天大姐定亲的时候。爹肯定是得回来的。” 曾氏终于被说服了,转身忿忿不平的摔了帘子进了里屋,一路乒乒乓乓宣泄着怒气。 锦华松了口气。 自己说的虽然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她也只是希望暂时能稳住母亲,不去大房那边自取其辱,让她能慢慢的平息自己的怒气,慢慢的自己缓过这个弯儿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低头的话,除了碰的头破血流,还能怎么样呢? 刘锦华一直谋划着要离开这个低矮简陋的屋檐另觅佳处。可惜,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 正常分家的话,老爷子是不会同意的。而等到那位长寿翁寿终正寝。更是遥遥无期。 自己一家净身出户?这也不是不可以的。事实已经证明,一家人勤劳肯干的话,日子是可以过得相当不错的。刘锦华对这个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自己那位“三十六孝”的爹是不会同意的。自己爹的性格就是那样,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离开这里。离开生养他的地方,更没有勇气背负起世人忤逆不孝的骂名。 而且,如果自己一家净身出户的话,刘锦华也实在很不甘心,母亲是更不会甘心的。凭什么自己家活该这样一文不名的离开家门,而让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坐享其成?!那些家财他们想一口吞了。也没那么容易! 家里的气氛顿时低沉起来,锦年小心翼翼的做着繁重的课业,从早忙活到晚。生怕惹恼了心情不好的母亲。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二爷从县城回来。 可想而知,一回来两个人就关起门来爆发了一场大战。 母亲的怒喝声从屋子里不断的传出来,伴随着父亲低声下气的哄劝声。 “大哥说了,是在城里给寻了个有名的算命先生给锦秀他们合的八字,说是两个人八字就是适宜在九月二十那天成亲。别的日子都不是最好的,对两个人的子嗣啊、前途啊什么的都不好。他都那么说了。咱们还能怎么办?大姐那边也答应了,日子也都定好了,大家伙也都知道了,没法改了。。。” “我呸!哪有这样的啊!这一年到头的,好日子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选在锦华及笄前夕?还不就是没把我们娘们当人看?!要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谁会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锦华和锦年心惊胆战的守在院子里听着。锦华沉默的一声不吭,锦年则被两人怒喝争吵的火爆场面给吓住了,眼角淌着泪。 锦华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这样的争执她前后两世经历多次,却仍然难以适应。那种对于现实无能无力的感觉,那种绝望的感觉,牢牢的抓住了她,让她难以逃脱。 母亲的绝望,父亲的无奈,她都感同身受。这一刻,她只她恨自己! 在八月大好的天气里,热浪一重重的扑过来。她的心却凉的彻底,她就这样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着自己。。。 这争吵是以母亲的哭泣结束的。她赌气饭也不吃,二爷也被推出了门外,连门也不让进。 没办法,二爷只得在锦年那屋子里凑合着住了一晚,第二天锦秀定亲的仪式一过,他就马上逃也似的离开家回了县城。 锦华知道爹的心思。他反正是没办法了,夹在两房之间受气,只好暂时避开,希望再回来时妻子能够退让一步,别把两房之间的关系弄得这么僵。 二爷走后,曾氏给气的又犯了胃病,一直不停的打嗝,有时候还呕酸水,饭量也大减。锦华看着很是担心,想给她照方子熬上几服药,却被断然拒绝了。那种药水曾氏早就喝的够够的,想想就恶心。 二奶奶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锦华就在旁边慢慢的劝她,“娘,您就别气了,咱权当没那一房人还不行么?权当我爹是个孤儿不行么?这么想您就不会那么失望,那么生气了!” 曾氏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外,口打唉声,落寞的垂着眼睛低声道,“我这一辈子,就没个称心如意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畅畅快快的喘上一口气啊!就是死,也得让我扬眉吐气再死是不是?!” 听到这个“死”字,锦华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清晰的看到母亲眼中的那种冰凉的绝望。 锦华慌了,她的心倏的翻了一个个儿,忙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急道,“娘,您可不能死!您还没看到我和锦华长大成人呢,您可千万别乱想!” 锦华使劲攥紧了母亲的手,想把自己的决心和热量传递过去,毅然的表决心道,“娘,您等着吧,我们一定会分家的,会离得那些讨厌鬼远远的!而且我们一定会比那边过的更好,眼红死他们!您信我一回!”锦华用力摇着母亲的手,希望这种信心能感染到母亲。 曾氏却苦笑了一声,把手轻轻抽了回来,眼睛茫然的看向窗外,喃喃道,“但愿吧。” “娘,您知道咱们现在攒了多少银子了么?”锦华不忍看母亲伤心的样子,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希望借此让母亲高兴起来。 “我昨晚点数了一下,已经有接近五十两银子了呢!”锦华笑容满面,眼睛也亮亮的。 这大半年娘两个可没闲着,一直刺绣不停。虽然家里除了吃饭不花钱,别的都得花销,可那些有二爷的工钱也绰绰有余了。而且,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太多,娘两个都没有心情进城买东西,无形中又节省了不少的花费。 “是么?有那么多啦?”曾氏的眼睛不禁看过来,眼睛有了一丝喜意。钱虽然是个死物,却是为人立世的基础。有了这东西,生活总会多出很多希望来。 “是啊是啊!我打听过了,在城里买一座小院子的话,二三十两尽够了。您要是实在在这里住的不如意,咱就买个小院子去县城里住去!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锦华努力说着让曾氏高兴的话题。 曾氏果然扯扯嘴角笑了,“是啊,我们有钱了,何必挤在这里受那些畜生的闲气?!不如自己出去单过还消停呢!” “对啊。我想了,咱们也不需要买多大的房子,小二进的就行了。前边做书房、客房,后边自己住。里边的摆设我都想好了,就种上些您喜欢的竹子啊,梅花啊,菊花啊什么的。。。” “我看,剩下还有些钱的话还应该置办上几亩地。”曾氏的思路被引得也开始活跃起来。 “我跟田家姨母打听过了,买地的话,收益虽然稳妥,但也只够全家温饱而已。要想过得好些,还是应该再攒上些钱开一家铺子。以娘您这样出众的手艺,怕不是要客似云来啊。。。” 娘俩就这样快快活活的畅想起来。虽然娘两个都心知肚明,自己目前是绝没可能出去单过的,但是,这样的展望总能给人带来新的生活的勇气和希望,使曾氏压抑的情绪散去了不少。 曾氏在床上躺了几天,总算慢慢又恢复好了。 不过,她的病一好,刚松散了没两天的锦年的苦日子便又来了。 锦华明显的感觉到,母亲对锦年的教导更加严厉了。即使锦年每天早起晚睡,整日书不离手,可二奶奶显然对锦年的学习进度却十分不满意,说他“心不在焉、效率低下、不够用心”,几乎每天都要拎着耳朵训斥一番,给锦年讲一番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 二十一及笄3 她明显的感觉到,经此一事,母亲显然又受到了刺激,对锦年中举的希望甚至比以前更大了。自己所说的那些兴家的路子,在母亲看来都只是小道,而非正途。真正让二房扬眉吐气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锦年考个秀才,肯定能把老爷子和大房那边给活活气死! 母亲讲的那些道理锦年不是不懂,初听之下他也是痛哭流涕,幡然醒悟,痛下决心,立下大志要发奋读书,但是一天几遍的这么听下来,连作为旁观者的锦华都得听烦了,何况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锦华在一边心里干着急,她看出来了,锦年现在已经明显有了抵触情绪。曾氏教训他的时候,他虽然一语不发,头埋得很低,但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不以为然。 他对课业也有越来越出现敷衍的趋势。锦华亲眼见的他虽然每天仍旧写满五十张大字,可千篇一律的,并没有任何进步,反而因为敷衍了事而退步了不少。看书的时候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开始走神。 这不是个好兆头啊。 锦华在一边着急的劝,可这次无论如何曾氏也听不进去了。二奶奶一瞪眼,“你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我还不都是为着锦年好啊?!这道理他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啊?!” 锦华早就感觉出来,母亲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只是在这个家里,她能控制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的个性又冷硬,无法适应这种离她的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生活,时间一长,她才纠结郁闷,痛苦难当,最终抑郁成疾,从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锦华这个急啊。她仿佛看到前世母子两人关系越来越僵、最终分崩离析的一幕就在眼前! 这个中秋节过得很是凄惶,因为锦秀的婚期问题,两房关系闹得这么僵,连个团圆饭都没吃成。 二爷自是回来了,也只是无奈的带着锦年过去吃了中秋节的晚宴。 曾氏是打死都不会去的。锦华自然坚决站到母亲的一边,立场坚定的支持母亲,也就没过去。最起码也得向大房那边表达一下自己不满的态度吧?挨了巴掌还充笑脸的事,锦华同母亲一样,压根做不出来。 等二爷吃完酒席回来了,正屋的门早就关了个严严实实。 二爷敲了半天门也没反应。只好叹了口气,又老着脸皮去跟儿子挤一张床睡了。 锦华现在顾不上去调节母亲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她虽然理解父亲的苦楚。但并不代表就赞成他这种和稀泥、过一天算一天的黏糊立场。所以,她根本就没想去管,她整日提心吊胆的,只是生怕母亲和弟弟反目成仇。 刘锦华沮丧的发现,尽管自己有着重生的优势。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她想改变就能改变的。自己所在乎的人,他们的命运裹挟着巨大的惯性,无可挽回的奔向他们宿命的人生轨道,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无力。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糟糕。很糟糕,让她曾经有的万丈雄心瞬间塌陷到了低谷。 母亲嘴上的指责抱怨她是没办法管了,如今她重点防范的是。绝不能让母亲动手打锦年!只动嘴和动手又不是同一层次的概念了。 锦年自尊心其实非常强,认准的事九牛拉不回,还不听劝。或者说,这家伙是个顺毛驴,你要是顺着毛摸还好一些。要是强制命令,反而很容易起逆反心理。要是母亲再动上手了。更容易引起锦年的反感。这家伙可是个小心眼的,前世的时候母亲只打过一回,他就记了一辈子的仇呢! 有好几次,曾氏确实是想动手来着。锦年那死小子太气人了,怎么越来越吊儿郎当的呢?!照着他的这种学习态度,猴年马月才能学出点成绩来啊!什么时候才能高中杏榜啊! 可惜,女儿想防贼似的防着她,只要她刚一起意,胳膊一动,锦华眨眼间就不管不顾扑上来,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来吧,您打吧,要打您就打我,您休想动锦年一手指头!” 曾氏被这姐弟俩气急眼了,锦华还真就那么硬挺着挨上了一下子。更是把曾氏给气个倒仰,“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合起伙来气我来了?!” 说是这么说,气也是真生气,可打那以后,曾氏就是再气愤,也没再对锦年动过手。锦华的抗争算是初见成效。 锦年不是不感动的,背地里又给姐姐敲背,又给姐姐倒茶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姐,光这样不成啊!您能不能像个法子别让娘这么逼我了啊?我都快要疯了?!”锦年烦躁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锦华苦笑,她也愁啊。可还能怎么办呢?自己人微言轻,必须得有一个在母亲心中有分量的人来说着话,或许还会管点用。可这人往哪里去找呢? 在这愁云惨淡的日子里,唯有的好消息是,大房同样不太平。 锦华很长时间没去大房那边了,她结合了从锦年和麦子两处获得的消息,才知道大房那边火药味也是浓的很。 麦子说,“大爷的病倒是好了,不再生气了。可是,锦龙又闹上了。好像为了什么嫁妆问题。” 锦年说,“用脚趾头想也都知道,姑母家能出的聘礼肯定寒酸的很,几乎可以省略不计的。” 麦子说,“大爷提了一个数,具体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有些田地,还有点首饰,再打上全套的家具。”看来大伯在无奈之后,并没有在嫁妆上亏待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啊。 锦年说,“祖父同意了,大伯母不敢说不同意,二姐一贯的充乖女儿,也没吱声。这回闹起来的居然是锦龙。才十一岁的小孩子,居然已经知道大姐的嫁妆都是从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份子里头出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大伯母撺掇的啊?”锦年虽然偏向大房,但在他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只有祖父和大伯两人而已,其它那些是是是非非的,他倒也能看明白。 反正,锦龙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真刀明枪的跟自己大姐干上了,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麦子扳着手指头说,“当着大爷的面,已经砸了一套茶杯、一个花瓶,外带摔破一个木盆。” 锦年说,“所以锦龙现在也不读书了,他忙着呢,紧紧盯着大伯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偷着给他闺女好东西。” 麦子说,“大爷给气坏了,也跟锦龙动上手了,打了锦龙一个耳光,罚他跪了一个时辰。” 锦年说,“锦龙还真是顽强,挨打归挨打,可这东西,就是不能给添送了出嫁的闺女!” 大房那边兵荒马乱的闹腾了好久,好像最终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把锦秀的嫁妆给砍掉了一些,终于安抚住了炸毛的锦龙。不过,锦秀跟锦龙这仇算是结定了。 不管大房怎么闹,二房怎么吵,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锦秀成亲的日子。 锦华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让来来往往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笑话就让人笑话吧,反正就算是母亲与全世界为敌,她也必须站在母亲这一边。 前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体谅母亲的心情,而且还站在外人的立场上,一同谴责她,埋怨她,嫌弃她意气用事,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锦秀成亲那天,自己也是去那边撑了撑场面的。 可是,这次不会了。 这几天,她同母亲一样,往自己院子里一猫,一个面儿都不露。 到了正日子这天,外面人声鼎沸,鞭炮震天的。二奶奶歪着床上,沉着个脸,也无心动针线。 等迎亲的队伍走了,女方这边的宾客也开始陆续到了。不出所料,锦年果然又把来贺喜的曾尚才给领了过来。 等得就是你。 锦华快步迎到了院子里,一下子就跟曾尚才打了个照面。 曾尚才看着比以前略瘦了一些,依然是清秀的眉眼,脸上喜怒莫辨,看见锦华突然迎上来显然愣怔了一下,随即就恢复如常,客客气气的跟锦华打了个招呼,抬脚便要进屋。 “表哥,请留步。”锦华忙喊住他。 曾尚才这次是真惊讶了,他转过身来,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刘锦华,疑惑道,“表妹,有何事?” “表哥您请借一步说话。”锦华朝着锦年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当先一步进了锦龙的东厢房。 曾尚才困惑了,他犹豫了一下,面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心却狠狠的跳了好几下。不过,瞬间他就收拾好情绪,努力自然的迈着步子,不疾不徐的跟了进去,在屋子里站定之后,便左右看了看。 锦年依然留在院子里候着,锦华还故意把房门大开着。这样的话,即使是表兄妹两个人在同一间屋子里说话,倒也不算私相授受,不至于授人话柄了。 这是处处要跟我撇清关系啊。曾尚才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想求表哥一件事。” ------------ 二十二及笄4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哦?求我?”他挑了挑英挺的眉毛,微微的笑了。 “我哪里还有这样的本事让表妹来求我呢?”曾尚才哂笑起来。他正因为被人这样那样的撇清关系而心里不舒服,有再多的热情也被迎头浇了一瓢冰水。 锦华顾不上他在那里拿腔作势,开门见山道,“我想求表哥帮我劝劝母亲。”接着便把家里最近的紧张情况跟他大体解释了一下。 “你想让我劝姑母打消让锦年考科举的念头?”曾尚才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头。锦华的心里便是一抽,这是她在他脸上无比熟悉的一个表情,让她忍不住心里直打鼓,就像以前无数次上演的那样,他又会冷淡的、无情的拒绝的吧? 锦华强压住心里的不适,努力的争取着对面这人的理解和支持,“是啊,锦年本身在读书方面的潜力您也是心中有数的,他有没有得中的可能,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母亲如此这般强人所难,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反而把两人的关系弄得很僵,搞得家里头的气氛整天紧张的很。实在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曾尚才看了一眼留在院子里的锦年,那孩子正一脸期盼的频频看向这边。 他咳嗽了一声,看向锦华,“你就这么肯定锦年肯定不成?万一成了呢,你这样让他半途而废,岂不是耽误了他一辈子?” “那您说他中举有多少可能性?您说到底大不大?您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么?!”锦华有点着急了,她可没心情跟他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讨论锦年的未来出路问题。她生怕母亲会闻声寻过来,或者是锦凤又来捣乱。她急于把这个问题给彻底解决了,语气便不那么恭敬了。 曾尚才听她如此不客气,不但不恼,反而轻笑了起来,弯了眼睛。温声安慰道,“你看看你,以前文文静静的,话也说不了几句,如今怎么这么急躁的性子,可真是。。。”说到半路,却又仿佛忽然醒悟,重新敛了笑意,又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我也教过他不短的时间,据我观察,恩。说实话,他中秀才的可能性确实不算大。” 锦华赶紧道,“所以啊,就是退一万步说,假使他考个十年二十年的。果真最后能中举,我也不想他遭那份罪!他本来就不喜读书,即使读书千好万好,只他觉得不好,即使中了举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也不会多快活的。人生苦短。何必自寻麻烦?!” 曾尚才这次真是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小小年纪竟然说出如此老道、中肯的话来。这种话即使是那些官场浮沉若干年的老油条也未必看得明白呢。 他一向自诩胸中有丘壑万千,雄兵百万,等闲是不大瞧得起人的。如今这一番话倒是颇能让他思量一番的了。 可不是如此么?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嫉妒起门外那个张慌的少年来了。有这么一个人贴心贴肺的替自己着想,这一辈子不论怎么样,也就算值了啊。 一时之间,惊讶,意外。羡慕,寂寞。种种情绪淹没了他。 锦华见他愣怔,盯着自己的目光异样,有些尴尬,忙提醒了一声“表哥。” “哦,你说的很有道理。”他不好意思的回过神来,低头一哂,复又抬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锦华也顾不上他先前的调侃和失态,急忙忙的追问。 见她一双漆黑的眼睛牢牢的看着自己,不像以前那般冷淡疏离。而且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跟她说过如此多的话,曾尚才心里真是甜丝丝的受用。 何况眼前这人确实是一脑门子官司,一心的求着自己,依赖着自己啊!他这么想着,一颗心简直像悬在了半空,飘飘悠悠的抖着,又透着那么一股子的不真实。 “不过,姑母的性子我知道,她可不是个容易说服的人啊!” “我当然知道啊!”锦华声音不禁提高了,负气的跺了跺脚,“就因为知道才找上你啊!要说我娘眼里的第一个得意人儿,除了你还有谁啊!你要是说话不顶用,那我们就更不用说了!”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而且一着急连敬语也不用了,直接你啊我啊的叫开了。 锦华也是真急了,不得不违着心给他戴了好几顶高帽子,说了几句漂亮话。尽管这都是事实,也是自己想了好久,最终万般无奈的下定决心找上他的原因。 除了他,刘锦华还真没别的好办法去说服固执的母亲了。 尽管他是自己心上永远的一块疤,什么时候碰了,都会流血流泪的痛。但是,现在自己跟他再无瓜葛了,而且,为了母亲能过得好,锦年能过得好,自己委屈这么一回又算得上什么呢? 反正自己跟他这辈子也不会扯上任何关系了,反倒能放开一些,求他办这个事了。 曾尚才见她急得脸颊带了绯色,眼睛亮的惊人,而且在自己面前居然大发娇嗔,心都跟着软软的化作了一趟水,脑筋一短路,嘴巴早已经下意识的温柔的安抚起来,“好了,好了!别急了,万事不是有我么!” 那一刻,他心里竟然觉得,就是这事难于上青天,自己也会排除万难做到的。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多谢表哥!”锦华喜出望外,赶紧行了个礼。这个礼行的倒真有几分真心真意了。 曾尚才看她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又是得意,又是后悔。因为现下她已经侧身礼让,意思是要迎送自己去正屋了。 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再多跟她说上几句也好啊!让她再多着着急,让她多求求自己嘛! 他恋恋不舍的,又纠结又痛苦的磨磨蹭蹭的出了东厢房。 到了院子里,锦年对着他连连作了几个揖,一脸的恳求。曾尚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锦年在他身后直翻白眼。什么啊,区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明明在屋里时对着我姐一脸的荡漾,一脸的殷勤么,一出门见了我就装模作样了。嘁! 锦华把他送进了屋就退了出来,自己和锦年守在门口把风。 她还真是没白守,不一会儿,一阵香风吹过,穿的光鲜亮丽的锦凤就飘然而至。 她打过了招呼就要往里进,却被锦华拦住了,一脸的调笑,“二姐,您先别急嘛,反正表哥他也跑不了的啊!” “个死丫头,敢打趣起我来了!”锦凤脸羞了个透,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脚步便顿住了。 “我正有个花样子怎么描都描不好呢,您来帮我看看行不行?”都被人那样打趣了,锦凤便不好意思再往正屋里进,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锦华进了西厢。 描花样子是个很费功夫的活计,锦凤耐着性子描完了,锦华却又拉着她问大姐成亲的零零碎碎,把锦凤给烦的不得了。 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还是那人的亲表妹,自己也不能得罪她啊。 锦华又东拉西扯了好一阵,锦凤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终于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前边宴席该开了,我还是去请一下表哥吧。” 锦华刚想说话,便见正屋的门一开,曾尚才走了出来,脸上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心里顿时觉得一松,便也随着锦凤急急的脚步迎了出来。 锦凤已经笑着迎了上去,殷切的问曾尚才,“二婶的病好点了么?” 曾尚才看见她,脸色木木的,既不热情,也不太冷淡,就是不近不远的那种,只淡淡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好多了。” “那我。。。”锦凤是见情郎心切,一激动跑了来。这时又想起两房连日来闹的矛盾,不禁有些尴尬。不进去吧有些失礼,进去吧明显二婶心里不痛快,自己这是自寻没趣。 曾尚才却已经当先向外行去,嘴里只说了一句,“一起走吧。” 这人什么时候对自己如此主动过啊。锦凤如闻纶音,笑得心花怒放,赶紧跟了上去。 锦华正迎着他们过来,曾尚才背对着锦秀,冲着她无声地眨了下眼睛,却一句话未说。 他经过锦年身边时却停住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样子,“好自为之吧。”说罢当先行去。 等他俩走远了,锦年摸着脑袋走了过来,疑惑道,“姐,表哥他什么意思啊,这事成了没成啊?” 锦华心里却有了数,她却没空给弟弟排疑解难,因为此时她心里正膈应呢。那人冲自己眨什么眼睛啊,搞得神神秘秘、暧暧昧昧的,仿佛自己跟他之间有什么事是的?搞什么东西啊! 锦华小心翼翼的进了里屋,一抬头,就见二奶奶正倚在床头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双手抱臂冷笑道,“你倒是有本事,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好说客啊?!” 锦华讪讪的笑了笑。 不过二奶奶并未像以往般乘胜追击,而是翻身向了里,沉默着躺着再无别的话。 如此一来倒更让锦华姐弟俩心里七上八下的。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啊? ------------ 二十三及笄5 二房一家人自然又吃了两天的剩菜,转过天来就到了二十三,这天一大早,一家人就早早起床开始准备。这可是二房第一回的大事,尽管被大房给搅和的烂七八糟,大家也得努力打点起精神来。 全家人都穿起了新衣,曾氏更是着意的特别装扮了一番,锦华也沐浴更了衣,便一起往正院这边来。要是办及笄礼的话,还是得在正院里办。尽管他们心里也很不情愿,但既然没分家,还是得按着礼数规矩来。 至于具体的做法的程序,已经由二爷跟大房那边沟通好了。曾氏也殷殷的嘱咐了锦华一遍又一遍。瞧着母亲如临大敌的样子,锦华也有点惴惴的,深怕这次及笄礼会让要面子的母亲失望伤心。 大房的人见了二房俱是穿戴一新、正正式式的样子,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说,面上都不显什么,只有李氏就先翻了个白眼,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两房人见了面,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只维持个表面的礼貌而已,再无多话。可不是么,大房明目张胆的把锦秀的婚期定在了锦华及笄之前三日。而二房呢,二奶奶和锦华以牙还牙,在锦秀成亲时连面都没露,借口都没费力气找一个,可没两天却又大喇喇的露面了。 你做初一,他做十五。谁也甭埋怨谁了! 锦华恭恭敬敬的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刘老爷装模作样的训诫了几句便没兴趣再敷衍了,反正是让她遵循三从四德之类的,锦华只管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了。 刘老爷三句两句训完了话,两家人就在屋里枯坐着,大眼瞪小眼。幸亏有瓜子、茶水占着嘴,否则真是尴尬的不行呢。锦华和二奶奶倒是泰然自若的稳如泰山一般。只可怜了二爷费劲心力的寻找着共同的话题,努力堆起笑脸,但无论如何也没能把厅堂里的气氛给炒热,因为大房的人都不是很给面子,并不愿意附和他。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只有小菊出出进进的,忙着给大爷和大奶奶拿这拿那,端茶递水的,尽显她贤良姨娘的本色。 锦华暗自观瞧,看见大伯和她背着人不时的眉眼传递。还真有点情意绵绵的意思呢。看来小菊姑娘笼络起人心来,虽然年纪不大,仍然颇见功力啊。这么短的功夫。两人的感情还真是日渐深厚呢。 幸亏不大的功夫,锦秀就跟着夫婿回门了,倒是冲淡了屋里的尴尬气氛。 罗表哥兼罗姐夫一脸的春风得意,脸上的笑容怎么遮也遮不住。他身上穿着崭新的浅褐色直缀,倒也是玉树临风、翩翩年少。锦秀自然是一身喜庆的大红色。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眼睛不时的落在他夫婿的身上。 好,现在轮到二房看大房的笑话了。锦华和二奶奶都显出了几分兴趣来,因为,明显的,大爷的脸色有些僵硬。虽然招呼了罗表哥两句,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牵强。 大爷虽然还能虚应个场面,锦龙却连声招呼都不打。不管不顾的一甩门就走了。罗表哥顿时沉了脸色。锦秀见了,忙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又勉强重新露了笑脸。 锦华见锦秀如此小心谨慎的,哪复又当初她在刘家横扫千军的八面威风啊! 按理说,新女婿第一次上门长辈们是有礼的。曾氏尽管不愿意。却还是要脸面的,还是把早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红包递给了罗表哥。 锦秀仔细盯了那红包一眼。这才转过脸来开了尊口,终于喊了一声“二婶”。这可真是不敢当,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喊过“二婶”啊。二奶奶也只是矜持的点了一下头。 须臾,男人们便一起都到外院去坐着了。 锦华不紧不慢的继续坐着等着。她早就知道自己及笄可不比锦凤,来的人没几个。她前世时已经充分体会到了自己跟人家之间的巨大差异,这辈子倒也不那么计较了。 只是,二奶奶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是脸面重过一切的人。有锦凤的及笄礼那样的热闹在前边比着,自己闺女如此冷清,可真是太让人窝火了。 尤其是她转眼看到李氏那一脸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简直恨不得就撕了她的脸。若不是大房仗势欺人,自己闺女及笄竟然正好在锦秀成亲三日,应当还会有一些关系近些的亲戚来的,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冷冷清清的让人没脸! 锦华侧眼瞧着母亲脸上变幻莫测,心思不属的,正揪着心,琢磨着这回怎么收场的时候,没想到,外面忽然响起了欢声笑语,竟然是大成婶、二成婶,三伯娘,四奶奶,小枝姑她们结伴到了。 锦华惊喜之余,还有空偷眼观瞧大伯娘的脸色,一脸的阴沉啊,那吊梢眉毛都气的抖了好几下。她也是没想到吧! 二奶奶更是十分高兴,赶忙站起来,寒暄让座,笑语盈盈。李氏慢了半拍,被锦凤捅了一下胳膊,这才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仍不愿意跟这些跟自己“过不去”的族人搭话。锦凤怒其不争的横了母亲一眼,忙笑着迎了上去。 这边还热闹着,但惊喜却还在后边呢。麦子一脸惊喜的奔进来报信,“外边来了位田家小姐!” 这还真是蓬荜生辉啊。很容易的,田静怡一出场,立刻就成了全场瞩目的中心。一众人一看这位小姐长的白生生的好看,穿戴也不俗,发间不知插着什么红宝石的簪子,居然不时的闪着光。还有好几个奴婢前呼后拥的,众人见了都是诚惶诚恐个很,赶紧毕恭毕敬的迎进来,重新换过茶水、点心。 尽管她早就说好要来,锦华也没想到她居然故意铺了如此大的排场,显然是来给自己撑场面来了。 锦华再去看大伯娘的脸,怎么都发绿了呢! 人虽然也仍不算多,但也是坐了一屋子,总算不太过凄凉。尤其是田静怡一来,这一位也顶的别人几十位了。 锦华倒是不太在意,可她娘在意啊。她见母亲神采飞扬的,拉着田静怡的手寒暄了半晌,又跟诸位女眷都相谈甚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在此之前,她可是反复给母亲说道,“有可能没什么人来道贺,您可得心里早打好谱。”毕竟锦秀的婚事刚过,至少她姑母是肯定来不了的。别人自是都来参加了锦秀的婚礼,谁还会马上再来一次啊,更何况跟二房的交情又浅得很。 贵客都齐了,及笄礼的吉时也到了。小门小户的及笄礼倒也简单,没多大的讲究,而且锦华也算熟门熟路了。 及笄礼的重头戏是插簪。簪子则选的田夫人送给锦华的那只如意绿簪。这支簪子一拿出来便引起周围小小的惊呼声一片。曾氏自然高兴地给大家伙讲解这簪子的来历。 给她插簪子的是大伯母李氏,尽管她看上去心情不大好,但该干的事情还得干。 插完了簪子便开始收礼了。乡里乡亲的送礼都很简单,不过是些尺头而已。就是锦秀,也只代表姑母拿了三尺粗锻的尺头而已。 曾氏见了就皱了一下眉,心里很是膈应。她刚才给新女婿的礼虽然不算厚,但比起这三尺尺头来也好的多了,没想到那位姑奶奶打得好算盘,只管进不管出的! 幸亏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因为田静怡已经把她带来的礼拿了出来,竟是一只鎏金的小凤钗。虽然不是赤金的,但凤钗做工精良,在日光下竟也流光溢彩的,又引得大家纷纷赞叹不已。 锦华心里便感念田夫人这礼送的贴心,既拿出来好看,又不算贵重,方便自己在田静怡及笄时还礼回去。 旁边李氏的心情也跟着几起几落。本来她早就准备着瞧二房的笑话,可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来给二房撑场面。李氏心里恼恨,更心疼中午需要待客的席面。因为客人们上的礼自然是由及笄的人所有,自己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还要平白添置两桌好席面的! 等入席的时候,田静怡自然是单独安排一席,由刘家的三个小姐陪着。 宴席之上,锦凤一直非常热情的帮田静怡夹菜、倒水,忙了个不亦乐乎。 田静怡对她却一直淡淡的,吃了一会儿就说饱了,连客气也不客气一下,转身就拉着刘锦华回了二房的东跨院,也不管锦秀、锦凤姐妹俩有什么想法。 “我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田静怡感叹着。可不是么?每次月初进香的时候,不是锦华有事耽搁了,就是静怡没去成。 “是啊,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结果你一来就是给我撑腰来啦!”锦华笑嘻嘻的挽着田静怡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那是必须的啊。省的你被人欺负了,还不是落了妹妹我的脸面!”田静怡一脸的理所当然,一副我不管你谁管你的架势。 两个人便相视而笑。 到了锦华屋里,田静怡又把那些下人都赶了出去,两个人好自自在在的说话。 锦华给田静怡沏好茶水,才关心的问,“这个月初一的时候,我可是去上香了,你怎么没去?” “嗐,你别提了。家里一大摊子的事呗!”说起这个,田静怡肩膀塌下来,很有些沮丧的样子。 锦华忙问其故,她谨慎的看了看四周,这才附到锦华耳边耳语道,“那回你去我家,不是见过婉容姐么?你不知道,原来我娘是打算把婉容姐说给我大表哥做续弦呢!” ------------ 二十四事发1 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锦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一直在发愁怎么才能从侧面打听打听那人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紧了紧,面上还得带出惊奇之意来,“真的么?!那,究竟成了没有啊?”她小心翼翼的求证着自己最担心的事。 田静怡口打唉声,“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知道之后我太高兴了!婉容姐我很喜欢,大表哥我也喜欢。如果他们能凑成一对,郎才女貌的,那真是太相配了!结果。。。嗐,我大表哥却不乐意呢!” “为什么啊?”刘锦华失声叫道,险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田静怡倒也没在意她的失态,因为忙于八卦,自己便先有点小兴奋,“我表哥那人呢,打小就特别有主意,又不喜欢攀附富贵,老觉着若是娶了个官家媳妇便低人一头似的。而且,因为我前任大表嫂是因为身体体弱多病去世的,他就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身体康健的妻子,比较容易替老李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嘛。为这,他都跟家里闹翻了,到现在还一直拧着呢。可把我大舅舅给气的不轻,两人许久都不搭腔了呢!” 刘锦华心乱如麻,下意识的使劲揉搓自己的衣角。田静怡感叹完了,才注意到她的异状,奇道,“锦华姐,你怎么了?” “我,我,我不是觉得可惜嘛!”刘锦华似乎是深有遗憾的使劲甩了一下帕子,那架势恨不得把帕子甩烂似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呢。”田静怡深以为然。 刘锦华有些心绪不宁的,提不大起精神。幸亏田静怡那姑娘不用她照顾,自己自说自话就说的高兴的很,倒也不用她耗费心神。 刘锦华心不在焉的听静怡唠叨了半天她整日被母亲逼着学这学那的种种辛苦之处。没多久,李嬷嬷就进来催着走。连着催了两三次。田静怡才不情愿的站起身来。 锦华拉着她的手送她出去,二奶奶以及今天来赴宴的众人闻讯都从正院赶着出来,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的,都去送这位大小姐。 田静怡又跟锦华和曾氏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话,充分体现了她与二房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才在众人,尤其是大房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傲然的蹬车离去。 曾氏经此一役简直心怀大畅!她自觉这次完胜大房。自己闺女的及笄宴虽然人来的不太多,但只要田家这一家坐镇,就算是把那些势利眼都捆起来,也得被甩出几条街哩。 她这一高兴。居然好几回主动出门去族里几个相熟的人家去串门子。这在以前还真是绝无仅有呢。 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也许真是曾表哥的话起了作用,二奶奶虽然依旧监督着锦年读书。但是,好歹课业量减了不少,也不再动辄训斥,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对此锦年很是知足。 他便一直私下里跟锦华讲。这次真是多亏了表哥了云云。 锦华闻言就撇撇嘴,但到底不好讲出那人什么坏话来。 她自己也顾不上享受这些极难得的胜利成果,而是重新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之中。 这人的命运难道会改变么?他真的不会娶了张婉蓉吗?那对于自己,那人究竟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还不是最终结果吧?不是说两家大人都愿意的么?那人应该不会违背家里人的意思吧? 刘锦华不由得患得患失,有时觉得心里有定数,有时又觉得那人像一个野兽一般一直伏在暗处窥伺着自己。。。 尽管如此。她害怕的多了,慢慢也就皮实了,索性两眼一闭。啥也别想,万事由得他去吧,自管惜取眼前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所以即使她有心事,但手上的针脚却丝毫不显滞涩。并没受多大的影响。 曾氏也不再跟儿子死扛,每日里心情好了不少。胃病的症状也减轻了。娘两个倒是一心一意都扑在了刺绣的事情上。 因为锦秀嫁的极近,所以她可没少往娘家跑,大概是跑来打牙祭的吧。锦华去厨房的时候路过大房院子,看见她好几回。难道锦秀出嫁带了不少好东西过去,姑母家还是揭不开锅么? 虽然她常回娘家,但罗表哥却极少在刘家露面,也不见他来接妻子回家。每次都是锦秀自己一个人来,住两天就包袱款款的回去了。 锦华又是个眼尖的,发现过了没多久,这大姐走路的姿势都变了,肚子挺了起来,两手轻轻的护在腹部。感情,这是已经怀上了啊! 曾氏知道了就嫌恶的“呸”了一声,“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刚刚成亲没有一个月呢,这就大喇喇的大了肚子了,居然还有脸到处现眼?!我说怎么你大伯他们跟火着了房子一样的急吼吼的把她嫁出去呢,这下子大家伙可算是全明白了!哎呀,我可真后悔她回门那日随的礼,跟这些厚脸皮的人打交道,你要是要脸面就非得吃暗亏不可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越来越冷了起来,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李茂林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是我想的太多了吧。刘锦华如释重负。 十月二十的时候,就下过了今冬第一场大雪。索性之后天就放了晴,雪没能积下多少,并没听说周围有人家因此遭了雪灾的。二爷却忽然回来了,虽然现在已经用不着像以前一样用脚量着回来了,又大成叔的顺风车可坐,可是,仍然冻得脸皮都要发紫,手脚也僵直了。 家里人都很惊讶,这还没到月底呢? 锦华忙着给父亲打热水烫烫手脚,二爷却脸色沉重,急得只摆手,“出大事了!大姐家出大事了!” 锦华端着脸盆顿住了,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那事东窗事发了啊!自己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竟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去了呢。 二奶奶忙问其故,二爷一面搓着冻僵了的手,一面愤愤的讲起来,“敏成那孩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整日里跟着几个城里的几个小混混鬼混。成日里吃酒玩乐也就罢了,居然还惹了不能惹的人,也不知因为什么,几个人合起伙来把人给打了!结果人家还是小有势力的,当下就一状告进了衙门,他们几个马上就被几个官差锁拿归案了!大姐急得要上吊,大哥便托人把我叫回来商量事呢。” 曾氏才不去替别人瞎着急呢,听完了冷笑了一声,只是闲闲的道,“出事就出事呗!也是他自己行为不检点,这才惹下了这等滔天祸事。不过,把你叫回来岂不也是白搭,你能干嘛啊?!” 二爷有点心虚的看了看二奶奶,“听爹这意思,让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 二奶奶顿时警惕了起来,把手里的布帛往桌上一放,一挑她秀丽的柳叶眉,“咱哪里认识什么人啊,自然是大房他们一向是有钱有势的啊!这钱吗,更是没有!每个月的基本花销我可是都记着帐呢,你的那些工钱几乎都填进去了,不信给你拿来看看?” 二爷忙摆手,“爹也没说让咱出银子啊1” 二奶奶嘴角一扯,两手一摊,“就是说了,那也没有啊!再说了,凭什么啊,咱们这不没分家么,他们想出那就公中出呗!该咋花咋花,我们二房一向是深明大义的,自然一句二话也没有。” 被妻子一句一句的这样挤兑着,二爷却没吭声反驳,只低着头、托着腮,皱着眉毛冥思苦想。 知夫莫若妻。二奶奶一看二爷的神情,顿时疑心又起,“是不是老爷子说什么了?你在那愁什么呢?” 二爷转头看了一眼妻子,这才啃啃哧哧的道,“爹寿辰的时候,李大少爷不是来过么?他看那位爷跟咱们关系还不错,便想。。。” “你想都不要想!”二奶奶激动的“腾”的一下子就打椅子上站了起来。“人家李大少爷是谁,咱们又是谁啊?不过是凭着三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就能开这个口了?真是好大的脸面啊!我可没那么脸皮厚!就算是人家关心了那么一下下,不过是人家的善意而已,咱们就凭着这个就能蹬鼻子上脸了?我可干不出这种烂事来,要去你去吧!” 二爷没好气的止住妻子,“就你知书达理,别人都是黑心烂肠子是不是?!我还不知道这个理啊,这事我当场就回绝了咱爹!咱端的就是人家的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账房,也没有多大的本事替人家分忧,就凭人家对咱们多笑了几下,就随棍子爬上去,拿了这种事去麻烦人家,我也张不开那个嘴啊!咱是人家什么人啊!” “哟!”二奶奶愣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番二爷,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大孝子也敢在老爷子面前说个不字啦?!” 刘锦华也不禁被逗笑了。 二爷气的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闺女,转头又朝二奶奶强调道,“我好歹也读了十年的书呢,基本做人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二奶奶这才放心坐下,又难得好心情的给二爷斟了一杯茶。 二爷却并没有因妻子的让步而心情转好,仍然愁眉不展,外加唉声叹气,须臾的功夫都叹了不下十声了都。 二奶奶觉得这人十足是个傻子,人家不把他当回事,他却总是白白的替别人操心,把自己不当外人! ------------ 二十五事发2 看丈夫那个恨不得以身相替、瞎帐好心的傻样儿,二奶奶又暗地里生起了闷气。 刘锦华见了父亲别扭的样子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心头便是一跳,失声向父亲问道,“您不是答应了祖父别的吧?!难道,他让我们去找田家?!” 二爷闻言抬眼无奈的看了一眼闺女,又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 这,这就是默认了啊!锦华简直义愤填膺,不禁看向了母亲。 二奶奶愣了片刻,便冷笑了起来,恼的一拍桌子,怒道,“我说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这不是难为人么!既然是作奸犯科之辈,便理应交由官府处置。这田主簿确实官职不小,按理说确实是说得上话的。但人家咱可从来没见过,只不过跟田夫人还算有点子交情。可人家哪哪比咱们都强百倍,凭什么为了咱这么一个小小的手帕交便网开一面、徇私舞弊啊?我这边开了口,这让人家田夫人怎么回绝啊?!” “嗐,这不没说别的么,也就是先让咱打听打听,能不能办还另说着呢!”二爷忙转圜道,一双眼睛恳求似的看着妻子,看着煞是可怜。 “呸!少来这套!打听我也不给打听!凭什么要我拉下脸面去求人啊?求人是这么好求的么?!再说了,他们欺负我们欺负的还不够么,也好意思空口白牙的让我们做这做那的!没门儿!”二奶奶说起那些乌糟事儿来就是一肚子的气,越说越恼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明白你的委屈。但是,那些也都是小事,如今敏成不是碰上了滔天的祸事么?咱们总不能坐视不理吧?!”二爷身子前倾,努力的想说服妻子。 二奶奶又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气的浑身乱颤。“那些都是小事?!他们欺负我们,就跟你不是他们亲兄弟似的,这还都是小事呢?!” 锦华叹了口气,知道爹娘又陷入了跟往日一般无二的口舌之争中去,中心议题就是“祖父和大房有没有亏了二房”,又是无休无止的争吵,又是到最后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锦华听爹娘争论这些东西早已经听得耳朵磨出了茧子,如今一看这架势,知道接下来将又会听到自己最厌恶的那些来来回回拉锯一般的争吵和互相攻击,忙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笸箩。悄悄的退了出来。 果然,当天晚上,正屋的蜡烛亮了半夜。不时传来自己娘高一声、低一声的声讨之声,间或也有低泣之声。 害得锦华再一次没睡好觉,早晨起来的时候呵欠连天的,也没什么精神。 对于争吵的结果,锦华并没有过问。因为她心知肚明。父亲是绝没有可能说服母亲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祖父那边想临时抱佛脚,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也许只有经历过前世种种的自己,才能真正了解母亲的心结有多重,多深。 二爷一吃完早饭就不见了人影,一准是到正院那边商量“大事”去了。 二奶奶眼皮红肿,看来昨晚吵得太激烈了。眼泪流了不少。 锦华一边做针线一边听母亲“控诉”她爹的种种不是,不时的点着头附和一下,以便让母亲继续发泄下去。尽管把母亲惹得再次掉了眼泪。可总比闷在心里头自己苦自己强吧。 说实话,刘锦华面对家里的这种态势,也已经束手无策了,想来想去,也就只分家一途。让母亲彻底结束这种郁闷、压抑的日子。 然而,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到了傍晚。因为二奶奶心情不好,锦华并没有再去厨房帮厨。二爷却打外面进来,脸依旧是崩崩着,不自然的仰面朝着家里屋顶上的大梁说道,“大姐过来了,爹让大家伙一块聚聚呢,叫一起到正院吃个饭。” 锦华心里了然,这是祖父要正式的谈开求二房帮忙这件事情了。 二奶奶柳眉一蹙,片刻后忽然一下子捂住了胸口,“哎呦”了一声弯下了腰去。锦华忙扶住母亲,急声道,“娘,你怎么了?” 二奶奶紧闭了闭眼睛,虚弱道,“我心口疼。” “那您赶紧躺着去啊!”说着,锦华把二奶奶扶到里屋床上躺着,把被子抖开替母亲盖好,又掖了又掖。 二奶奶弱弱的喘着气,“华,我这次疼得厉害,大概不好熬过去,你去给我煎上一副药去吧。” “好来。”刘锦华一溜小跑的跑进跑出的点炉子煎药。对这一套东西,她早就熟门熟路了,因此不一会儿,弥漫的中药味便在小院子里散发开来。 二爷眼看着母女二人这样那样的,他心里半信半疑,闻着那药味心里便格外的堵得慌。 他迟疑的去里屋看了看妻子的脸色,殷殷的问候了,人家却连理也不理他,只好又讪讪的退了出去去了正院。 没多久,麦子就把饭送了来。锦华把院门一关,三两下把饭菜摆好,就进里屋喊母亲吃饭,“您快起来吃点垫垫吧,真要饿着一顿您那心口可就真疼了!” 二奶奶果然“哧”的一声笑出了声,翻身便从床上坐起来,一张脸忍俊不禁的,憋得脸都有了点红色,哪有还有刚才的病弱样子? “我就是看着那帮子没良心的人倒了霉心里才痛快!” 这还是头一回大房要向着二房低头,求着二房办事,曾氏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母女两人心里有事,不多会儿就吃饱了。锦年自然也随着父亲去了正院那边用饭。 吃完饭,锦华就推着母亲去里屋,“您赶紧躺着去吧。指不定待会儿还有哪一路小鬼要来探察一番呢!” 果然,二奶奶刚躺下,就听见院子里敲门声响起,“二婶,二婶,姑母来看您来了!”是锦凤的声音。 锦华忙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去应门。 门一开,呼啦啦就进了一大帮子人。除了自家爹和弟弟,锦秀,锦凤,还有大伯母李氏,以及姑母都来了。 锦华的脸咣当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蹿。 这架势,不是来探望病患的,更像是来闹事,来逼迫人的吧?! 见锦华脸色不虞,还是锦风最会察言观色,连忙扯出一张笑脸,“听二叔说二婶病了,我们不放心,想来看看。” 见一帮人脚步也不停,就要往里边进,锦华一下子伸出双臂拦住了去路,“姑母,大伯母,母亲确实是病了,饭都没吃,喝了药就睡下了。你们。。。。”锦华做出为难、迟疑的表情。 众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 姑母刘氏却一改往常不屑一顾的态度,勉力撑开了笑容,亲亲热热的道,“锦华啊,我今个来,一是看看弟妹的身体,二,也是有些大事情要跟弟妹商量。”居然是十分恳切的语气。这位姑母果然十分能够放下身段,态度居然转变的如此自然,不得不叫人心生佩服啊。 “可是,母亲刚才一直不太舒服,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锦华蹙着眉为难道,言下之意是难道你们有脸打扰这样一个病人么! 可大房人的行事往往是不按常理出牌、出人意表的,一直耷拉着脸一语不发的锦秀忽然喊了几声“二婶”,一边已经快速的绕过锦华,抢先三步两步奔上了台阶。其他人见状也迅速跟上。 把个刘锦华给气的啊,这些个没脸没皮的! 眼见的人没拦住,锦华只好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亲爹和弟弟,这两个人真是,什么时候能指望上他们啊! 刘锦华赶紧追着一众人进了里屋,二奶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并没有下地。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不太好看,好像却有几分病容。 此刻,她正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众人,微微露出讥讽的笑容,“我以往病了多次,怎么都没有如这次一般的劳师动众啊?” 刘氏仿若没听见二奶奶的冷嘲热讽一般,赶紧上前,亲热的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丝毫不顾忌二奶奶的嫌弃的眼神,一脸的关心状,“弟妹这次怎么又病了?可好些了?” 二奶奶微不可见的往床里头挪了挪身子,想离这位大姑子远一点,嘴上答道,“从昨天起就忽然加重了,比以前发作的都要狠些。” 锦凤也抢着问候了两句,只有李氏和锦秀没做声。 锦凤的眼睛快速掠过锦秀,看了大伯娘一眼,见她脸上实在不太好看,拉着一张大长脸,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在一边装死。锦华倒也明白她的感受。这姑母以前都是奉承着她,冷落母亲的,如今竟然换了一换,任谁遇到心里都会难受死的,何况是心眼小的像针鼻儿一般的大伯母呢! 至于锦秀,锦华下意识的不想去看她。一看到她,锦华就会不由自主在耳边响起那日的靡靡之声,然后又想到种种不堪场面,随即又想到那人当时。。。想到这些,她就会脸红心跳,浑身不舒服。 二爷也在一边帮着妻子应答,以免场面太冷,自家失了礼数。二奶奶见此,索性垂了眼皮一语不发的由着他说去。 ------------ 二十六事发3 但是,等问完了病情,几个人平时本来就不太亲近,所以忽然便没了话题,屋里便突地静了下来,气氛很有些尴尬。 刘氏咳嗽了一声,便一脸忧愁的看向曾氏,慢慢开了口,“弟妹这样病着,按理说不该来打扰你,可是。。。”她低下头就掩面哭了起来,旁边的锦秀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能让这位性子很硬的姑母如此失声痛哭的,也只有她那宝贝儿子了。这位姑奶奶可是连丈夫去世也没掉几滴眼泪的人啊。这么多年经济拮据,她费尽心思,才把儿子养大,中间受了多少的委屈,也没见她这样的哭过啊,这次也是真怕了。 说起来也是,一介妇人,平头百姓,无权无势的,凡事一扯到官府身上,那就是一个字,怕。也怪不得这位女中豪杰也彻底无措起来了。 刘氏哭的伤心,二奶奶不好坐视不理,只好敷衍着劝几句,“大姐莫哭。这敏成的事我也听说了。他一向不都是个稳重的孩子么,这次怎么还成了行凶打人呢!” 刘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的哭诉道,“还不是他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瞎混,说他也不听。。。人家去做坏事,他便傻呵呵也跟着一起去。。。他也没动手啊,只在旁边看来着。。。谁知道竟惹了不该惹的人物。。。听说那个人平日里就是那种品行不端的无赖子。。。结果竟让我们家敏成遭上这无妄之灾了啊老天爷!” 二奶奶一听这话,便睁大了眼睛做出恍然大悟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哦,原来敏成是被冤枉的啊。那大姐就更不用担心了,到了衙门说明白这事跟他无关,不就会被放出来了么?!” 刘氏听二奶奶死活不说要帮忙的话,反而一个劲的推脱。急道,“弟妹你不知道啊,现在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人家才不会管他是不是冤枉的呢,只管先打上一顿,让你吃几顿牢饭再说。还有,他们惹上的人姓郑,听说跟咱们知县大老爷有什么亲戚,哪有说放人就放人啊!” “唉,那怎么办呢?哎呦。一听这个我这心口又要疼了!”二奶奶先是一脸的忧愁,转眼又好像因此引发了胃疾,忽然捂住了胸口。 锦华忙巴拉巴拉众人抢上前去。“娘,您别着急啊!您还是先躺着吧,躺着好一点。”二奶奶就着闺女的手就躺下了。 锦华一边替母亲盖被子,一边劝慰道,“娘。您别为表哥的事着急,我大伯一向跟十里八乡的有能耐的人物交好,一定会找到门路救表哥的。” 刘氏听了就更急了,“弟妹啊,你本来就比我们这些后院的妇人们有见识,说起来你也该是明白的。你大伯哥他在咱这台子镇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十里八乡的倒也算赫赫有名。可是,说句实在话,这也就是咱这一亩三分地上而已。真要到了城里。谁认识咱啊?咱认识谁啊?还不是两眼一抹黑?!更别提跟什么知县大老爷、主簿大老爷打交道了!” “那大哥同四伯那边一向关系好,让四伯家在县衙里当值的女婿给问问不行么?” “继祖已经找过四伯了,现在正往县城里头送信呢!可我想着,也不能只系在一人身上,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刘氏贬低了自家大弟弟一通。实际上也是想捧一捧二房,见二奶奶脸上似笑非笑的。眼见得是说到她心眼里去了,忙又凑近了些,恳切道,“既然弟妹跟田主簿家有些关系,不知弟妹能不能帮忙给打听打听啊?” 二奶奶也不是那狠心人,见一向骄横的刘氏在自己面前哭的如此可怜,姿态又放的极低,便说不出十分狠绝的话来了,再拒绝的话就显得自家太不近人情了。 她迟疑了片刻,道,“大姐,既然您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能帮上忙的我自然也想帮忙。可是,我也跟您交个底吧。我与那田夫人确实是有些交情,但交情也并不深。咱们也只是平头百姓,冒然前去说不定就会犯了人家的忌讳。官家的事情都是错综复杂的,咱也弄不清楚人家到底是不是管着这方面的事,若是不管的,他同那知县之间、县丞之间关系又如何,能不能说得上话,这些都是问题。所以呢,我也只能去一趟试一试,您可别抱多大指望啊!” 刘氏听了大喜,频频点头,正要说话,却被李氏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大姐您瞧瞧,二弟妹这还没干啥呢,就先开始推卸责任了,这是怕事情没办成咱都怨着她呢,还是压根就没上心啊?!” 她早就在旁边听得满心的不快,忍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 二奶奶听得心头火起,正要反驳,锦华却已经往前一步,拿帕子擦着眼睛,已经带上了哭腔,朝着刘氏道,“姑母您听听,大伯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母亲的性子您是一向知道的,宁肯自己受苦也不愿开口求人的。如今为了表哥的事居然破了这个例。。。如今母亲也只是把可能碰到的难处摆上一摆而已,人家是官家老爷,咱是平头百姓,咱哪有本事让人家听咱的啊!母亲此去,不过只是打听一下消息而已。不管怎么着,母亲打听了消息回来,然后如何寻人情,如何花钱打点,这些都是外头的男人们该做的事情啊,哪能时时处处指望着母亲啊!可是,让大伯母这么一说,母亲真是有苦说不出,里外不是人了!” 锦华这一番话,连打带削,不禁把二奶奶的责任给摘了出来,省的被这帮子人逼着入了套,又将了李氏一军。 刘氏不悦的看了一眼李氏,忙起身拉了锦华的手,“好孩子,你说的对。我知道二弟妹的难处。无论办得怎样,我都说不出二话来。你姑母我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不是?!” 听了这话,锦华才放了心,却又故作委屈的看向李氏。 锦凤见了赶紧拉住了李氏嗔怪道,“娘,您乱说什么呢?您是为了表哥的事给急糊涂了!二婶的为人,我们可都是知道的。可不兴乱说话!” 锦凤虽然说得好听,毕竟是驳了李氏的话。又见旁边的锦秀不满的瞪着她,李氏也只好悻悻的闭了嘴,愤懑的低下了头去。 刘氏见安抚住了锦华,便又回身给曾氏说了些好话,都是些善解人意的、让人放心的话语,末了还说,“要是有用到钱银的时候,弟妹就直接开口,定然不会让弟妹为难的。” 话是这么说,到底也没见她拿出些真金白银出来,大概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吧。 最后终于说得曾氏不再拉着脸生气,刘氏这才又千恩万谢了,然后领着众人告了辞。 一出了院门,就剩下了几人的时候,锦秀便猛地一跺脚,突地狠狠蹦出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氏一愣,“唉,你这孩子,说谁呢?!”她的脑子还是慢了半拍。 锦秀也不答言,一个人气鼓鼓的率先疾步走下去了。 李氏自认为待这位庶女不薄,平日里敬着捧着的,虽然两人关系不算融洽,但也没被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当下气的直结巴,朝着刘氏想诉说委屈,“大姐,你看这孩子。。。” 刘氏刚才为了说服曾氏,绞尽脑汁,费尽口舌,如今只剩满身疲惫,闻言也只是倦怠的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也朝前面走了下去。 只留下李氏干瞪眼。锦凤叹了口气,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有气无力的道,“走吧。” 曾氏又在家里养了两天“病”,刘氏急得又跑来看了一遭,曾氏这才抱着“病体”坐车进了城。 曾氏倒是想让锦华跟着的,闺女跟着,她心里也有底些。说实话,对求人这种事,她实在是拉不下脸来。 可锦华却说身上不舒服,小日子来了,哪哪儿的都难受,就是不肯相陪。二奶奶虽然恼,可也没有办法。 不过,总算是娘俩已经反复商定好了对策,二奶奶这才忐忑不安的上了路。 到了晚间,二奶奶回了府,便直奔上房。在上房呆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才一脸疲惫的回了自家院子。 “姨母怎么说的啊?” “还能怎么说啊,不成呗。”曾氏疲惫的靠在了床上,捶着自己的酸痛的腰。不过,显然,她脸上并没有失望,反而是一派的轻松。 锦华忙给母亲端了一碗热茶来,“冻坏了吧,快喝点水暖一暖。”见曾氏接了碗喝茶,锦华便道,“这不是正合了您的心意么?您不是最怕欠了田家姨母的人情么?!” 曾氏点头道,“是啊。不过,我这次倒也没白去,打听了不少消息,我都给那些爷们们说了,让他们操心就好了。” 原来,曾氏见了田夫人,说完了来意,却又把家里的情况毫不隐瞒的说了个清楚明白,尤其是二房在刘家的尴尬地位。 ------------ 二十七事发4 田夫人一听这话心里有了数,便也放下心来跟曾氏交了底。 田夫人十分能干,跟丈夫感情又好,因此,田主簿衙门里的事田夫人知道的倒也不少,这件事她也是心中有数。 原来,姑母跟刘家讲的那些颇有些偏颇、不实之处。 没想到,罗表哥他们一帮子人竟然把那个姓郑的腿给打断了,就是恢复的好了,也要落下个终身残疾了。所以郑家这次也是急红了眼,上下打点着,无论如何也要讨回个公道来。 说来也巧,这郑家也是小有资财的人家,这郑家有个女儿恰是张知县的一房小妾,这小妾生的貌美,在那张知县面前倒是颇有些脸面。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田夫人告诉曾氏,直接管讼事断案的就是知县大人,而田主簿本身跟这位知县大人的关系并不密切,况且田主簿生性耿直,更不会徇私舞弊,所以说动田主簿去帮忙根本不可能,况且也不一定管用。 田夫人的意思是,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从张知县身上下功夫,直接送银子。张知县家里头一直有些拮据,他胆子又小,不敢敞开口子收贿,但是,送上一小笔还是很顶用的。此外呢,还得打点牢头、衙役等各路牛鬼蛇神,方能使嫌犯在衙门里头少受罪。 锦华听完了,松了口气,觉得也算是能交代的过去了,却又道,“您这么一说,姑母没翻脸倒过来埋怨你么?大伯母没说三道四的说风凉话么?说实话,像我姑、大伯、大伯母那些人,尽是小人之心,你帮了忙他们也不一定感激你,但是。如果没帮上忙他们是一定会记恨的!” 曾氏冷笑一声,“多亏你那天晚上把话封得死死的,如今事已至此,虽然他们心里头再不高兴、再不满意,也不好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要不然岂不是生生的打了自己的脸?!你姑母确实不大高兴,却没说别的,还勉强又谢了我一番。至于你大伯母,嘴里嘟嘟囔囔的,却被你大伯一记眼刀给截回去了。我也不想搭理她。权当没听见就是了。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锦华也冷哼了一声,“是啊。反正您就是给他们办成了这事,那帮子没良心的也不会感恩戴德的,如此这般正好!” 曾氏端着茶碗在手里摩挲了半晌,忽然自己笑起来,“我看啊。你姑母、大伯他们脸色不好,倒也不仅仅是恼了我们二房,反而像是在愁钱的事儿呢!” 锦华一听也笑了,“对啊,我祖父跟我大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呢,如今罗表哥摊上了官司。那可是把钱生生往水里扔啊,他们怎么不心疼啊!再说了,就是他们不心疼。锦龙也会心疼的!” “唉,钱啊,真是世间万千烦恼的最终根源啊。”曾氏便一叹,顿了顿又道,“我午后从田家出来。顺便去你表哥那里看了一下。” 锦华了然的点点头,她早就料到母亲不会放心她那位亲亲好侄子。 锦华见曾氏脸色有些黯然。便问道,“怎么,表哥过的不好么?” 曾氏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倒不是过的不好,反而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不少呢。一个半旧的小院子,虽然破旧了些,但也颇能住人,家具什么的倒也不缺。还雇着一个看守门户、干粗活的老汉。倒是颇能看得过去呢。”曾氏一脸的怅然若失。 哦,锦华明白了。“看来,大伯这次倒是舍得在表哥身上花钱了。”正因为如此,二奶奶反而心里很是不舒服。 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内侄跟锦凤成亲比娶了自家女儿要好很多么?!这两下里一对比,高下立现啊。 锦华却没什么反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装作随意的道,“我前几天就听麦子说起过,二姐借着出门的机会,偷偷的去过表哥的院子,好像死活给表哥扔下了自己的私房钱呢。” “那你表哥能要么?!”曾氏有点难以置信。 “表哥本来不想要来着,可锦凤死活要给,死气白咧的给扔下了。不过,后来,好像表哥让五爷爷给锦凤捎回了一张欠条来,说明日后一定归还呢!” “哦,这还差不多。”曾氏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在她心目中,男子汉大丈夫,是决不能接受女子的周济的,何况现在连定亲都没定,私相授受,像个什么样子么! 锦华心里却暗暗的高兴。原来那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清风两袖、纤尘不染的。他既然或明或暗的、半推半就的接受了大房的周济,那他跟锦凤这亲就是板上钉钉了,无论如何也散不了了的。 “怪不得我要给他留些银钱他却不要,被我逼的急了,才跟我说,他已经筹了钱买了十几亩的良田,都已经佃了出去。因为他身上有功名,这些田地有相当部分可免了赋税。所以,虽然今年手头紧一些,只要挨到明年丰了收,至少可保的衣食无忧了呢。没想到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很有些成算呢。” 看得出,对于曾尚才的种种,曾氏很惊讶,很欣慰,同时还很有点失落。是那种“儿大不由娘”的失落。要知道,曾氏自觉是有照顾侄子的责任的,没想到这么快,这个侄子已经要脱离她的责任范围了。。。 锦华见母亲始终闷闷不乐,便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暗地里却又撇了下嘴。 没想到这一世这个人好像也改变了不少,至少他从现在开始已经奠定成家立业的基础了,当然,这当中少不了大房的功劳。前世的时候,自己跟着他可是过了五六年栖栖遑遑、三餐不继的日子,这才慢慢的有了些积蓄,得以安身立命呢。 想起这些,她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个柔弱、可爱的孩子,神色便也跟着黯然起来。 姑母和锦秀直接就住在了刘家,每日里进进出出的,神色间颇为凄楚。 不知是不是因了这场祸事转了性子,大姐锦秀突然对二房客气起来了。虽然说不上热情,但见了面总能打上几句招呼,比起以前那鼻孔朝天看的傲慢来,这变化简直是让人瞠目了。 不过,这位大姐主动起来,锦华却要躲着她走了。没办法,一见她脑子里就要往歪处想,就会想些烂七八糟,这让一直无欲无求、自命清清白白的刘锦华都要疯了! 比起那婆媳俩来,锦龙那肉乎乎的脸上则是明显的不耐和厌烦。 虽然只是十二岁的少年而已,在自己的利益被侵犯的巨大危机面前,他已经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成长起来,居然一跃便成为大房说话很有分量的一员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自己的大伯虽然把他亲弟弟给管教的服服帖帖的,但是,对付他自己的亲儿子和女儿,却十分的不给力。 锦华知道这位大伯最近日子十分的不好过。女儿他是心疼的,女婿兼外甥更是不得不管。但是,往外扔钱也是十分的肉痛啊,除此之外还得对付自己儿子不时的发难和挑衅。夹在女儿和儿子之间,真是左右为难啊! 锦华有时看见他背着手在院子里遛弯,觉得他鬓间的白发明显的增加了不少,脸色也不像以前那么红润、舒坦了,看着就没精打采的,就跟院子菜地里那被霜打的老白菜帮子是一样一样的。 不管大房那边如何的兵荒马乱,二房这边始终安静如初。当然,二爷仍然心急如焚,但是,衙门那边始终没什么好消息传过来。 进了十一月,锦华陪着母亲去初云寺上香,同时也是散散心。家里头整日愁云惨淡的,实在让人气闷的很。 现在曾氏已经与寺里讲经的圆通法师十分熟稔,每回都要在听完讲经后再单独请教上一番经义,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锦华对于佛经却是持着“好读经,不求甚解”的态度,并不像曾氏那样字字必较,务求每字、每句都要吃的通透。所以,曾氏跟圆通法师讨教的功夫,她怕听了后头疼,就去后门处转上一转。 初云寺后门之外别有洞天,风景独好。虽然冬日里万物寂寥,树木枯槁,但初云山上青松甚多,倒也有着别处所没有的一抹碧色。 当然,这处风景并不是刘锦华一人独有,后门外三三两两的站着些香客,大多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其中以女客居多。大家都是在家里闷得久了,一旦出得门来当然要看个痛快了。 所以,安全是无虞的,刘锦华这才放心一个人出了山门。她就立在了山门外,并不敢走远。 沐浴着冬日淡淡的阳光,迎着凛冽的寒风,望着褐色的山脉里几簇苍劲的轻松,她不禁舒畅的呼出了胸中一口浊气。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观万物自然之雄浑博大,往往会暂时忘却红尘俗世,不知身在何处啊。 突然,从山门外的一块巨石后面却突然转出一个男人来,直接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此人一身灰褐色暗纹锦袍,头上只一根白玉簪束着发,身姿高挑挺拔,脸上一脸不屑的笑,手里摇着那把骚包的洒金扇子,乜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正向她望了过来。 真是冤家路窄! 刘锦华脚下打了个旋,猛的转身就要往寺里头走。 可是,后头人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话,就让她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你要是敢跑,我就敢上去抱住你。你信不信?!”这话说的声音很低,阴森森的,还咬牙切齿的,好像是从牙缝里说出来的一样。 ------------ 二十八事发5 “你要是敢跑,我就敢上去抱住你。你信不信?!”这话说的声音很低,阴森森的,还咬牙切齿的,好像是从牙缝里说出来的一样。 锦华欲哭无泪,简直想回手抽自己一巴掌,让你没事穷讲究!还观什么山景啊,还要寄托什么愁思什么的,被人逮个正着吧?! 该! 刘锦华一脸的懊恼,脚底下打了个旋儿,几乎毫无停顿的便从善如流的又转回了身子,看起来就像是她没事自己原地转了个圈一样。 她虽然只跟这人打过一两回的交道,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知道这人是个说得出做得到、外加没脸没皮的主儿! 她不敢跟他赌,她在心底下意识的觉得,她要是敢跑,他是一定敢豁出脸皮来拉扯的,到那时候,自己肯定声名尽毁,所以,不能冒险。 再说了,有些事躲是没有用的。她已经自己吓自己吓了很长的时间,搞得自己精神很是紧张,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明白,也省的自己背后瞎疑猜。那种日子最难熬了。 死就死吧! 她转过身,很想若无其事的向对方行个礼、问候一声,来显示自己的友好,以便于达到自己息事宁人的目的。 但是,看见那人一脸欠扁的笑容,仍然风骚的摇着的那把洒金扇子,她就一阵恶寒,心头突然记起那天自己被那人半搂半抱在怀里的那种感觉,后腰上还顶着。。。 所以,她想要虚与委蛇一番却没成功,却半低了头僵在了原地没动,浑身上下扯心扯肺的不得劲儿。 李茂林等了半天,只见这位姑娘木木呆呆的,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翻脸骂人,更没有恳求哭泣,便有点不耐烦,皱眉道,“你就没话要对我说?” 刘锦华一愣,抬起头直愣愣的问,“说什么?” 李茂林几乎要仰天翻个白眼了,又不想如此轻易的就被这小女子掌握了整个局势,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只好无奈的提醒道。“上次的事。。。” 刘锦华心猛的一跳,胃里头又一阵阵的往上泛着恶心,脸色更不好看起来。冷冷道,“李大少爷这话什么意思?小女子并不明白。上次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小女子乃闺阁弱质,本就与李大少爷素昧平生,也没有什么话可与大少爷相谈的。什么事都没有。希望李大少爷谨记这一点。” 李茂林气的原地打了个转,脸都给气青了。简直风度全失,咬牙看着刘锦华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倒是推了个干净!难道我那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天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有多窝火!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自己亲爹也没动过自己一手指头呢,居然被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给打了。若是传了出去,颜面何存啊?! 心里谋划了许多直接有效、一击致命的报复手段,不知怎么的。又没有真的下去手,心里这个窝火啊无处纾解,所以竟然一时抽风,亲自跑到这荒山野岭的来堵人来了! 刘锦华也被眼前这厚脸皮、没规矩的人给气的脑仁疼,毫不客气的干干脆脆道。“李大少爷看来是有些贵人多忘事,你该不会不记得是为何会挨巴掌的吧?这巴掌该不该挨。您总要摸着良心想一想。这事情若是掰扯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光彩,我看,你我不如各退一步,就到此为止,如何?!” “你。。。你这女子牙尖嘴利的,好一张利口!我可不与你争辩这个,什么良心啊,什么规矩啊,你可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反正,那一巴掌我可不能白挨,这个仇我一直记着呢,必须得向你讨回来!” 李茂林慢慢往前跨了一步,逼上前来,脸都黑了。他没想到这女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胆大妄为,事到如今了不哭泣告饶,居然还言之凿凿跟自己谈什么“各退一步、到此为止”,居然还一副教训、训斥的口气! 刘锦华一看他那脸黑的要命,几乎处在了爆发的边缘,还虎视眈眈的逼近了自己,顿时觉得大事不妙。看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根本不吃这一套啊。这人根本不讲理,自己总不能说,你说你那巴掌不白挨,难道我被你抱了,还那样了,就白白生受了?! 这话让自己做女子的怎么说出口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付这种有理讲不清的人,怎么办呢?! 要不,换一种方式试试? 刘锦华暗暗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这一下可真使劲,当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圈便红了,随即低头轻声抽泣起来,一边拿帕子摁着眼睛。 她也不说话,就是哭。 那人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出现如此局面,嚣张的气焰顿时低落了下来,忙后退了一步,慌张的往四外看看,“哎,你哭什么啊,好像我怎么了你似的!” 他有点气急败坏,也有些奇怪。这姑娘变脸咋变得这么快啊!明明一直都是嚣张的,冷硬的,理直气壮的,忽然间,居然就这么柔弱起来了? 锦华闻言拿帕子捂着脸抬起头抽抽搭搭的指控道,“难道不是么?一直是你不依不饶的,一直跟我过不去,我做什么了我啊!你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头也是叱咤风云,跺一跺脚河滨县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怎么就如此闲的无聊,偏偏跟我这闺阁女子较上劲了呢!”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 那人听见她一连串的称赞自己,心里有些痒痒的舒服,没想到她心里是那么看重自己的。又见她哭得眼睛都红了,透着十足的委屈,心里突然一疼,胸口酸酸涨涨的难受起来。 他真格有点慌了,忙抬手抱拳低声告饶,“行了行了,我求你了,别哭了!这事情闹的,搞得我里外不是人了都!” 刘锦华见他仍然没松口,只好又下死劲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又接连不断的涌了出来,“我在我。。。自己家里头。。。哪儿也没去。。。我招谁惹谁了我啊。。。你怎么这么的欺负人啊。。。。” 李茂林见她哭诉的十分可怜,一时间忽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无理取闹、罪大恶极一般,当下便一跺脚,“好了,行了行了!别哭了,算我的不是不行么?好了,算我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认栽!这事就这么过了不行么?!不哭了哈?” 刘锦华仍然眼泪汪汪的,半信半疑,“你。。。不生气了?不追究了?” 李茂林见她眼圈泛红,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但哭得却一点也不难看,原来那种凶巴巴的母老虎的样子大变,忽然有些楚楚可怜起来,心里募的一软,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眼睛不自然的转向了别处,低声道,“真的不生气了。也不追究了。” 刘锦华这才破涕为笑,赶忙正正经经的福身行了个礼,“多谢大表叔。” 合着,这“大表叔”又回来了,不叫“李大少爷”了?看着面前女子笑的色如春花一般,李茂林简直满脸的黑线。 刘锦华哪里敢在这里多做耽搁,深怕他反悔又歪缠起来,见好就收,转身就要走。 李茂林却忽然记起自己到这里的初衷来,又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这笔买卖做的好像有些亏本了,同时又看她完事忙不迭就跑的样子心里不太舒服,忙喊了一声,“慢着!” 刘锦华暗暗皱了下眉,尽管心里火急火燎的急着要走,脸上却不能带出来,又挂上了一脸温婉的笑,这才转身问道,“大表叔还有什么吩咐?” 这假模假样的小心翼翼,连她自己都觉得要忍不住吐了。 要是依了她的本心,恨不得一脚踩在面前这人的脸上,把那张不怀好意的脸给踩烂! “呃,”李茂林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扭捏的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我能有什么事?”刘锦华真心不解,外加不太耐烦。这人有完没完啊? “就是。。。听说。。。你大姐夫。。。”李茂林“好心好意”提醒道。 “哦,原来大表叔是说这事。此事大表叔无须挂心,自有我大伯他们去奔走,我表哥所犯罪行并不甚重,应该不会有太重的刑罚。就不劳大表叔费心了。” 刘锦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明白,更不愿意往深了想。无论什么,她都只管一口回绝便是。 说完又福了福身转身疾步而去,她披着的褐色的金丝绒披风一闪,就消失在了大门之内。 李茂林本来就想以这事作为要挟,使这桀骜不驯的女子屈服,跟自己服个软,求一求自己,让自己有机会欣赏一下她的狼狈无措,方能解了自己心头只恨。结果,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意。 李茂林很受打击,郁闷的半天都动地方。合着自己最近盘算的都成了一场笑话? 忽然,他又想到刚才那那女子梨花带雨似的委屈和羞怯,再想想她以前彪悍的种种,心里无来由的又是一荡,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大石头看了半晌,转眼间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间心情大好,摸着下巴自个嘿嘿的乐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无不侧目。 这家伙看起来潇洒俊朗的,其实是脑子有毛病吧? ------------ 二十九事发6 刘锦华心神不宁的跟畅谈完毕、一脸欣慰的母亲碰了头,此时用斋饭的时辰也就到了。尽管初云寺的斋菜向来很合她的口味,她却有些食之无味,心里头仍然惴惴的。 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感到紧张,后怕。那个人,总是无端的带给她压力,同时还有无尽的重重麻烦,真是太讨厌了! 她生性恬淡,两辈子活下来也没有像这样厌恶过一个人。 不过,还是想开点吧,好歹自己已经把他给糊弄过去了,不是么?锦华自己宽慰自己。 但愿从今后与他两不相欠、永世不见! 刘锦华在用完斋饭后,随着众人双手合十,感谢神佛赐予的时候,心里是在如此这般虔诚的祈祷着。 可是,她刚刚扶着母亲的手踏出了斋房的门,刘锦华简直悲愤的想撞墙了。我都那么虔诚的许愿了,怎么不管用呢?!眼前意气风发、自命不凡的这人又是谁啊?! 他就恭恭敬敬的候在了甬路一旁,竟像是特意等在那里似的,见了曾氏便笑着深施一礼,“真巧啊,又遇到了二表嫂!” 曾氏很是惊讶,见这人如此客气有礼,脸上不禁笑得欢畅起来,“李大少爷真是太客气了。”这么远房的亲戚,二奶奶还真没办法大咧咧的果真充起表嫂子来。 李茂林却把脸一肃,“二表嫂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么喊我,岂不是疏远了?直接叫我名字便是了。” 曾氏微微一愣,心里觉得奇怪。让我直接喊你的名字?你看着比我也小不了多少,两人年纪相仿,又是这么曲里拐弯的亲戚,直接指名道姓的听起来实在不像话。 二奶奶便只一笑,含糊过去了。 李茂林又跟二奶奶寒暄了几句。知道母女两人是坐着车来的,便道,“我今日正好无事,索性就顺便把二表嫂送回家吧,省的路上不太安全。” 二奶奶又给吓了一跳,心想这位大少爷今天是抽的什么疯,我们跟你很熟么?当然是坚辞不让。 然而这位爷不由分说,就已经当先大步走了出去,临走还特特看了曾氏身边一脸惊讶兼愤懑的某人一眼。 他那一眼看得意味深长,看得如此赤裸裸。看得明目张胆,刘锦华只觉得浑身都像着了火一般的难熬,只好低了头装作没看见。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一招颇为奏效,果然就把她给震住了。想到此,李茂林心里得意,顿时心花怒放,心中的一团郁气煞那间云开雾散。便抢先大步蹬蹬蹬出了庙门。 二奶奶和锦华故意落后几步,低声问闺女,“这位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的如此热情啊?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啊。”要正好顺路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是,往台子镇去的路,跟回县城的路。正好南辕北辙啊,这样的话还执意要送,那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二奶奶可不傻,这人刚才那种眼神又如此明显。。。她不禁转头看了自己闺女一眼,心里便咯噔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闺女也长大了,仿佛一夜之间。这身体也开始抽条了,乌发如云。唇红齿白的,虽然算不上惊艳夺目,但怎么看都挺耐看的。难道说。。。 锦华也只是紧锁了愁眉。她很想大哭一场,心里又把李茂林给骂了个千百遍。这个死人,简直是行不惊人死不休啊!明明说的好好的。。。真是白瞎了自己狠心掐自己的那几下了,还有挤出来的眼泪若干! 二奶奶到了门外,眼睛不由得看向冬日小广场上稀稀拉拉买卖东西的人群,此时天寒地冻的,当然是比不得往日的繁华景象了。 锦华在沮丧之余也注意到了母亲的神色,便随口道,“大川哥今天没来吧?” 二奶奶叹了一口气,“我前天去你三伯娘家串门子,听她说,大川这个月初六成亲呢。现在他肯定在家里头忙着娶媳妇呢,哪还有功夫来这里啊。”说罢转头又看了一眼自己闺女,凉凉的道,“到了年纪了,都该谈婚论嫁喽!” 大敌当前,刘锦华可顾不得听她娘的话里有话,她把头一低,没吱声。 母女两人慢慢顺着台阶往山下走。曾氏身体不是太好,捶着腰走的很慢,不时的还要停下歇上一歇。 刘锦华看了母亲一眼,心里便有了数,便也配合着做出一副紧张、担忧母亲的样子来。 母亲的身体自己心里是最有数的,虽然不算康健,但是,自己平时可是费尽了心思调理的,已经比前世好了不知多少了,绝对不至到了下个山也要一步三停的地步。 可那李茂林居然很有耐心的样子,也不催促,就在前边十几步远的地方耐心的边走边等,也没有不耐烦,反而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就像来观山景的游客一般。 曾氏眼看自己这一招没用,很是失望,低声嘀咕,“这位爷今儿个怎么这么闲啊?” 刘锦华默不作声,心里五味杂陈,沮丧万分。偶尔抬头瞥见不远处气定神闲的那人,便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或者是一阵山风吹来,直接把他吹倒在地,翻到那深深的山坡底下去,死活不论。。。 到了山下,李茂林很快就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真格就是要送人的架势。曾氏很是过意不去,一脸的为难,“这么冷的天。。。”二奶奶说的含含糊糊的,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爷了。 “我看您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我又怎么能放心自己回去呢,还是送您一程才好放心啊!”李茂林笑吟吟的,一脸的关切,同时不动声色的将了娘两个一军。 说罢他翻身利落的飞身上马,端坐在马上又潇洒的挽了个鞭花,“反正我左右也是无事,正好散散心。” 你是散心了,我该堵心了!再说了,瞧你那酸样,上个马也得拉足了架势,自以为风流潇洒宇内第一了,你不得瑟一下会死么! 刘锦华坐在车里头,听着车窗外“得得得”的马蹄声,仿佛就响在耳畔一般,让人更加的心烦意乱。她使劲咬着嘴唇,绞着手里的帕子,浑身憋着劲儿。这人怎么属狗皮膏药的,没完没了了呢! 二奶奶也是面沉似水,一语不发。 刘锦华心急如焚,飞快的想着对策,结果,都快到家了,只急得大冷天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唯一的应对就是,装死。 二奶奶却已经比她先行动了。刚到村口,二奶奶就让大成叔停了车走了下去,一脸感激的对李茂林道,“您事务繁忙,居然还拨出时间来相送,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到这里也就行了,看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先回城吧,否则城门关了也是个麻烦。” 按理说,到了家门口是该请人进去坐坐的,但二奶奶心里起了疑,决计不肯引狼入室。再说了,大房那边虎视眈眈的,见了这块肥肉还不一下子就扑上去啊。如果李茂林又扯进了罗家那场官司里头,那自己家可真就跟他纠缠不清了。 所以,曾氏的策略跟锦华是一样的,那就是装糊涂。 一腔热情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李茂林脸上果然不太好看,再看看近旁小车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安静的就像里头没有人似的,不管怎么说,也不好死皮赖脸再跟着,只好勉强笑了笑告了辞。 看人那人一人一马故作潇洒的远去,母女两人均松了一口气,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的回了家。 到了家以后,娘俩谁也没提这个茬,仿佛不提这事儿就能糊弄过去似的。反正,就是不说,俩人也都知道对方的心思,那就是,此事不通。 刘锦华暗自郁闷、提防不提,到了初五,曾氏翻箱倒柜的,把以前绣的一对大红色枕套翻了出来,仔细的看了看面料和刺绣,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大川那孩子一向不错,他成亲我们也不好装不知道,我们今天也去道个喜吧。” 刘锦华虽然有些无精打采的,可是,张大川的事情跟别人的又不同,便也打起精神来,跟着母亲到了张家。 张家自然是张灯结彩的,虽然房子十分破旧了,但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又贴了大红的喜字,剪了喜鹊登枝的窗花,周围人来人往的,倒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正在院子里的大丫和二丫一脸惊喜的迎了上来,高兴的叫道,“二婶婶,锦华姐,你们来了!”说罢就一左一右拥住了刘锦华,又抽空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听见喊声打扮一新的张大川赶紧从屋里迎出来,激动的只搓手,“二婶,您怎么来了?真是太荣幸了,快往屋里请吧。”一面往屋里让着曾氏,一面又看一眼锦华,满眼里头都是喜意。 刘锦华促狭的朝他眨了下眼睛,打趣他这即将成亲的人。 张大川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呵呵只会笑。 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妇人也跟着从屋里走了出来,张大川忙回头朝她笑道,“娘,我刘家二婶来了!” ------------ 三十章年前1 大川娘年纪并不算太大,但因为长期的操劳,看着挺显老,起码比起尚在盛年的曾氏来,简直就像大了十多岁似的,满脸的皱纹,又生的严肃,嘴角耷拉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身上衣裳虽然只是粗布棉袄,但收拾的干净整齐,连一个褶子都没有。 她对着曾氏略微弯了弯嘴角,算是笑过了,“早就听大川说起过您了,今天才算见着了。天冷,快进屋吧。”曾氏平时不爱出门,亦不爱应酬,两家在台子镇上一东一西又隔得远,所以,两人竟是头一回相见。 见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亲热的一左一右拉着刘锦华的手,兴奋的跟在后面,大川娘眼睛微微一瞪,威严的低喝一声,“没规矩!还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声音虽然不大,但两个小丫头却吓得脖子缩了一缩,依依不舍的松开握着锦华的手,低着头乖乖的留在了院子里。 这简直就是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了。刘锦华觉得好笑,特意看了一眼大川娘。那妇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只管看着曾氏,连朝她看一眼都不曾。 正屋里头有不少帮忙的村里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川娘便特意把两人让进了东北间里。 床上一铺一盖都是崭新的大红色。看得出来,这是大川用来成亲的新房。除了这些铺盖,其他的家具稀稀拉拉的摆着,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却都是十分破旧。 屋里现在也没有旁人在,倒是难得的安静。 张大川忙活着去沏茶,曾氏和大川娘两人便落了座。 到了现在,大川娘终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曾氏身后的安安静静的锦华,“这是三小姐吧?真是个文静的姑娘。” 见她问起来了。锦华便站出来福了一福,正式的给她见了个礼,“大娘好。” 大川娘淡淡的点了点头,“好孩子。”嘴上这么说,身子却纹丝不动,居然端端正正的受了这个礼。 按理说,以两家人以往交好的程度,虽说两家女主人头回见面,也不该没有起码的热情和周到。小辈行了礼,长辈连扶一下都没有。嘴上连客套都没有,这样子的还真是罕见。 曾氏看出大川娘明显的冷淡,颇有点莫名其妙。早先存着的与之结交的心思一下子便淡了,皱了皱眉,便直接把备好的礼拿了出来,同样矜持端起了架子,淡淡道。“恭喜您了。” 两家人便都客客气气的,脸上都带着笑,却透着股子疏远。 大川娘看了那精致的枕套一眼,不禁也点头赞道,“您真是好绣工啊!咱这镇上恐怕也找不出这么一对精致的东西来啊。” 曾氏心里有气,便只是虚虚的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大川娘也只虚留了几下,便顺势跟着送了出门。 只有不明就里的张大川从厨房那边急吼吼的跑过来,“二婶。您怎么就走啊,还没喝上口茶呢!”他急得脸红脖子粗的,额角都冒了汗了。 见了他,曾氏脸上的笑真诚了几分,“你明天就成亲了。还是忙你的吧。我们不打扰了。” “您说什么呢,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请都请不来呢!”张大川急得跳脚,便想着拦住娘俩的去路。 “是啊,大川哥。我们就不打扰了。”刘锦华可不管后边大川娘什么脸色,还故意对着张大川笑得更灿烂,“祝您和我嫂子百年好合、和和美美啊!” 张大川局促的笑了,又嗔怪的瞪了一眼刘锦华,“个丫头片子,还打趣起你哥来了!” 大川娘脸色早就不好看了,一个闪身,便把张大川给拦在了身后,点着头对曾氏说着客气话,“您以后还得常来玩啊。” 待娘两个走了,张大川看着那人的背影,有点发怔,心里颇有点怅然若失。 自己真的就这样成亲了?跟一个自己连脸都有没有看清楚的女子?当初的那点年少的朦胧情愫。。。 “咳咳!”忽然,他被身边自己娘的大声咳嗽声给惊醒了。“院子里一大堆的事儿呢,快进来吧!”他娘虽然没说别的,但看着他脸色很是不虞。 张大川又往街角处看了一眼,见空荡荡的,人早已经走远了,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院子。 路上,二奶奶忍不住气鼓鼓的发牢骚,“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以前听人说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可今天一看,没礼貌的很,真是白瞎了大川那个好孩子了!” 曾氏因为锦年原先跟张家走的近,跟三川关系亲密,没事老往张家跑,再加上锦年还曾教过张家几兄弟识字,大川又送过自己家不少的果子,心里头觉得张家跟别家是不同的,一直觉着很亲近,没想到今天却遭遇了如此局面。。。 她唠唠叨叨的发了一路的牢骚,到了家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一直就是曾氏的处事规则。她自觉着自家处处比张家强百套,既然大川娘不领情,把自己的好意当成了驴肝肺,自己家倒也没什么损失,吃亏的总是他们家!你以为我们多稀罕你家啊! 刘锦华想想大川娘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就连近日时时萦绕心头的焦虑也去了几分。 自己有那么一阵子,竟然真的想过要做了他家的媳妇呢!若是那样的话,碰到这么一位挑剔、正经、严肃的婆婆,那可真是。。。 这些日子家里头风平浪静的,但却止不住的暗潮涌动。 大房那边自不必说,不断的使人往衙门里打听着消息,同时自然也不断的往外花着银子。 罗家姑母和大小姐锦秀索性也不回家了,直接就住在了刘家,就在偏院里进进出出的,整日里愁眉不展,以泪洗面。 不光她俩,大爷、大奶奶连同锦龙的脸上同样没有好脸色,脸拉着比寒冬里阴霾的天色还要阴沉几分,不知是为了女婿兼外甥着急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后来,大房终于又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锦龙因为“不好好念书”而被大爷打了一顿,锦华亲眼在路上看见他,腿一瘸一拐的,半边脸肿的老高。 李氏跟着也“病”了。李嬷嬷被李氏打发着去照顾锦龙,这下可忙坏了小菊姨娘。据麦子说,她是衣不解带、日以继夜的在李氏床边守着,伺候着穿衣吃饭,喂水喂药。 锦华在厨房里看见她到厨房取食盒,眼见得那圆脸就尖的微微露出了下巴,脸上黑眼圈也特别重,一脸的憔悴不堪。 据说,大爷因此就特别疼惜她,说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知道本分。 锦华知道了心里便一哂,不知道小菊姨娘费尽辛苦终于得了这样的赞誉,心里是得偿所愿呢,还是有苦说不出呢? 不管大房如何闹腾,刘锦华也没多少看热闹的好心情。 她们母女二人几乎闭门不出,大房那边也很少过去。她们可不想碍了别人的眼,大房的人都积攒着一肚子的气找不到出处呢,自己若是去了,免不了会被迁怒,会遭了池鱼之灾,这种蠢事可不能做。 刘锦华做针线时颇有点神不守舍,幸好二奶奶只有偶尔担心的看她一眼,并没有多问什么。即使她问起来,刘锦华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也不愿意说。 好在手上的经文总能让她安静下来,娘两个一边绣,还一边讨论讨论经义什么的。许是曾氏特别想宽锦华的心,便把跟圆通大师讨教来的经义细细的讲给女儿听,说的深了,刘锦华倒也真的听了进去,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有时候,她又犯了她的老毛病,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便点了灯倚在床上翻翻经文,倒也很有些效果。 到了月底的时候,二爷冒着寒风回来了,有些忧心忡忡的对妻子说,东家最近格外优待,给换了个好一些的住处,又给长了一百个大钱的工钱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东家殷勤的,连一向迟钝的二爷也觉出不对劲了。 二奶奶本就有些担心,如今一语成谶,也烦躁起来,瞪了丈夫一眼,恨恨的说了句老俗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二奶奶拿眼瞟了下自己闺女那屋,二爷顺着她眼光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瞪着眼看着妻子惊道,“不会吧?!” 二奶奶不耐的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子,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落着,“他看起来比咱们俩也小不了多少,年纪差的也太大了些。两家又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这还差着辈儿呢。而且,大户人家不比小门小户,三妻四妾的,里头龌龊事多着呢。。。还有,最重要的是,就咱这两家的家世地位,很有可能他只想着纳了锦华为妾,不想明媒正娶呢,门儿都没有!” 二奶奶恨恨的咬着牙。 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呢,若是李家想强要锦华做妾,仗势欺人,自家宁肯拼的鱼死网破,也绝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头推! ------------ 三十一年前2 二奶奶性子刚硬,又一直端正守礼,是最为看不得这种卖女儿为妾、攀附富贵的行径的! 反正,不管从哪儿说,这门亲都不合适,亏得这李大少爷怎么想来着! “可是,咱要是一口回绝了。。。”二爷迟疑着,一边屈指敲着桌子,很有些发愁。他一向谨小慎微,又在李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工,李茂林平时积威甚重,所以他对东家始终存着很深的敬畏心理。 “回绝了也是个麻烦。那个人看着可不太好惹,说不定会给咱们家下什么绊子呢。起码,你那个账房的差使是保不住了。”二奶奶也是忧虑重重。这有钱有势的人家,随随便便一出招,也不是平头百姓能招架得了的。 二奶奶性子虽傲,对外边的世情百态却比一般的内宅妇人们看的清楚明白。 而且,虽然二爷和二奶奶都瞧不上账房的行当,可眼前,这份工钱可是一家人必不可少的生活来源呢。生存比天大啊。 “不管了,还是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总不能真格的就把闺女给卖了吧!” 这事孰长孰短,二奶奶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转身又嘱咐二爷,“下回你见了他,适当的暗示一下,如果能让他知难而退,两家各自保存了颜面那是最好的。。。” 二爷忙点头。女儿可是他的宝贝疙瘩,他可不舍得让她进那种深宅大院里吃苦受罪。 两口子唉声叹气,相对无言。正屋的烛火几乎亮了一夜。。。 因了这事,腊月初一的进香娘两个谁也没去,连提也没提这个茬儿。 没过几天,田静怡就写了信来,埋怨锦华初一的时候为何没去进香,又热情的邀请她去看她们家新开的腊梅花。 信里还提到张四小姐张婉蓉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据说明年年初就完婚。只听张家的人透露说,她的夫婿是个大财主,家有良田千亩,奴婢成群,却不在本地,而是远在繁华热闹的省城。总之,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亲事啊。 至于其它的,就打听不到了。 田静怡愤愤不平的猜测,张知县夫人是不会这么好心把张婉蓉嫁个好夫婿的,定是这男的有什么隐疾什么的。外表光鲜,内里还不知烂成什么样呢。另外,张家一定得了那人不少的聘礼。他们家就指着卖庶出的女儿过日子呢! 先前张家就瞅准了她表哥家资雄厚,如今这回亲大概也得值个好价钱吧。 锦华看完信,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把信“啪”的一声就拍在了桌子上。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本来,她心里还心存幻想。觉得冥冥中自有天定,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可是,看样子,张婉蓉果然不能像前世一样嫁给那个人了! 至于什么赏梅花的事儿,她哪里敢去啊!那个人正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呢。 没办法,锦华研磨提笔。给田静怡回了一封信,推说身体不适,婉拒了邀请。 她心里烦躁着。却还得先暂停了绣经文的活儿,把五彩的丝线重新捡起来,精心的配了色,日夜赶工,给张婉蓉绣了一个好看又实用的香囊。 毕竟相交一场。刘锦华对张婉蓉印象还不错,她的遭遇也很是令人同情。因此总得送点东西表示一下。 这香囊跟原来准备给田静怡祝贺及笄之喜的香囊款式相仿,只是花色不同。给静怡的绣了红梅报春,看着就透着股子喜庆和蓬勃之意。给张四小姐的则绣了一丛空谷幽兰,淡雅出尘,恰是符合了张婉蓉的喜好和性子。 因为忙着绣经文赚私房钱,这些小东西她已经很久没做了,幸好很快她就找到了感觉,很顺利的把这两个香囊做成了,居然还得了二奶奶破例的几句称赞。 二奶奶甚少夸人,锦华还是挺知足的。 但是,二奶奶夸就夸吧,偏偏看着自家闺女的眼神里又带着忧虑,脸上也是心事重重,让锦华心里也很不自在。 自己的事儿自己着急上火也就罢了,偏又害得母亲忧心,让她心里觉着很是难受。 这辈子,她只想着让母亲过的开开心心的,哪成想,只为了自己的亲事,就把母亲给折腾的够呛。 转眼到了腊月十八,也就是田静怡及笄之日。刘锦华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不去田家。也顾不上静怡乐不乐意了,还是躲着那人更重要一些。 二奶奶知道女儿的心思,她当然不能去,自己却是非去不可的了。田夫人可不是别人,她对自家一向是敬重有加的,自己也不能为了躲人连正常的走动也绝了。 锦华就把自己刚刚做得的两个香囊都取出来交给母亲。送给张婉蓉的香囊就由田静怡转交了。 曾氏也不能孤身前往,就由锦年护送了去。 锦年兴奋异常,一是因为自己可以跟大人一样出门应酬了,二是因为可以趁此机会出去走走,放放风。整日里读书写字,真是连头都搞得昏昏沉沉的了。再不出门透透气,他都怀疑自己撑不到下场的日子,就直接被他娘给憋死了! 二奶奶走的时候脸色有些沉重,回来时反而看着像是轻松了些。 刘锦华担心了一天,此时却先忙着给母亲斟了一碗茶水,把茶壶放下,想开口又止住了,转身坐回椅子上拿起了绣棚,一针一针的有一搭无一搭的绣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观察母亲的神情,却愣是不敢张开嘴问。 自己都觉得张不开嘴。 那人不过是微微露意而已,确实没有明明白白的说些什么啊。 再说了,万一,他要是明明白白的说了,自家又该怎么办呢? 曾氏见她欲言又止,只好状若无意的随口跟闺女聊起闲天来,“今天田家很是热闹,去的宾客真是不少,可谓高朋满座啊。”转眼又想起自己女儿及笄时的冷清,曾氏便又不快的止住了话头。 停了一下,曾氏又道,“我到了那里也不认识什么人,只在一边坐着,倒是少了跟人虚言客套的烦恼了。”二奶奶自嘲的笑了笑。 刘锦华知道母亲这是受了冷落,心里不高兴了。她却无心安慰她,只低着头听着,一语不发。 二奶奶也沉默下来,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可锦华已经等不及了,她忽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视死如归一般问道,“您这次去看见李家大少爷了么?”她的眼睛直直的盯住母亲的嘴,心里怕的砰砰乱跳。 二奶奶看着闺女,正色的点点头,“见到了。” “那他。。。” “说起来,李家大少爷也真是个知礼的,见了我专门上前问候,竟是好生攀谈了几句,好多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怎么理呢。”二奶奶不动声色的平铺直述。 屋子里顿时又静了下来。母女两人都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出起神来。 好半晌,二奶奶忽然又打破了寂静,迟疑的问道,“他若是有心娶你为正妻,你可愿意?” 锦华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惊讶的回过头来看向母亲,片刻后便摇了摇头,认真答道,“不愿意。” 二奶奶却并没有像她所料的那样问她为什么,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了一句,“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你放心,娘是不会逼你的。而且,咱们还不知人家是怎么想的呢。” 二奶奶叹息着起身往里屋去了。锦华却发了半天的呆,越想越觉得母亲的态度十分可疑,竟像是有些松动了似的,不禁暗暗心惊。 看来,那人也是好手段,不知道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竟让一向眼高于顶的母亲轻易的就动摇了呢。 晚间,锦华睡得不好,半夜里起来一次,竟意外发现东厢房里依然亮着烛光。 该不会是母亲背着自己又给锦年布置了很多课业吧。 锦华顿时担心起来,也不顾深夜严寒,赶忙裹上了一件厚棉袍越过院子去敲锦年的房门,她低声询问,“锦年,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睡啊?” 房里的灯却立刻熄了,锦年的声音也低低的传过来,“没事,姐,我睡不着觉,看书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锦华见里头没了动静,便也只好转身回房睡觉,却觉得锦年的声音里透着股子心虚。这辈子她跟弟弟十分亲近,自以为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当下便有些疑心。 第二天清早,锦年被曾氏揪到正屋去上早课,忙着背四书。锦华则打着收拾屋子的旗号进了东厢房,一边给他收拾料理,一边暗自寻找。 她疑心锦年正值青春年少,可能是背着人看淫词艳书了吧。他只有十三岁而已,这还了得?! 刘锦华心急如焚,一心要寻得引坏弟弟的“赃物”。她没天都会收拾锦年的屋子,对这屋里的东西放置也是清楚得很。 稍稍费了一番功夫,却没寻到什么禁书之类的,只在书箱子底下寻到了一套怪模怪样的刀具。有的细如针,有的卷起来成三角形,各式各样,大小不一,居然有十几把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的? 锦华拿起这些东西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想了想,便又放回了原处。 ------------ 三十二年前3 用过早饭后,锦华把碗筷洗净装进了食盒里头,提着出来放在了院门口,方便麦子一会儿来收走。她瞅了个空,趁着母亲不注意,就把锦年拉进了自己屋,沉着脸审问起来。 锦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姐姐揪出来,懊恼的不行了,“姐,您怎么这样啊,我的屋子你也乱翻啊!我都是大人了!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不知道?!” 锦华给了他脑袋一巴掌,瞪眼道,“再大也是我弟!” 只这一句话,锦年顿时就蔫了。 锦华知道弟弟的“死穴”,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恐吓他说,“你赶紧跟我说实话,昨晚上你倒腾什么呢?箱子底下那套刀又是干什么的?若是不说实话,我就直接告诉母亲去!” 锦华一听可吓坏了,连连抱拳告饶,麻溜儿的招认,“就是一套木雕刀具而已,姐您可别瞎咋呼,被母亲知道可就麻烦了!” 锦华一听,心里咯噔了一声,那猜测成了真,脸色便有些变了。 “那你哪儿得来的啊?”她已经有了数,却还妄想着再确认一下。 “那天去静怡姐家恭贺她及笄的时候,李家大表叔送给我的。” 刘锦华简直被气得没了脾气,这人简直无孔不入啊!他倒是好心机、好打算! 这是想着把自己的家人全部搞定,最后便顺理成章的。。。 那边锦年还咧着嘴笑呢,“大表叔人真的不错,见我对这个感兴趣,竟然就想的那么周到,大概也知道我没处去寻这些专门的刀具,居然就想着给我找了一套,还特意给我示范了一下用法。真是。。。” “好什么好啊!”他姐却突然压低了嗓子怒喝了一声,倒把锦年给吓了一跳,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姐!” 锦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怕吓着了弟弟,忙深呼吸了几下,胡乱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她真想立刻冲进东厢房里,把那套刀具寻出来。一下子直接扔到那个人的脸上去! 可转眼又见锦年一副担忧、害怕的样子,心想那人真是心细如发,竟然一下子就挠到了锦年的痒处。 她还真就不舍的坏了锦年这小小的嗜好!看他昨晚兴奋的睡不着。真是少有的露出了痴迷的样子。她怎么忍心让一直闷闷不乐的少年连这唯一的消遣都没了。。。 重活一世,只有对家里的这三个亲人,她觉得怎么忍让,怎么包容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她又非常的不甘心! 如果能另寻到一套刀具给锦年用就好了。这样就能寻个机会把这东西给人还回去。她可不想收他哪怕是一点点的东西! 可是木雕刀具这种东西,希里古怪的,蹊蹊跷跷的,不是市面上长有的,就算她刘锦华再有钱,再不怕花钱。也没处淘换去啊! 嗐! 锦年疑惑的看着他姐跺了跺脚,转身恨恨的出了屋门,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后锦华只能自我安慰。那套刀具虽然稀奇,也并不什么金贵东西,收了,嗐,也就收了吧。 一进了腊月。年味就越来越重了。罗表哥那里也终于有了消息,说是被判了两年的苦役。就在县城里头服刑,说起来算是那一干人里边判的最轻的。 姑母和锦秀婆媳俩又是哭又是笑的,好生闹腾了一番。 笑是因为判的不算太重,熬个两年就出来了。哭是因为是服苦役可不是闹着玩的,罗敏成游手好闲惯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小什么活计都不沾,让他去做什么苦役,又怎么受得了啊! 锦华知道了却耸耸肩,服苦役若是不苦也不是没办法,往里边砸钱也就是了。只希望大伯在花了不少银子打点之后还舍得继续往里头扔钱吧。 赶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罗家姑母终于回了罗家村。过年了,光住在娘家终究不像话。挺着肚子的锦秀却留了下来。罗家现在只有寡母一个,破房几间,锦秀的嫁妆想来早就搭进衙门那无底洞里去,罗家是既无心也无力再照顾一个孕妇了。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曾尚才来送年礼,自然还得上门来看望自家姑母。 锦华垂着头坐在桌边做针线,耳朵听着曾尚才在跟母亲说话,却感觉到他的眼光时不时的绕过来,在她身上溜溜的打着转儿,让她在这大冷的腊月天里心里却觉得一阵一阵的烦燥,浑身难受。 难道这人因为上次自己求他一事,便又心生奢望,觉得两人的亲事有了可能不成? “。。。写了几幅对联和几个福字送到了那边,这里还有几幅,姑母若是不嫌弃就贴起来,也算给姑父减轻些负担了。往年想必姑父忙活这个也忙活的不轻吧。” “哼,你也知道你姑父那个性子,越让他多干活,他心里反而感恩戴德,心里高兴着呢!”曾氏对着自家侄儿,反正他是最清楚自家这些烂事的,也不用隐瞒,便皱着眉抱怨。 曾尚才不好接话,只附和着讪笑了几声,又道,“我给那边的礼又添了几样点心。今年是我第一年出去住,不买点东西倒不像话。反而是姑母这里。。。小侄身无长物,这些年一直仰仗姑母,竟是连过年的时候也无法表表心意,真是。。。”那声音里透着股子黯然和沮丧。 “你这孩子真是的!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有这心思就行了!”曾氏着起急来,赶忙站起身去安慰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锦华不禁抬头看了那一脸落寞心酸的人一眼,心里却暗道好一张巧嘴,如此这样一番表白,他跟母亲的关系便又亲近了几分,原来因为亲事而生的嫌隙这么快就修补的差不多了。 她越来越发现,他真是很会做人啊。 曾氏又事无巨细的关心侄子在外头的衣食住行,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曾尚才这才起身告辞。 锦华再怎么不愿意。也得起身代表母亲往门外送上一送。再说了,人家上次真是帮了好大一个忙,自己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再尽力避着躲着的,就说不过去了。 但是,他的眼神还是让她很不舒服。如今他已经开始跟大房议亲了,再这样蔫蔫乎乎的,谁受得了啊! 锦华故意拖慢了脚步,勉强跟到了院子里,远远的朝着曾尚才客气的一点头。“表哥慢走。” 曾尚才却转过身来负着手看着她,不走,也不说话。那眼光缠缠绵绵的。眼中水波流动,情潮暗涌。 锦华的心砰砰的跳将起来,窘迫的低下头去,心里暗恨,这人长的好看就是占便宜。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随随便便一眼,就让人跟吸进去了一般,再也不敢与之对视。 锦华低着头,不禁又想起了前世,自己一腔痴情空付。那时候日也盼。夜也盼的,盼的也只是他这样的一个眼神而已。 只要你能深情的看我一眼,就一眼足矣! 可惜。自己望眼欲穿,辛苦一世,伤心一世,也没能得到这样的一个眼神啊! 刘锦华心里正五味杂陈,忽然又听得他叹息了一声。“锦华。。。”这一声叫得,声音低沉。饱含情意,让刘锦华的心又颤了一颤。 打住,刘锦华,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的冷静超然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又抽风犯起傻来了?! 大概是自己被李家那个混蛋给气的方寸大乱,不正常了吧? 可是,你忘了平安了么,忘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了么?! 刘锦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顿时满脑子的绮思杂念一下子都跑了个精光。 她猛地抬起头来,对着曾尚才微微笑了一下,嘴里却说出最伤人的话来,“表哥,我一直都想问您呢,您和二姐的好事什么时候才办啊?也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曾尚才满脸的柔情蜜意霎时间都化成了寒冰,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我明年还想着下场一试,为了学业,这事是不会操之过急的。”他匆匆扔下这一句,扭头就走了。怎么看,都像是仓皇而逃。 锦华看着他的背影,便冷冷的一笑。 这男人啊,竟都是这般的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前世时与自己成了亲却不珍惜,反而心心念念的想着锦凤。如今马上就要跟锦凤订亲,又掉过头来对着自己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这真是。。。 更何况,他现在早已经与大房纠缠不清了,已经得了利,却又得陇望蜀,对自己仍不死心。难道若是自己现在点了头,他就能把锦凤带给她的好处,还有锦凤的一片情意一脚踢开,回过头再来娶自己不成?! 男人呵。。。 真是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了! 刘锦华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相思满腹、柔肠百结,不禁又有些怅然起来。 一转念却又想起李茂林来。也多亏了是曾尚才,心高气傲的,也算是个君子了,自己不过几句话就能把他打发的远远的。他这次又故态重萌,想必是上回得了自己的好脸色,所以才又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而已。真若是跟他讲明白了,人家肯定是有多远走多远的。 不像李茂林,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断断不肯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的。比起曾尚才,李茂林就跟那地痞无赖差不多的了。 ps: 第一次发表作者有话说,只给那些盗文的人! 我这文也不热,写的也不多好,估计盗文的不多,也就你们两三个人吧。 我也不会骂人,只请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停止盗文的行径! 你若是靠着盗文去赚钱,那你赚的真是昧心的钱! 若是没靠这挣钱,也不要故作高尚的说什么只是内部分享,要知道,大多数的人都跑去了盗文网站,这里留下的又有几个人呢! 说实话,看着这点子点击量和订阅量,实在是很伤自尊,写东西都没劲头了。 虽然指着这点稿费生存是不可能的,但好歹也是个鼓励不是? 只要你们几个人停了手,这边多些点击量,多几个订阅也让人心里舒坦啊! 所以,请务必高抬尊手,手下留情! ------------ 三十三年前4 锦年突然从东厢房露出头来,“姐,表哥走了么?” “哦,走了。”正沉浸在沉思中的刘锦华一下子回过神来。 “怎么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啊!”锦年揉着眼睛嘟囔着抱怨,一面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 他这么说,倒不是他有多么想念表哥,而是因为都腊月二十六了,已经到了年跟前了,母亲却还没松口说放假的事情,日间的课业也没见少。他也是趁着表哥来访才回了自己屋眯了一小会的觉。 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出头啊。锦华侧耳听听远处不时的传来几声稀稀落落的炮竹声,定是那些贪玩的小子在放爆竹呢。 锦年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刘锦华同情的看着弟弟一脸疲惫的样子,心里又开始琢磨起对策来。 弟弟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虽然母亲不再像以前那样对着锦年横眉冷对,不知怎么的,却改成了用软刀子磨人,只满嘴的说是为了锦年好。 锦年这孩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脾气上来倔得很,但是,就是听不得别人说软和话。如今曾氏改变了策略,拉下了脸面,锦年哪有回嘴的余地啊,只剩下整天忙着应付一堆堆的课业,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了。 她在院子里转着圈子想着办法,忽然顿住了脚步,心里有些后悔。刚才还是太冲动了,一下子就把人给气走了。若是那人在,定是有办法的。。。 锦秀赶在腊月二十八才回了婆家,说是过了年初二就回来。 年三十了,平时再怎么不对付,也得去正房那边坐一坐,给老爷子请个安。大家团团围坐一起,维持一下家宅和睦的表象。 可刘锦华自己不愿意去,就拉上了锦年一起,多个人陪着也好说话不是?再说了,锦年一向与那边走得近,总是比自己要有脸面的,坐在一处也不尴尬不是。 姐弟俩一边走,锦年一边摆弄着手上的一个小小的桃木挂件。锦华好奇的伸着头看了一下,见这小挂件只有一根拇指粗细,却雕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虽然不是太像,但已经颇能看出眉眼来了。 “这是你雕的?!”锦华很是惊喜,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亲弟弟一眼。真没看出来,这小子手上功夫还真不错呢,别忘了这都是他自己瞎摆弄出来的呢,并没有有经验的老师手把手教他。 前世的自己只是一味的抱怨他,疏远他。对他平时喜欢什么,爱些什么一概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有着自己从不知道的天分呢! 锦年被姐姐一惊一乍的口气搞得有些恼火,嘁了一声,“你以为就你随了咱娘,有一双巧手啊!” 锦华忍俊不禁。“是啊,我一直以为我像娘,而你跟爹一样。手比脚笨呢!” 姐弟俩正在说笑,锦年忽的抬起头来,开心的喊了一声,“表哥。” 锦华一抬眼,便见二门处曾尚才正徐徐走了过来。两手负于后,眼睛却也不看向这边。面沉似水,周身的气压非常低。 唉,不用这么小气吧?又把脸掉下来了,整天拉长个脸给谁看啊? 刘锦华心里腹诽,却不禁又想起前世时,自己后半辈子对着的,不就是这样一张冷脸么? 眼前这张略显稚嫩的脸,同前世那张经了风霜雨雪的脸来回变换,一时间,刘锦华只觉得一阵的恍惚,仿佛时空错乱,不知今夕何夕。 可那人已经缓步来到了近前,勉强点了点头打了招呼,“锦华,锦年。”眼睛依旧不看她,仿佛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她身后的一颗青松。 锦华正有事相求呢,自然打点起精神,笑吟吟的喊了声表哥。 曾尚才一怔,显然被她的反复无常的“变脸”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又故作无意的转了开去。 锦年跟着这位表哥读了几天书,跟他感情处的还不错,热情的奔上前去问东问西的,“表哥,您是怎么来的?” “托着大成叔把我捎回来的。” “是么,我爹还有我娘、我姐也经常坐大成叔的车呢。”锦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的手舞足蹈。 直到昨天,曾氏才终于开了尊口,让他歇上几天,等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再说。所以,锦年高兴着呢,不管说起什么都有股子兴冲冲的劲头。 “锦年,别说些没用的了,你忘了咱俩商量的了?”锦华已经反反复复考虑了好几天,今天恰恰又有了机会。 “哦,对了。”锦年一拍脑袋,这才不太好意思的对曾尚才道,“表哥,我想求您一件事,您能再跟以前一样带上我读书么?” 锦年对读书无感,但是,母亲却不许他出去玩耍,整日里只对着书桌,早晚也得闷出毛病来。 锦华镇日提心吊胆的,就怕前世母子反目成仇的悲剧重演,琢磨了许久之后,万般无奈,这事还是得着落到曾尚才头上。 “这个。。。”曾尚才迟疑了下,眼睛看向刘锦华,见对方正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眼睛里目光流转,澄澈的仿佛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来,心里便噗通跳了一下,忙把眼睛又转开了。 “你跟着姑母读书不是挺好的么?外人不知道,咱们大家伙却都明白着呢,以姑母的水平,教导你,绰绰有余了!”曾尚才看向了锦年说道。他重重的咬着“咱们”几个字,语气里透着明显的骄傲,独属于曾家的骄傲。 锦年哑口无言了。在表哥面前说母亲的坏话,他还真不敢,只好求救似的看向锦华。 锦华不太想跟这位表哥多讲话,免得又生出误会来,但现在不成了,为了弟弟,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表哥,多亏了您上次的规劝,母亲不像原来那样对锦年逼得那么紧了。” 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面前这人尤其的心高气傲。两人斗了半辈子,刘锦华对他的性子那可真是了如指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先得违着心送上高帽若干。 眼见得那人的脸色比之刚才柔和多了,眼睛里也漾了些微笑意,冰冻僵化的脸有了一些松动,刘锦华赶紧往前走了两步。趁热打铁,“但是,母亲还是整日里把锦年拘在家里头。古人都说。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小孩子老是关在家里头也没什么长进不是?” 曾尚才想了一下,有些问难,“我带上锦年读书倒是可以的,但是。就连我自己每日里都要到县学上学的,并没有时间教导他啊?” “是么?”锦华倒是也想起了这个来,心里有些懊恼,自己还真忘了这个茬儿了,眉毛便蹙了起来。 曾尚才见她烦恼,心里便不由得也跟着发起急来。凝神思索了片刻,便想到了一个主意,忙道。“我倒是认识一个在我家附近坐馆的夫子,姓金,专给学童启蒙的。那人学问还算不错,人品也端正,要不。送锦年到他那里去读书?” 见锦华一脸的惊喜,赶紧又加了一句。“锦年可以住在我家里,反正也住的开。” 锦华心里一盘算,这个主意好啊,让锦年多出去历练历练,多见见人,比只对着母亲和自己简直强百倍啊! 锦华高兴了,还记得先去征求锦年的意见,“你觉得咋样?” 锦年有点跃跃欲试,可想想要离开家独自去上学,又有点胆怯。 锦华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猛地推了他一把,激将道,“反正有表哥呢,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见姐姐瞧不起人,锦年有点恼,便立刻下定了决心,脸激动的微微发红。 曾尚才正因为锦华刚才那一句话而暗自欣喜,锦华却又转过来,“这件事,还得拜托表哥去跟母亲提啊!” “行,你就放心吧。” 曾尚才正想再说几句宽慰她的话,锦凤却从正院那边急匆匆迎了过来,先是红着脸含羞带怯的问候他,“你来了?” 不等曾尚才回答,却又转头笑着问锦华,“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这里说的热闹,说什么呢,也让我听听啊?” 这话问的。锦华见她一张俏脸笑得勉强,眼睛里的妒意压也压不住,便笑道,“我们能说什么啊?自然是问问表哥什么时候好事将近啊!” 锦华的这一招是屡试不爽的。果然,锦凤一下子就羞了,低下头去红着脸不说话,微微扭着身子,漫天的猜疑自然也立刻没了。 曾尚才的脸又沉了下来,不悦的看了一眼正嬉笑的锦华,垂下了眼沉声道,“走吧,刘爷爷该等急了。”便当先行了下去。 刘锦华才不管他什么脸色呢,忙拽了一下锦凤的衣角,朝着曾尚才的背影怒了努嘴。锦凤便恼的打了她一下,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刘锦华则拉着锦年,气定神闲的跟在了后面,故意落后了十几步。 她心里头惦念着母亲的心情,惦念着弟弟的幸福,竟连自己那点破事也扔到了一边去,专心致志的替弟弟打算着,甚至不惜连曾尚才又利用了一把。 没办法。自己这闺中弱女子,行动力、影响力简直小的可怜。不借助别人,简直什么事也干不成。她早就清楚自己的弱势,更明白在母亲眼里,只要表哥的话才有些作用,别人都免谈。 ps: 给那些盗文的人: 我这文也不热,写的也不多好,估计盗文的不多,也就你们两三个人吧。 我也不会骂人,只请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停止盗文的行径! 你若是靠着盗文去赚钱,那你赚的真是昧心的钱! 若是没靠这挣钱,也不要故作高尚的说什么只是内部分享,要知道,大多数的人都跑去了盗文网站,这里留下的又有几个人呢! 说实话,看着这点子点击量和订阅量,实在是很伤自尊,写东西都没劲头了。 虽然指着这点稿费生存是不可能的,但好歹也是个鼓励不是? 只要你们几个人停了手,这边多些点击量,多几个订阅也让人心里舒坦啊! 所以,请务必高抬尊手,手下留情! ------------ 三十四年后1 倒也不是曾氏有多偏心这内侄,而是曾表哥自小就有主意,做事情也有条有理的,给人老成持重之感。再加上如今中了秀才,在母亲眼里这分量就更重了。 再加上,曾氏老觉着自己在刘家人微言轻,让这侄子跟着寄人篱下的,受了不少的苦头,心里对他充满了愧疚感。可以说,曾尚才只要有要求,或是说些什么,曾氏没有不应的。 锦华想想也很是气闷,按理说,自己如今在自己家里头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了,但是,跟人家比起来,竟是自己十句也比不上人家一句的。 至于利用了一回那个人,利用就利用呗。刘锦华倒是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不说前世自己跟他的恩恩怨怨,光说现在,曾尚才欠自家娘的多着呢,讨回点利息来一点也没亏着他。 而且,以他的性子,巴不得能帮上自家的忙,好让他也能补偿补偿对自家的亏欠心理呢。 再想想前世的时候,锦华深深的为母亲觉得亏得慌。她这姑母对内侄也算是掏心掏肺了吧,自己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时时想着她这侄儿。 可曾尚才呢,刚开始时自然是没有力量帮助母亲,可后来,他中举之后发达了,却也几乎断了跟老刘家的来往。他记恨刘家是一回事,可也不该连自家姑母都不顾了。 当然,这里面很大一部分也怪自己。那时候自己跟他早就相敬如冰了,又因为柳真真的事闹的俩人跟乌鸡眼一样,见了面就冷嘲热讽的,要不然就是互不理睬,各过各的。 那时候的自己,满腔的情意、一辈子的痴想忽然被泼了一盆冰水,见了他是恨不得让他立刻去死的! 再说了。就是自己这做女儿的,因为怨恨爹娘,跟自己娘家主动的减少了往来,又何苦去怪罪人家这做人侄子兼女婿的不感恩报答呢?! 所以说,果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总是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有时候自己也怪他当初没能拉自己母亲一把,如果他能出手相助,以他的算计和能力,让爹娘能够从刘家分出来过几天好日子也是好的。 尽管这想法颇有迁怒之嫌,有失公允。但是。她心里一直还是恨他的。 可是,既然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你了,又如何还会在意你的爹娘呢!刘锦华苦笑。 自己的爹娘自己疼。这就是她刘锦华重生一世的意义所在吧。 刘锦华一路胡思乱想着,拉着弟弟进了祖父的正院。 锦凤早已经和曾尚才一块行了礼,如今正挨着他一处坐着,脸上红晕暗生,一脸的甜蜜。 你瞧瞧。怪不得母亲瞧不上老刘家这粗俗的做派,这未定亲的姑娘家如此的上赶着倒贴,可真是太没有规矩,也大失了身份了。 可这男人哪里会珍惜你的一片真情意,对他们而言,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廉价的。此时。曾尚才脸上很是不自在,微微的往外侧歪了身子,似是恨不能离锦凤远一些呢。 李氏头上戴了个抹额。陪坐在下首,脸色依旧是蜡黄蜡黄的,倒是的确有几分病态。其实她一直都是病病怏怏的,一直也不太康健,倒也看不出她是不是病情加重了。她这病都病了快两个月了。看着却也没有好的迹象。 锦华心里好奇她是不是在装病,暗暗的盯着她瞅了半天。也没瞅出端倪来。 李氏看不出什么来,随侍在她身后的小菊倒是明显的瘦的有些脱了形了,那圆脸几乎都变成了瓜子脸了,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起来,只是脸色很差,眼底青黑一片,写满了疲倦无力。 她以前顶多算是普通的中人之姿,并不显眼,如今这一瘦,反而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呢。 刘锦华暗地里啧啧称奇,就算是这些日子她很是劳累不堪,可怎么会瘦的这么快啊!果然是一瘦遮百丑,好死不死的,自己大伯还真算是又意外得了一个美人呢。 瞧自己大伯那眼睛,现在几乎都黏在了小菊姨娘身上了。可能因为大伯娘以生病为由“霸住了”小菊姨娘,自己大伯恐怕是相思成灰了呢! 想当年,小菊在曾家跟着自己也是吃苦受累的很多年,但人家就是铁打的身子,整日里吃着棒子饼子,喝着野菜粥,也没见她多瘦过,身子依然圆滚滚的,不像自己那般瘦的皮包骨。后来日子好过了,人家更是养的圆圆润润的,所以后来才会那么容易的一举得男。。。 锦华上上下下的瞧着她精神不振、几乎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揣摩着大伯娘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会把人给磋磨成这样,一面又很不厚道的有些幸灾乐祸。 自己这些日子可不好过,如今见了比她更惨的,心里煞那间就找到了平衡,也有了心情伸手抓了一把瓜子,悠哉游哉的嗑起瓜子来。 这个年,因为罗表哥的事,家里随随便便放了几挂鞭炮意思意思,冷冷清清的也算是过完了。 年夜饭和大年初一的时候,李氏只是由小菊搀扶着露了一面,略坐了一坐就回了房。 大家都凑在一起,祖父和大房那边照样对二房爱理不理的。基本上,二房一家在正院那就是个看客,是闲坐着的背景板。 只有姑母刘氏初二回门的时候,把锦秀给送了回来,倒是勉强跟二奶奶搭了几句话,关系比起以前那种相见不相识的境况算是强了一些。 “看见了吧?我帮他们跑了腿,用了好大的面子,耗费了好一番的心思,可人家也并不领情呢!”曾氏就冷笑,心里憋屈的要命,手里头把一个花生皮捻的粉碎。 如今二房手里有了松缓钱,二奶奶又舍得花,不但一家人身上穿的衣裳比起大房来也不差什么,过年时候的花生、瓜子、点心和糖果,一个碟子一个碟子的摆在桌上,一样都不少。 “嗐,您就别生气了,这些我们不早就料到了么?!”锦华倒是早有准备,她看的透透的,所以就没什么愤恨的感觉。 “我倒是没什么,说白了我对于老刘家也就算是个外人。可是,你看出来了吧,他们面上不曾说什么,背着我们却肯定给你爹气受了!”二奶奶心细如发,见微知著。 二爷确实在大年下也打不起什么精神来,一直有点蔫蔫的,也不大爱说话,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回到二房自己住的东跨院,也不像往日那般露出久别归家的欣喜来,不再围着妻子打转转,而是时常拿着一本书坐着发呆。 在罗敏成的事上,大房可是折进去不少的银子,正心疼的剜心剜肉。如今看着二房拿着自己的钱逍遥度日,大房那一帮人又怎么会甘心呢! “嘁,我祖父、大伯他们娘您还不了解么?定是因为我爹没把过年他们柜上发的年礼带回家来!” 曾氏点头称是,“你爹的工钱他们是捞不着了,可不就指着年尾那点子东西么?” 说来也怪,二爷他们柜上往年除了红包之外,总有些大米、白面、油或者鱼肉之类的年货。李家人对手下的伙计一向大方,哪一年也少不了五六分银子的东西,满满当当的得拉上半车呢。就是刘家这样的殷实之家,过年光指着这些东西,不用再另外多置办就尽够用了。 今年却都折算了钱,并没有实物。 锦华和二奶奶虽然好奇了一下,但却都没往心里去。李茂林那人危险的很,行事又出人意表,因此两人都不愿意往深里细打听这事,仿佛下意识的就觉得这里头没好事。 因为二爷今年只拿了他的那份子赏钱,别的年礼什么都没有就回来了,他爹和他大哥问清楚了之后一脸的不满,虽然没说什么,却比说点什么更让他难受,因为看他俩的意思,竟是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最后,老爷子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坐在下边垂头丧气的二儿子,忍不住叹了一声,“老二啊,也不是我说你。你那口子往常总嫌我偏心,我是知道的。”见二爷想要张嘴争辩,老爷子便不耐的一摆手止住了他,“你别说了,你自己摸着胸膛想一想,我怎么能不偏心呢!就说敏成的事吧,你大哥跑前跑后的,打点这打点那的,人情都求遍了,银子也不知花了多少。结果呢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来了。可是你呢,你又干了些什么?” 老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让二爷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这一辈子老实本分,他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总想着把事情做好了,把钱拿回来能得他爹一句夸奖。可是,他还是让他失望了! 不过,二爷也没傻到底,心里也是满腹的委屈。 罗敏成是他大哥和他俩人共同的外甥不假,可他却是大房的亲女婿,何况自己大姐与自己一向也不亲厚。再说了,大哥花的那钱可都是公中的,家里又没分家,那就应该算是两房人一块出的钱啊,怎么他爹这意思,竟是责怪他没拿出二房的私房钱来呢! 还有,自己软磨硬泡的,在妻子面前说尽了好话,最后又几乎跟妻子大打出手,为的就是妻子能去一趟田家打听打听情况。后来,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妻子能顾全大局,该问的事都问清楚了。如今,自己和妻子做的这些,在爹的眼里,怎么又成了“什么都没做”了呢! 不过,这些话,他也就敢心里想想,打死也不敢问到他爹脸上去。 ------------ 三十五年后2 他爹平时不大搭理他,如今好歹理他了,却说了这么一句。 刘继宗整个人完全蔫了,满心满腔子的委屈和心酸,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难受。 他低着头如坐针毡一般耗了半天,还是他爹终于看不下去,开恩般的开了“金口”让他走,二爷便魂不守舍的耷拉着头往外走。 一出门,却看见大嫂李氏被菊姨娘扶着喘着气正赶过来,倒好像是专门来堵他似的。 她自己病的歪歪扭扭的,还有闲心专门逮着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还字正腔圆、气势如虹的,那会来看,怎么也不像个有病的人了。什么因为锦秀的事家里花了多少多少钱,如今家里如何如何的艰难,也没个有良心的能帮的上忙之类的。。。 二爷听着长嫂指桑骂槐,低着头脸红的像着了火一般。 可他手里的钱一回到家就叫妻子给“搜了身”,如今两袖清风,自己就是想上交点钱表表心意,也是有心无力不是? 二爷有苦说不出,他心里憋着事,却谁也不敢说,也不能说。 柜上今年确实给了不少东西,除了每个人应得的那一份,让他格外震惊的是,东家如今也不避讳着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另竟然外又多送了他一袋子大米,一袋子白面,另外还有半扇子猪腿肉! 那些老伙计们的眼光几乎要把他给点着了,把他看得几乎要落荒而逃。太尴尬了! 自己明明跟他暗示过,自己这女儿养的娇,脾气又倔,所以不想让她嫁给大户人家,只想寻个本本分分的小户人家过日子。 可是,人家愣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居然又当众弄出这一出来! 他推说不要吧,可东家的话一句紧似一句的,好像他不要就是不给他面子似的。 过后他又被茶行里的众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了一番,都在问他究竟跟东家是什么关系。他这些年在茶行里一向只管埋头做活,跟别人都不太亲近,如今忽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把他急得出了一身的汗,好说歹说的才算把好奇的众人给打发走了。 人都走了,他就对着脚底下一大堆的年礼发呆。怎么办呢?这东西可是烫手的山芋,绝对不能收的!可还又还不回去。。。 你还别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一辈子老实本分、没主意的二爷痛苦的揪断了自己的好几根胡子茬,愣是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他雇了一辆车,把这些东西直接拉到了米粮店去。卖得了一些钱,转身就拿着这钱又进了药材店,捡着店家推荐的好药材买了一大包,将钱全部花的精光,这才提心吊胆的。硬着头皮就给李茂林送回去了。 他一向不通世情,也不管这两家店趁机坑了他多少钱了,只想着解决了这事是正经。 果然,李茂林见了他的礼物虽然脸色不好看,到底还是勉强收下了。但那铁青的脸色让他想想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不管怎么着,自己家毕竟不欠人家人情了。二爷好歹松了一口气。在县城里劳神费力的耗了好几天,累得他跟大病了一场似的,精疲力尽。结果空着手回了家。就又受了自己亲爹、亲大哥和嫂子一肚子的气。 他满腹的委屈苦楚,能向谁说去?! 对着他爹和大哥,他是打死也不敢说。 对着妻子和女儿,他还是不敢说。他怕让这两人担心,怕说了反而让自己在乎的这两个人徒增烦恼。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担着。 他心里瓦凉瓦凉的。踉踉跄跄的走在回屋的路上,抬头看看黑漆漆的阴寒的夜空。只觉得天下之大,却连他刘继宗的一条活路也没有。 二奶奶见他独自苦恼,问他也却什么也不说,便笃定是大房给了他气受,更气他分不清好歹,当即怒火中烧,又指着他骂了一顿,末了不但没能出气,自己还越说越气,憋屈的头昏脑胀的,赶紧到床上去躺了半天才算好些了。 锦华倒是想劝解他爹一番,可是,她一张嘴说她祖父和大伯的坏话,他爹就会嫌她“不孝顺”,“不通情达理”,仿佛她罪大恶极一般。最后气的刘锦华无可无不可的,便也任着他去了,心道只看他什么时候脑袋才会开窍。 这边二奶奶骂完了丈夫,却又想起了侄子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又气起来,又从床上爬起来撩了帘子寻了女儿骂道,“肯定是你这丫头撺掇的,让你表哥来跟我说,叫锦年离了我去城里读书。是也不是?” 锦华才不怕她,把下巴一扬,“是我说的没错!可我这不是为了锦年好么?让您自己说说,锦年是跟着您读书好些,还是到城里头寻个正儿八经的书馆,找个有功名的先生给教导着更好一些?” 有时候母亲确实太过强势了,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要捏在她手心里,因为对母亲怀有深深的愧疚,锦华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容忍。但是,有些道理是必须要说明白的,尤其是在锦年的事情上,决不能依着她的性子来。 二奶奶扶着里屋的门框,哑口无言。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有很多好处的,只是自己心里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又觉得女儿看不上自己,好像生怕锦年被自己耽误了似的,所以心里才不舒服。 骂了半天,锦华根本不在意,二奶奶最终觉得好没意思,只好悻悻的摔了帘子又进了里屋。 这也就是默认了。反正,走这一步,对锦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元宵灯会,锦华早就计划好了,还跟去年一样,一家人好好的乐上一乐。过年的时候实在是看够了大房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色,也该好好的出去松散松散透透气去。锦年自然也是早就雀跃不已的。 然而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二爷就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摆明了不乐意去,理由是,“大姐一家妻离子散的,我们还要乐乐呵呵去赏灯,像个什么样子么?!”意思竟是全家人都不许去。 锦年和锦华闻言便都不高兴了。 二奶奶更是被他这奇怪的调调给气炸了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人家大姐现如今也都想开了呢,只等着往牢里边送银子也就是了。人又没事,还搞得一家人如丧考妣的干什么?!” 二爷本口拙腮的,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就是死犟着坚决不去。 二奶奶被他气的不行,索性把帕子一甩,“你不去,难道我们娘几个就啥也不做了不成?!我们娘三个自己去,我们不求你!” 二奶奶也是个有办法的,只不过多使了几个钱,就安排的妥妥贴贴的了。娘三个女人孩子出门,确实不方便,也不安全。二奶奶便去寻了大成婶,不但雇了大成叔的小驴车,又邀请他们夫妇俩一同陪同着去观灯,这样一路安全也就无虞了。 锦华也被他爹那死脑筋气的肝疼,转身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看也不看她爹一眼,便携着母亲和弟弟出门去也。 一家人熟门熟路的,就到了鼓楼街东头,这里有个上下三层楼的大茶楼,气派十足,楼里头灯火通明,客似云来,人声鼎沸,生意很好的样子。 来往的行人凡事坐车来的就都在此下车,再往里头走就只有行人熙熙攘攘,车是进不去的了。 大成叔找了人去看车,刘锦华却扭头去看那间灯火通明的茶楼,见那中间匾额上正正当当的三个黑漆大字:一品香。 上次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这次却忽然想起了点什么,便朝着二奶奶看了一眼。 二奶奶见女儿神色有异,便也看过来,娘俩一对视,脸同时一沉,便都想起来了。 一品香茶楼,这是李茂林的产业啊! 因为这个插曲,满街明亮的灯笼,璀璨的夜色,顿时黯然失色了不少。 只有锦年依然兴奋的不得了,一边指指点点的,一边低声跟姐姐道,“大川哥他们肯定也会来,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三川?” 他这些日子被母亲拘得紧,竟然有小半年的时间没见过三川了。少年间的纯真无邪的情谊,在他心里看的很重,因此心里头一直怅然若失。 锦华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一边留心母亲他们,生怕走丢了人,也顾不得安慰弟弟。 大成婶子勾着曾氏的手臂,兴奋的也是不得了的样子,“二嫂,今儿我真是沾了您的光了。这么多年了,家里头孩子一大堆,有老有少的,县城都没来过几趟,更别提看一次灯会了!” 锦华牵着锦年的手,大成婶子拉着曾氏,后头还有大成叔紧紧的跟着。一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一面四处看着,很快就融入到了喧哗的热闹当中。 锦华的心被这俗世的热闹很快就熏得热乎乎的,也就把心上的那点不快给放开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理啊。 往前走了大约二里多地,锦华和锦年就已经品尝了好几样的小吃。 再往前就是鼓楼桥,正是鼓楼街上人流最多的一段,只看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挤得密不透风。 锦华有点担心,忙拉了拉锦年的手,“锦年,咱就在这里掉头吧,前边人太多了!”锦年却不理,直接往前边挤过去,一面回头嚷道,“不行,我还没找着三川呢,三川肯定还在桥西边那颗大槐树底下卖灯呢!” ------------ 三十六年后3 弟弟往前挤,锦华使劲拉也没拉不住他,只好不由自主的被带着一路往前,急得她只好回头大声叮嘱母亲,“娘,快跟紧了,千万别跟大成婶撒开手!” 人潮很快的就涌过来,一下就把几人给隔开了,锦华在一瞥之间仿佛看见曾氏焦急的说了一句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锦年在前头仗着人小不停的钻着人空子,锦华只好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但是,周围的人流很快就铺天盖地的上来,锦华拼了力抓着锦年的手,但也只堪堪坚持到鼓楼桥正中央的时候,就被人群给冲散了。 锦华真怕了,她不担心自己,只怕锦年走丢了,或者是遇到坏人被人拐走了。 两辈子听说过的离奇事件此时都被她想了起来,真是越想越怕,身子顿时一片冰凉,声音都哆嗦了,拼命的哑着嗓子叫着,“锦年!锦年!” 但是她可怜的嗓音一下子就淹没在周围巨大的喧嚣当中,入眼的只是无数的后脑勺和人脸,哪还有锦年的影子? 锦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一开始就跟众人商量好了的,若是走散了不能乱跑,只管自己到鼓楼街东头停车的地方等着就行了。锦年也快十四了,已经不小了,应该不至于出多大问题。 待理智和冷静回归,锦华方觉察出自己的窘境来。此时她正被周围的人挤着东倒西歪的,根本连站都站立不住。苦煞人也! 锦华如风中枯叶一般,随风摇摆,周围竟连个抓手也没有,左一摇右一摆的,忽的又猛地被人推得往后一倒,竟直接撞到了身后不知谁硬梆梆的怀里去了。 这才可把锦华给闹了个大红脸。忙手忙脚乱的站稳了,扭着头往后头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耳畔似乎传来“哧”的一声轻笑,笑得刘锦华有些恼。 人这么挤,大家都站不稳,歪歪倒倒的实在正常不过,你笑个什么劲儿啊?! 不等她恼完呢,后边的人便又推着她往前边挤过去了,她身后那人也便紧紧的挤在了她的身上。 锦华下意识的伸出手搁在前头撑着。不让自己压在前面那位抱小孩的大嫂身上。 这样一来,她跟后边那人就贴的更紧了。 刘锦华十分尴尬,只觉得那人仿若身材很高。温热的胸膛就紧紧的贴着自己后背,呼出的热气也就在自己头顶,不一会儿,好像也还有只毛茸茸的手竟然摸到了自己的腰间来了! 刘锦华的身子登时就僵住了。这竟是个登徒子,在占自己便宜呢! 气的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用手使劲撑出一点空间来,以便让自己能转过身来,狠狠一巴掌就扇过去了! 没料想,那人竟似是早有准备似的,闪电般的一伸手。就把她的手腕子给牢牢抓住了。 接着路边朦胧、闪烁的灯光,刘锦华仰头一看,这拿住自己手腕子的人。脸上一脸吊儿郎当的笑容,却不是别人,正是那姓李的! 刘锦华简直气得脑瓜子“嗡”的一声,急火攻心,是这人的话刚才那个贴乎劲儿还真就是故意的了! 她前前后后两辈子。虽然身处后宅,但各式的男子也算见过、或是听说过不少。愣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气得她两眼圆睁,咬着牙使劲往回拽自己的手腕子,嘴里一边喝骂道,“混蛋,你给我撒手!” 李茂林歪头微微一笑,头还向着她凑了过来,赖皮一般的道,“撒了手让你再打我一下么?!就不撒!” 刘锦华见周围已经有人奇怪的看向自己,直羞得浑身冒汗,撤手又撤不回来,那人的手跟铁钳一般,根本就掰不动。 她也是真急眼了,眼见得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任人调戏了,急切之间左手一薅李茂林的衣裳,同时抬腿照着李茂林就顶了一膝盖。 李茂林一边欣赏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边早就防着她哩,见此忙往后一闪,他本来是能轻松闪开的,可惜周围人流旺盛,他俩被人挤在一处,可闪避的空间很小,所以他没能全躲开,那一膝盖虽然没顶结实,却也扫到了他两腿之间。 疼得李茂林弯着腰、夹着腿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刘锦华一看得手了,也不敢恋战,继续奋力两只手去掰他的手,想着此地不可久留,女的跟男的对上,哪还有好果子吃啊?还是走为上策! 然而,李茂林不管多疼,手下却丝毫未松劲,刘锦华拼了全力还是拽不回自己的手。这功夫,李茂林已经缓过劲来,气的脸色铁青,脸上青筋直蹦,猛地转身拉着她大踏步就往桥底下挤去。 刘锦华跟不上他的脚步,被拉得踉踉跄跄的,就跟个小鸡子似的,毫无还手之力。一会的功夫,李茂林就分开人群,提留着刘锦华挤出了人堆。 鼓楼桥下小河边有棵粗壮的老柳树,李茂林一使劲就把刘锦华拉到了柳树后边巨大的阴影里边去。 刘锦华看这男人怒气冲冲的,好像要吃了自己似的,心里是真害怕了,哆哆嗦嗦的问,“你,青天白日的,你想干什么?” 那人一下子就把她甩在柳树树干上,随即整个人就压了上去。 那人仿佛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似的,一上来就用他的大长腿挤住她的两条腿,一只手就轻而易举把她两只手牢牢握在一起,身子也整个儿的压在了她身上,竟让她浑身都动弹不得,打也没法打,踢也没法踢,竟是无法反抗了。 “干什么?!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他冷冷的笑着,呼吸忽然粗重起来,头向着刘锦华的脸就倾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刘锦华简直吓得七魂丢了六个半,她把脸使劲往旁边歪去,嘴里忙喊了一声,“大表叔,你等等!我错了,对不起还不行么!我不该打你!” 他的嘴唇就停在她的脸颊一寸远的地方,听到她的求饶,竟然就生生停住了,却在她耳边喷着热气,微微有些得意,又余怒未消,只是咬着后槽牙哼笑,“现在知道怕了?小丫头片子,我治不了你!” 刘锦华忙不跌的点头,“大表叔,我知道错了,知道了!” 他“嘿”的一乐,“大表叔?现在想起你大表叔了,刚才下手的时候可挺狠啊!” 刘锦华使劲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束缚,却丝毫没有什么作用,这个男人铁一样的胸膛就紧紧的贴在自己胸前,他的腿紧紧的夹住她的,让她一丝都动弹不得。 让她更感到害怕的是,她这么一挣扎,马上就觉出自己肚腹之间顶上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又来了! 这下刘锦华的冷静自持都立马丢到了九霄云外,吓得眼泪一下子就迸发了开来。 刘锦华一向自诩阅尽繁华,看透世情,遇事一向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的。如今这个情势却一下逼得她现出了小女孩的原形了。 清白尽失! 饶是她如何冷静,如何看得开,碰到这种生死攸关、关乎她一辈子的大事也是立刻就慌了手脚。 这回她是真哭了。她拼命压制着自己,在嗓子眼里低声的呜咽着,害怕把人给招来。黑暗中,她低低的抽泣着,不时的耸动着肩膀。 她绝望,屈辱,愤怒! 她不明白,自己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么倒霉,居然摊上这么一个主儿!老是盯着自己不放,如今竟然直接就霸王硬上弓了! 她不敢喊,喊了一切就全完了,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给他家做妾去了。甚至有可能妾也没得做,没名没分的直接跟了他了。 看她一哭,李茂林顿时有点慌张了,微微的往后松了松身体,不压制的那么紧了,却仍然没放开刘锦华,嘴上又不肯服软,只是不耐烦的哄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怎么你!” 你都这样了,还没怎么我呢? 刘锦华简直万念俱灰,觉得走投无路,也许自己一辈子就这样给交待了,这么一想,眼泪便涌的更多了,抽抽搭搭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李茂林微微扭了下身子,有些别扭,还是没好气的低声喝道,“我倒是想好好说话,你让我好好说么!动不动就朝着我下黑手,你还怪我啊!” 刘锦华一听这话,心头升起希望来,忙停止哭泣,抬起脸来认真的道,“那我不动手了,咱俩好好说说。行么?” 见她抬着泪眼温声软语的细语相求,因为骤然停止哭泣,还不断的抽搭着,李茂林的心忽然就化成了一滩水,手底下又松了一松,点头道,“行,咱俩好好说说。” 刘锦华听完却又想哭了,好好说说你咋还不放开我呢,咋还贴地这么紧呢! 她使劲往回拽自己的手,一边用肩膀往外顶他,使劲扭着身子,“好好说你就放开我啊!” 她这一扭动,李茂林觉得自己身上更热了,浑身几乎兴奋的打了个哆嗦,全身的血都叫嚣着沸腾起来! ------------ 三十七年后4 美色当前,傻子才会松手哩,反正她是不敢喊的! 李茂林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有恃无恐,反而又把身子往那具温软的身子上贴的更紧了些,“我不放,放开了你跑了怎么办?” 怎么这么无赖啊!刘锦华噎了一下,过了会而还是又忍住气轻声劝他,“你放心,我不跑不行么。” 那人却仍不肯信,还把身子往前又顶了顶,耍赖道,“我不放心。” 刘锦华被他顶得面红耳热,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好,好半天才又找回自己的理智来,努力的想理由劝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管你喊表叔呢,咱俩差着辈呢,你想要做什么是坚决不成的!” 李茂林却是“哧”的一声冷笑,“咱们差什么辈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已。” 好吧,她就知道这人从来不把世道人情看在眼里边。可是,你不在乎,我在乎,我们家更在乎啊! “那你若是有意,就该请了媒人上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才是正理。这么着私相授受,算怎么回事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就是那不守妇道、招蜂引蝶、言行放浪的女子?!” 刘锦华越生气,越说越委屈,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气的浑身都打起颤来,恨恨的咬着牙发狠,“你若是今儿个想跟我用强,索性我也不活了,反正我也无脸面见人了,今儿个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茂林顿时有些理屈词穷,浑身的热度仿佛在煞那间就退的无影无踪,忙又松了松两只搂着人的胳膊,安抚道。“你别着急啊,谁说要跟你用强的?你也不满县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李茂林,我也不是自卖自夸,凡是见过我的,无不知道我做事最是仗义,行事光明磊落,更加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来!” 刘锦华见他信誓旦旦的,心里顿时松了一松,脸上却更加的冷若寒霜。嘲讽道,“那满城里都赞光明磊落的李大爷如今又是做什么呢?!” 李茂林哑口无言,手底下不由得就没了劲头。刘锦华趁机脱离开他的怀抱,站得离他两步多远的地方。 她很想拔腿就胞,但是,她愣是不敢。 若是她一跑,这人没脸没皮的直接就追了出去。自己这名声就全完了。眼下之计,还是得把他给稳住。 “你有话就快说,我还得找锦年去呢,我们俩刚才失散了,我怕他会遇上歹人。”这是她推脱的理由,也是实情。 “放心。我让李三儿跟着他呢,丢不了。再说了,青天白日的。哪有那么多的歹人?”说完了在隐约的夜色中便见刘锦华一脸异样的瞧着自己,便皱了眉头笑,“看你这意思,是指着我就是那坏人哪?” 刘锦华怕惹怒了他,哪敢说是。只是低下头不做声。 几步之隔的不远处,人潮依旧喧闹着。唯有此处,正在背阴,就显得格外的安静。刘锦华整个人依然贴在树干上,李茂林却站的靠外些,有些弱弱的灯光不是摇曳的打到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刘锦华正心急如焚的档口,他突然叹了口气,只低低的说了一句,“我是真心的。” 什么?!这真是今年刘锦华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她好歹忍住了涌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只淡淡讽刺了一句,“真心什么?真心想占我的便宜,真心想要我做你的妾?” 闻言李茂林有些惊讶,忙一拨楞脑袋急道,“你把我李茂林看成什么人了!既然我看上你了,就是迎你做正妻的,绝不会让你做妾的。” 这下刘锦华倒是愣了一下,心里却压根就不信,“以你的家世,哪里寻不到好的?比如上回田家姨母给你说的张家四小姐,论家世,论相貌,哪里不比我强上数倍?干嘛非得是我?” 李茂林忽然就笑了,笑得很是开怀的样子,索性上前大手一揽,又把刘锦华的头摁在了他怀里,还晃了几下,得意道,“谁让我就是看上你了呢!” 锦华的头被强摁在他怀里,正听到他的心脏强有力的噗通、噗通跳着,心里却郁闷无比。好么,这被人抱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下自己比起刚才倒是淡定了许多了。 她挣了挣,却根本挣不开,只好被埋在人怀里有气无力的辨道,“那你就上我家提亲去啊,现在这样像个什么!” 李茂林抱着她又是一摇,笑道,“你以为我傻啊,你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母亲也是一副冷脸,我何必自寻无趣呢!要是我寻了媒人大张旗鼓的上门,却被你家给拒了,那我李茂林的脸往哪儿搁啊,我还能在河滨县混下去不?直接一头撞死得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啊?”刘锦华没好气。 “想怎样?当然是生米做成熟饭啊。”李茂林带着笑意道,热气直接扑到了她的耳际。 刘锦华一听这话简直吓得魂飞天外,忙努力把头抬起来,发怒道,“可别!你若是硬来的话,我就跟你来个鱼死网破,宁可坏了自己名声出家做姑子去,也不受这个侮辱!” 她也是真是走投无路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这人真个发起狂来,自己也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凌辱不成?! 这样想着,刘锦华的话里就带了狠绝之意,郑重的向这人表明自己绝不引颈就戮的决心! 果然,她这一硬气,李茂林脾气倒是忽然好了起来,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又急上了,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么?!” 李茂林见她气哼哼的样子,便发起了呆,半晌后目光便又迷离起来,喘着气又要去亲她的嘴唇,刘锦华忙偏过头去,“不要!你快放我走!日后慢慢再说,你若来强的,我宁肯死了!” 李茂林一听这话大喜,赶紧追问,“那你是答应了?” 这功夫,刘锦华哪里还敢激怒他,忙点头。 李茂林拥着她喘了半天的气,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得一时,才能图谋以后,这才慢慢松了手。 刘锦华忙退后几步,仍然是倚着树站着,她腿都软了,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没了一般。 她略等了会,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这才抬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又拢了一遍,又整理整理身上的衣裳,裹紧了厚厚的棉披风,这才低头道了句“我先走了。”说罢从树后转出来,慢慢的汇入了人流当中往回走去。 她心灰意冷的,身上早就被冷汗沁透了,凛冽的风打在她的脸上,她却根本没有感觉到冷。她无心看灯,只是一路向前,也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那人一定在后边跟着她。 说实话,对他说的要娶她的话,她一个字儿都不信。在她看来,这人就是个花花公子,专喜欢调戏良家妇女而已,根本就没想负责任。 我以后就把自己锁在家里,我不出来了总行了吧?我不信你能钻天入地的,能厚着脸皮跑我家去! 前世的时候自己体弱多病,所谓久病成医,也就懂得了一些药理。她知道,有种药材自己用了就过敏,身上奇痒不止,脸上还会生出一些红疙瘩,简直不能见人。 实在不行,自己也只能再受一回罪了。自己变成个丑八怪,就不信那个精虫上脑的人看见满脸红包能再生出亲近的兴趣来! 或许,自己该养一条大恶狗,若是那人又寻了机会硬来,让大狗扑上前去撕下他一块肉来,看他会不会还有胆量再如此这般占自己的便宜了! 锦华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决定把这事儿埋在心里,谁也不告诉。 至于被他占了便宜这事。。。总不能为这就寻死觅活吧?自己这辈子想要干的事还多着呢,为了这就去死不值得!死亡的感觉她是体验过的,为了这么个坏东西,不值得去死! 她现在已经成功的把那姓曾的撇了出去,又让母亲的生活改善了不少,前途一片光明呢,她怎么舍得放弃这大好的明天?! 她还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刘锦华眼睛看着自己周遭人们模糊的笑脸,忽然苦笑了一下。 若是前世的自己有了被人调戏至此,必定早就活不下去了,或许也会跟母亲一样,索性舍了这条命。。。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木木怔怔之间,她已经回到了一品香茶楼底下,远远的就看见曾氏和锦年等人正急得团团转呢。她回头看了一下,果然,茫茫人海,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锦华忙跑了过去,曾氏一把拉住她就红了眼圈,“你个死丫头片子,可把我给吓死了!”曾氏一向矜持,对子女也很少感情外露,可见这次是真的担惊受怕了。 锦华眼泪差点没掉出来,又怕母亲看出什么,忙强忍住了,笑道,“我也吓死了,生怕把锦年给丢了呢!” 锦年也过来牢牢的拉着姐姐的手,“姐姐,都怪我没听你的话,对不起!” 锦华见他愧疚,哪里还舍得怪他啊,忙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 三十八年后5 回到家已经是大半夜了,众人都已经累得疲惫不堪,双腿酸痛,都想着赶紧扑到床上去好好休息一下。 只有刘锦华虽然累得没精打采的,却还要烧水擦身,曾氏很奇怪,“这大半夜的,天又冷,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啊!” 刘锦华忙碌着点着小风炉,头也不抬的敷衍说是在外头跑了半天,弄得身上都是灰尘,不洗洗浑身不得劲。 “平时倒没看出来,你咋这么爱干净了!”曾氏念叨了几声,便呵欠连天的去睡了,不再去管她。 晚上,刘锦华却发了噩梦,在混混沌沌中,那个人拿了根棍子在后边撵她,她就拼了命的在前边跑。可是无论她跑到哪儿,那人却怎么也甩不脱。她在喘着粗气的奔跑当中还频频回头去看,甚至把那根棍子的形状样子瞧了个清楚,乌黑粗硬,形状狰狞。。。 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惊魂未定,半晌后往外看看,外头漆黑一片,身上一片冰凉,一颗心犹自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她睁着眼就那样直挺挺的躺着,一直到天亮。 到了白天,她看着外头有些昏黄的日头,屋子里火红的炭火,里里外外出进的母亲,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昨晚上的那个人那些事,就真的只是一场梦吧?自己的生活一直是按部就班的,平静如水,怎么会忽然生出那样一个岔子来呢! 可是,她把袖子往上撸一撸,手腕上赫然就是一个有些红紫的指印,还在隐隐作痛。 不管怎么样,眼下有好多的事情在等着她呢,让她无暇去担心这事。只除了晚上的时候睡得极不安宁,反过来复过去的胡思乱想。 刚过完元宵节,曾尚才就拖大成叔往回送了封信,说是已经跟那位金先生谈好了,让把人直接送去就行了。 母女俩自然得忙着给锦年准备行装。儿行千里母担忧,曾氏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儿子搬了去。 忙碌之余,锦华还抽空把弟弟找来,姐弟俩好好的谈了谈心。主要是锦华撺掇着锦年自己去跟祖父报备一声。 本来,这事应该由二房的当家人二爷去提的。但是,锦华觉得父亲的情绪最近实在是糟糕透了。不过三十郎当岁的壮年,居然给人以暮气沉沉的感觉,竟然让她不忍心再让他送上门去给她祖父骂。 自己爹也不容易啊。 锦华看见二爷低沉颓废的样儿。对他一直以来的怨气就立刻淡了,反而很是同情他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艰难。 锦年一向爱护着大房,锦华对此心里颇有些气不过,当下便打定主意让他吃吃苦头。 她跟锦年把他出去读书的好处详详细细的给列举了一遍,又郑重其事的道。“读书的根本目的并非只为了科举一途,这样就太狭隘了。再说了,能考中的毕竟只是少数。读书的根本目的其实在于明理,明白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所以,读书时不可短视。不可只一味的死记硬背,而是从中悟得大丈夫如何存于世间,如何担当责任。” 这话锦年听得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姐,我觉得你说的比大伯、咱娘,咱爹,还有表哥他们说的都要好!” 姐姐的话。总会让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少年获得极大的心理安慰。 “听表哥说,这位金先生在县城里都是很有名气的。所以跟他读书的费用也是价值不菲。你知道为了你这次去读书母亲准备了多少财物么?” 自己母亲以前就是有些太宠着他了,除了念书什么都不让他干,什么都不让他知道,什么都不让他操心,替他遮风挡雨的,结果养的锦年跟个笼子里的金丝鸟似的,末了人家还愣是不领情,反过来还记恨母亲专断独行记恨了一辈子。。。 不识人间疾苦,说的就是锦年这样的人了。 “一年光束脩就是三两银子。另外单独为拜师准备的四色点心、五斤腊肉等物,也得值个两串钱。去了之后过年过节的礼物还得另算着。”他姐姐早就让他全程参与了准备礼物的过程。 “你还没算上你这一去新做的两套衣裳,还有崭新的铺盖被褥,另外还得新添置些笔墨纸砚呢。” 锦年忙点头称是。 锦华心里颇安慰。这孩子如今还小,还是能体谅自己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待到他长大些,大概就会嫌弃自己唠叨了吧。 “你知道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么?” “爹辛苦赚的。娘和姐姐还得每天做针线活补贴家用。”说着,锦年眼里不禁流露出些忧虑和愧疚,情绪霎时便低落下来。 是不是自己这关于生计艰难的教导有点过头了啊?锦华见他郁闷,不免有点心虚。 “你说,要是知道你要去城里头读书,祖父高不高兴?大伯高不高兴?” 锦年低下头沉默了。 锦华笑了笑,“锦龙还留在家里头,你却出去念书了,祖父和大伯肯定心里不舒服。”人家真正心疼的是大房,傻小子你可长点心吧? 果然,这次锦年没有出言回护。 “不过,他们不会拦着你的。你大可放心的去。因为这是事关前途的大事,祖父和大伯没理由拦着你。如果他们不高兴,你忍忍也就是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锦华又给弟弟打了一回气,锦年果然忐忑不安的出门去了。 对于二房的擅自做主,老爷子和大爷心里是非常的不舒服,同时也害怕二房会找公中出银子,因此便同时拉下了脸来,沉默了。 锦年挺直着腰背站在祖父跟前,同样半低了头,沉默着,一动不动。 半晌,老爷子才砸了一下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道,“去城里读书,可是花费不小哇。”这是投石探路呢。 锦年抬头看了自己祖父一眼,道,“我娘说束脩还有笔墨纸砚等物已经给我准备好了,祖父无需挂心。” 哦,这就好。房里的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放心之后却又同时升起了另一个疑团:这二房还真有钱啊,一出手就大方得很呢,眼看着竟将孩子送到城里头读书去了,他们哪来的钱啊? 一时不免又酸又妒,众人便都继续沉默不语。只有李氏好意思说出口,翻着她的眼皮皮笑肉不笑的,“锦年,你知道去城里读书得花多少钱么?你如今还小,到底能不能读得出来还不知道呢,就先往里头扔钱了?再说了,就算能读出来,你又得读上多少年呢!这么一算,你爹娘还真是大方的很呢!”也有钱的很呢! 她说着话,就一直去看老爷子,意思是,您看见了吧,二房这是翅膀挓挲起来了,要飞呢! 锦年只气的在袖子里紧紧攥起了拳头,脸都涨红了,硬梆梆的回答到,“我娘说了,为了读书这种大事情,她吃再多的苦也会供应我的!无须大伯娘操心!” 真应该让曾氏来听听,她若听到了这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还不知有多高兴呢。 李氏被呛了一下,只好朝天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这位大侄子一向脾气倔强,不说则已,一说就噎的死人。 大爷不想把跟锦年的关系闹得太僵,这个侄子心思简单,一直就是他笼络的对象。心想反正公中不出钱,何必又失了锦年的心呢,就训斥了李氏几句,和颜悦色的答应了锦年的要求,另外又装模作样的教训锦年要好好读书云云。 虽然他心里也甚是妒忌锦年如今有了青云梯,居然也能麻雀变凤凰的去城里读书了,至于锦龙,那家伙只知道胡闹,根本没心思读书,要是任着他出去还不知闯出什么祸来呢,还是拘在家里头放心啊。 还没出正月,锦年就收拾好包袱行李,由二爷领着,坐着五爷爷的小牛车到城里读书去了。 二爷特地回来把儿子接上,就是要带着他去行拜师礼,还得把一年的束脩给交上。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刘锦华跟着眼睛红红的母亲一路把弟弟送到大门口,看着他小小年纪,心里惶惑不安、面上却强作镇定的样子,心里不免酸涩的难受。 越是对他好,便越要狠着心把他给推出去,让他独自去面对生活中的各种酸甜苦辣,让他独自学着长大。 小牛车即将开动时,锦年却又忽然从车上跳下来,疾步跑到母亲和姐姐面前,往两人手里各塞了一件东西,这才又转身上了车,挥了挥手走了。 锦华低头一看,手心里竟然躺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桃木簪,簪头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蜻蜓,居然似模似样的,看起来比那首饰店里卖的也不差什么了,心里顿时又惊又喜又酸,眼泪好悬没掉下来。 曾氏手里的也是一根桃木簪,只不过簪头跟锦华的不一样,是福字头的。 曾氏同样十分激动,这可是儿子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呢,拿了帕子擦着眼泪咕哝,“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倒是偷偷的买了一个这,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偷跑出去的。” 锦华听了母亲的念叨,本来正心酸着却差点破了功,好歹才憋出没笑出来。 ------------ 三十九病来1 锦年走了,锦华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是不见他整日在自己跟前愁眉不展的,总算也是去了一段心事。她这才有时间想想对付那个人的事。 用药?刘锦华想起那一回自己过敏那次,浑身奇痒难受,坐立不安的,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抓挠,直到抓出血来觉得嘶拉拉的疼才好受了一些,那时候,说真的,立时死了也是愿意的! 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刘锦华思量良久,还真就狠不下心对自己下手。 那就淘换只恶犬?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弄条狗回来。 村里的一般人家人都养不活,哪里还会去养那东西?稍微过的好一些的人家,家里有些值钱之物,为了看家护院才会想到养条狗。 当然,有些猎户家里一般也会养大型的猎狗,但是,台子镇背后尽是些小山包,山太低矮林子就不够密,所以并没有什么珍禽猛兽,也就是兔子、黄鼬多一些,周围猎户是很少的。 再说了,那么一只凶恶的大狗,她就是说破大天来,母亲也不会同意养在自家院子里的。吓也要吓死了啊! 想了又想,刘锦华终于又琢磨了一个办法。就是先要条小狗,从小养起,这样能使母亲慢慢接受它,同时也利于培养人狗之间的感情嘛! 锦华便找了时常来她们家的小枝姑,通过她再拜托他们家大江叔,走街串巷的去寻上一寻。她心细的又抓了一大把钱给小枝姑,嘱咐说若是有好的品种,凶猛一些的,花些钱也无妨。 过了几天,小枝姑果然抱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黑狗过来。“咱这里只有这种小土狗了,没能要到别的种。倒是有些大户人家有凶猛的大狗。咱却是不认识人家,再说了,那种狗即使下了崽主人家也不舍得轻易送人的。”说着还把钱给还了回来。 锦华看着抖着圆圆滚滚的身子,挣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的小黑狗,简直欲哭无泪! 这是让我来照顾它的吧?不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狗么,又不是什么猎狗之类凶猛的品种,我能指望它做什么啊?! 理想与现实的差别不要这么大好吧?! 不过,乡间野岭的,上哪儿淘换那种大型犬去啊。所以,刘锦华对小枝姑几天来忙碌的成果倒是也能理解。 有心说不要、把它送回去的话。可那狗竟然摇摇摆摆的就朝她过来了,还一嘴就叨住了她的裤脚,呜呜咽咽的叫着。又拿那乌溜溜的眼抬起头看着她。 谁能抵挡住那种无辜又信赖的眼神啊?!杀伤力太大了有木有? 得了,就它吧,先养着吧。 曾氏一向爱干净,见了那狗就一脸的嫌弃,“你养这个做什么啊?!脏兮兮的。可别让它弄脏了屋子!” 锦华知道母亲不喜欢这些毛烘烘的小东西,忙引着它到了与自己屋相邻的杂物间,找了个旧木箱,又铺了一床旧的被褥,算是给这家伙给临时打了个窝。 这狗倒也机灵,自己就利利落落的爬了进去窝下。一边朝着刘锦华讨好的摇摇尾巴。 刘锦华托着腮帮子蹲在它面前,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刘锦华在发愁。这狗何时才能长成自己理想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能保护自己的忠诚卫士? 那狗不知她心中所想,脑袋一歪一歪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如小孩子一般,也去打量她。 最终。刘锦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伸手用力摸了一下它的头。站起身道,“好吧,你就叫大黑吧。” 说来也怪,她站起身往外走,那大黑就亦步亦趋的跟着,跟她亲密的很。 这狗不过十几天大,还得让人费神一早一晚的照顾着,以免生病夭折什么的,倒也不寂寞。 因为忌惮那人,锦华竟连上香也不敢去了,每日里只闷在家里头,与母亲做做针线打发时间,心里有时想想也是烦闷的紧。 曾氏隐隐也能猜到闺女的心事,嘴里头知趣的不去问,也是有些担心的。后来一看这孩子真是强悍的很,只是偶尔发发呆而已,平时倒是该吃吃,该睡睡,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她提着的心才放到了实处,也就把日子踏实的过起来。 锦华绣的累了抬头望望窗外,就会看见大黑懒洋洋的躺在窗底下晒太阳,伸腿伸脚的,甚是逍遥。 刘锦华便时常忍不住的羡慕,这狗活的还真是单纯幸福哈,晒晒太阳就美得把眼都眯起来了。看着大黑的闲散舒坦劲,就会让人觉得日子就这样永远平静的流淌下去。 做针线做的脖子有点酸痛了,待绣到了一个回合,锦华便把针往棚子上一插,伸手一拉母亲,“娘,我累了,咱到院子里松快松快去!” 曾氏在满院子灿烂的阳光下溜着弯儿,锦华则拿了个旧帕子做的沙包逗着大黑玩。 “嗖”的一声,她把沙包扔了出去,大黑顿时一跃而起,飞快的窜了出去,很快就把沙包叼了回来。 锦华摸摸它的头以示奖励,心里很是安慰。没把大黑养成“懒猪”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曾氏看着闺女领着那小黑狗满院子里乱窜,一脸的不满,“幸亏咱这院子没人来,我又把院门拴住了,否则让人见了你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锦华在院子里跑的微微冒汗,大黑一直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看时辰到了晌午,锦华这才换了衣裳往厨房里去。 没等她说话,大黑就活蹦乱跳跟着她跑前跑后,嘴里欢叫着,不是又把头蹭蹭她的裤腿,讨好她的意图非常明显。 这畜生倒是好聪敏的心思,知道要去厨房了。 杜大娘和麦子因为这狗是锦华带去的,倒也对大黑颇为友善。主人家节俭,并不常吃肉,但是肉汤什么的总是够的,偶尔能打打牙祭,麦子也总会在收碗筷时把吃剩的骨头给它留着。 锦华怕它太小,肠胃承受不住,总会不厌其烦的拿个小锤子把大些的骨头敲断,再按顿喂给它吃。 所以,这狗竟然吃的很是滋润。那逍遥的样子,简直让刘锦华觉得,它比老刘家任何一个人都过得自在。 可恨,这狗长的实在是太慢了,怎么不立刻就长的高大威猛的呢?!若是那登徒子来了,一口就给他咬下块血肉来! 幸亏每隔十来天就有田静怡的书信来,倒是颇能安慰她郁闷的心灵。 锦华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在信中大力描写大黑的点点滴滴,搞得田静怡都心痒起来,恨不能自己也能养上一只,但田夫人怕狗伤了她,是决不许的。 这天傍晚,刘锦华刚把饭摆上,就听得外面一阵人声杂乱,忙起身去看,竟是大成叔把二爷驾着给送回来了! 二爷浑身无力,整个人几乎都倚在了大成叔的身上,双颊发红,两眼无力的闭着。 锦华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大成叔一边累得呼哧呼哧只喘,一边道,“二哥柜上有个小伙计给我送信,说是二哥病了好几天了,老是发烧,让我把他接回来住呢。” 锦华一见父亲虚弱的样子,眼前瞬间就浮现起母亲去后他孤单单的躺在床上的颓废样子,眼泪一下子就冲到了鼻子上。 她急忙抹了一下眼睛,帮着大成叔把父亲扶到里间,又把他的鞋子脱了,盖上被子。 大成叔犹自念叨着,“我去接人的时候可听人说了,二哥已经病了好几日了,愣是不舍的看郎中吃药呢,只以为硬挺挺就能挺过去的。唉,二哥真是的,都啥时候了,还心疼钱呢!” 锦华忙谢过了大成叔,又拜托他把小五叔请来给看看。刘大成忙答应着去了。 曾氏早就傻了眼,如今已经坐在床边低声抽泣起来,泪倾如注。 锦华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她娘平日里对她爹凶得厉害,其实感情深的很,如今看他生病简直心疼坏了,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剩下个哭。 外表刚强的人其实内心最是脆弱。就以她娘来说,要强了一辈子,压着她爹欺负了一辈子,末了最依赖的,其实还是这个她咬着牙恨了一辈子的人。 此时此刻,锦华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前世她母亲的选择了。 那时候父亲已经得了咳喘之症,每日里延医用药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年,整天咳嗽气喘的,呼吸都不痛快了,痛苦可想而知。 可没等父亲彻底绝望,首先崩溃的却是守在他身旁的母亲。。。 锦华一看母亲指望不上了,赶紧回身倒了碗开水,想办法让爹喝了一点。 再摸摸他额头,很是滚烫,便又忙活着准备热布巾,给他爹敷在额上。 她是不指望母亲去照顾人的。母亲独自一人把她和弟弟拉扯大,而没出多大的意外,她回头想想都觉得是个奇迹。 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她娘是一切都追求完美的人,打小,她和锦年的任务都是乖乖的坐着,不许乱动,更不许乱打乱闹,否则弄脏了衣服,或是弄乱了屋子,那还了得? ------------ 四十病来2 等刘锦华把前期的工作都做好了,小五叔才背着药箱姗姗而来。 锦华知道这位五叔是个死要面子的,也不敢出言抱怨,不敢催狠了,还得陪起笑脸,“小五叔来了?” 刘士则矜持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紧挨着床边坐了,派头十足的撩了自己的袖子,捻着胡子给二爷号了脉,又看了看舌苔,这才摇头晃脑的道,“是风寒入体。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二哥也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本来只是小毛病而已,若是早些延医问药,一服汤药灌下去发发汗,立马就好了。也就是他,节俭成性,肯定是不舍的花钱硬挺着,这下倒好,小毛病也拖成了大病了!这下不多花点钱也不成了!耽搁的也太久了一些,要养好怕是要多费些时日啊!” 锦华听不惯他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更加听不惯外人批评自己的父亲,便不搭他的茬,只关心药方怎么开。 “我这位二哥啊,我们可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我可是最了解他的!他这病来势汹汹,定是平时做工劳累,没日没夜的打熬,不注意休息,吃食上又节省,这几处合起来就把底子给掏空了,再加上吹风或是受凉,日积月累下来的病根便一下子发作出来了。。。” 刘士则一向喜欢教训人,如今被他逮着了,更是愈加的滔滔不绝,一时之间都停不下来。 锦华一向也知道这位小五叔的毛病,“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为了显示他的医术高明,他一般都是往严重了说的,这样一来,病治好了患者家里自是感恩戴德,若是没治好也好有一番说辞。最关键的是。若是病情严重,收钱的时候也收的师出有名,理直气壮。 锦华这样想着,心里也知道刘士则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 自己老爹什么脾气自己也很清楚,那真是天字号大傻瓜一个,干起活来从来都不惜命,从不偷懒怠工,只一心想着不辜负家里人,不辜负东家。自己再苦再累,却是一个字儿都不带说的。 不过,锦华虽然深恨自己爹不爱惜身体。也并不怎么担心。 他爹的身体在这时候应该还算不错。锦华清楚的记得,她爹开始生起重病大概是她成亲五六年之后的事了,如今还早着呢。不过是一场小小风寒而已,假以时日,定会痊愈的。 只有曾氏被刘士则的话给唬了一跳。当下就有些失魂落魄的,眼泪又想往下掉了。 刘士则的药箱里早就备好了一些常用的药材,也不用再往药铺里跑了,当下拿出五包来,一一告知锦华用法和用量。 锦华再三谢过了,又亲自引着他一直把他送到祖父的正院里。这才转身回来。 说起来,行医者虽然被一些高门望族瞧不起,在民间乡下却一直是很受尊敬的。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啊? 这十里八乡的,只有刘士则这一个大夫,也只有他家一个药铺,所以全镇子的人都高看这人几分。 这刘士则秉着“有一个算一个、绝不放过”的原则,雁过拔毛。人过扒皮,日子早就过得红红火火。比起良田成片的自家也不差什么了。 镇上的人也都不傻,知道这家伙一肚子的歪心眼儿,不少人背后都骂他,当着面却又都不敢惹他。 大房那边跟刘士则的关系一向很亲密,常来常往的,他祖父的酒菜刘士则可没少吃。 锦华知道,小五叔这次的饭菜肯定也得在自家用了,而且还得让大伯好酒好肉伺候着,完了药费、诊费也得一个子不少的给人家。 这下,大伯和祖父又得心疼了。 不过,这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她心里甚至巴不得刘士则能下手狠一点,让祖父和大伯心疼死才好呢。 刘锦华急匆匆的回了自家院子,忙着把小风炉点起来,把熬药的砂锅子洗刷干净,把小五叔的开的药包打开,就着天光仔细看了看。 上一辈子她体质不好,因为生育更加重了一层,生命的最后几年一直缠绵病榻。久病成医,她倒是也能背出不少常用的药方来了。 她仔细用手指巴拉巴拉,见只是重用的祛风寒常用的麻黄、荆芥、防风、苏叶等解表散寒的草药,倒也对症,只不过这药量重了些。如果药用的太猛了,病人的身体不一定承受得住。 锦华把药包里的草药减了三成,这才细细的熬了起来。 二爷连着烧了三天三夜,那低热才慢慢的退了下去,人也清醒了过来,不再裹着棉被还簌簌发抖的喊冷。自己不时的能下个床,饭食也能吃下一些了。 期间,大伯一家倒是礼节性的来过一次,也只是在外间略坐了坐,隔的老远看了一眼亲弟弟,听曾氏说喝了药正睡着,刘大爷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一会儿就忙不迭的走了。 曾氏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你看你大伯怕的那个样子,大概生怕你爹得了什么恶疾,怕会传了给他吧,走的那叫一个快!”可不是么,大伯一向惜命的很呢。 虽然二爷人醒了过来,也不发热了,看着精神也好些了,但咳嗽的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喉间愈加的嘶哑,痰还有不少。 刘锦华看着父亲伏在床上咳得震天的样子,心里暗暗心惊。 不应该啊,明明应该至少还得有六七年才会发作的啊,自己本来打算着慢慢的去调理父亲的身体的啊,该不会。。。 她心里害怕,正想再去请小五叔,人家却已经不请自来,亲自登门问诊来了。 锦华赶不及去想这位倨傲的小五叔是不是因为银子没赚够,这才主动登门,忙说着感激的话把人迎了进来。 刘士则诊了半天脉,便又皱紧了眉头,摇头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哥这些年吃苦受累的。身子亏空了不少,如今这一下子,怕是不好应对啊!” 曾氏忙焦急的道,“他五叔,不知您有何良方可治得了孩子他爹这病?您放心,就是再名贵的药材、再多花些银两都无所谓,只要能把病治好就成!” 刘士则摸了一下胡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却又佯作不悦道,“二嫂言重了。我又不是别人,只要我能想的办法都会尽力而为的,说什么钱不钱的。外道了不是?!” 这次用药因为不太常见,就由五爷爷跟着刘士则去了他的药铺,又抓了十服药回来。 锦华打开看了看,见多了些北杏仁、桔梗、紫菀、紫苏之类宣通肺气,化痰止咳。倒也都是对症的。 二爷躺在床上,看着妻子一脸的忧心忡忡,神色间带着睡眠不足的疲倦,女儿也是忙的团团乱转,眼见得前一阵养回来的肉又瘦了回去,心中很是自责。“都怪我不争气,带累了你们娘俩了!”说着一脸的灰败丧气。 曾氏看他精神了些,心里埋藏了好几天的怨尤就又涌了上来。“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拼命啊!就为了省那么几个子儿的药钱,硬生生的把小毛病拖成了大病!如今,这钱也花了,人的罪也受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曾氏很是恨铁不成钢。 二爷也是一脸的懊恼,“唉。我也没想到。。。”说罢一阵急躁,顿时胸中血气翻涌,竟又是猛烈的咳嗽起来。 曾氏忙心疼的给他抚着后背,锦华把一盏温水端过来让他喝了,好一会儿,这一阵咳嗽才算压下去了,只剩下二爷抚着胸口喘息不已,脸上涨红,额头又见了汗。 如此换了一副药方又吃了六七天,二爷这咳嗽却是反反复复的,有时候好上一阵儿,隔天却又加重了。 锦华心急如焚,难道这咳喘之疾这辈子真的提前了?! 她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 想想自己爹这两年过的日子。因为自己重来一遍,做了很多不同于以往的事儿,可以说,这些事让二房和大房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了。 不比前世的时候,虽然以前母亲一直怨恨大房,但这矛盾总是藏着掖着,并没有闹到明面上去,父亲自然还是如以前那般逆来顺受,一心只听他爹和他大哥的话,在两方之间和着稀泥。 现在则不同了。为了父亲工钱的事,还有一些其他的事,祖父和大伯那边对爹可谓是十分不满,自己爹所承受的压力比前世真是多的多了。 也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他镇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她前世因为多病,也好生研读过几本医书,书上也都提到过,人忧思过甚,天长日久,确实是极易引发疾病的。 她越想就越是坐立难安,难不成,因为自己的改变,反而更把爹给推入了险境不成?!不行,得带着父亲先去城里另请名医,可千万别坐下咳喘的病根啊! 没等她有什么决断,曾尚才那边已经听到消息,带着锦年回来探病。 锦年心里着急,但是对着一向严厉的父亲,却一句关心的话也不会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地下发呆。 曾尚才把前因后果问了个清楚,又看了几眼明显有些消瘦的锦华,沉吟着对曾氏道,“姑母,乡下地方毕竟狭隘短视,名医也少。如今姑父病情不见好转,再拖下去也不好,不如到城里另外去寻一寻名医,说不定就能药到病除也未可知啊。” 曾氏和锦华一听,都深以为然,频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锦华把锦年一拉抬脚就要去正院请示祖父,走到门口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曾尚才轻轻一笑,道,“表哥,左右你也无事,不如你陪着我们两个一起去呀?” 自己和锦华的力量显然不够,让母亲去祖父跟前受气她又不舍得,只好再拉上一个曾尚才。看祖父当着这个准孙女婿的面儿,会不会好意思驳了自己的请求,任着自己亲生儿子继续病下去! 曾尚才本来不太想趟上大房与二房间的浑水,转头见姑母一脸的焦急,锦华又满含期待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起身含笑答道,“好啊。” ------------ 第一章变故1 东跨院书房。 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书架上四书五经之类的书堆得满满的,却已经落满了灰尘,想事很长时间没人看,也无人打理了。 刘家大爷刘继祖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的账册看了许久,再也看不下去,就烦躁的把账册“啪”的一声给合上了。 烦,真是烦! 就没个让人痛快、让人高兴的事儿! 这本关于家里的出息的帐本他早就烂熟于胸了。想想以前,他最爱翻得就是这本账册了,最爱做的事就是算算自己又增了多少粮食,增了多少银钱。虽然说,以种地为生的人家,并没有一夜暴富之理,但是,日久天长细水长流的,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呢。 他刘继祖一向很务实,很识时务,所以也就很知足。他也不是多有才干的,指望他把祖辈留下的家产发扬光大是不可能的,但是,守成即可。 以前,他不看看这账册,连觉都睡不着。那些考试要做的文章看的他都想吐了,但是只要再翻翻这账簿,他的精神立马就回来了! 可如今呢!他颓然的往后一倚,把头靠在太师椅上,眼前不断闪回着自己账上的数目。 都怪大闺女,死说活说的嫁了那么个没正经的,嫁妆白白搭上不说,还没等享上他的福呢,倒是把自己先折腾进了牢狱里头! 白花花的银子啊,可真是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叫最心疼的闺女守活寡,叫嫡亲的大姐晚年无靠? 还有,二闺女本来一直都是极为孝顺听话的,可是,这两年孩子大了。心思也大了,竟是一心想着嫁给那个什么穷小子曾尚才! 那家伙是自己死活看不顺眼的弟妹的娘家人自不去说,家无寸铁也不说,可他好死不死的,居然一下场就得了个秀才回来,让这考了一辈子的人怎么有脸啊!还有事没事的老在自己跟前晃悠,自己一向聪明灵秀的二闺女也跟着了魔似的,愣是傻乎乎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真是让人郁闷的吐血三升! 自己那儿子更不必说了,被妻子惯的简直无法无天了。读书不上进不说,竟敢跟自己对着干了!在营救外甥兼大女婿的问题上,看那小子那个混账劲啊。竟是有钱不认人的!毕竟是亲姐弟啊,竟跟仇人似的,见了面恨不得咬对方一块肉出来呢! 还有自己的二弟,也是个不省心的。以前老实巴交的,自己说啥他就干啥。如今也不知咋了。自己的工钱私藏了供着他们自己乱花不说,眼下竟又生起病来了。 听士则明里暗里的说,还有点像是咳喘之疾,这是个烧钱、不好治的病啊!现在光付给刘士则的药钱,也得有五串钱了,这还没算上每次请他吃肉喝酒的花用呢。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这个家非被他拖垮了不可啊。这个年头,没钱的人哪有权利生病啊,十里八乡因为疾病搞得家破人亡的还少么? 可是两家又没分家。那士则来了坐下只管不走,吃饱喝足了把嘴一抹,还是伸手要银子! 怎么好意思说不给?怎么好意思说让他管二房要?怎么好意思说让他少用点好药? 这下好了,二房那母女俩居然还不知足,又要闹腾着去城里看病了!你以为你是那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啊。就是老爷子这辈子也没奢侈到要去什么城里看病啊,哪一回不是用点草药硬撑过来的?! 去城里看病。那城里头干什么不比乡下贵啊!住店得花钱吧?城里的大夫跟乡下的大夫出诊费、药费不知又贵了多少啊! 我的老天,我刘继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这个毛病不能惯,这个口子不能开! 刘继祖下定了决心,甭管二房那个丫头片子如何巧舌如簧,想让我出钱,门儿都没有!这份子家业本就不厚,家里又接二连三的出事,再让你这么折腾,我这日子还过不过啊! 无论如何,这个钱也得捂住了,决不能再往外流! 这刘继祖倒也分得清楚,他自己的儿女花钱,虽然心疼的要命,但该花还是得花,但是,到了二房这里,他就一分钱都不舍得了。 他听着刘士则喝的醉醺醺的跟他说二弟的病是如何如何难治的时候,他心里甚至还有一个隐隐的恶毒的念头,还不如直接就让他这么死了,倒也省下不少的银子了。。。 他正仰面躺着胡思乱想,却听见门扉响动,睁眼一看,却不是他以为的菊姨娘,而是李氏低眉顺眼的端了一盏茶进来。 刘继祖很是失望,冷冷哼了一声,朝里头侧了一下身子,扭过头去不愿意搭理她。 这个李氏,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装神弄鬼,居然假作生病把小菊日日夜夜禁锢在她的床前! 说实话,这好几个月来,他跟小菊也就是只打个照面而已,竟连手也没捞着拉一下。整个漫长的冬季,他竟连个暖床的都没有,是夜夜孤枕难眠啊。。。 一想到此,刘继祖胸中的怒火蹭蹭的往上蹿。他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倒是把李氏给吓了一跳,阴阳怪调的道,“怎么,大奶奶病好了么?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啊?” 李氏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自己好心好意的给他送茶示好,竟然得了这么一番讽刺! 都怪小菊那个贱人! 以前大爷对自己不是这样的,虽然不冷不热的吧,倒还算客气,总记得给自己这嫡妻留几分脸面。自己这一辈子也算过的顺风顺水的,膝下又是儿女双全的。可是临了临了,自从小菊这贱人被收了房,自己这地位就一落千丈,打也挨了,骂也挨了,禁足也禁了,真是毫无脸面可言了已经! 她忍着气讨好道,“妾身今日觉得身上轻快些,这才赶紧来伺候大爷。” 刘继祖一听这话大喜,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好啊,你这病好了,太好了!”李氏看着他不免又惊又喜,心里一阵激动,难得这人心里还是有我的,正要再说,刘继祖却又接了下去,“那正好把小菊唤过来,我这几日身上也不太舒坦,让她过来跟着伺候几天。” 李氏兜头被浇了一头冰水,说话都打哆嗦了,“大概是在打扫屋子吧。大清早的,我也没见人。”你身上不舒坦?是寂寞难耐想女人了吧! 刘继祖的脸咣当就掉下来了,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整日里让她守着你,寸步不离的,如今倒不知道她在哪儿啦?” 说罢一甩袖子就出了门。李氏白着脸愣了片刻,又不放心的跟了出来。 院子里,小菊正在卖力的扫着庭院。尽管三月还是春寒料峭的,她脸上却已经忙活的见了汗,大爷见了一阵心疼,“行了,你去烧水沏茶吧。这活用不着你来干吧?不是有麦子么?以后就让麦子做。” 小菊见后头跟出来的李氏一副要生吃了她的脸色,心内一苦,哪里敢应下啊,只好低头道,“这活也不累,都是我平日里做惯的。麦子要先去打扫正院那边,还得管着东跨院、小偏院那边,忙不过来。这里我随手就做了,累不着。” 刘继祖见伊人不领情,竟敢不听自己的话了,有点下不来台,脸上颇有点出火,索性也不管了,只气哼哼的又转身进了书房。 等小菊打扫完了院子,又把正屋的屋子、东厢房、西厢房的屋子都擦洗干净了,天色已经不早了。 饭菜都是按点领的,稍晚一会儿可就要凉了,主子们肯定会不高兴了。她急忙忙的奔去厨房领了饭菜,拎着一只硕大的食盒送到正院去。 正院里吃饭的人多,上下两层的食盒里装的满满当当的,即使她早就做惯了的,依然觉得手腕子酸涨,累得腰背都要酸痛起来了。 小菊又苦笑了一下,这几个月被大奶奶磋磨的,自己这身子竟也变得娇弱起来了。 到了正院,她忙活着摆好了饭菜,又伺候着老爷子和大房的人都吃完饭,这才饥肠辘辘的拎着食盒回了厨房,匆忙的在厨房扒拉几口冷掉的剩菜草草的填饱肚子,又马不停蹄的返身回来。 她不敢在厨房耽搁久了,她知道,李氏,或者是二小姐锦凤,时不时的就会找她做活。若是她行动得慢了,一顿喝骂是少不了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菊心里一喜,难道今天大奶奶和二小姐都没空折腾自己? 她蹑手蹑脚的正想会自己的小屋歇一会子,谁知锦凤正好从东厢房探出头来,道,“小菊,你过来帮我个忙好不好?”只要刘继祖不在跟前,她一向都是连姨娘都不叫的。 小菊见她一脸笑吟吟的,反而心里吓得一抖。二小姐一向对自己不假辞色,动不动就训斥一番的,自从上回闹了一场之后,在大爷跟前倒是安生了,背地里却更加变本加厉了。 ------------ 第二章变故2 菊姨娘忐忑不安的进了屋,低着头等着锦凤出招,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 锦凤正坐在里间的床上,此时便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上前,一边笑得十分灿烂,“我屋子里的家具很久没挪动过了,你快来看看,我这床的位置是不是摆的有点太靠墙了?再往外摆一摆会合适些,对不对?我这梳妆台摆的又太偏北了,我想着还是再往南边挪一挪。。。” 锦凤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不断用手指指点点。那表情,好似真的就是单纯要让她来帮个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 可是,小菊却知道,她这是变着法子折腾她呢。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听着她的吩咐,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一个人搬动着沉重的家具。 这家具都是沉重的榆木,她一个人又哪里搬得动呢? 锦凤就在旁边抱着臂膀笑吟吟的看着,小菊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这边推完了,再跑到另一边拼命的拉,一点点的往前挪动着大木床。 这一搬,就足足搬了大半个时辰。小菊几乎累得摊在地上,浑身汗出如浆,整个腿脚都酸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一下子死过去也比现在舒服点儿。 再说刘继祖,他在书房睡够了午觉,精神头又回来了,心里依然惦记着小菊,便精神抖擞的出来转悠着找人,听见这边有响动,便探头进来看。 锦凤见他过来,忙把手往梳妆台上一扶,做出一只在做活的样子来,一边笑着招呼他,“是爹来了!我正请菊姨娘帮我一起清扫、归置一下这些家具呢!” 刘继祖并没有进屋,因离得远,便没有发现菊姨娘的异状。只“嗯”了一声,也不好对女儿说什么心疼姨娘的话,只好转身出了院子遛弯去了。 这是他的习惯,听人说多活动活动会长命百岁,他怕死得很,便把此当作金科玉律,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走上好几圈,也顺便再去上房看看老爷子去。 等他散完步兜了一个大圈子回来,已经又是半个多时辰下去了。 他的脚刚踏进院门,却忽然见锦凤一脸惊慌的从东厢房里奔出来。脸色都变了,“爹,不好啦!您快来看看。菊姨娘她晕倒了!” 刘继祖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了东厢房,就见小菊躺在地下痛苦的捂着肚子呻吟着,身下竟是一滩血迹蜿蜒的流淌下来。。。 锦华很快就听麦子说菊姨娘晕倒了,还小产了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听说,还不足两个月呢。 锦华很是吃惊,但心里却并不同情她。她只是恍恍惚惚的想起那时候,自己也曾小产过,但小菊则顺利的生养了一个白白胖胖、健康的儿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小菊也终于尝到了失去孩子的滋味了。真是世事无常! 锦华一直忙着在厨房给自己爹倒腾一些宣肺止咳的偏方,刘家的厨房食材有限的很,她也只能做点萝卜葱白汤、红糖姜枣汤或是白萝卜蜂蜜水之类的。 虽然她绞紧了脑汁。只期盼奇迹出现,让自己爹的病能忽然一下子全好了,但是,现实依然让她很是沮丧,二爷的病并没有多少起色。 她一天好几趟的往厨房跑。大房的动静她倒也知道清清楚楚。 祖父和大伯这次是真火了,令大伯娘和锦凤跪着听教训。足足斥责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就是禁足,半年不能踏出房门一步。自然,大伯娘管家的权利也没了。 听说,大伯还放出话来,等以后菊姨娘病好了,就由她帮着自己料理家事呢。 对这种“很不像样”的放言,居然也没听到一向重规矩的祖父说什么反对的话。锦华琢磨着,祖父虽然往日里对李氏很是维护,这次大概也是真心疼那未见面的孙子了吧。说起来,自己家里子嗣到底不算旺盛,两房人只各有一个男丁而已。 既然大伯科举之途已经指望不上了,祖父大概又想要多子多孙了。但是,显然,就凭大伯娘那个姿色,那个体质,想生她也生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祖父立刻就把天平给偏到菊姨娘那边去了。 小菊姨娘也由大爷做主搬到了小偏院去跟大姐锦秀一起住,而且,让锦华惊讶的是,自家大伯也不避讳了,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了,居然直接追了去,命人专门把东北屋三间给收拾出来,吃饭、看书的,就直接在小偏院起居了,原本的西跨院却连回也不回了。 只剩下李氏和锦凤、锦龙娘三个人在西跨院住着,好不凄凉!也许这次真知道闯了祸,几个人倒是老实得很,都一声不吭的接受了惩罚。 上回锦年和曾尚才并没有留在家里过夜,而是当天就赶回了城。 他俩本来都想着要留一宿的,但是二爷和二奶奶都不许。曾尚才八月里就要下场一试,而锦年附学的金先生对学生要求也十分严厉,多请一天假都要磨破嘴皮子的。 为了两个人的前途着想,二爷和二奶奶坚决的把两人打发走了。再说了,这俩人留下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多个人着急罢了。 锦华只是悄悄的拜托曾尚才,“请表哥在城里先替我们寻上一处小宅院,不出几天,我们必定到。” 虽然大房那边还没回话,但是,锦华已经下了决心,不管祖父那边能出多少钱,自己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把自己爹的病治好! 否则,不但母亲和父亲又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就是自己,也要愧疚一辈子!因为自己自以为对家里人好,没想到帮了母亲,却又把父亲更早的推到了痛苦的深渊里去! 可是,还没等她再次去跟祖父摊牌,大房却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如此一耽搁,就又是好几天过去了。如此算起来,一共用了大半个月的药。效果却并不怎么明显,二爷依旧咳起来撕心裂肺的,尤其是在夜间。 晚上,锦华在自己屋都能听到父亲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的,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似的,让她听的心惊肉跳,更是难以合眼。 如果可能的话,她恨不能以身相替,免得父亲生生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她心急如焚。再也等不下去了,便直接找母亲商量,“我们还是去城里求医吧。父亲的病耽搁不得。万一一辈子都这么咳下去可就麻烦了!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曾氏也没了主意,她早就打熬的眼窝都要深陷下去,无精打采的,听了女儿的话,只管点头称是。 母女俩趁二爷喝了药睡着了。便相携着往正院里来,跟老爷子请示这事。 锦华挽着母亲的手臂,颇有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因为她知道,这注定是一场硬仗,一场关乎她父亲生死存亡的硬仗!而且,这个仗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赢! 大黑仿佛也感受到了母女的紧张气氛,略有些不安的跟着跑前跑后,也不敢过来挨挨蹭蹭的骚扰锦华了。 此时正好是晚饭前的时光。照例,大伯正陪着祖父在喝茶说话。正好,索性趁着人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曾氏木着一张脸先把来意说了。本来她就是含着怨气去的,谁知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对丈夫的担心和对未来的恐惧齐齐涌上了心头,竟然罕见的流下了眼泪。 曾氏一般是不屑在大房面前露怯的。如今,她也是真的害怕了。 见二媳妇竟然哭起来了,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紧紧的皱着他浓密的眉,眼睛只盯着地下,默不作声。 若是一般人见了,心里不免油然而升同情之意,但是,这刘老爷和刘家大爷却并非一般人,他们只会心里更加反感,觉得曾氏分明就是借此要挟他们拿钱。 锦华忙拉了母亲在一边坐下,给母亲递上帕子,见祖父和大伯装聋作哑,心头火气,提高了声音道,“祖父,我们要去城里瞧病,您看呢?” 刘老爷撩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慢慢开口道,“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谁人生病不都是要慢慢调养的?也不过是半个来月而已,何必那么急?还是应该在家里再养养看看。” 刘大爷不像他爹那样淡定,一直有点坐立不安的。 他此时方想起李氏的好了,有些话本来她说是最合适的,可惜她被禁了足,如今这恶人也只好由自己来当了,便也跟着咳嗽了一声,道,“凡是引起咳喘的,一般痊愈的都要慢一些。弟妹何必太过心急?再说了,士则的医术也是不差的,十里八乡的哪个不赞他?不知道治好了多少例像二弟这样的病人呢。” 曾氏一听,便有些急了,硬梆梆的回道,“他大伯自是不急,我和锦华却已经急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了呢!” 刘大爷一听气的瞪眼,偏又自恃身份,不愿意跟个妇道人家去掰扯这个,老爷子听了去愈发的不悦,张口斥道,“曾氏说的什么话?!难道我和继祖就不为继宗着急么?” 曾氏早就被这事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马上就接口道,“爹您说的太对了,爹和他大伯自然是为亲兄弟、亲儿子着急的!既然大家都是为了二爷好,那么就肯定会乐意拿出银钱来让我们去城里寻医问药喽!?” 刘老爷和刘大爷被噎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来。 反正大家也都撕破脸面了,藏着掖着对自家厚脸皮的祖父和大伯也根本不管用,锦华索性双膝一跪,高声道,“请祖父救救我爹!孙女算了一下,这一去县城,至少得拿出个五十两银子来,求祖父给我们五十两银子救我爹的性命!” ------------ 第三章变故3 “五十两银子?!”刘老爷和刘大爷父子俩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要他的老命吧?! 此时上房之中,二房娘儿两个一个坐着掉眼泪凄凄惨惨,一个一脸悲怆的跪在地当中。这情势,若要是让外人瞧见了,可不就是活脱脱一出罔顾人伦、兄弟倾轧的大戏么? 二房的人这次居然不想以前那样好糊弄,竟然一点儿都不顾忌脸面了!这可怎么办好?难道还真的白白的给出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成?! 刘大爷惊慌的站起身来,不由得看向了自己亲爹,见老爷子依然寂然不动,脸色沉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心里却忽然定了下来。 是啊,五十两银子爹决计是不肯拿出来的,我慌个什么劲儿啊!天塌下来自有爹去顶着,自己可犯不着这么着急上火的。 想罢大爷反而装出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满面愁容的长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看着锦华说,“我也心疼二弟受苦啊!可是,你也知道,年前你大姐夫犯了事,这下可是搭进去不少的银子啊!你爹的工钱又。。。反正我们家这一年只靠着地里的出息,本就不富余。。。如今呢,你也知道,你大姐挺着肚子,小菊也。。。病了。。。嗐,总之家里眼下正逢多事之秋,到处都要银子。你若是一下子就要五十两,我们怎么也拿不出来啊!”居然一副苦口婆心、忧心忡忡的样子! 锦华见他惺惺作态,胸中的火就直往上撞。说白了,就是你们大房到处需要花银子,就是该当的、该花的,我爹治病需要花钱,反而就没钱了,就不是应当花的了! 刘锦华也不跪了(他们不配!)。“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把眉毛一挑,清冷冷的道,“既然祖父不顾及自己的亲儿子,大伯也不顾及你的亲弟弟,我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大概祖父和大伯都听小五叔说过了,我爹这病说不定就是那个咳喘之症。这个病不好治,就是花了钱也不一定能治得好。换句话说,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填也填不满。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也禁不住这病的折腾。可是,今天,我就把这话扔到这儿。我爹这病,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会设法给他治!” 其实锦华心里对爹的病情虽然有猜测,但目前也还无法确定自己爹到底是什么病,到底好不好治。但是为了顺利把钱要过来。只能把爹的病往重了说。她知道,小五叔在祖父和大伯面前只会夸张的更严重。要不然,她爹病了这么多天,大伯一家人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就再也没去过,还不是生怕被感染了? 就是自己去厨房做饭,杜大娘也不太好意思的暗示自己。说老爷有吩咐,让她只做二房自己的饭菜就行了,大房那边的就不要插手了。 自己和娘进来这半天。稍微往前头站一下,大伯就要往后躲呢。哼哼! 刘锦华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她顿了一下,然后直盯着祖父寒若冰霜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出一句话来,“若是祖父和大伯拿不出五十两银子。索性就把家分了,我们用我们自己的一份总可以吧?!” 一语激起千乘浪。 老爷子悚然一惊。再也沉默不下去了,猛地抬眼看向了锦华,气的两眼圆瞪,浑身只打哆嗦,指着这个浑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孙女大声呵斥道,“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这也是你能说的,你敢想的!分家?门儿都没有!只要我还有口气在,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胡吣吣!”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用力拔高而变的极怪异,脸涨得通红,一口气倒不过来,气的连连咳嗽起来。 大爷忙站起身来端茶递水的给他爹顺气,一面又回头训斥锦华,“你这丫头也太无理了,看你把你祖父给气的!还不快快跪下请罪道歉!” 锦华正要回嘴,却见一个黑影忽然箭一般的蹿了进来,朝着上座的父子两人“汪汪汪”的咬了起来,原来竟是一直乖乖的趴在门外的大黑! 一屋子的人顿时目瞪口呆。这畜生竟也来凑热闹了! 锦华简直又惊又喜,没想到大黑不过尺把大,竟然知道向着自己了! 老爷子看着这小小个头、居然朝着自己龇牙咧嘴的畜生呆楞片刻,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这畜生说话都不利索了,“谁、谁、谁把这畜生带进来的,还不赶紧撵出去打死!” 家里头下人本来就少,李嬷嬷又被大爷强撵了去小偏院照顾卧病在床的菊姨娘和挺着大肚子的锦秀,因此只有麦子站在屋檐下听差。 麦子闻言犹豫了一下,忙进屋作势把大黑往外赶。大黑却不听她的,在屋里夹着个尾巴绕着圈子躲她,一般嘴里头“呜呜唔”的不服气的乱叫。 屋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大黑一会儿钻到床榻底下,一会儿又跳到椅子上的,麦子只好满屋里追着跑。 锦华看出麦子没舍得真上前追打,要不然不会绕了好几圈还没追上这么一条小狗,但时候长了等大伯反应过来,恐怕大黑会吃亏,忙焦急的喊了一声,“大黑,回家去!” 大黑又“汪汪”朝着老爷子龇着牙叫了两声,这才刺溜一下窜出了门去,不见了踪影。麦子佯装在后面紧追不舍,也出了门追着去了。 锦华对麦子还是放心的,便先放下大黑不提。 屋里好歹才恢复了安静,老爷子灌下了一碗茶水顺了顺气,这才缓过神来,恨恨的拍着桌子骂道,“这畜生吃着我的饭,竟如此的丧良心,真是不知感恩、恬不知耻啊!”说着还恶狠狠的看着锦华和二奶奶。 二奶奶闻言气的脸色涨红,站起身来刚想张嘴又被闺女抢了先。 锦华知道这是祖父在指桑骂槐,反正这时候都撕破脸了,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只冷笑一声,不咸不淡的道,“祖父这话说的不对。这畜生呢,也是懂感情的,知道谁对他是真的好。这么说起来,畜生倒比有些人还要强一些呢!”说罢毫不示弱的看着她祖父。 哎呦,这个死丫头啊!老爷子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你个忤逆不孝的死丫头,居然这么顶撞长辈!快叫刘继宗那个没用的东西来看看啊,看他教出的好女儿啊!”老爷子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 锦华以前只听母亲讲过祖父是个蛮不讲理的,犯起混来跟无赖似的,但平时他祖父不大爱说话,默默的收拾庄稼,默默的喝他的茶水,所以他的这一面还真这没见识过呢,如今也算是开了眼了! 锦华也不着急,提高了声音冷笑道,“祖父忘了一件事,您那个没用的二儿子正躺在床上等着您去救命呢,您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把他给治好了,然后他才好替您教训我啊!” 见锦华只是咬住五十两银子不放,刘继祖这次却没跟老爷子一样火冒三丈,反而做起了好人,在两边转圜道,“三丫头,你和你母亲先回去,你祖父气着了,这事我们稍后再谈,好不好?” 锦华气哼哼的甩下一句话,“祖父要么给我们分家,要么就拿出五十两银子来给我爹看病,否则,我就把几位堂祖父全找来评评这个理!若是族老们也向着祖父,说不该拿钱救我爹的命,那我就把我爹给抬到老刘家祠堂里头哭去,让全镇子的老少爷们看看,我祖父是如何的见死不救,让我爹活活病死!” 说罢拉着同样已经出离愤怒的母亲出门去也。 老爷子气的伸手就把桌上的茶壶、茶碗往地上砸去,朝着母女俩的背影发出愤怒的吼声,“不孝啊,畜生啊!老二那个混账蛋啊,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礼节的畜生来!” 刘继祖默默的把地下打扫干净,又亲自寻了一套茶具来,给自己爹重新斟上热茶,一直在旁边轻声细语的劝。 看着孝顺的大儿子,两厢一对比,老爷子心里更气,又拍着桌子大骂起老二来,“继宗那个没用的东西啊,就任着他闺女、他老婆忤逆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啊!真是可恨!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把他扔到马桶里一了百了,也省的我被他气了一辈子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继祖又劝了半天,直到老爷子整整骂完了半个时辰,这才力气用尽,喘着气摊在了太师椅上。 刘继祖自然也与自己爹同仇敌忾,把个嚣张跋扈、不敬尊长的刘锦华骂了半天,末了才迟疑的问道,“爹,您看这事可怎么办好啊?看那个死丫头的架势,怕是不给她钱银的话,她还真要把事往大里挑豁啊!”见他爹眉头紧皱,便又道,“她要是把四邻八舍的都请来,咱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这名声可就。。。咱老刘家祖祖辈辈在这台子镇上,一向都是乐善好施、名声极佳的,如今被这死丫头这么一闹。。。” ------------ 第四章变故4 老爷子眼珠子都快气红了,瞪着大儿子怒道,“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她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两,我老头子就得乖乖奉上不成?!” “那自是不能。”刘继祖忙安抚他爹,“可是,爹您想想啊,老二这身子忒也金贵,非得要去城里求医,那可真是要拿银子往水里头扔啊。咱庄户人家,谁没有给生病长灾的?就是您,若是有个不适也不过熬几碗草药了事,他那身子就格外的金贵了?比您还金贵了。。。” 见他爹脸上怒意更盛,就说的更起劲了,“不过,爹啊,您心里也得有个数啊。您也听士则说过不止一回了,老二这病。。。说不定不太好治啊,闹不好还真就是那个什么咳喘之症。要真是这个病的话,就没个好啊。若真是这个病,非但没法子去根儿,一辈子耗在床上病病怏怏的,还干不了重活,他那个什么账房的职位啊,是甭想再干了!另外,平时还得好生将养着,吃这个吃那个的,吃的格外的精细,那些上好的药材也不能断。所以,那钱啊,花的就跟流水一般啊!弟妹跟您要钱,您不给吧,好像不是个事。给了吧,那就是个无底洞啊。。。” 老爷子骂了半天,到底上了年纪,有些累狠了,脑筋就有些慢,半天才反应过大儿子的意思来,便悚然一惊,一双利眼一下子看向了大儿子,“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着顺着这次的事直接把家给分了?” 迎着老爷子虎视眈眈的眼神,刘继祖很有些紧张,他爹脾气一向可不太好,他若是解释不好,一顿训斥是少不了的,忙弓着身子上前给他爹分析道,“爹您别生气。听我慢慢说。儿子自然不跟您分家。儿子还要靠着您老给掌舵呢,可离不了您。儿子的意思是,把老二那部分给他,让弟妹折腾去。甭管老二能治成什么样呢,她也赖不着您不是?” “可是,就把那肥沃的好地让继宗他们给糟蹋了?他若是治病的话,少不得就得卖地换钱啊。把那些好地生生的换了人家的姓?这是败家啊!”老爷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可不舍得那些黑油油的土地啊,那是他的命根子。 比起这些地来,他甚至觉得。还不如就给了二房五十两银子呢。 “那些好地自然是不能给他糟践了,那是我们老刘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算是祖产。自然是由爹您攥在手里。爹您忘了?祖产可是不参与分家的!”刘大爷一脸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对啊。”老爷子顿时眼睛一亮,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祖产是要传给长房的,而且。我就跟着你们过活,由你们奉养,这些田地除了祖产之外,其他的理所当然的还要多分一些给大房才是。” 想明白了这些,老爷子这才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随即又发狠的盯着东边的方向冷笑。“这些不省心的!你们不是要分家么?!分,我这就给你分了!看那个死丫头还怎么在我跟前嚣张,反了她了还。竟然敢跟我叫起板来了!”微微眯着的老眼里头是满满的厌恶和恼羞成怒。 你不是要分家么?我就给你分!分了之后看你们娘几个守着破屋烂房、几亩薄田还能怎么蹦跶!到时候,哼哼,看你们还有没有脸再来求着我! 再回头说锦华母女二人。在路上曾氏就埋怨上了,“你个死丫头,刚才还真吓死我了。你怎么就那么冲动,那可是你的亲祖父!要是他以不孝的罪名打你几下。你这亏可不就白吃了!”曾氏很有些心有余悸。 曾氏以前也曾经跟老爷子呛过声,但那也是有理有据的跟他讲理而已,态度冷淡但绝不激烈,始终守着作为二媳妇的本分和规矩,更加不敢像锦华今天这般的与之针锋相对,竟然直接跟老爷子对上了! 锦华也抚了抚自己依旧砰砰乱跳的心,这种事情做起来也不容易啊。前世自己一向标榜是妇德楷模,除了母亲去世那次,在明面上还真就从来没有对这些所谓的“长辈”做过出格的事情。 如今这一辈子,竟然为了父亲又做了一回。。。 她慢慢冷静下来,便又回头安慰忧虑的母亲,“你放心吧,我祖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自己也知道理亏,心虚着呢。” 可不是么,这辈子她可不像以前那样把他当成神圣不可侵犯的大神一样供着,人家做些什么,自己家只能逆来顺受,打断牙和着血咽,害得母亲和父亲憋屈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自己当家做主的自由和欢畅,没有享受过片刻的欢愉。 如今,她早就摸透了老爷子的心思,他的二儿子到底还病的起不来床呢。他又是爱惜脸面的人,如今自己豁了出去跟他闹,他怕闹大了丢人,便更不敢过分的招惹自己了。 转眼曾氏却又发起愁来,“若是你祖父铁了心不给钱,我们又能怎么办啊?光靠着咱娘俩那些积蓄,恐怕到了城里又是住宿,又是看病的,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锦华冷笑了一声,“娘,实在不成,我还就真敢把族里的老辈们都招来,看祖父有没有脸!” 曾氏看着女儿稚嫩却决然的脸,愣了一下,也跟着缓缓的点了点头。如今也不是像以前那样要脸面的时候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索性大家撕破脸来,闹就闹个大的! 为了丈夫的性命,别的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再说了,刚才锦华在上房那义正言辞一句一句的,让她心惊肉跳之余,心里头又隐隐的觉得很是痛快。这是自己臆想了多年却始终没做到的事情,女儿替自己做到了! 回了院子,锦华没有进屋,蹲在檐下看着熬药的风炉。屋里父亲已经醒了,跟母亲的说话声隐约传来。 “怎么又哭了?。。。都怪我命不好,累死累活的干了这么些年,也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末了还得让你受累伺候我!”接着又是一阵震天的咳嗽声。 母亲没说话,低泣声却传了起来。 父亲一边咳着,一边着急的哄劝,“启珍,启珍。。。咳咳。。。莫哭了!你放心好了,我死不了!我一定会好的,你放心!” 哄了一阵,母亲终于停止了哭泣,却仍是默不作声。 父亲的话又低沉的传出来,带着呼吸不定的喘息,“你别太担心了,咱俩不是都说好了么,我一定会死在你后头的。。。我若是早死了,可不放心你。。。别人都都说你要强,我却知道,你最是个心小的,我若是先死了你恐怕受不了。。。我想好了,那个苦就让我来受吧。。。再怎么着,也得等着你先闭了眼,我才放心的死呢!我若先死了,你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会害怕。。。你若死了,我马上就下去找你。。。让你一个人在下头孤零零的,我舍不得。。。” 刘锦华呆呆的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眼前早就模糊了,脸上已经湿成了一片。她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屋里,母亲的哭声蓦地一下子迸发出来。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握住自己的嘴,疾步跑到了自己屋里,一下子扑在了床上拿被子捂住了头,这才低低的呜咽出了声,憋闷的胸口都像要炸开了一般。。。 爹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想到心里竟这样的有数,居然把爹娘以后的命运一语道破。。。 不行,不行,决不能再让悲剧重演!老天爷,请你开开眼吧! 从第二日开始,锦华把爹的药熬好了,诸事安排妥当了,就拿了个筐子装上些绣品之类的东西开始出去串门。 她先往六爷爷家跑了一趟,又去了一趟大成叔家,二成叔家,三伯娘家,还有四奶奶家。 甭管平日里有没有来往了,族里的这些人家她都坐了坐,每家每户都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出来时眼睛都是又红又肿的。 甚至在五爷爷住的自家的小门房里,锦华也瞅了个空子找他哭诉了一番。 不管祖父那边如何反应,先造造舆论再说吧。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己吃闷亏了!虽然这些人家除了六爷爷家,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很少,毕竟不少人家或是佃了祖父的田地,或是借过祖父的钱,上赶着逢迎大房还来不及呢。 但是,总要给他们心里先打个底,若是偏心偏得太过了,也要让他们良心上过不去!自己把家里的这点事抖搂的四处都是,看他们怎么好意思像前世一样,厚颜无耻的都替大房说话! 她把这些事都忙活完了,在家里又等了两日,麦子便期期艾艾的上了门,一脸的同情,说是让曾氏和锦华明日早饭后都到上房去,已经找了族人来商量分家的事。 分家? 锦华实在是大喜过望,她是真没想到事情能这样顺利! 不过,转念想想,她也能明白祖父和大伯的心理,这是把父亲当成累赘要扫地出门呢! 但是,正合她意!虽然父亲病了,也算因祸得福,正好借着这事逃离这个闷死人的牢笼! 至于这个家怎么分,横竖自己家是占不了多大便宜的,但也得想想办法,多捞一点算一点。 ------------ 变故5 锦华心里是欢喜大过隐忧的,但曾氏却不一样。 这就分家了?曾氏愣住了。 她的头还晕晕乎乎的。分家这档子事她在口头上早就说过无数次了,自己也并未当真,但今儿个忽然就成真了,倒也让她颇有点猝不及防。她愣了半天,却有大颗的眼泪把脸上纷纷落下来。 “分家好啊,您盼了多少年了,哭什么啊?”锦华赶紧劝。娘两个此时就坐在锦华屋里的床上,倒也不怕正屋的二爷听到。 二奶奶擦了一下眼角,抬头瞪她一眼,“你这孩子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你祖父分家能不偏着你大伯那边?指不定拿什么废铜烂铁打发我们呢!若是分地的话,到我们手里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说不定就把后山上几十亩的坡地给我们了!那些坡地,收成全凭着老天爷,几十亩的地也比不上河边上几亩地收成好!再说了,他们为什么想分家啊,还不就是怕你爹这病拖累他们。。。” 二奶奶说着说着,禁不住悲从中来,又低头哭起来。她这一辈子要强,平时很少哭,可自打丈夫一病,她这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河水一样,怎么也关不上了。 她替丈夫憋屈得慌啊,勤勤恳恳半辈子,一心爱护他爹和他大哥,临了一病,亲爹、亲大哥立时就要往外撵啊,老天爷,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锦华却不这么想,有前世对比着,这辈子她祖父稍微给一点,就比前世家破人亡强啊,就这烂地方,给她黄金百两她都不要再待下去! 因此,她心里是高兴的。便使劲想着分家的好处劝母亲,半晌曾氏哭累了,才止住了悲声。娘两个又商定,这事必须要瞒着二爷。这个结果让父亲知道了肯定会伤心,毕竟,一病就被父兄扫地出门,这让忠心一片的二爷如何受得了! 只好暂时瞒着他了。反正他病在床上,也没多少人来看他,封锁上个把月的消息倒也不难。本家的那些人都只在开始的时候过来看了看,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都不见人影了。 至于锦年。大房那边没提让他回来的话,曾氏更不愿意让儿子回来跟着受气。锦华倒是很想让他回来看看大房人的嘴脸,也好早日清醒清醒。莫要学了他爹整日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远近亲疏。只可惜,来回县城路太远,确实不方便,只好不情愿的依了母亲。 晚上。锦华又是彻夜难眠。分家了,终于要分家了!她盼了两辈子的事情,就要实现了。 只是,祖父和大伯会怎么分呢?他们心硬如铁,是绝不会可怜自己一家的,分得肯定十分不公平。 不过。算了,能分开就行了。自己目前根本没有任何实力,直接跟祖父和大房叫板。只能生受着。若是真嚷嚷起来,只会伤敌一百,自损一千,自家绝不会讨到半点便宜。明日只能见招拆招,在不触及大房底线的基础上尽量多捞一些算一些了。 不过。钱啊,爹看病要寻名医。肯定得花钱,怎么样才能多赚一些钱呢? 自己和母亲也算如今也算小有积蓄了,但是,万一父亲真的得了咳喘之症,这些钱可就是杯水车薪了。 锦华很有些苦恼,迷迷糊糊中,仿若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这个时候,就是今年,曾尚才并没有下场应试,而是先跟自己先成了亲。因为他自觉还差一些功力,想多准备三年下一场多些把握再去应考。 自己成亲的第一年,面临的是什么呢?破屋烂房,冷锅冷灶,家徒四壁。按理说,那人大小也是个秀才,就算把整个河滨县都算上秀才也并不多见,每年朝廷里都有廪米、钱粮的供应,家里何至于落魄如此呢? 只因为供应一个读书人花费靡多!不说平时的笔墨纸砚,也不说平日里与同窗的交际花费,仅仅去省城赶考的路费就不便宜。想想那时候,赶考一次,可就得自己家穷上三年呢。 那时曾尚才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滋润,却也已经借了钱买了些土地在手,可没想到偏偏碰上了旱灾,整个酷夏大太阳晒着,雨水甚少,所以田里头收成锐减。。。 旱灾?刘锦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忽然就在半梦半醒之中彻底惊醒了过来。她睁着眼在黑暗中仔细一想,可不就是今年么?。。。 没隔两日,麦子就奉命来请她母女二人,说是族里的族老们都到了。 曾氏一脸的凝重兼担忧,锦华却一脸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的。 大黑摇着尾巴想跟上来,被锦华喝住了,“回窝里呆着去。”你可别去捣乱了,我这一去可忙得很,可没功夫护着你。 一进上房,果然,大房的大成叔,三房的三伯,四爷爷、五爷爷还有六爷爷,齐刷刷的坐了一圈。大爷爷早就卧病在床多年了,大成叔早就当了家。二爷爷是自家祖父。三爷爷则早就去世了。所以,这一屋子的男人,就是老刘家当家做主的人了。 见了他们,曾氏脸上的忧虑一点儿也不见了,只剩了沉着与冷静。她曾启珍,从来也不是怕事的人。想要来看她们二房的笑话,没门儿! 母女两个脸色平静的施了礼,曾氏便在门口圆凳上坐下了,跟那群做高背椅的男人们隔了七八步的距离。光这个座位的坐法,就看出地位高低来了。锦华站在母亲身后,心里冷笑。 这架势,就还同前世一样,自己一家的命运完全被捏在了人家手心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竟然只等着别人锋利的钢刀落下来了! 自己家分家,竟连一起商量与事先告知的环节都省了,只余下直接通知一声就行了。何其谬也! 刘继祖看了看上头脸黑的赛锅底一般的老爷子,先咳嗽了一声,便站起来团团做了个揖,道,“今儿请大家伙来。是有件事要跟大家商量。我二弟这病啊,确实病的不轻,大概大家伙也都听士则说起过了。继宗这一病,可把大家都急坏了!” 刘继祖说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先痛陈了一番他和二爷的兄弟情深,从小时候回忆起,足足说了有盏茶的功夫,听得刘锦华直想吐,知道他这是为过会儿的分家造势,不肯认下“逼走亲弟”的罪名。真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端的好打算! “。。。因为对如何给继宗治病的事。弟妹和锦华跟爹有些不同意见,所以,二房便提出要分家。”这首先提出分家的可不是大房啊,这一点必须重点强调! 果不其然,在座的几个人听了这话便都向着锦华看了过来。有疑问的,也有谴责的,还有冷眼旁观的。 “。。。我和爹商量了一下,觉得锦华说的倒也很有道理。二弟去城里寻医,花费肯定少不了。大家可以想一想,二房一家人去了城里。若是身无分文自是不像话,因此才请大家伙来,索性遂了二房的意思。把家给分了,让二房也好踏踏实实的看病吃药,早点把病治好。亲兄弟也该明算账,这样也利于以后兄弟们之间的感情,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方便二弟花用。也好早点把二弟的病给治好。”刘继祖看了几位族人的表情,心里得意。脸上却是一脸完全为了亲兄弟打算的恳切表情。 未等别人开口,三伯就先张嘴赞了一声好,“二伯和大哥想的很是周到啊,正是这个理。继宗这些年辛辛苦苦的,想来也攒不下多少银子,正该分开家,才让他们有些余财去看病啊。” 锦华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位三伯。这位三伯个子很高,身体却单薄的很,瘦弱的像是走路都要被风吹走一走。他那眼睛生的也奇怪,倒是能视物,却是个斜眼,家里穷的叮当作响,小子却生了一大堆,孩子眼看都养不过,所以平时没少到大房到秋风,遇事自然护主心切,甘愿做了大伯的马前卒。 虽说他家里的三伯娘虽然因为信佛近日跟自家走的近了些,但这两口子人品都是差的很,他们一直在拍大房的马屁,所以,锦华心里倒是早有准备。 也只他说了这一句而已。 因为有锦华前几日的拜访打底,所以,各人心里自有一本帐在。大成叔笑了笑没说话。五爷爷依旧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六爷爷则微微皱了皱眉,扭头担忧的看了看锦华。 锦华看母亲被大伯那一番冠冕堂皇、信口开河的话气的身子僵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深怕母亲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当场发作出来给大房留下把柄,便往前走了几步脆生生的应道,“我大伯刚才说的好啊!既然我大伯和我爹一向兄友弟恭,相扶相助,我们自然也舍不得跟祖父和大伯分家啊!” 锦华似乎感动的泫然欲涕,强烈的表达了对祖父和大伯的感激之情。潜台词却是,如果有你说的那么好,我有病了才会想分家啊? “但是,这次我为什么先提出分家呢?请各位祖父、伯伯、叔叔恕罪,容侄女在这里说句放肆的话。刚才大伯也说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句老话虽然听着不中听,但却非常有道理!我爹这病病的可不轻,以后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可以说,我得很可能这一辈子都得靠药养着了。”对不住了爹,不是闺女我咒你啊,实在是事急从权。 “这钱花得多了,难免家里人心里头会有什么想法,会有纷争,人心就会不齐,这是在所难免的,也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但是,这种场面是我和我爹娘不愿意看到的,更不愿意为了我爹的病而引得兄弟失和,引得祖父伤心!所以,为了避免兄弟阋墙、罔顾人伦的惨剧发生,为了我们老刘家的和睦相处,为了我们老刘家一家人的感情,我才痛定思痛,最终不顾自己会因此得了自私自利、挑起纷争的骂名,而提出了分家!” ------------ 第六章变故6 此时的锦华,目光明亮,声音清脆,慷慨激昂。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竟然完全复制了刚才大爷刘继祖的表情和语气,那就是一派大义凛然,完全一副我不牺牲谁牺牲的架势! 就你会打感情牌么,我也会啊,可不能让自个儿白白担了这“自私自私、不顾大局、挑起纷争”的罪名。 锦华这一番话,义正词严,却又话里有话。 我为什么提出分家啊?还是你们不爱护兄弟子孙,见死不救?现在这种情况下分家明摆着对大房有利,你穷装什么仁义道德啊你啊! 果然,再看祖父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抽,大伯刚才神采飞扬、大义凛然的脸孔也瞬间僵硬了下来。 “我相信,在座的叔叔伯伯、几位祖父,是会理解我这种顾全大局的想法的。”锦华说着又一脸恳切的看了在座的人一圈,再一次慨然说道,“而且,我更加相信,以我祖父和大伯的人品,以祖父和大伯对我爹、对我们姐弟两个的感情,分家的时候一定会做到公平合理、不偏不倚的!” 锦华发表完了她的一番“陈词”,便又退到了母亲身后去,曾氏却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眼中晶莹闪烁,看来心情激动得很。闺女,好样的! 在座的几人不管怀着什么心思,听锦华讲的句句在理,果然都附和起来,频频点着头,“锦华说的不错。” 尤其是六爷爷感叹了一句,“锦华说的好啊,事急从权,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如今老二正病着。情况特殊,这时候分家倒也合情合理。锦华为这个家考虑的十分周全啊。”这下子算是彻底把刚才刘大爷明里暗里给锦华戴上的“挑动分家”的罪名给摘除了。 刘继祖脸色白了又白,没想到这死丫头面对这么多人也不打怵,居然巧舌如簧,整个的把情势给翻转了过去! 大意了,实在是太大意了! 尽管这两年这死丫头上蹦下跳的,让他颇有些始料未及的感觉。但是,总的来说,他没把她放在眼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而已,整个家族还不就是爹和自己说了算么。连二弟都只有听着、没有说话的份儿,何况是她?! 想分家?好啊,正合我意!我这就把家分得干干脆脆。还让人挑不出明显的不是来!不过是召集了人来走走过场罢了,那些子人除了六叔那老杠子头,谁不站在我这边?! 可是,显然,眼前的状况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又见锦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脸上神色不明的,他心里不由得便有些虚,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点头道,“刚才锦华说的很是”。 众人都等着他说话呢,刘继祖只好又看了他爹一眼。见他爹低垂着眼皮拉长着脸依然没做声,只好硬着头皮把分家的议题继续往下进行,“大家伙也都知道一般的规矩。那就是祖产是不分的,都有长房继承,我爹呢,以后自然也要跟着我们过活,由我们供养。所以。分家也只能分除了祖产之外的。” 见大家俱都沉默不言,锦华也没吱声。知道这话明面上无人驳得了,刘继祖这才又略略放下了心,继续往下说,“大家伙也知道,咱们家不过二百亩的土地而已,其中,有六十亩是祖产,下剩的一百四十亩咱们两房分,正好一房七十亩地。” 锦华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自家的田地就是到不了三百亩,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只可惜自己手里头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只能任着他满嘴胡说,因不愿跟他做无用的撕扯,所以只抿着嘴不吭声。 一旁坐着的曾氏垂着眼沉吟道,“七十亩地?少了点吧。” 刘继祖顿时作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弟妹慎言!七十亩还嫌少啊?!不少了,你可知道一般的普通农家有多少地?不过四五亩而已。七十多亩呢,这就已经算好的了,这也都是沾了祖祖辈辈的光了!”言下之意是嫌弃她不知足。 他咋咋呼呼的还要再说,锦华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大伯,七十亩便七十亩吧,关键是这六十五亩地是那个地段的,若都是良田的话自然尽够生活了。不知地契何在?” 刘继祖闻言也有些不耐烦,拍了拍身畔放着的黑漆匣子,不满的怒视她,“锦华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大伯我还会糊弄你不成?地契什么的自然都在这里了!” 锦华知道他在虚张声势,自然不肯让他糊弄了过去,便往前走了几步,寸步不让,“既然各位祖父、叔伯们本就是来做见证的,还请大伯拿了地契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刘继祖愣了一下,手却紧紧的摁在了匣子没有动。 他没想到锦华半路又出了幺蛾子,居然有胆量跟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起来了,当着人的面脸上很有些出火,再看看周遭几个陪客并没有如他所料的站出来声援他,心里气的不行,突然便把手下的锦盒使劲一拍,仰天打了个哈哈,没好气的道,“我和你祖父都是这么大年纪了,作为长辈,你还怕我们诓你不成?呶,地契和房契都在这里了!等过会签完了契约便与你当场交割清楚,你现在急个什么?!” 谁知锦华并没有被他这一番作势给吓住,非但没有退缩,反倒又往前走了几步,笑道,“大伯这是什么意思?不事先验过地契,这还叫分家么?”完全是一派轻松泰然的样子,似乎完全当他是孩童般的胡闹似的。 刘继祖哑口无言,没了话讲。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竟这样僵在了那里。 没想到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老爷子忽然一怒而起,伸手抢过匣子,叽哩桄榔的把匣子打开,便把两张地契抓出来往锦华跟前一扔,破口大骂道,“你这死丫头,就是搅事精!全家都好好的,就是给你自己给搅和坏了!” 老爷子一向身体壮实,嗓门可是洪亮的很,底气很足,这一嗓子吼出来实在突然,在座的几位都愣住了。 老爷子年轻时脾气便暴躁,但上了年纪就开始修身养性,诸事不理,今天居然又发作起来了,众人惊讶之余少不得纷纷站起来劝解老爷子。 别人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唯独大伯和三伯却是字字诛心,“爹,您别和不懂事的小丫头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的了!” 三伯也翻着他那双眼白特别多的眼睛,撇嘴不屑道,“二伯,您别管那些不省心的了!只等继宗好了,我替您问问他去,为何让自己的闺女忤逆长辈,公然犯上!” 本来,这时候锦华若是直接跪下来哭闹一场效果肯定不错,但锦华听着这些整天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大男人们,青天白日的居然颠倒黑白、公然偏袒,欺负自己和娘这弱质女流,只觉得胸中怒火腾腾的烧起来,便不愿意用了原先早就想好的“示弱”的法子,面上依然保持冷静,只冷冷的高声质问,“祖父为何这般生气?孙女请问您,分家的时候验看地契到底哪里不对?祖父一向德高望重,大伯也是饱读诗书,还请两位长辈教我!” 堂屋里霎时间又静了下来,老爷子本来就是想以势压人,让她不敢再说出“验看地契”之类的话,乖乖听了吩咐分了家马上滚蛋,但是,人家却丝毫不害怕,依然有理有据的跟他讲理,只气的手哆嗦起来,指着刘锦华正想再骂,六爷爷却摁住了他劝道,“二哥,孩子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想分家,那就直接分个清楚明白吧。” 说着一矮身从地上捡起那两张地契,却没递给锦华,而是递给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四爷爷,“四哥,你给看看。” 因为在场的几个证人都不识字,只有四爷爷勉强认得几个。 那四爷爷一脸的为难,无奈此时骑虎难下,只好勉强看了看,简简单单几十个字却看了足足好一阵的功夫,才抬起头说了三个字,“看完了。” 看了什么啊你啊? 刘锦华才不耐烦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冷不丁的疾步上前,一下子就把地契给抽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失声叫道,“祖父,这些地可都是后山的坡地啊!一年打不了多少粮食!在座的叔叔伯伯、祖父们可都是老庄稼把式了,大家来说说看,这十亩坡地的收成,也不过抵得上四五亩的好地吧。而且,这两块地一块三十亩,另一块三十五亩,一共就是六十五亩,还少着五亩呢。祖父是想让我们娘几个只靠着这些打不了多少粮食的坡地去喝西北风么?” 刘锦华上辈子对这些俗务不闻不问,这一世因一直惦记分家的事,早就把家里包括各处田产情况都摸了个清楚明白。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一时大为尴尬。这些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自然都知道镇子上各处田地的基本情况。老爷子和刘继祖脸上更是青红交加,变幻莫定,十分好看。 正僵持着,锦华却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大伯,这地契怕你是拿错了吧?” ------------ 第七章变故7 刘继祖顿时也讪笑了起来,赶紧借坡下驴,“对啊对啊,你看我这脑子,真是忙糊涂了!”说罢作势打了自己一下,赶紧钻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拿出另一张来递给锦华,勉强堆起笑脸,“分家自然是公平合理为要,所以这坡地便我们两家一人一半吧。现在再补给你们三十五亩的良田。” 锦华把那地契拿过来一看,就颇为夸张的“哦”了一声,点着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这是村后头的三十五亩地,应该算是二等地吧。现下我才明白了,原来刚才大伯所说的祖产竟是小黑河边上的那几十亩旱涝保收的一等好地啊!原来如此!” 自家就是吃亏也得吃在明处,让这帮子帮狗吃食的人也都听清楚,断不能白白让人糊弄了。 “不过,我记得,那一大块地面积可不小,足足得有个八九十亩吧,怎么刚才大伯说是六十亩呢?不知咱们两个谁记错了?呵呵。”锦华好像就那么随便随便的一说,并没有纠缠到底的意思,依然笑容可掬。 但在座的几人却都听明白了,都默默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早就知道老爷子偏心,二房处处不如人,但如今亲眼见了,还是挺震撼的,心道怪不得前两天锦华去家里串门的时候说起家里的事哭得那么伤心呢。 若是庄户人家,哪有什么祖产不祖产的提法,把东西给儿子们平均分了就是。也就是家大业大的人家为了子孙后代的长治久安才有了这个讲究。但是,也没听说过祖产能生生占了总产业这么高比例的啊,这还不是明显的偏袒大房么! 锦华没再说话,只转身把手里的三张地契一起郑重的交给了母亲,一边还忙里偷闲的朝着三伯一脸纯然的笑,“如果侄女没有记错的话,三伯家几位兄长佃的田地。可不都在我这三十五亩地里头么?” 说罢不管那三伯如何突然间没了精神头,或是试图向她投来“友善、讨好”的目光,便连一眼都未再瞧他。 那刘继祖见锦华一面嘴上不饶人,手上却没把另外三十亩坡地的地契还回来,有心想要,现在的气氛又很尴尬,更怕她重新提起祖产的事,只好郁闷的吃了这个哑巴亏,停了半晌,便又试图重新挽回形象。“除了田地,二房现在住的房子,以及院子里的物事就都归了二房。只在中间起一道院墙就是。” “那院墙如何起法?我们家的院子究竟有多大,南北长多少,东西长多少,还请大伯明示!”这样语焉不详的分法以后势必后患无穷,说不定带出来多少麻烦。可不能让他打了马虎眼。 刘继祖脸色又掉下来,嫌恶的看了一眼锦华,最终还是不得不道,“南北就依了原先的长度,东西么,就在你们东跨院再往西一丈远。给你们留出一条走道的空来。” 锦华便朝着刘继祖一伸手,“不知房契在哪?” 房子问题锦华也早跟母亲请教了,知道因为自家这院子是后来添置的。所以单独有个房契在,正好省了再去衙门登记、交割的麻烦,故而最轻省不过,免的又给大房留了机会刁难自己。 刘继祖气的直翻白眼,一边开匣子一边低声嘟囔着泄愤。“我还会贪了你的房子不成?” 没想到锦华却连他自言自语也不放过,高声接了他的话。“原来的时候我是不信大伯是那种人的,不过经过刚才。。。呵呵呵。。。”言有尽而意无穷,经过刚才的田产之争,你还有脸说这话呢? 刘继祖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好又把房契给了。 锦华接了过来,先递给了“好好先生”四爷爷,等他验看完了自己看了下又交给了母亲,然后转过身来继续盯着祖父和大伯看。 老爷子终究还是首先吃不住劲,又不好再骂她,只好立起眼来呵斥刘继祖,“还有什么可分的还不快说,人家立等着要哩!” 刘继祖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亲爹训斥,还真是很少见,(除了寡妇门事件之外),他难堪的缩了缩脖子,脸色更不好看了,“除了田产,地产,自然还有些现银。” 刘继祖一心想糊弄侄女,便忍了她刚才那些无礼的行为,又重新振作精神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来,“你也知道前一阵因为你大姐夫的事,家里的银子花的没剩下多少了。现下你大伯娘、小菊她们病了好几个,全家都等着花钱呢。我们也难啊!眼下我和你祖父好歹给你们挤出十两银子来,去城里给你爹请一个好大夫吧。” “十两银子?!您不是开玩笑吧大伯,那可远远不够啊!我爹急等着银钱救命呢!那些田地和房子,可不能立时买了变了银子花啊!” 锦华大吃一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也不说自家艰难的话,却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 明眼人谁不知道,刘家的现银绝不可能仅有这么些。她祖父什么人啊,那是赚十两才敢花一两的人。若是为了捞罗表哥花了五十两银子,那他必定手里头有着十倍于此的银子才是!他们当是打发傻子呢! 刘继祖有点抓狂,这个侄女还真是难缠!又见族里的几个人都是沉默不语,并没有人出来给他说话。 五叔依然是一脸的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四叔原先还算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的,如今不知怎么的,却做了壁上观。大成脸上讪讪的。六叔更是一脸的怒意。一向坚定支持自己的老三因为自家佃的田地易了主,眼下正如坐针毡呢! 刘继祖心里真是气得要命,平时真是白白笼络了这帮子没用的! 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难堪的静默。 老爷子见大儿子被刁难,便又火了,把拐杖一顿,一指大儿子,厉声喝道,“罢了罢了,别跟这没廉耻的斤斤计较了,她若想要就再多给些,三十两总行了吧!我也只有这些了,再多要你就把我的老命拿了去吧!” 自己这祖父可真是耍无赖的典型了!锦华见他吹胡子瞪眼的,犹如小丑一般,简直哭笑不得。 曾氏一看老爷子发飙,忙站了起来拦在闺女前头,沉声说道,“在座的叔伯、兄弟,大家可都是老刘家的老人了。我只问大家一句,照眼下二爷卧病在床的情况看,这三十两银子莫说以后的生活了,光这药费、诊费可能够?就是眼下够了,又能支撑多长时间?”说罢一双眼睛悲愤的看了一圈在座的道貌岸然的男人们。 刘继祖见大伙似乎被曾氏给问住了,顿时愈加焦躁起来,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好了,好了,我这里再给你添上十两,只从大房的私房里头出,不过这事可不能掺和到分家这事里边去!” 锦华点头应道,“大伯的情我领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大伯。” 刘继祖顿时如临大敌,瞪着眼睛看着她,一脸的谨慎,“什么事?” “除了田地、房产和现银,咱们家其他的东西呢?怎么没有我们的一份儿?那仓库里头几屋子的粮食呢?地里头的青菜?田地里用的农具,祖父养的那些鸡鸭鹅,最重要的还有那两头牲畜。。。” 没等锦华说完,他祖父便拍着桌子大叫一声,“这些都是我的私产,自然是随了我的?看谁敢动?!” 锦华见他祖父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不禁一阵苦笑,“祖父若说那些青菜和鸡鸭鹅是您的私产,我便信了。可这些年收的那些粮食,相继置办的那些农具,还有牛和驴子,总不能都是您的私产吧?哦,对了,还有杜大娘,麦子,李嬷嬷几个下人呢。” “李嬷嬷是你大伯娘的陪嫁。其余几个下人都是我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跟你们都没关系!”老爷子似是早就想好了对策,此时满嘴的唾沫横飞,喷出好远。 “那牲畜,粮食和农具呢?” “也是我的私房钱买的!”老爷子的眼珠子一瞪溜圆,一嗓子高亢的险些掀了屋顶子。 锦华一看,她祖父这是彻底不要脸了,顿时有点无语。 这时候,六爷爷便站起来劝道,“二哥,我看就算了,这些东西分起来也太琐碎,索性直接把这些实物折合了银子,再多给二房二十两银子如何?!” 老爷子气哼哼的把头调过去只是不理,呼哧呼哧喘粗气。 最终还是刘继祖擦了擦脸上的汗,看了看自家爹,咬了咬牙拍板道,“就依了六叔吧。” 众人这才齐声附和起来,多是夸赞这家分得好,分得公平。只有刘锦华冷笑不已。 “还请大伯把刚才所分之物详详细细的写了合约出来,好让大家做个见证。” 到了现在,锦华也算是满意了。适可而止吧,她也知道不能逼迫的太狠,省的祖父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自家反而讨不到半点好处,这个家也就分不成了。 ------------ 第八章新家1 百般闹腾之后到了写契约的环节,那就顺利的多了。锦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大伯总算是汲取了刚才的教训,没再试图捣鬼,而是老老实实把该写的都写了进去,就连她硬赖下的额外的三十五亩坡地都写上了。 这契约一房一份,来者也都作为见证人摁了手印。刘继祖又耷拉着一张吊丧不哭的脸拿了五十两的银票一起给了锦华。 乡下人连成锭的银锞子都不常见,更何况是银票呢。锦华能感觉到三伯、大成叔他们投来的艳羡、嫉妒的眼光。 这人的心理真是奇怪,他们不去妒忌又更过钱的大房,反倒妒忌起我们来了?真是软的欺硬的怕啊。 锦华没心思去管他们,低头把银票仔细数了数,抬头时就是一脸的疑惑,“大伯您忘了,您刚才不是说要给我们家添上十两银子给我爹看病么?”她一脸的理所当然,脸上是实实在在的迷惑不解。 可刘继祖却气的好悬没吐血,真是个厚脸皮的贱丫头啊!自己说给她补贴,可是在老爹答应添银子之前。如今爹那边算了数,怎么这坏丫头还要纠缠自己那句无心之语呢? 他本想赖账,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知道锦华是个难缠的,如今他身心俱疲,觉得今儿个已经把自己这四十年的积攒的老脸都给丢尽了,只想着赶紧把二房的人远远打发走,也就只好忍痛割爱,不与她计较了。 然而他偏偏又好作秀,为了显示这钱确实是大房的私房,而不是公中的,居然费劲的回了自己院子取了一锭沉甸甸、亮琤琤的银子,扔给锦华。 锦华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不满的嘟囔道,“成分不大好,分量也好像不太足啊。”虽然一面嫌弃着,到底没再做纠缠,告了罪之后携了母亲一同去了。 不用说,这一夜,老刘家一家子人都没睡好觉。 老爷子和大爷那是气得,也是心疼得。 没想到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居然也让那个死丫头把死马给说活了,到底多抠唆了好些东西去。整整一百零五亩地啊,外带六十两银子,简直疼煞人也! 据说。老爷子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胸口闷的,躺在床上直哼哼。 刘士则被请了来问诊。就说是老爷子肝火旺盛,脾胃失调,以后万万不可动气云云。亲族中每家自然都得派人看望,刘家大爷便在病床前说这说那的,讲了一大堆,意思只有一个。老爷子是被二房闹着分家给气病的!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曾氏知道了就冷笑不已,“气死活该!还不是心疼的!只给了我们这么点还要心疼成那样,他们不知道背地里藏着多少田产、现银呢。做出这幅凄凄惨惨的样子给谁看!” 锦华也上前凑趣,主要为了给母亲解气,“大伯就是说下大天来也得有人信才行啊!昨天怎么分的家大家伙可都看着呢,谁不知道祖父偏心偏成那个样子,给我们一分钱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五老六十的人了,居然当场就撒起泼、耍起无赖来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曾氏和锦华一面生气,一面又兴奋的避开二爷,两个人躲在锦华屋子里说话,一直说到凌晨依然毫无睡意。 气得是大房如此不要脸的欺负人,高兴的是总算脱离了这个牢笼,而且分到手的东西虽然很不公平,但比自己预想的已经多了不少,也就知足了。 最让曾氏觉得扬眉吐气的是,自己闺女在分家的时候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把老头子和老大挤兑的哑口无言,连那些帮闲的也无可奈何。如今不消说,镇子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二房是被欺负的,连分家的时候都得拼尽全力据理力争,才得了很少的一部分,真是非常值得同情。 这样的结果简直大快人心! 多少年了,这口恶气一直憋在心里,如今终于才算是完全吐出来了! 在曾氏心里,指着老爷子的鼻子把二房这些年受的委屈倒出来,让自己所受的不公大白于天下,比分的那些东西还要重要的多。 想想当时老头子和老大气的那副鬼样子心里就痛快! 曾氏心高气傲,受不得气,却十分恪守妇道,外加死要面子。对老爷子的不公平对待她也只会拉下脸冷冰冰的表示不满,让她当着一大堆人的面跟老爷子对峙,她却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所以,女儿替她做了她一直想做却没能做的事! 锦华心里也暗道侥幸。如若不是这两年自己家跟族人交好了不少,自家又偶然跟田家拉上了关系,让族里那些势利眼们不敢小看,说不定这一回又跟前世一样,那些人一面倒的都去奉承大房,这次分家也不会分的如此顺利。 正因为自家比原来强势了不少,这才让大成叔、四爷爷和五爷爷等几个人表面上维持了两不想帮的态度,没有明目张胆的去支持大房,这才让自己趁机连打带削的打压住了大房的气焰,顺利的争取到了自己应得的一点利益。 若还是像前世那样,就是自己再如何果敢坚毅,如何言辞锋利,那些人不吃这一套,直接颠倒黑白,自己这一套也完全白瞎。 所以还是得说,实力决定一切啊。 娘两个点着蜡烛,并着头聊了好几个时辰,聊这些年的委屈和苦闷,聊这次分家的扬眉吐气和出奇制胜,聊去了县城后的具体打算。。。 锦华还惦记着六爷爷,这次他真是帮了大忙。也唯有他,是没有任何私心的帮着自己家的。第二日锦华便特地跑了一趟,把前一阵赶出来的自己做的两双鞋送给了六爷爷和刘奶奶。 六爷爷喜得当即就把鞋子穿上,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就摸着胡子直笑,“锦华真是手巧,这鞋穿起来比你小枝姑做的还合脚呢!” 小枝姑当即不依的吵吵起来,大家都笑成了一片。 娘两个很快就收拾好衣裳细软之物,二房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何况如今二爷病着,也不知道会在城里呆多久——锦华自然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去了城里便再也不回来,不过,这事她现在还不方便说——不妨到城里先安顿下再说。 毕竟二房是去求医的,大房好歹还是把小牛车借了出来。但是只有一辆小牛车,勉强能坐开几个人,粗笨些的大件家具肯定是装不下的。 娘两个都当刘家是大牢笼,所以离开这里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二爷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预感,车已经走出很远了,仍然一次又一次的频频回头去看老刘家那黑色的门楣,面色沉沉,眼角似乎有些亮光在闪。 说来也是,二房这次搬走,大房竟连一个人也没来送,换了谁谁心里也犯嘀咕。 二爷心思就更重一些,大概也猜到因为自己生病花费较多,爹和大哥肯定十分不满了。心里憋闷,却也闭住了嘴,什么都不问。 他越是不问,只眼睛里头受伤颇深,锦华越是替他憋屈的慌,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便撩开窗帘透透气。此时牛车已经摇摇晃晃行到了官道上。 黄尘滚滚中,锦华就见一个人影正焦急的往这边望着。待走近了,锦华忙让五爷爷停车,惊喜的叫道,“是大川哥。” 张大川在路边恭恭敬敬的施礼,一脸的惭色,“早就知道二叔病了,没想到病的如此厉害,还得去城里寻医。大川家中琐事繁多,没早去看望,实在心中有愧!” 二爷从窗口露出脸来,跟大川寒暄了几句,“你能想着来松松二叔,二叔很高兴。”自家家里头那亲的,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呢。 二爷说着话心里更加的难受。 大川看二爷脸色不大好,忙张罗着把帘子放下来,“快上路吧,别让我二叔再吹了风。”张大床对这位脾气温和、对人有礼的刘二爷一向很有好感。 锦华却从车上跳下来,一面回头对曾氏解释道,“我跟大川哥讲几句话。” 曾氏想拦着她,可闺女已经身手矫捷的跳了下去,大黑也跟着一跃而下,仿佛就怕她阻拦似的,只好叹了口气。 二爷见妻子一脸的不满,便讨好的瞅着妻子笑,生怕她会恼了闺女。 二奶奶剜了他一眼,低声呵斥,“笑什么笑啊,都是你惯的!” 张大川见锦华下来,顿时一喜,转眼却更惭愧的低下了头,“二叔生病,你们家分家又闹成那样,手底下肯定没多少银子,只恨我身无长物,帮不上什么忙。。。” 锦华却被他这一番设身处地的话说得心里暖暖的,忙止住他,“大川哥,有你这句话,有这份心意,我们就心领了!” 车里曾氏又在催促,“锦华!” 锦华忙急匆匆的道,“大川哥,我有重要的事找你,你能不能抽空到我家去一趟?新家就在河滨县东北角的灯笼胡同。” 见他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才急匆匆的上了车。 ------------ 第九章新家2 小小的只有三间屋的院子,只是多了前边的两间门房,院子很有些逼仄,但是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基本的家具器物也都齐全,是直接就能住人的。 这新家所在的位置也是锦华特别嘱咐曾表哥的,必须要在河滨县东北角这块,理由是离曾尚才家还有金先生家要近一些,方便照顾锦年。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有多害怕曾尚才会在前世他们家附近的东南角一带租房子,那可真会要了她的命的!日日触景生情,她日子都不要过了。 曾尚才办事还是挺让人放心的,他早就得了他们要来的消息,领着两个人等在了大门口。 “哎呀,这孩子,今儿个怎么没去县学呢?还专门在这里等着,真是!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曾氏一见他很是意外,当下就埋怨上了。 曾尚才一边帮着把二爷扶下车来,一边笑道,“就是再忙碌,姑母一家刚到我也该过来看看的。我要是不来那我成了什么人了!不过,锦年原本也闹着要来的,我没让,小孩子家家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等安顿好之后,到了晚间再让他过来吧。” 曾氏显然被侄子这一番暖心的话搞得挺感动,再看看正扶着胸口喘息的丈夫,一瞬间眼圈子就红了。 锦华心里暗自鄙弃他,可真会来事,真会说话啊!瞧瞧,母亲那一番慈母心肠又受不了了。 几人把大包小包的包袱搬进屋里,曾尚才又把这院子的格局、租金什么的介绍了一下,末了又把身后的那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叫过来,“这是赵铁柱和他家里人,赵铁柱可以看看门户,她家里的会做饭、会做针线,家里的活基本都能干。”雇这两个人也是早先锦华就拜托他的。 在来的路上。锦华就给曾氏打过了招呼。如今分了家,自家各处还是需要雇两个人帮衬的,否则只有他们母女二人,守着这么一个病人眼下,根本就不顾过来。虽然自家也不宽裕,但是该花的钱却是不能省的。曾氏也深以为然。 如今见人来了,锦华却不管,直接把人推到曾氏跟前,“娘,这是表哥给我们雇的一对夫妻。您来看看吧。” 曾氏虽然很高兴分家另过,但是,如今丈夫的病情不知深浅。再加上初到新环境,心里头栖栖遑遑的正没有着落。 她把丈夫安置在里屋的床上躺下,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四下里看着陌生的屋子、陌生的院落正发呆,忽然见女儿带了这么两个人来。当着人的面,立刻精神头就来了,本来松垮的肩头也立刻挺直了,开始细细的询问两个人家住哪里,家里都有哪些人,平时都会做些什么之类的。当家主母的范儿马上就出来了! 锦华和曾尚才见了她的样子,不由得相视一笑。 曾尚才见她笑了,胆子顿时大起来。似乎是很随意的挨近了几步,低声问她,“这院子你觉得如何?”话里边期待的意味十分明显。 锦华知道他是邀功来了,但是,人家确实帮了自家好大的忙。便真心真意的道谢,“表哥办事我们一家都是放心的。这院子不管位置、价钱还是里头的摆设,都很是不错,想来表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她又下巴一抬指向那夫妇俩,“这两人看着也是忠厚老实的,真是让表哥费心了!” 曾尚才听了她的话不由的笑了,暗道也不枉自己这一阵东跑西颠的费了好几天的功夫,转眼却又担心的问了一句,“听说这是真的分家了?” 这位表哥如今身份尴尬,锦华觉得很有必要让他了解两房分家的恩恩怨怨,便低声简短的跟他说了一遍分家的过程。 曾尚才听了便冷冷一笑,哼了一声,“真是便宜他们了!”又笑着侧过脸瞥了一眼锦华,赞许道,“也幸亏你机灵,才没让那些狼心狗肺的给欺负了去。。。” 锦华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表哥,您说,您到底算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见锦华打趣他,曾尚才脸微微有些红了,没好气的道,“废话,我当然站在你。。。和我姑母这一边啊!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说着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睛斜着怒视过来。 锦华哪里敢接受他这样电力强大的控诉的眼神,赶忙掉过头去装着没看见,假装去关心母亲行使主母大权的情况。此时曾氏已经与两人谈妥了工钱,并安排两夫妻就住在小院靠街的门房上。 好,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只要你别忘了我们家是如何在自身难保的窘境下尽全力扶持你的就好,等你日后飞黄腾达了,最好能知恩图报一下啊。至于你跟大房的恩恩怨怨,你就跟锦凤两个人撕巴去,这就不是我操心的范围了。 锦华故意忽略了他这一句话里饱含的暧昧与亲热,只觉得心中大定,心里头又畅快了许多,向人讨回欠账的感觉真是不坏啊! 午饭时间已经到了,曾尚才也是细心,在自己家预先就拿了些米、油和青菜过来,那赵嫂子就在小厨房里一顿忙活,便简单的凑合出了一顿饭,尝着味道也还不错。刘锦华点点头,对赵嫂子的厨艺还算满意。让她更满意的是,赵嫂子做饭很是干净,锅碗瓢盆也都刷洗的亮晶晶的,吃起来很是放心。 吃过午饭,曾尚才还是不走,说是要帮忙收拾行李、擦洗清扫。曾氏哪里舍得要侄子做这些粗活,执意把他给撵走了,让他读书去,只在晚饭时把下学的锦年送过来一起吃晚饭就行了。 曾尚才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锦华有意叫母亲忙碌起来,省的她想些乱七八糟的,便殷勤的询问母亲家里需要添置什么物品。曾氏顿时认真起来,振作了精神,亲自拿了纸笔,把什么粮油米面啊之类的必需品,一项项的跟锦华商量着记下来,再取了钱由赵铁柱夫妇去置办。 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是在忙忙碌碌的收拾行李。 到了晚间,曾尚才带着锦年一块回来了。锦华得了个空,把分家的情况也跟锦年做了个交代。说到底,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追究起来,将来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于情于理,都得跟他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谁知这小子听了锦华义愤填膺的一番话却只是耷拉着头,一声不吭,完全没有锦华想要的发怒或是愤慨的反应。 好啊,你这个死脑筋,连窗子外头那个晃来晃去的白眼狼还不如呢!白眼狼还知道跟我同仇敌忾呢,可你。。。 锦华恨恨的那手指头戳了弟弟的脑袋好几下出气! 锦年任着姐姐戳的他脑袋摆来摆去,想了半天,才抬起头迟疑的道,“金先生讲的《诗经》上说了,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锦华气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就打,“你只知道孝顺祖父,孝顺大伯,咱爹娘你就不管了!?” 锦年早就不是原来死犟着、挨打都不躲的性子,滋溜一下就蹿了出去,一边回头讨好的朝着姐姐笑。 锦华气的扶着门框直喘气,打也打不着,你要让她真打她还下不去手,最终还是无可奈何! 为了能儿子安心读书,曾氏还是安排锦年依旧住在曾尚才那里。家里头这个病着的还操心不过来呢,哪有精力去管儿子。当然,这院子实在也太小了,后头只有三间屋子,二爷夫妻俩占了两间,锦华一间,根本就没地方住人了。 经过一番收拾擦洗,一家人算是安顿了下来。 锦华还特别帮着母亲在东北角小屋里头弄了个小佛堂,供上曾氏早就绣好的一副如来佛祖的绣像,再摆上让赵铁柱现买来的香炉、供品等物,燃起香烛和蜡烛。 当晚上,待父亲吃了药睡了,她便陪着母亲跪在蒲团之上,念经直到夜半三更。 佛祖,请保佑我父亲。只要父亲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信女愿减寿十年。。。 等诵完了九九八十一遍经文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锦华虽然忙碌了一个白天,身上疲累不堪,但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依然毫无睡意。 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的,心里隐隐有些后悔,眼前老是浮现出今日曾尚才似嗔似怒的一双眼睛。自己今天是不是跟他太亲近了一些? 一时之间,既怕他误会什么,又觉得竟然只有他才深深的理解自己眼下的处境,理解自己的难处和自己的委屈。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忽然,锦华一下子就拥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居然想到了一个词。撩拨。 仔细回想一下,自打重生以来,自己每次遇到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一面竭力避免跟他牵扯上关系,可在眼角眉梢里头,还真就是在撩拨他! 锦华的脸有些发起烧来,她因循守旧、恪守妇道守了一辈子,这辈子居然如此轻浮起来了! ------------ 第十章新家3 可是,那时候,自己有多寂寞、多空虚啊。自己最常做的,便是无聊的看着窗外。自己的小院永远是漆黑一片,静寂无边。而他和她,还有他们的儿子,一家人在灯火辉煌的别处却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那时候,自己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努力蜷缩着身子想要多一点温暖,在无边的黑夜里常常大睁着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黑夜一点点褪去,晨光一点点露出来。自己的院子总是无声无息的,像没有一口活人似的,而那边的院子,一大早便是人声喧哗,来来往往,想听不见都难。。。 那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孤魂野鬼,虽然还有一副臭皮囊,实则早就腐朽了,干枯了,没了魂儿了,只是在人间虚耗时日而已。 恨!刻骨铭心的恨! 虽然这一世,刘锦华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对自己一家,简直比以前好了几十倍,甚至几百倍,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然而,这仍然不能消除心里头那刻骨的恨意。 所以,求之不得的痛苦,尊严被人践踏在脚下的难堪,永远看不到希望的绝望,自己曾经承受过的一切,很想让他,也让她,全都一一尝遍。。。 她愣怔了良久,终究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又颓然的躺了下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家人正商量着出门去寻医馆,张大川已经找上了门。 “大川哥,你这也来的太早了吧?今天起了个大早赶路的啊?”锦华一脸的嗔怪。 “嗐,不早不早!平时若是出去摆摊都是得早早的起呢。”张大川怕锦华过意不去,赶忙笑着解释道。 “早饭还没吃呢吧?” “吃了吃了!在路上吃了!” 锦华叫赵嫂子去厨房先搞点方便的吃的来,回身却又怪他,“你吃什么啊。一大早的就赶路,顶多吃点冷硬的干粮,那肚子能舒服的了么!” 张大川只好低着头挨训,又笑道,“你比我亲妹子管的还宽呢!” 末了到底张大川又被锦华逼着去厨房喝了碗面条,身上喝的暖呼呼的,这才回来开始谈正事。 曾氏跟锦华早就商量好了,待锦华斟上了茶水,便对张大川道,“我们手里有几十亩的地。二等田早就有人佃着了。只有后山上七十亩的坡地无人肯租种。你也知道,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是特别懂地里的这些事。便想请你一块帮着合计合计,到底种些什么好呢。” 张大川没想到刘家把这么重要的事来问他的意见,顿时有些惶恐,有点紧张的细细琢磨了一下,便小心的道。“二婶,您后山上的那块坡地离我家的地很近,我倒是大体知道一点,那地边缘部分还好些,改造一下也能成良田,不妨依旧种些麦子、玉米什么的。直接佃给人就好了。不过,这里头好点的也就十几亩,下剩的不近水。无法灌溉,种庄稼之类的怕是产量都不高。按照我家这些年种坡地的经验,我觉得还是种些果树好,不怕旱,最重要的是。比庄稼好打理多了,用的人工少了很多。收益或许还更高一些呢。” 曾氏就笑着看了一眼锦华,“你倒是跟我还有锦华的想法是一样的。” 张大川见自己的说法被肯定,心里很是高兴,又诧异的看了一眼锦华,“没想到锦华小小年纪,整日不出门,倒还懂些农事。” “我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具体如何种植是一点不懂的。反正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不知你可有兴趣佃这些坡地?”锦华笑着接过话茬。 这也是娘两个商量了好几天的结果。那一大片的坡地,若是种果树的话,唯有交给张大川是最让人放心的。他有这个能力,也是个人品好、信得过的人。 张大川一听很是惊喜,激动的忙站起来,搓了搓手道,“那感情好,我这几年种果树已经积攒了些经验,正想着多扩大些规模呢。这些地倒是也能照应过来,我只怕种不好,反而少了二叔家的收益。” 他一想到有这么一大片的地可以让他大施拳脚,不禁热血沸腾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要知道,种地的风险也是很大的。万一收成不好,就是把自己一家子都填进去,也不够赔的啊。 “我可听人说了,你家里头的那些果树侍弄的就挺好,大川不要太过谦了。”曾氏笑道,“再说了,就是赔,也是赔我们家的。若是有收成,你我便五五分成。” 见曾氏把话都说透了,张大川迅速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把拳头一握,“既然二叔和二婶信任我,我就干了!” 一个愿意出租,一个愿意佃,两方皆大欢喜。 种果树自是不能当年就见成果的,曾氏让张大川不要着急。锦华又当场写了一份契约出来,写明由刘家出第一年买果树苗、栽种、雇短工等投入的银钱,待有收入之后则按照老刘家出租田地的惯例,与张大川五五分成。 台子镇周围不少地主家都是按照四六分成的,老刘家因为把地都佃给了自己的族人,收的租子就少了一成。 至于那些在坡地边缘的能改造好的地,曾氏和锦华早就打算好了,如若六爷爷家愿意佃的话,便佃给他家。那些地足有十几亩,只要花大力气改造一下,供应全家人吃饭还是毫无问题的。 等把银钱和契约等都交割清楚,锦华替母亲把既雄心勃勃又忐忑不安的张大川送出来,就站在院子里靠门口处和他低声说话,“我还想托大川哥办些别的事。” 张大川赶紧费力的收住了心里的那些万丈雄心,一脸认真的看着她,锦华这才低声道,“我想让大川哥帮我收些粮食屯起来。。。” 张大川大吃一惊,“为什么?难道锦华你想开米铺?” 锦华摇摇头,又抬头看了看天光,“我听初云寺的圆通法师夜观天象,说今年雨水偏少,肯定会有旱情。”她决定打着圆通法师的旗号做幌子,反正镇子上的老百姓一般是不会跟那大和尚有交集的。 是么?庄稼人靠天吃饭,最关心自然就是天气了。张大川顿时有些紧张,“今年到目前为止已经下了一两场春雨,倒也没看出有旱灾的迹象啊?” “现在是看不出来,你且等着把,再过上两三个月再看,据法师说雨水比往年可是要稀少呢。”刘锦华说的跟真的似的。 张大川有些半信半疑,但是,法师的话是肯定不能辩驳的。那是有道行的人,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 而且,既然锦华让他帮忙,他就是再忙再累,也是要帮的。何况,他仔细想了想,即便那法师说的话不做准,今年风调雨顺,收粮食赚不了什么钱,但是也不会赔多少的。 他算了算,无论怎样,锦华都不会吃多大的亏,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锦华便又拿了一个钱袋给他,装着大约五两左右的散碎银子,“拉粮食需要马匹车辆,大川哥不妨先做些准备,替我置办全了。即使以后用不上了,在家里代步也是不错的。”虽然城里头有些专门拉脚的车辆,到底不如自己家买一架方便。 张大川家里兄弟姊妹多,日子过得一直栖栖遑遑的,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的,因此接过银子心里咚咚的跳,手都有点抖。 但是,莫名其妙的,他就是相信眼前这个年纪不算大的姑娘,她说得事情,十有八九是不错的,只要帮着她一块做起来就是了。即使心里头仍有些不确定,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锦华见他答应的爽快,就笑道,“大川哥还是别自己去摆摊兜售果子了,可以让二川哥和三川他们去。你替我办这些事,我也不说别的,至少二两银子的钱是能酬谢你的。家里头和外头的果园子要是忙不过来,雇几个短工也就是了,千万别把自己身子累垮了。你可知道,我们家全家都在县城里,台子镇上那些产业,还都得靠你看着呢!” 张大川顿时一笑,“妹子你放心吧,你哥我干大事不行,干这些细碎的小事有数着哩!不过,哥可不赚你的钱,你家里二叔病着,正需要钱呢,我赚谁的钱也不能赚你的钱啊!” 锦华也不跟他徒费口舌,笑着把他送出去。 河滨县里头的有名的医铺刘锦华都还有些印象,近一些的便请上门,远一些的便雇了车辆拉着父亲打听着路线找上门去。要说在城里头生活就是方便,只要有钱,离巷子口不远处就有一辆车马行,想到哪去说一声就去了。 光药铺就寻了四五处,几乎把整个县城都跑遍了。刘锦华拿着这些人开的方子反复比较,觉得跟家里小五叔开的相差无几。几番衡量之下,才在里头定了回春堂的张大夫来看。 这位张大夫五六十岁了,名气很大,倒也并非浪得虚名,他很快就给二爷确诊了,这的确是咳喘之症。 一家人心里早有准备,倒是处变不惊了,只是一门心思的找好方子。这种病是急不来的,只能按着方子慢慢来治。张大夫摸着胡子道,“这病去根是极难的,只能减轻症状而已,你们还得做长期打算,没个一两年兴许看不出效果来呢。” ------------ 十一新家4 既然张大夫的诊断十分明确,斩钉截铁的,家里的人愈加的跟有了主心骨一样,十分的信赖这位老大夫,不再像在乡下二爷刚生病时那样的惊慌失措,刘家的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在城里过了起来。 最让锦华欣慰的是,母亲终于缓过神来了,那个冷静、大方、从容的母亲又回来了。 或许是分家让她扬眉吐气,再也没有人来给她添堵,或许是做为当家主母,家里头的家事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反正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了。 曾氏除了处理家事,仍然带着锦华埋头做针线。眼看着家里外头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光节流不是办法,关键还是得想法子赚钱才是。这些针线活现在倒是不用再通过小枝姑、大江叔倒来倒去那么麻烦的来转交了,赵大嫂直接往绣庄跑跑腿倒很是便宜。 锦华原本忧心父亲的病,后来又开始担心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万一她再跟前世一样。。。如今见母亲在春日的阳光里,俯身在绣架之上飞针走线,神情专注,脸上肤色白亮,安静的如同一幅画一样,看着比原来还精神了不少,心里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前世的时候,母亲之所以绝望到轻生的地步,不过是二房身无长物,处处仰人鼻息,自己的儿子又一事无成,跟自己也不亲近,唯一依赖的丈夫又卧病在床,更何况她自己也是宿疾缠身,简直是处处灰暗,一点希望都看不见。 然而,此时呢,虽然父亲依旧是病着,但是。母亲还年轻,虽有小疾,但还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最重要的是,现在二房已有薄产,手里有了银钱傍身,又离了那些让人恶心的嘴脸,不再整日闷闷不乐,再加上娘两个绣技不错,只要辛苦做活。足以糊口,而且身边儿女双全。。。 算来算去,她也没有轻生的理由。 很好。就这样过下去吧!父亲的病哪怕不能去根,只要能稍稍减轻些痛苦,让他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是要养尊处优的养他一辈子,自己也是愿意的! 待从张大夫那里得了方子。一家人也不再频繁出门。家里头的粗活赵铁柱夫妇干的挺好,挺让人省心,更难得的是从不偷奸摸滑,做事情勤勤恳恳。曾氏对这俩人挺满意,对侄儿施以援手的一番心意更是感念不已。 一家人各安其位,就连大黑也找到了生活的新定位。看大门。 除了偶尔跑到院子里头跟锦华撒撒娇,玩闹一把,其余的时间就跟着赵铁柱在大门上趴着。尽忠职守的很。要说这畜生似乎也通一点人性,原先在乡下时整日被拘在二房的小院里不许出门,就连叫都不大叫的。 如今来了这里,仿佛也知道这里真正是自己的地盘了,它虽然个头依旧不大。却很有精气神的日日守在门口,门口凡有人经过。立刻便如临大敌一般的狂吠不已。 锦华见了愈加喜欢,觉得这狗简直跟自己算是同甘苦同患难了,所以几乎每顿饭都亲自去喂它。 城里头的衣食住行比乡下都贵了不少,但是,在基本生活支出问题上,曾氏跟女儿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能俭省,该花就花。 所以,除了趁着休沐日,给锦年雇了一辆车回老家拉了零零总总的一车生活必需品回来,家里又额外添加了不少。尤其是在吃食上,为了二爷的身体,锦华和赵嫂子一起商量着,荤素搭配,汤汤水水,变着花样的给二爷补身子。锦华自来了城里,便很少亲自下厨了,赵嫂子厨艺不差,虽然只是家常菜,但也挺合口味的。只是厨房还是由锦华直接管着。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这左邻右舍的也都相熟了,曾氏与人交往起来都是游刃有余的。锦华则除了厨房的事别的一概不理,大事小事一股脑的都推给母亲,让她整天忙忙碌碌的,精神头反而足得很。 锦华自己却忙着托曾表哥借了几本市面上买不着的医书,得了空便研究父亲的方子,又动脑子买些杏仁、雪梨、冰糖等物,按着偏方熬了给父亲用,一一试看效果。 曾尚才如今在县学读书,交游面大大拓展了,有钱有势的也认识一些,倒真是想办法给她淘换了几本书来。就是人家不愿出借的,他也想办法亲自点灯熬油的给抄录了一份,巴巴的给锦华送来。 锦华见他眼睛熬得都红了,心里难免有些触动,深深一礼服下去,“表哥费心了!” 曾尚才不禁有些赧然,“你我说这些做什么,本就是一家人嘛,姑父生病我也很着急的。”说罢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只看着她。 锦华被他看得低着头心里直跳,十分尴尬,正想说点什么糊弄过去,或是暗示他收敛一点,,猛然却听得里屋一声咳嗽,曾氏威严的声音便响起来,“尚才,你来一下。” 曾尚才心虚的跟着姑母过去,果然见曾氏满含深意的看着他,叮嘱他好好读书,不要日日往自己这边跑。 曾氏为人最是方正,虽然是至亲侄儿,虽然顶讨厌跟大房的那门婚事,但是,既然两家早就商定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了,你再跟锦华眉来眼去的像怎么回事? 曾尚才也知道自己最近又有些魔障了,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如今被姑母话里有话这一敲打,真就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浑身冰凉,所以慌里慌张的跟姑母告了别,失魂落魄的走了。 锦华倚着自己屋的窗子,看见曾尚才落寞的背影打窗前匆匆而过,青衫一闪便不见了,心里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空落落的难受。 天气日渐转暖,春暖花开,柳枝吐绿,风也暖融融的吹了起来。 果然如同张大夫所料的,他这病暖和、湿润的天气会比冬天好过,二爷的病情果然比原来见了些起色,至少晚间睡觉的时候能睡满两三个时辰了,白天下地溜达的时间也大大加长了。 他自己日日闷在屋里,很是无趣,便又捡起书看了起来。二爷是个爱书成痴的,一动不动的能看上好几个时辰,倒也颇能打发时间。家里的人见此都是欢欣鼓舞,治愈的信心增强了不少。 锦华现在是自家爹有什么要求,无有不应的。见他喜欢看书,锦华就亲自跑了好几家书舍,买了一些书进来,经史子集的,应有尽有,来填充父亲的书架。 二爷自是欢喜不尽的。他以前做账十分辛苦,连看书的时间都很少,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更加的手不释卷起来,连带着,竟连胸口的憋闷也没那么难捱了。 只是苦了锦年。原先是他娘整日拎着耳朵训他,如今他娘的注意力全在他爹身上,倒不大管他了,可他爹又来了。只要一回家吃饭,他爹必定问他功课的事,还会提几个问题考教一二,若是答得不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让他好不烦恼,甚至连家都不想回了。 被训的蔫头耷脑的锦年忍不住跟姐姐抱怨,“我只不过答错了一个字而已,咱爹怎么连这也听出来了!” “那可不是?咱爹以前可是读过好几年书的人,还下过场考过试呢。你最近读书可得上心一点,别再叫他抓住小辫子。” 锦华看锦年苦恼的样子也是着急,她也没想到前世从来都不关心弟弟课业的老爹如今竟是转了性子。看爹的样子,是真对锦年考秀才的事上心了。 唉,好不容易劝的娘不那么着急了,爹又来劲了,真是! 这一日,便听门前喧哗声起,大黑叫声不断,竟是田夫人和田静怡寻上了门来。原来是田静怡派人往台子镇送信,结果才知道他们已经搬到城里头来了,这才打听了新地址寻上门来。 田夫人拿来了不少实用的药材,又埋怨曾氏不早早告诉她,嗔怪道,“我这就是找你算账来了!” 曾氏心里感动,又想起来前些日子自己的担惊受怕,拉着田夫人的手几乎落下泪来。田夫人忙把她劝住了,又看过了二爷,关心的问询了几句,几个人这才转到了外间叙话。 大家一落座,锦华就心急的向田夫人打听,问她知道不知道什么名医圣手可以治父亲的病。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田夫人也是见识广的,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田夫人听她数落完已经看过的大夫,摇头道,“城里头不就是这么几个人么?说起来也就是张大夫名气大些。” 她又考虑了片刻,道,“我倒是听说省城那边有个从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御医,如今告老还乡的,好像是姓王,据说能妙手回春。只可惜这人已经是半隐退状态了,轻易不给人瞧病呢,听人说,他连有些官家的面子都不买呢,一般人更没资格能把人请出来。” 锦华听了,先是失望,又觉得有点念想也好,便默默的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锦华又笑道,“还有一事想劳烦姨母帮忙。我们如今已经分了家,我正想起一道院墙,顺便再开一扇大门,我想请姨母吩咐手底下管事的帮我推荐几个泥水匠。” 本来在乡间盖房子、起院墙这种事,大家农闲之际便都能做了。但是,如今自己一家全在城里,父亲又病着,谁去领着人干活啊?再说了,说不得大房还会闹一场,让同村的人难做。不如直接寻了不相识的泥水匠,管他三七二十一,他们才不会买大房的帐呢,总能好好的把院墙给拉起来。 锦华急着拉起院墙来,自然是为了在自家老宅里屯粮食用。 ------------ 十二章新家5 “这有何难?”这是小事一桩,田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田静怡却是个急性子,闻言着急的问道,“你们分家了?快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分的?又被欺负了吧?”一副掳胳膊挽袖子、恨不能打抱不平的样子。 田夫人不满的斜了女儿一眼,咳嗽了一声。田静怡知道母亲嫌自己性子鲁莽了,忙正襟危坐了,眼睛却还紧紧盯着锦华。 曾氏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大房的不是来,更不愿家丑外扬,在田夫人面前失了面子,只向着锦华连打眼色,锦华才不管那些,假装没看见,一股脑的把家里的事对着田夫人抖搂了个底朝天。 面子这种东西,你越是顾忌,反而越是没有。面子是人自己挣出来的,可不是藏着掖着就有的。 田静怡听完了就气鼓鼓的埋怨她,“姐姐,你该早跟我说,我也好叫了人给你撑腰去!” 这说的也是孩子话!自己家的事,别人总是不好管的。锦华却感念静怡的一片情意,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田夫人对别人家的家事不好指手画脚,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曾氏,便把外头的一个管事唤进来,对锦华道,“这是我家的二管事,我家外头跑腿的事都是他的,有什么要求你跟他说说就是。” 锦华忙站起来,客气的对人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那位管事笑道,“明日我就让人过来听从小姐的吩咐。” 坐了一会儿,锦华又拉着静怡到自己的小屋里说知心话。静怡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母亲吩咐私下里给你的,因为母亲知道姨母的脾气,是说什么都不会要的。” 真是雪中送炭!看着这一张三十两的银票,锦华不由得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对父亲和母亲的担心,对自己家前途命运的恐惧,她不是不难受的。平时忙活着倒也没什么,只有到了真亲近的人面前,多坚强的人也脆弱起来了。 锦华哭了一会儿,才擦了擦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想起一事来,对田静怡道,“我家里如今日子正艰难。便也不跟你客气了,这份情我记下了,只是需得给你打一张借条。” 静怡不高兴了。拦着不让,锦华执意磨了墨写了,道,“若是我母亲知道了,责怪起我来。有了这个还好解释一些。”静怡撅着嘴巴,只好由着她了。 不知不觉天已近晌午,田夫人却不愿打扰病人修养,不顾曾氏和锦华苦苦挽留,执意走了。 待两人把田夫人一行人送走回来,屋里就传来二爷的声音。“启珍,你过来一下。”声音很是严肃,还带着急切。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刚才的谈话二爷全听见了。不过,也是时候跟他谈谈分家的事了,又没办法一直瞒下去。 锦华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说的,不过后来见父亲虽然垂头丧气了好几天,但还算平静。知道他大概是早有预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现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想到到了下午。那田管事就带了个姓张的匠人过来听刘家的吩咐。 田夫人手底下的人办事锦华没有不放心的,自己家业找不出人去监工什么的,索性那材料、人工什么的都不管,全权委托了人家处理,只回屋开了箱子给那匠人五两的银子,“不够您尽管再来找我。” 那位匠人忙笑道,“只一条院墙并一个大门、一个角门而已,尽够了。” 锦华又拿了自己家的房契把尺寸细细说明了,说完了却欲言又止,“我祖父和大伯还住在那里,他们一向。。。因为分家的事有些不愉快。。。可能会生出事来,您可要有个打算。” 这田管事也是见多识广的,哪里会把一个乡间小地主放在眼里,只管点头叫她放心,“刘小姐只管放心,这点小事我若办不好,只管叫夫人把我撵回家抱孩子去!” 这件事交代下去,刘锦华算是去了一件大心事。接下来却又有不少族人来家里探病,除了大成叔以外,自然都是佃了二房田地的人。 “那天真是不好意思。”大成叔说起来脸上有点烧得慌,又把手里的一小篮子鸡蛋和一只咯咯乱叫的白毛鸡放下,“都是自家的东西,给二哥补补身子吧。” 没分家之前,族里的人其实已经去看过二爷的,可是,那时拿的东西直接留到了正院那边,二房自己啥也没捞着。 “我们也理解你的难处。”曾氏笑得不卑不亢,拿捏着自己跟族人相处的尺度。她也知道,大成是不想得罪人,否则就不会当时没什么表示,只等着自己分了家搬出来再上门了。 但庄户人家这点子东西都是不舍得吃的,如今光看这礼就知道是很用了心思的,便也不好意思再拿乔,嘱咐厨房做饭,让他吃了饭再走。 大成见曾氏和锦华毫无芥蒂的样子,心里很高兴,临走一个劲的嘱咐,“家里有什么需要往这里捎的,或者是想回老宅子了,尽管找我,顺路的很。” 六爷爷家的大江叔也来过一回,他家也愿意佃了那些坡地边缘的可以改造好的地。锦华也跟他写了契约,并且写明由刘家出钱,叫他待麦收之后雇几个人把地给整一整,到时候浇地也便宜一些,产量应该会高出不少。 三伯家的几位哥嫂也都上了门,他们自家都穷的叮当响,平时一直在捧大房的脚丫子,如今佃的地忽然易了主,东家成了原先一直关系很疏远的二房,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几个人脸上别别扭扭的,神情忐忑不安,手里虽然好歹拿了点自家的出息,也并不像样。 曾氏是什么人呢?她若是处于弱势,那就整日目高于顶,态度冷硬,不肯示弱。生怕别人看轻了她,如此一来反而处处树敌,处处得罪人。她若是处在强势呢,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越发的平易近人,根本不屑与人争锋,极为爱护自己的名声。 所以,这几个人本来害怕人家把地收回去,如今见曾氏客客气气的,说话虽然不亲密。但是并没有横眉立目、借机挖苦,也没看出有收地的打算,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了地。 等他们走了。曾氏这才冷笑一声,“他们也有今天!” 锦华想起那几人惶恐的样子也想笑,“他们这回肯定是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吧,一定是以为咱们这回要好好收拾他们呢。” 曾氏啐了一口,“呸!还以为人人都像他们一样势利眼啊。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嘴上骂着,眼角眉梢却俱是喜意。 这样一来,几乎算是一半的族人都承认了二房如今的地位,曾氏真是心满意足。要不是二爷还病着,她都要志得意满的笑出声来了。想想以前二房根本无人理睬的窘境,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就连张大川家的。也领着大丫和二丫拿了一篮子果子上了门。 刘锦华细细打量这位一直无缘得见的前世著名的“糟糠之妻”,她长的确实面目普通,肤色有些黑。身材又有些壮实,看起来比张大川可老相多了。看着也不太爱说话,问一句答一句的,有些沉闷。 原来这就是大川娘心目中的最佳儿媳妇啊! 刘锦华不觉把她跟自己比了比,顿时有些无语。这样的儿媳妇才是庄户人家的好媳妇。家里外头的活什么都能干,干起活来可以当男人使唤。晚上灭了灯又能当女人使唤,既得了一个免费的棒劳力,又得了一个免费的传宗接代的工具。刘锦华只能说,大川他娘,您老目光如炬,眼光深远啊。 她在打量张大川家的,张大川家的也不时偷偷的打量她。 原来这就是那位刘三小姐! 她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一眼,见人家唇红齿白的,虽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人,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自己这辈子见也没见过的气派,煞那间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本来,她娘家家境比一般农户强一些,家里有几亩良田,也算有吃有喝,只因为年龄偏大了,才嫁到张家那般赤贫的人家,本来心里很有几分不甘愿,等嫁过来以后才知道丈夫的好,才充分理解了爹娘的苦心。 她丈夫很快就让她相信,虽然家里暂时困难,但只要跟着他,迟早会过上好日子。 虽然她整天起早贪黑,伺候完了老的,伺候小的,忙完了家里的,忙地里的,没一刻清闲,但是她毫无怨言。只要看见那人,无论有多劳累,心里头就是满满的甜。可是偶尔有一次,她无意间听见小叔子三川跟丈夫玩闹,说什么“锦华姐”、“锦华姐”的,她便突然多了一段心事。。。 她正有些出神,忽然见锦华笑着看过来,便吓得赶紧把眼睛又垂下,想起来前婆婆的嘱咐,便又局促的捏着手对曾氏道,“二婶,我婆婆本来是想来的,可是最近她身子不大好,就让我代她老人家过来看看二叔。” 这个瞎话说的好,曾氏与锦华对视一眼,看大川娘那样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刘家门了吧。 大丫和二丫见了锦华很是亲切,一人攀了她一个胳膊,叽叽喳喳的抢着说话,“我大哥最近可忙了,带着二哥、三哥,又另外雇了几个人,忙着在后山上栽果树苗呢!” “忙的都没空回来吃饭,都是我做好了往山上送呢!” “那树苗一拉就是好几大车,村里头的人都出来瞧热闹,一面叽叽咕咕的议论,场面可大啦!” 锦华含着笑看着她认真听着,自然很是关心张大川那边的进度。 “地里头还有麦苗,就抛了许多坑栽上了果树苗,就有人说这是糟蹋庄稼。。。”小丫头见锦华笑盈盈的,一时手舞足蹈的有些兴奋过头,一不留神就说嘟噜了嘴。 “二丫,你胡说什么!”大川家的吓得忽的一下子站起身来,瞪眼厉声喝了她一句。 ------------ 十三章新家6 二丫也被吓住了,目瞪口呆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眼里立刻蕴满了泪珠。 曾氏脸色也跟着不好看了。任谁听见别人说三道四的心里也不痛快,更何况曾氏又最是爱脸面。 刘锦华却并不当回事,摸了二丫的头一把,笑着安慰道,“没事,你又没说错什么。不过,咱这可不是糟蹋庄稼。如今树苗还小,树苗间隙那些庄稼还是能长的,少不了多少收成。就是果树长大了,间隙里也能种些庄稼,就是收成略少些,几十亩的地合起来,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那些人不懂这些便胡说八道,让那就他们说去吧,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了。待咱们地里头收成好了,看谁笑话谁!” 二丫听她说的有趣,一下子破涕为笑,“锦华姐,真的么?” 锦华见了更觉的她可爱,捡了碟子里的点心哄着她吃,又递给大丫一块。旁边曾氏的脸色也跟着阴转了晴。 大川家的本来就看着自己一心笼络的两个小姑子见着个“外人”居然比对自己还亲热,正觉得碍眼,又见人家轻轻松松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的把刚才的尴尬给解了,反倒让自己在小姑子面前做了一回恶人,脸上就青青白白的不太好看,当下忙不迭的告辞,“家里头还有一堆活计呢。” 曾氏赶紧让赵嫂子去厨房拿了一条生肉,让她带上。曾氏也是好心,庄户人家,回礼也得实惠一些才好,吃食什么的才是贫困农家最用得着的。 那大川家的却死活不收,一脸的坚决,一手拽着一个孩子,一溜烟儿的走远了。俩孩子被拉得踉踉跄跄的。一面还回过头来仓促的朝着锦华挥了挥手。 一番心意被无情拒绝了,曾氏难免有几分不高兴,“这个儿媳妇,跟她婆婆差不多的德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没两天,田管事又领着张师傅登了门,“需得跟夫人和小姐告一声罪,今日可真是得罪了你家老爷子啦。”说着话脸上有些隐忍的气愤不平,还有点忐忑不安。 曾氏与锦华对视一眼。心里都道,果然来了。 “我们已经画好了线、开了槽准备施工。你家老爷子却来了,不准我们干活。直说这院墙太靠西了,占了大房的地方。我们只让他把证据拿出来看,又给他重新测量了一遍,仍是没错。他却不依不饶的,就站在那里叫骂。我们也没管他。该做啥还是做啥。他见我们不理人,仍然继续做活,竟然跑上去直接坐在那施工糟里头了,谁要动土他就往直接往人铁锨底下钻。。。唉!真是。。。他那么大年纪了,我们也怕伤着他,也不敢生拉硬拽。所以就这么耽搁了大半天。。。” 张师傅搓着手,又是气愤,又是无奈。觉得这事实在有点难办。 锦华和曾氏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果然只有想不到,没有老爷子做不到! 虽然张师傅语焉不详的,但是锦华知道,祖父不知道把二房说的多难听呢。虽然眼不见为净。还是气不过他胡乱败坏自己家的名声,想了想便对两人正色道。“虽说要尊老爱幼,父慈子孝,但也不能让长辈任意毁坏做儿子的名声。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去起院墙,他就是说下个大天来也不占理。若是明日他还骂,二位不妨寻个口齿伶俐的,跟他辫上一辫,也叫父老乡亲们给评评理,到底是我们不孝顺,还是老爷子太偏心,不讲理。若是我们不理睬他,倒像是我们理亏了似的。” 那田管事也是个妙人儿,虽然气愤无比但却做不了主,今天过来也是要探明主家立场的,听锦华这么一说,心里就有谱了,当下便一脸的沉痛,叹道,“这老爷子也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二爷如此之至纯至孝之人,断断不该落了如此骂名。行了,小的省的怎么做了,您就放心吧。” 转过天来的傍晚,张师傅就派了个十几岁的小工匠来传话,“我师傅派我来跟您说一声,事情都办妥了,您只管放心好了。”小工匠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带出一股机灵劲,口齿清楚,说话干脆。 “我祖父又跑去闹了吧?”锦华忙问。 “老爷子自然又故技重施了,见了我们开工就跑过去坐地上开骂,就是拦着不让施工。幸亏田管事早有准备,专门在田府派了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去,硬是把老爷子给拦在了一边,任着他哇哇乱骂,就是不让他靠近。后来见老爷子骂的不太中听,我就自告奋勇上去了,老爷子骂一句,我就笑嘻嘻的回他一句,跟他好好讲了一番大道理,后来,他讲不过我,气的胡子直抖,只好一面骂着一面走了。” 锦华一边听一边拿了帕子盖在脸上止不住的笑,心道老爷子肯定是被人堵得没了话说才肯乖乖走开的呢,觉得十分解气。 曾氏听着心里更是高兴,却强忍住绷着脸不笑出来,只忙着抓了一把大钱让这少年买零嘴吃,待他走了把门一关,这才抚掌大笑,“刚才真是忍的太辛苦了!你祖父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此这般,不出半月,田叔就跟张师傅回来复命,说是院墙、大门连带角门全修好了,又把剩下的几串钱拿来交账,细细的报给锦华用工多少,用料又是多少,各花了多少钱。 锦华又额外拿出几串钱来酬谢他们二人,谁料人家分文不取,“既然是夫人吩咐的事,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说着就赶紧走了。 曾氏和锦华一商量,觉得过意不去,到底买了点实惠又不算贵重的礼物派赵铁柱专门送去谢了田管事和张师傅二人。 这边宅子准备好了,那边张大川地里的果树苗也全都种完了,又买了一辆宽大无篷的骡车并一匹壮实的青骡子。 “我已经打听过了,城里头的米店价钱高些,还是乡下农户家里头最为便宜。我打算让二川、三川跟着我在周围的乡下先收收看。” 张大川经过这一番历练,眼角眉梢颇有点意气风发之意,虽然依然是谨慎小心的性子,但周身似乎多了些气魄在里头。 “辛苦大川哥了。一些小事大川哥自己做主就行了,无需来问我。”锦华见他愈发的稳重、从容,心里也替他高兴。 “大川哥,你出门收粮食,可别不舍的吃用,这些都算是我的。要是累病了,就不值当的了。”锦华不放心的嘱咐他。 张大川毫不在意的一摆手,“咱庄户人家,这点苦怕什么啊?” 他立刻就开始着手收购粮食,半个月二十天的就过来跟锦华交交帐。他认识的那几个字都是锦年教的,锦华看着他做的账本,虽然字没什么体可言,但是还算是板板整整的,想来这人在辛苦的劳作间隙,必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帐也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锦华便想,这算不算好人有好报呢。 时间很快就进了五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果然,除了零星的一点小雨,还没湿透地皮就没了影,太阳整日热辣辣的挂在当空,地里,小河里,都已经开始有了干旱的迹象。 刘锦华和张大川早就有了准备,零星的收购虽然价钱低,但速度太慢,便早就开始直接从粮铺、米店进货,只是分批从不同的店里进,每次的交易量也尽量不显眼。张大川胆子很大,他甚至跑到临近的河东县一趟,觉得那边价格合适,就看准机会多进了几批粮食。 刘锦华手里的银子很快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刘家老宅前院的三间屋子里也都堆满了粮食。 刘锦华早就嘱咐了张大川,因此他对外的口径一直都是,“刘家二房的院子已经租了出去,着我帮着照看着,替外地的行商储存粮食用。” 不过,锦华自己箱子里的钱少了一大块,自己又频频的跟张大川接触,光用“果树园”做幌子也支撑不了多久,眼看着今年干旱已成定局,粮价已经见长,刘锦华这才把自己屯粮食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曾氏实打实的吃了一惊,指着刘锦华气的说不出话来,咬牙骂道,“你个死丫头,胆子真大!一百两的银子啊,你说动就动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今年有旱情,粮食一定会涨价?” 应对曾氏,当然就不能拿圆通法师说事了,“我又不会神机妙算,自然不知道天气如何。但是我觉得,每年到了冬天,或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肯定会涨价,至少应该不会赔钱就是了。” “你小试牛刀我也不管,如何胆子大到把一家人的家底一下子就都扔了进去?!”曾氏说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阿弥陀佛!现在看来,你这一把算是赌对了!万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不管怎样,闺女好歹没闯祸,看现在的形势,不出意外的还会赚上一笔。曾氏提着耳朵把她教训了好一顿,直到锦华答应以后有事不能再瞒着她,这才放过了闺女。 ------------ 十四章谈婚1 不过,曾氏的记性是很好的,日后她但凡想起来,就不免再把锦华给念叨一遍,让锦华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天越热,二爷的病情就更转好了一些,能不时的出屋子在院子里溜溜弯儿,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甚至还忽然手痒了,想写几笔字。 一听父亲要纸要笔,锦华高兴还来不及呢,在屋子里翻了翻,嫌弃平日自己用的纸笔不好,便兴冲冲的拉了赵嫂子陪着她一起去了书肆,花了近一两银子,买了一支湖笔并几十张上好的宣纸回来。 二爷一见那些东西就生了气,眉毛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脸也跟着掉了下来,斥道,“我不过是写着玩而已,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浪费银钱做什么?!” 他这一辈子也没用过这么好的笔,这么好的纸啊!何况自己病着,不能挣钱养家居然还乱花钱,实在是。。。 锦华才不管他如何心疼,只充耳未闻的低头取了刀子给他裁纸。 虽然二爷十分不高兴,但也知道闺女的一片孝心,又怕说多了伤她的心,只好愤愤的闭了嘴,拿着那笔仔细看了半晌,神色复杂,然后才扭扭捏捏的写起字来。 曾氏见了就跟女儿偷着笑,“你爹虽然嘴硬,心里头稀罕着呢。” 锦华看母亲高兴,便道,“娘,您的画画的也好,不如改日我再多买些好点的颜料、纸笔,供您作画用啊。”母亲前世一辈子的愿望,不就是能做个闲适的淑女,每日养尊处优的看书作画么。 曾氏听了便摇摇头,“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描个花样子,绣上几针呢。”又抬眼很是欣慰的看了一眼里屋正埋头写字的丈夫。“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有你爹去弄也就够了。” 锦华知道,曾氏这是彻底把养家糊口的责任给担起来了。说起来,母亲的变化可真够大的。以前不管她性子再刚硬,多么嫌弃父亲软弱无能,可说到家里的生计也是一心指望父亲的。如今父亲一病,她“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算是彻底转过来了,尤其是这几年来,仗着她自己卖针线已经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反过来。这也让她自强自立的信心更足了。 大成叔早就捎信来说锦秀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很快就要办满月酒了。 按着锦华的意思。与大房那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呢,看见他们心里就膈应。当然,至亲之间也不能断了来往,只托人把该送的东西捎了去也就是了。 曾氏却不同意,“我不但要去。而且要风风光光的去。也让他们瞧瞧,虽然是把我们给撵出来了,我们过得比以前还要好!”曾氏说着话,一脸的毅然决然。 等到了日子,赵铁柱早早的雇了一辆很上档次的骡车,车厢崭新宽阔。一色的素青纬子,骡子也是高大威武。曾氏穿了新做的浅褐色软缎褙子,新做的软底青面绣花鞋。头上把最好的首饰插了,如云一般的黑发梳的一丝不乱,手里甩着素白的帕子,神清气爽的带着赵嫂子出了门。 锦华一脸笑意的帮着母亲穿戴好了衣裳首饰,心里真是爱杀母亲这种意气风发的劲头。这可是自己盼了两辈子才盼来的。 曾氏晚间回来,已经喝得微醺。脸上带了一点红晕,却更加的容光焕发。 “她们本来都想看我的笑话,哪知道我一出场,就把她们全都镇住了!看我的穿戴,看出门的派头,就是你大伯母也比不上!你大伯母看来被提前解了禁,只有锦凤仍然被拘着没露面。你大伯母的穿戴自然是不差的,只可惜被你大伯禁足给禁的无精打采的,又哭丧着个脸,身上衣裳的颜色又配的不合适,怎么看怎么没精神!” “那帮子势利眼的,这回见了我哪个都得主动奉上笑脸,抢着跟我说话。哎呦,今儿个我真是左右逢源,连腮帮子都要笑酸了!” “那些佃了咱们家的人,除了你六奶奶,小枝,还有你三伯娘家几个儿媳妇,就连你三伯娘也是上赶着来跟我说话呢。” 曾氏真是有点醉了,平时她的话并不多,而且,依她的性子,也绝对说不出这么嚣张率性的话来。 “你猜我还看见了谁?”曾氏忍不住一脸的八卦,“是小菊。说来也怪了,她一直躲在你大姐屋里不出来,前前后后的伺候你大姐做这做那,看着她俩谈笑风生的,别人竟然都像是插不上手一样呢。也不知何时她们俩竟这样要好了?” 大房小偏院里只住了他们三个人,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何况小菊姨娘又是格外的会做人,跟大小姐锦秀能打成一片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锦华越发的觉得菊姨娘不简单。大姐锦秀一向是有些瞧不起人的,以前大概连正眼也没瞅过菊姨娘,如今她竟有本事哄得锦秀如此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至此,曾氏的一口恶气倒是完全发了出来。虽然仍然不放心丈夫的病情,但终究是振奋精神,把整个家都管了起来,吃饭、穿衣、人来人往的,每天事情挺多,还得继续领着女儿做针线补贴家用,晚间还得到菩萨面前做功课,整个人忙忙碌碌的,跟在刘家时简直大变了样子。 虽然事情不少,但她安排的井井有条的,赵铁柱夫妇也是各安其事,家里的事处处妥帖。她自己原来那些头晕、心悸、胃疼的毛病也没见再犯过。 锦华反而成了最悠闲的一个,除了跟着母亲学针线、做针线,跟赵嫂子讨论讨论菜谱,便只管着钱匣子。 初夏的天气,似乎太阳刚出来,就把清晨的那点子凉气给蒸跑了。 这院子有些光秃秃的,无遮无拦的,连棵树都没有,挡不住烈日炎炎。曾氏便跟邻居学着种了一些藤萝,绿绿的长势喜人,墙上都爬满了,又跟赵嫂子一道,在院子里架起了好几棵葡萄,蜿蜿蜒蜒的,居然一直从院子这头搭到那头,宛若铺就了一张绿色的天棚一般,让这小院好歹得了一些阴凉。 锦华拿了小板凳,坐在葡萄架下拿着花弸子低头做活,却忽然听见大黑激烈的咬了起来。 她坐着没动,只倾斜了身子伸着脖子好奇的往外一看,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大门外头斜斜的倚了一个人,一身月白色杭绸直缀,手里摇着一把扇子,正朝着她望过来,还是一脸没正行的笑。 刘锦华忽的一下子就站起身来,第一反映就是想跑,第二反应是,大黑怎么不扑上去咬他一口! 然而,她的身子都紧张的僵直了,脚却仿佛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没动。跑,终究不是办法。 此时,就听那人正一脸和气的跟赵铁柱解释,“鄙人姓李,这家的主人原本在我那里做活,我听说他病了,特意上门探望。” 赵铁柱一脸的惶恐,不敢再拦着,便往里头喊了一声“李爷来了”,一边让着人进来,一边试图驱赶身后的大黑,“出去,出去,这是客人!不许乱叫!” 这几个月大黑长的很快,因为家里伙食搞得比以前好多了,三不五时的就有肉骨头啃啃,大黑很快就养的皮毛油亮,幸亏它没有养成一副肉滚滚的懒骨头,依然保持着精瘦的体型,只是身手愈发矫健了。 此时他正警惕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陌生人,嘴里低声呜呜的叫着。 什么客人啊?! 刘锦华站在那里没有动,并试图对着大黑连打眼色,让它上去咬人。 她自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唤狗咬人,后果可是不好收拾呢。但是,要是大黑自己发起疯来咬了他,自己家也没什么办法不是?大不了赔你医药费啊。 然而,大黑毕竟是畜生,这么复杂的眼神它还真是没看懂,只是觉得主人表情奇怪,反倒停了狂吠,只歪着头反复打量刘锦华,一边摇着尾巴试图讨好主人。 嗐,这个傻瓜狗! 刘锦华恨不能一下子有了大神通,能让她通了兽语,跟大黑心有灵犀一点通。。。 曾氏已经听见动静出来了,见了李茂林也吃了一惊,随即冷冷淡淡的道,“原来是李少爷来了。”顿了一顿,才不太情愿的加了一句,“屋里请吧。” 此时,那厮身后似乎瞬间就闪出个贼眉鼠眼的小厮,一溜烟的抢到了大家的前头,三步两步的进了屋,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股脑的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曾氏看看桌子上,一看就是流光水滑、价值不菲的绸缎,精致包装的点心,两筒刻着花卉的青竹筒装着的茶叶,还有两个锦盒里头也不知装的什么,难为刚才那小厮一个人怎么把这堆东西弄进来的。 曾氏的冷脸就有些挂不住了,她倒不是见钱眼开,而是平素的教养一贯如此,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二爷也自屋里撩了帘子出来,很有些受宠若惊,见过礼之后便道,“李少爷也太客气了,还请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吧,这怎么当得起呢!” 曾氏也跟着附和,态度很是坚决。甭管怎样这礼是不能收的,何况这礼也太贵重了,此人又动机不良。 ------------ 十五章谈婚2 那厮听了二爷这番谦让的话却把脸一崩,不悦道,“您这话就错了,我跟您一见如故,算起来那也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如今您病了,又是从我们柜上送回家来的,我于情于理,都得来看望看望。怎么,您这是嫌弃了不成?如果真是嫌弃了,等我走了直接扔了便是。”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自己还能说什么?二爷不知道说什么好,曾氏也有点无可奈何。 锦华后脚也跟着进来,她可不放心这人在这里胡说八道,闻言便道,“大表叔也太客气了!我爹虽然是您的远房表哥,可也不过是您十几年的老伙计而已,怎么值得您如次纡尊降贵呢!” 他刚才称呼起来就避重就轻的,显然是有意为之,锦华偏偏就把这层关系给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 既是来了外男,赵嫂子就站在屋里伺候,赵铁柱也守在门外,自家的人手倒是挺足的,倒也不必怕他。 “你这丫头就是牙尖嘴利。我这回是为什么来的你不知道么,还跟我在这里装糊涂!”那人乜斜着看过来,眉梢高高的挑着,居然一副自然而然、亲呢的口气,活像两个人在打情骂俏一般。 谁跟你装糊涂啊! 这人自说自话,只气的刘锦华脸都涨红了,恨不能一下子撕了他的那张破嘴,我跟你很熟么?! 刘锦华张嘴就要顶回去,曾氏却瞪了她一眼,转脸朝着李茂林平平板板的道,“李少爷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您先坐下用茶吧。” 曾氏息事宁人,想把刚才的事混弄过去,有人却还偏偏不答应呢,“锦华已经及笄了吧。可不算是小孩子了啊。”这人处处意有所指,让人想不明白都难。 曾氏闻言就没法装糊涂了,把脸一肃,不悦的问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李少爷不放把话说明白些。” “好,夫人也是痛快人!”李茂林忽然收起了他那嬉皮笑脸的做派,猛地一抖袍子的下摆,双手抱拳施礼,一脸的郑重道。“我李茂林今儿个也就厚颜自己开了这个口了,我确实想求娶令爱为妻,还望二爷与夫人能恩准。” 曾氏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峰回路转。居然成了这个样子,顿时愣在了那里,“你是说,明媒正娶我们锦华为正室?”一向都从容沉静的二奶奶也惊讶的以至于失态了。 李茂林似是很满意曾氏的表现,得意的咧开嘴笑了笑。点头道,“正是。” 李家虽然是商户,可在这偏僻的小县城,那也算的是实打实的大户人家,不是刘家这种小门小户能攀得上的。即使刘家现在没分家,依着台子镇的那些家底。要嫁入李家那也算是高攀,何况现在呢。 曾氏心里又是惊,又是喜。又是忧,回头却见女儿一脸寒霜,毫无喜悦可言,心里暗暗奇怪,觉得女儿有点反应过度。又怕双方闹得太僵。只好先用个拖延之法,转头对李茂林道。“还望李少爷能给我们些时间,我跟外子商量商量再定。” 其实哪里是要跟丈夫两个人商量,无非是需要说动锦华而已。就是说不动女儿,要拒了这亲事,也得徐徐图之啊,要不然岂不是打了李家的脸面,自己家有怎能得了好呢? 旁边的二爷觑着女儿的脸色,也忙点头。 锦华却气的肺都炸了,尤其是很气愤母亲和父亲暧昧不明的态度,好歹忍住了怒火,没当场发作出来,只是沉着脸愤愤的转身奔出了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难听的话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说,掉个脸色总行吧?反正我得表明我的态度,我不愿意!也省的他们自作主张,越过了自己就把婚给定了。 锦华嫌弃一墙之隔的那个人,索性把门和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眼不见心不烦,独自在大热天闷在屋里枯坐。 心里急速的想着主意,怎么把这麻烦打发了,谁知越着急便越想不出办法来。她揪断了自己好几根的头发,脑袋急得轰轰直响,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出一层,依然毫无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了那个可恶的声音,竟然就紧贴在了窗根儿底下,“喂,咱俩能谈一谈么?”好像还带着笑意。 难道是刚才与爹娘言谈甚欢?这可不行! 锦华原本心里有气,不想理他,又觉得他隔着窗在外头唧唧歪歪的,让人看了实在不像个样子。当断则断,不断则乱,还是猛地推开门到了院子里,索性大大方方的跟他谈一谈。 李茂林见她出来,便笑着歪着头打量她,上上下下的看。 虽然不过是普通的衣着,普通的长相,可是,这姑娘长的可真白啊,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一绺一绺的贴在她白生生的脸上,一双乌黑的愤怒的眸子恨恨的盯着他,显得格外的有生气。 他的手指动了一动,很想去挑起她耳边紧贴在脸上的那一绺头发。 锦华只觉得他的眼光不怀好意,又被他看的身上在大热的天里也觉得凉飕飕的,不由得便想起那个混乱的元宵夜那种陌生的触感。。。 她压下心里的厌恶与憋闷,忍着气低声开口道,“不知大表叔有何见教?” 听了她的称呼,李茂林微微的皱了一下眉,脸也跟着沉了下来,同样压低了声音冷哼了一声,“大表叔?我记得刘三小姐上一次可不是这么叫的!” 上一次?锦华的脸不由得白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 李茂林见她终于露出了应有的惊慌之色,又冷哼一声,“刘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儿家,前番已然与我海誓山盟,互诉衷肠,私定终身。不过过了几个月,却又翻脸无情,全不认账了!好,真好啊,果然是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啊!” 刘锦华被他气得脑子轰了一下,手都哆嗦了。这人真是卑鄙无耻!上次是他霸王硬上弓,情势危急,她才迫不得已的虚与委蛇,现在他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锦华两只手攥的紧紧的,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慌,稳住了,对付这种人,千万别乱了阵脚! 她长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气愤的颤抖起来,咬着牙道,“上次的事,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苦苦相逼,欲行不轨。。。在那种情势之下,我也只好敷衍与你罢了!” 见他眉毛一挑,眼睛一瞪,脸上乌云密布,就要翻脸,锦华也怕他闹起来不好收拾,更怕他不管不顾的把那一夜的事情给说出来,赶紧截住了他的话,语气也跟着轻柔起来,试图安抚他,“今天,咱们索性把话都敞开了谈吧。您也知道,我家只是小门小户,你我两家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根本就不是般配的好亲事。别说我们两人了,就是两家的老人,父母亲朋,恐怕也不会同意的。混实大事,岂能违背父母之命?” 上次李家同张家的婚事,李茂林跟家里闹翻了,由此也可推算出李家老爷子对他婚事的期望所在。 李茂林见她有些服软,果然没再发怒,只是脸色沉沉的,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何况,小女子也有自知之明,并不想嫁入大户人家,去争名逐利。我只望这辈子能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守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并不想攀附富贵。” 李茂林抬起眼看着她,面前的女子垂着眼,一脸的落寞,又好似因为说出了自己隐秘的心事而有几分轻松。 一时之间,他倒是有些恍惚,仿佛她不是十五六岁刚及笄的少女,而是阅尽千帆的妇人。不由自主的,他就也跟着她叹了一声。 跟这人打了几回交道,刘锦华也摸出了一点门道。眼前这个人很爱面子,把他惹恼了绝没有好果子吃,反而得又打又哄,说些好话,方才有效一些。 “试问李大少爷名满河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与小女子苦苦纠缠?又不惜用了这样。。。的手段,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刘锦华苦笑着道,转眼间语气却又凌厉起来,“堂堂的李大少爷,居然如此的不惜脸面,以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只为了逼各方面条件都很一般的小女子就范,值得么!平日里,我经常听人说,李家大少爷李茂林一向急公好义,最是豪爽公正,没想到。。。” 刘锦华索性用起了激将法。 李茂林虽然气的呼哧呼哧从鼻子里往外直喷粗气,到底没发起火来,只把手往身后一背,眯了眯眼睛阴森森的问道,“这么说来,刘小姐是铁了心不答应喽?” 刘锦华直视着他的眼睛,没说话,拒绝之意显而易见。过了一会儿却又加了一句,“若是对上别人,我是不敢如此的。只因为是您,知道您不会像那些恶霸无赖一样强抢民女,不会蛮不讲理,不会仗势欺人,不会强人所难,不会欺男霸女。。。我才敢说的。” 李茂林听了她满口的“不会”,居然一下子被气笑了。 然后,两个人就那么干在了那里,谁也不说话。 李茂林背着手脸朝外,看着天。 刘锦华不想去看他,她一直望着头顶的几串绿色的小粒的未成熟的葡萄。周围静寂无声。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她把他说服了。 她又忐忑,又有几分期望,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温文尔雅”的转过身来,冷然说上一句“小生唐突了,这亲事就此作罢”,然后挥一挥衣袖,飘然远去,从此再也不见,后会无期。 ------------ 十六章谈婚3 她又忐忑,又有几分期望,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温文尔雅”的转过身来,冷然说上一句“小生唐突了,这亲事就此作罢”,然后挥一挥衣袖,飘然远去,从此再也不见,后会无期。 然而,事实总是与人的愿望背道而驰。 那李茂林忽然笑了一声,转过脸来看着她,一脸的温柔小意,“我已经从静怡那里知道你家的事了。你莫要怪我来晚了,我本来也是想早来的,可是,前一阵我去了一趟江南,查看了一番货源,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个月的功夫。这不,我前儿个刚从江南回来,昨天去了姑母那里,今天就来你家了么?” 刘锦华简直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场面不是已经被自己掌握住了么,他怎么没头没尾的又来了这么一句?自己刚才那番话他到底听见了没有啊! 刘锦华被他气得跳脚,刚才的理智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谁怪你来的晚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人怎么这么会胡搅蛮缠,而且自我感觉良好,好像是自己在跟他发脾气、撒娇一般了!我呸! 碰上这种人,刘锦华再牙尖嘴利,那也得上讲理的人才有用,跟他,竟有种有嘴也说不清的感觉。 “再说了,这一切还不是怪你?你若是给我捎个口信,我就是再怎么忙,随便找个人去你家里给你撑腰,也不至于让你在分家时受那些委屈啊?!”李茂林居然还一脸的责怪。 刘锦华已经彻底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苦心营造的局面被这人三言两语就给破了局,只徒然挣扎道,“我们怎么分家跟李少爷您有关系么?” 不管她说什么,李茂林只听他想听的部分,又自说自话道,“我已经问过姑母了。知道了二爷的病症所在。这个病可不好治啊,若是我能替你家延请名医,把病给治好了,你愿不愿意嫁入我家?” 刘锦华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废话!我爹的病自然是我来想法子给他治,关你什么事啊!我一定会想法子给他治好的,就不劳李少爷费心了!”顿了顿却又哧笑道,“嘁,就是我答应了你也没那个本事啊!” 这个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刘锦华自然不相信。只当他胡吹乱编。 再说了,因为现在父亲的病情已经有所缓和,锦华对张大夫充满了信任。正满心期望着这位老大夫能创造奇迹,彻底把这病给去了根,因此李茂林说这话,她哪里听得进去啊? 李茂林定定的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根本不信。便笑了一声,“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相信我,咱们俩有缘,你这辈子注定会成为李家妇。你且看着吧!”说罢也不啰嗦,一甩袖子大步往外走。 锦华急得在后边追着喊,“把你那些东西拿走啊!” 李茂林头也不回的只一摆手。“你扔了吧。”竟然就此潇洒而去。 刘锦华定定的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瞅着大黑在她身边蹭来蹭去的,只有一种事情脱离她掌控的无力感。 明明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孰料煞那间峰回路转,自己居然功败垂成。 她只觉得,即使面对祖父,自己也没有这么有劲使不上的感觉。 半晌,她才指着大黑狠狠的训斥道。“刚才那人看见没有,那就是个混蛋。下次见了就给我狠狠的咬,知不知道?!” 大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觉得主人心情不好,便讨好的围着她不断的摇着尾巴。 刘锦华就去了门上嘱咐赵铁柱夫妇,“那人若是再来,不要让他进门。” 赵铁柱两口子疑惑的对视一下,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状况,还是顺从的点头,“是,小姐。” 这夫妇俩刚刚与刘家签了五年的契约。刘家对他们很满意,他们对这主家也挑不出毛病来。工钱给的不算多,但也合理,关键是人性情都很和气,不会跟别的人家似的,对下人非打即骂,整天过的战战兢兢。 刘锦华转身三步并最两步的回了上房,一眼就又看见桌上堆得如小山的般的那些礼物,心里头更气了,冲着曾氏喊道,“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如何还能大喇喇的进了咱们家的门了!” 曾氏哪里听得惯女儿这质问的口气,把眉毛一挑,“怎么?人家好心好意上门探望,如何不能进咱们的门了?”脸也沉下来了。 “什么好心好意?他根本就是没安好心!” “不过是正儿八经的上门,诚心诚意的求娶。虽然自己冒然登门有些唐突,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不堪吧!” 曾氏觉得闺女有点反应过度了。 锦华一听这话,满心都凉了,颤声道,“娘,您这是答应他了?!” “那倒是没答应。”曾氏转过头去,不想看她。 刘锦华吓得怕了拍胸口,“没答应就好。”母女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刘锦华赶紧坐下来认认真真的跟她娘道,“娘,我不愿意嫁去他家。那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里头三妻四妾的,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曾氏没好气道,“有点闲钱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再说了,三妻四妾就不是正经人了么?那满大街的男人岂不都嫁不得了,都是些不正经的?!” “有了钱就三妻四妾,那就找一个没钱的呗。”刘锦华垂下头小声嘟囔,谈起自己的婚事,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曾氏气的瞪了她一眼,激动的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我原先见你心里有主意,以为你是个通透的,不想竟然也开始犯傻了。这个年头啊,有钱有势的才是大爷,出了门便横行无忌,无钱无势的则只能由着别人欺负。不光别人欺负你,就是自己家里头,就比如咱们家吧,只被自己的亲爹、亲大哥也欺负死了!你个傻姑娘,这世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咱们家这么不像样,这么家风不正么?” 锦华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终身问题,但是,很明显,李茂林那种人是绝对靠不住的。所以,她挖空心思找出各种理由想说服母亲。 “世上之人皆寡情,眼里都只认得钱,哪家不是如此?好孩子,你可别提什么家风不家风的话,那些东西都是虚的。你有钱有势了,才有所谓的公道,才有纲纪伦常。你若是一无所有,那些世俗伦常也都不会站到你那边!” “有钱没钱的且不去说它,咱总得找个人品好的吧。那人的人品就很成问题,油嘴滑舌,又好色成性,实在是面目可憎!” “你可别对人存有偏见。你且出去打听打听,凡是认识这一位的,哪个不是赞誉有加?别人你不相信,田夫人你总信得过吧?她也经常提起来,说她这位侄子重情重义、直爽仁义呢。” “那可是人家的亲侄子,自然不会说不好方面啊!” 娘两个针尖对麦芒,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各自气鼓鼓的坐着,一人各据了八仙桌一边,谁也不说话。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赵嫂子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听见屋里的气氛不对,到底没敢进来。 好半晌,里间忽然传来二爷的咳嗽声,母女两人这才顾不得冷战,赶紧起身一起快步走了进去。。。 晚间,刘锦华跟母亲赌气,一直呆在自己屋里,也不出来吃饭,一个人低着头绣着经文,想借助经义使自己冷静冷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也不知绣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揉揉僵硬酸痛的脖颈,长叹了一口气。 忽然门吱呀一响,曾氏黑着脸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盘菜,一碗米饭。 “你个死丫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快来吃饭吧,总不能还没怎么着呢,先把自己给饿死了吧?哼,你若是下定了决心不答应,我和你爹还能拿刀逼着你啊!我们也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啊!”曾氏恨恨的骂道,愤愤的把手里的托盘叽哩桄榔的撂在桌子上。 锦华愣了一下,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曾氏转过身怒视着她,“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这事就先这么拖着,咱们再仔细斟酌斟酌,还不知道最终会怎么样呢!”说罢气哼哼的走了。 锦华知道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这就是答应不强逼着自己了,总算放下了心,顿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便高高兴兴的把盘子里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 翌日一大早,锦华便听见母亲叫赵铁柱把那些礼物一样不剩的送还给李家。因为李茂林日常最常呆的地方就是一品香茶行,索性直接就给送到那里去了。 没过两天,赵铁柱就进来禀报,“那位李少爷又来了,被我拦住说主家不见客,这才走了,脸上像是挂不住了,咬了半天牙,很不高兴的样子。” 锦华听了觉得很解气。依着那位死要面子的性子,以后就不再会来了吧,最好如此,但愿如此,阿弥陀佛。 ------------ 十七章谈婚4 曾氏事儿气性很大的人,一时半会的也不能释怀,见了女儿便没个好脸色。锦华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去触母亲的逆鳞。 她最初的时候确实没想到母亲对这门亲事竟然如此看好。 幸亏日子过得飞快,麦收早已经过去了,麦子也都晾晒干净,接下来就要收租子了。娘两个为着这件事有商有量的,倒也冲淡了彼此间冷淡的气氛。 所幸麦子成长的中后期好歹下了些雨,大大缓解了旱情,才没有造成大面积的干旱。即使如此,今年的收成比起往年的好年景来也足足减了两三成。刘家手里头只有二等田和坡地,不容易灌溉,减产的情况就更严重了一些。 刘锦华早就从小枝姑和张大川那里把产量打听清楚了,与母亲商量之后,便命赵铁柱回台子镇收租子,嘱咐他,因为旱情的缘故,租子比往年少收一成,但是绝不允许拖欠。如果哪一家想拖欠的,就把欠条写了,马上就把地给收回来。 她算过了,佃户交完租留下的粮食,如果精打细算的话也能过得下去,不至于到了打饥荒、饿肚子的地步。 刘锦华不是狠心之人,但也绝不会滥施恩惠。若是租子减的多了,周边的其他地主定不会答应。若是这回允许拖欠,庄户人家日子艰难,必定都会挖空心思试图晚交,并互相攀比,万一如此这般一年年的拖下去,那自己这地也就白佃了。何况,自己家里又没有功名,光上交的赋税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呢。 所以,收租子这一块需要拿捏好尺度,既不能给人狠毒冷酷的印象,又不能让佃户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赵铁柱在乡下忙活了十几天。他人老实,收租子这个活干的颇有点吃力,好在有张大川在旁协助。既然张家和刘家六房都带头交了,刘家三房的人也不好再拖,何况又害怕地被收回去,倒最后到底老老实实的把租子给交上了,并没有人拖欠。 曾氏和锦华本来预备着三伯家的人上门来哭诉、恳求,如今见租子收的比较顺利,才算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等租子收缴完毕,就进了炎热的七月。曾氏便开始忙着给曾尚才打点行装,准备入省城赶考。 曾尚才与好几个同窗同行,三四个人一块雇了一辆骡车。路上也好有个伴。 临行前曾氏特意嘱咐他,让他考完试后在省城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治咳喘之疾的好大夫,特别要注意那位隐退的王老御医的情况。 自从上回被自家姑母“敲打”了,曾尚才已经许久未上门。即使曾氏偶尔邀他来家里吃饭。也被他以读书为由婉拒了。 曾尚才一走,锦年倒是落了单。曾氏本来想一家人在一处挤挤,谁料他自己早就打算好了,寻了一个要好的同窗,直接住到人家家里去了。 锦华既欣慰弟弟不像以前那样孤僻,又知道这孩子定是害怕回了家父亲要考校他功课。这才不愿回家来住,一时之间又觉得颇为无奈。只好跟母亲拿了些日常实用的米面猪肉等物,登门拜访了那户姓宋的人家。恳切的表示了一番感谢。 那姓宋的是个做小买卖的,家里开着油坊。她家娘子为人很是爽利,说话嗓门很高,家里婆婆还健在,下头也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 这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其乐融融,看的出。感情处的非常好。 就是锦华在他家,也并不感到局促不安,而是跟几个男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在了一处。 锦华不由得大感欣慰。她自然是非常乐意锦年交了这么一户人家的子弟为友,总比他回了自己家总是忐忑不安要好吧。 锦华从来都承认,虽然自己的爹娘为人善良、厚道,但从做父母的角度来说,实在是不太称职,不太擅长教养子女。要不然,前世的时候也自己家不会落得那样惨烈的结局。 现在,也亏了自己是个重生一世的怪物,这才对父母诸多忍让,使家里能维持一片平和。但是对锦年来说,来自父亲和母亲的双重压力,实在是让他很是吃不消。 因为锦年住在宋家的缘故,刘家和宋家倒是时常走动起来。锦华还特意给宋家婶子做了一双鞋,以示心意。 虽然整个漫长的夏季骄阳如火,但是父亲病情还算稳定,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这日子还真是舒服快意的很呢。 可那个人志在必得的一张脸老在眼前晃悠。“相信我,咱们俩有缘,你这辈子注定会成为李家妇。你且看着吧!”。。。 锦华心里颇不安定。她在这个宁静的夏天里本来可以万事无忧,可这一段心事总在心口悬着,让她无法彻底开颜。 母亲到底还是不高兴的,锦华曾听到她背地里向父亲抱怨,“锦华这孩子眼光也太高了些!你看这几个人,前边是尚才,现在是李大少爷。要是我说,哪一个都是好姻缘!只可惜,你那闺女性子太倔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 “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操那个闲心了!”父亲总是这样劝导。 “哎呀,你知道什么啊,再耽误就晚了。锦华已经十六岁了!”母亲又急了。 等锦华过了自己十六岁的生日,曾尚才也自省城回来的时候,已经九月末了。正如刘锦华所料,他名落孙山。 曾尚才是个有成算的,只说试试笔,并未见多沮丧。何况据说今年录取的格外严苛,满县城竟只有一两个中了的,因此,大家相互比较一番,也能多些安慰。 只是,曾尚才说起寻医的事满面的愧色,“那位王御医确实十分难见,我打听许久竟连地方也打听不到,想必这人平时十分低调,并不爱出门交游。” 曾氏本没抱多大希望,这人连在官场上的田主簿都只是听说而未曾见过面。曾尚才到了省城人生地不熟的,就更别提了。 麦收时收成本就不好,到了收玉米的时候同样不比往年,粮食的价钱已经悄悄的涨起来了。 现在张大川想收粮食已经收不着了。不过,旧居里头已经堆了三间屋子,也不少了,只等着涨价就行了。 虽然粮食行情渐长,令人欣喜,但秋风一凉,果然跟张大夫预料的一样。二爷竟然又开始咳嗽起来,而且不出两三天的功夫,就越咳嗽越重。看着竟跟去年发病时的症状差不多,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咳嗽的竟连觉也睡不好了。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透骨的寒意一个劲的往身体里头钻。 一家人也不顾的秋雨泥泞。又带着二爷雇车找了张大夫。老头子摸了半天脉,也只是摇头,说是再换几味药试试看,实在不成的话,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就只好先吃吃看了。 可是,眼看着又吃了一个多月。二爷的病情却并没有减轻的迹象。 “要不,咱就去省城试试看,说不定会有名医呢?”刘锦华依然不肯死心。 曾氏却有些心灰意冷。一脸忧伤的摇摇头,“山高路远的,你爹能禁得住路上的折腾么?再说了,就是去了,谁又能保证一定能请到个医术高明的好大夫呢!” 刘锦华心里的万丈豪情瞬间都成了灰。 难道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命运都是无可更改的么? 她忍着心里的难受,依然忙里忙外的忙活。第一件事就是新买了一座小宅子。 整天租房子住并不是久长之计。何况现在这小院住起来有许多不如意之处,不利于父亲的病情。 锦华跟母亲一商量,便托田府引见了官牙。那人见是与田府相熟的,哪有不尽心尽力的。刘家很快就定下了水井胡同的一处二进的小宅子。幸亏锦华手里还留着静怡借给的三十两银子急用。 这宅子地处西城,位置略有些偏僻,好在院子足够宽大,又在巷子深处,还算幽静,出门也很方便。虽然只有两进,后边居然还带个不小的后园子。 曾氏又找了上次做活的张师傅,好好修缮了一下,把破露的屋顶重新挑了另盖,青石板路也重新修起来,又按照老大夫的交代,在几间阳光充足的屋里盘了一溜儿的火炕。 北风一天天的刮了起来,天逐渐冷了,因为有火炕,刘家新宅里倒是整日暖意融融的。就连锦华都沾了光,晚上睡上了暖烘烘的热炕头。 二爷住的屋里头还特意支了个锅,里头烧上一大锅的水,一天到晚烧着,让水汽氤氲着,按照张大夫的说法,这样可以润肺化痰。二爷搬了进去,果然觉得胸口舒服了不少。 宅子大了,人手就显得欠缺了。曾氏便做主,又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来。 丫头名叫桃子,主要跟在锦华身边,兼着做些屋里屋外的杂活。小厮叫壮实,暂时先跟在赵叔身边跑跑腿。 锦华忧心父亲的病情,整天提不大起精神来,只把心思都放在了绣经文上。现在,只有这东西能让她感点兴趣了。如今她已经熟能生巧,绣出的东西虽然仍然比不上母亲技艺精湛,但算下来每个月也能卖得两三两银子,再加上曾氏的,实在是一笔非常不错的收入了。 桃子见小姐不爱说话,她也不聒噪,一闲下来也拿着个帕子,跟在小姐身边学着绣起来。一针一针的,倒也颇像个样子。 锦华绣的累了,便停下来发发呆,或者是去前院看看大黑,有时候也会指点桃子几句。这时候,小丫头便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十分认真的瞪大了眼睛听着。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锦华又接到了田静怡的一封信。 锦华看着看着,忽然激动的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大表哥昨天来我家,说他去省城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位生意上的朋友。而这个朋友恰好跟那位王老御医有一段渊源。要是表哥能出手帮忙的话,说不定能让那位老御医出山呢。。。” ------------ 十八章论嫁1 自从搬到新居,锦华住到了西厢房里,离父母亲所住的正房远了些,不像以前那样近到口耳之声相闻。 但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每到夜半无心睡眠之时,耳边仿佛仍然能听见父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如今,她仿佛正行走在无边的暗夜里头,这封信对她来说,正如前头忽然出现了一线曙光,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它。 她决定去找他。 尽管决心已定,夜里,她仍然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 如今这屋里倒是多了一个桃子陪着她,听见响动便小心的轻声询问,“小姐,您喝水么?” “不用。你无需管我,睡吧。”刘锦华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她感觉出这个小丫头一直在努力的对着自己表达着忠心。然而,现在,她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和考察这个贴身丫头是否得力。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已经离体,就在那九天之外,眼看着自己这个小家沿着前世的轨迹一路往下发展下去,不可挽回,无可挽救。。。 白天,她像个陀螺一般,不停的舞动着针线,心里头着了魔似的只想着眼前的经文。 她害怕停下来。她只要一停下来,巨大的恐惧就像个怪兽一般要将她吞吃入腹。。。 然而,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转机。 但是,那人说的是真还是假呢?是用来哄骗她上钩的谎话吧? 难道他居然真的神通广大,不过一介商户而已,竟真的能请动那位老御医? 那神医远在几百里地之外的省城,难道他会特意费尽心机跑去省城接近人家么?就为了。。。自己? 不不不。刘锦华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一刹那的念头。她刘锦华积攒了两辈子的眼界和教训,别的不敢说,看透人心方面应是不差的。尤其是男人的心。 冲冠一怒为红颜?嘁。那只是野史的演绎而已。况且,自己又算是哪一门子的“红颜”呢? 另外,刘锦华在某些方面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本来对人家冷言冷语的,现在,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又得去前倨后恭、笑脸相迎了,如此翻脸像翻书似的,心里也实在是纠结的紧。 但是,为了父亲,这点脸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翌日。她便跟母亲说了一声,要出去买几本书并一些丝线。 曾氏一般是不会拦着她出去的,她对女儿的举止一直都放心的很。 刘锦华让赵叔雇了一个相熟的可靠的骡车。先去书肆和绣坊买了些纸张、丝线等物做做样子,然后就停在了离“一品香茶行”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她和桃子在车里等着,派赵叔去一品香茶行找李茂林。 此处人迹罕至,是个僻静的死胡同,正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几步之外就是最为繁华热闹的鼓楼街。喧嚣之声可闻,却又仿佛处在两个世界里。 不一会儿,赵叔喘着粗气回来禀告,“小的问过了,他们说李少爷一大早便出门办事去了。” “可说了何时能回来?” “都说不准呢。” 听得他不在,刘锦华心里一阵莫名的轻松。又是一阵烦躁。 “那就去茶行门口等着吧,一定要等到他回来。”赵叔依言去了。 今天天气并不太好,日头昏昏黄黄的挂在天空。干冷干冷的。赶车的为了御寒,一直在不停地跺着脚来回走动。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幸好如今刘家已非在台子镇时的窘迫,这骡车四周遮挡的密密实实的,铺的褥子又松软厚实,锦华还特地吩咐桃子准备了一个炭盆燃了起来。腿上又盖了自带的干净的被子,倒也不算太冷。 刘锦华还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竟然还把她的绣弸给带了上来,当下便坐在车中,低着头穿了针引了线,绣了起来。 桃子有点纳闷的看了她一眼,最终却识趣的什么都没有问。 刘锦华面上强装淡定,其实是心急如焚,满腔的烦躁堵在心口。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她怕自己会发疯的。 约莫着得有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桃子已经坐的腿都麻了,下了车在外边焦躁的转着圈,终于才见着赵叔又呼哧、呼哧的跑了回来,“见着李少爷了,可李少爷好像很忙,听完了我说的话连句回话也没有,就有好几个人拉着他去回话了。” 刘锦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艰难的把自己酸痛麻木的腿重新换了下姿势,“那就继续去等着。” 这一等就又是半个多时辰。午饭时间已经到了,锦华让桃子去买了些点心、馅饼等物,车上也备着干净的水囊,几个人便凑合着勉强充了饥。 昏黄的日头已经慢慢的滑过了中天。 刘锦华终于等够了。她直起了已经僵硬的身子。 他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让静怡露了个消息给自己,又故意把自己晾在了这里。 也许,那个消息本身就是个假的。哪里会有那么巧,他就认识那个什么富商,就能搭上王御医那条线了?! 他不过是在报复自己!这种富家子弟,自幼锦衣玉食、一帆风顺惯了,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拒绝和轻视。他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在找回场子而已。 锦华想明白了这一点,又是气愤,又是失望,“桃子,去把赵叔叫回来,准备回家。” “你可真是没耐心啊,不过半天的功夫,就等不了了?!”一个可恶的声音在车厢外响了起来。 锦华被唬了一跳,正想撩帘子下车,谁知那人抢先一挑帘子,自己“蹭”的一下就飞身跳上车来。 锦华还没等怎样呢,可把同在车中的桃子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张开嘴正想喊叫,锦华上前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怕,是熟人!” 桃子这才惊魂未定的,上上下下的谨慎的盯着李茂林看。 李茂林鼻子冷哼了一声,被那小丫头防贼似的眼光看得很不舒服,便低喝一声,“你,下去等着!” 锦华想拦阻,可想了想,还是没吱声。 桃子一脸惊讶的回头看向锦华,见她垂着眼不说话,这才不情不愿的下了车。 “你这小丫头忒也烦人!”李茂林一副颇为不爽的样子。 锦华却不理他的茬,抬起头就直直的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啊?!怎么,想我了?”李茂林一摸下巴,得意的神气活现的。 一句话就把锦华给气的肝疼。这混蛋,就不能正经说句人话么? 锦华咬了咬嘴唇,忍住气,忽略了他的调戏,赶紧直奔主题,“听静怡说,李少爷认识省城的那位王御医?” 闻言,李茂林便歪七八扭的倚在了车厢壁上,得意的翘起了二郎腿,使劲的抖了抖,忽然就一拍脑袋叫了一声,“哎呀,怎么忽然有点渴啊!” 锦华看他这样乔张做致的,也没办法,四处看了看车厢里,却只有自己用的水囊在身边,索性也不管了,事急从权,“水有些冷了,李少爷若是不嫌弃。。。” 还没等说完,水囊就被劈手夺了去,仰脖子便灌了一口,“哎呀,好甜!”说完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吧,仿佛回味无穷似的,一边斜着眼不怀好意的看过来。 锦华想起自己刚才还喝过一口,不禁脸一下子红了,眼睛有些慌乱的垂了下来。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锦华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抬头咳嗽一声,把那点绮丽的给氛围破了,正色道,“李少爷真的能请动那王神医么?” “我要是说能,你待如何?我要说不能,你又如何?”可恨这个人已经卖关子卖上了瘾,是断断不肯给句痛快话的! 锦华看他那拿了一把的得瑟样子,简直郁闷的像吐血,无奈自己正有求于人,只好低声下气的道,“要是不能的话,自然权当我没说过。要是能的话,李少爷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就是我刘家倾家荡产,我也会尽力满足您的。” “嘁,难道我就喜欢看你们倾家荡产么?我家里什么没有,就看上你家那些钱了?”李茂林冷笑一声,显然很不满意锦华的反应。虽然如此,他却又紧紧闭上了嘴,并不利利索索的开出自己的条件来。 锦华简直心急如焚,心知这人就是要逼迫自己,让自己主动低头,主动示好。。。 “李少爷自是看不上我们家那点小财的,那,如果您能请动王御医的话,您叫我怎么样,我都是肯的。”锦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艰难的说出这些话来,只觉得忽然心跳如鼓。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片刻后,李茂林却忽然嗤笑一声,“瞧你那不情不愿的样子,活像我强抢民女似的!” 锦华闻言忙抬起头来,换上一副自以为最“真诚”不过的笑脸,恳切的道,“我是说真的!我愿意!真的!” 李茂林本来坐在车厢那头,离锦华三尺远的地方,此时忽然往前一欺身,伸手便摸上了她的脸,一面摇头不满道,“瞧瞧你,连说句假话都说的一点都不像!” ------------ 十九章论嫁2 他的手掌有些粗糙,拉得她的肌肤微微刺痒,让刘锦华几乎立刻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自按捺住才没有把他的手打掉,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李茂林好像上了瘾似的,在她脸侧摩挲了一圈又一圈。那肌肤滑腻的不可思议,眼睛又直勾勾的盯上她粉红色的嘴唇,眸色渐深,忽然低低喘息了一声,猛地就把头凑了过来。 锦华赶紧一抬手,就把他的嘴唇挡在了自己脸前一寸之处,“等等,大表叔,现在还不行!” 她一害怕,一着急,脱口便又喊起大表叔来。 李茂林愣了一下,转眼就在她滑腻的掌心亲了一口,便又迅速坐了回去,一边皱着眉吸了口气,好像忍耐了一下,终于在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吧,你说太早,咱们就再等等。反正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语气是笃定的,仿佛他一定会请到王御医,并且那王御医一定会把二爷的病给治好似的。 他人虽然退了回去,却又顺手把她的手给捞住了。 锦华见他如此肯定,急躁的心也踏实了一些,多日来的沉重仿佛卸去了一点点,“你真的认识那位老御医?你有把握能请到他?” 看到她眼睛里的焦灼,李茂林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就放心好了,我李茂林什么时候说过大话?我说可以,自然是有法子!” 他灼灼的盯着她看个不停,让她有些窘迫,不禁低下头,躲避他炙热的眼神。 其实,她很想问的再仔细一些,却又不敢继续追问,生怕他烦了或者动怒。更怕这一切只是一个幻影,只要她问得多了,这个泡沫就会砰的一声破掉,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她剩下。 她低下头,心里乱乱的,亦喜亦忧。 她想把手拽回来,可她那二两劲却根本就不够看的,根本就抽不动,只好低着头以一个奇怪的向前倾的姿势坐着,手被人拉着。身子却尽量往后坐,离那人远些。 他握着她的手,拇指还在她手心里画着圈。痒痒的,搞得她更加浑身难受,心里头只有一个冲动,那就是反手狠狠抽他一个大嘴巴! 然而,却不能。 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事与愿违,人每每都必须去做那些自己并不愿做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到底她维持这个姿势十分辛苦,后背都要麻掉了,终于忍不住小声的垂着头提出建议,“我该回家了。” 抚摸她手的动作停下了。片刻后,那人才不太情愿的道,“好吧。你且放宽心。在家等我的消息。” 锦华赶紧乖巧的点了头,那人终于撒开了手,却又坐着不动,但是,他明明正好堵在了车门上。 锦华终于耐心告罄。抬起头抿着嘴直直的望向他,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讪笑了一声,无奈的摇头,“好好好,我这就走。” 人往下跳,却仍不甘心,顺手又把锦华裙上系的一个荷包给抢在了手,并迅速的塞到了自己怀里。 “唉,你这人。。。”锦华的下半句话就咽在了喉咙里。 有求于人,哪能不付出点什么呢?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即使这人在使诈,在撒谎骗人,自己却也别无选择,只能信他。至于这种贴身的小物件所可能引起的麻烦,刘锦华也只好破罐子破摔,将它选择性的无视了。 桃子很快就钻进了车厢,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锦华如脱了力一般靠在了车壁上,朝她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让赵叔赶车回家吧。” 等骡车快到家时,锦华才重新打起了精神,嘱咐桃子,“今天的事。。。” 桃子马上就接口,“奴婢是不会说出去的,小姐您放心,我谁也不告诉。” 锦华有点惊讶于她的敏锐,不过才十二岁而已呢,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又道,“你再去嘱咐一下赵叔,再让他多拿几个钱赏了那车夫,叫他嘴巴紧一些。” 这车夫是平常用惯了的,人很老实,倒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 锦华回了家便等着,一天又一天,从天明盼到天黑,再从天黑盼到天亮,她每天都在盼着李茂林忽然从天而降,可是,事实令她失望了。 如此又过了十来天,锦华甚至开始确定,那人果然是空手套白狼,自己果然是做了一个白日梦。此时,锦凤却带着锦龙忽然登了门,说是来探望二叔来了。 曾氏母女对大房的人向来不喜欢,何况如今也没心思接待他们。 然而,人家既然登了门,是来示好来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不能让人挑出理来。 再说了,这可是一个绝好的信号,证明刘家二房终于凭自己的本事立住了足,获得了大房的认可和承认。这一点简直太重要了! 是以,曾氏和锦华心里再不耐烦,倒也很有些雀跃,面子上也算彬彬有礼。 最激动不安的自然是二爷了。他热情的招呼着自己的侄女和侄子喝茶吃点心,嘘寒问暖的,又问起老爷子的身体,激动的满面红光,竟然连那严重的咳嗽都暂时抑住了不少。 二爷自从知道分家的真相之后好长时间才接受现实,如今大房居然上门探病来了,他又如何不激动呢! 锦凤和锦龙跟二爷聊得倒是很热络,气氛好的不得了。 这也不奇怪。大房的人历来最厌恶的是曾氏,现在则换成了锦华,对亲近他们的二爷和锦年,他们的印象一直都是不差的。 据说,锦秀、锦龙他们小时候,二爷没少抱过他们呢。 这件事,早就被曾氏无数次的拿来打击二爷,说他不分远近亲疏,自己的孩子不抱,整天稀罕别人的孩子。锦华早已经耳熟能详了。 “我娘本也想来的,可是她最近老毛病又犯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爹便也走不开了。”锦凤如此解释她爹娘没来的原因。 锦华忍不住笑起来。她大伯和李氏大概这辈子也不会踏进二房一步了,他们恨不得咬自己两口才解恨呢。就说这次锦凤和锦龙上门吧,也绝不会是那两位的主意,应该是这俩小的自己的想法。 锦华见爷三个聊得开心,锦凤和锦龙也是满面的关切之意,心里却在冷笑,你们如果真的对爹好的话,以前二房日子过得那样艰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搭过一把手?!别说搭把手了。就是连一句仗义的话也没见说过啊! 都是见钱眼开、自私自利的人,这时候还穷装什么啊! 倒是锦龙好似变化不少,人瘦了。个子也蹿高了不少,看起来不像以前那样瞎胡闹、混不吝了,在那里规规矩矩的坐着,跟二爷说着场面话,倒好像忽然长大了似的。 锦华并不耐烦看这叔侄三个互诉衷肠。叔侄情深,便借口拿点心出了屋子。不料锦凤也跟着她出来,还亲热的挽住了她的胳膊,“好久不见你了,我还想去你屋里坐坐呢!” 锦华只好引着她到了自己屋,锦凤四处打量了又打量。嘴里啧啧有声,话里不免酸溜溜的,“我老早就想着来城里买一所宅子住着了。城里哪哪都好,什么都有,想买什么都买得到,可比那偏僻的乡下强多了!可惜祖父不许,爹也不愿意。唉。没想到。。。” 她自打一进来看了这宅子,就眼红的很。心里头的酸水就一直冒。 酸完了却又一撇嘴,“瞧你这屋里布置的,也太简素了些,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哪像个闺房啊!”很是轻视的样子,似乎一下子又找到了心理平衡。 锦华对她的小心思并不计较,却抓住她这句话皱着眉头抱怨起来,“二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不想把屋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啊!难道你不知道分家时我们得了多少东西么?那些银子光给爹看病就剩不下多少,那些地又都是坡地,一年忙到头,除去一家人的吃穿嚼用,连个零花钱也落不下呢!” 你们大房记恨我们,我们还有一肚子的不如意呢,也得让你们知道知道,否则你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锦凤也没想到锦华这么敢说,居然就赤裸裸的说破了,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不免有几分心虚,哑口无言的,低头佯装看起锦华绣的活计来。 可她对这个却又没兴趣,不一会儿就丢开去,想了想,道,“锦华,你如今也不小了,二婶就没给你相看一门好亲事?” 锦凤笑吟吟的盯着她,仿佛要看到锦华的心里去。 这才是锦凤来的真正目的吧?这是着急她自己的亲事,专门来打听和试探来了。 曾表哥原来就以应考为由拖着亲事不办,如今他试也考完了,却依然迟迟不松口,锦凤这是着急了,或许还想东想西的开始疑神疑鬼了呢。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锦华并不想莫名其妙就被别人记恨上了,那可真是太冤枉了,便故意装羞涩,低了头声若蚊蚋哼哼唧唧的道,“倒是看了一家。” 锦凤果然眼睛一亮,凑过来急声追问,“是么?是怎样的人家?” 锦华又扭捏了一下,才道,“只听说家里是行商的。”放心吧,反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锦凤果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转眼脸上却又不好看了,“行商的?地位虽低些,手里银钱倒是极活泛的。”难道比自己的亲事还要好? 唉,这样的女人真是不好伺候,处处都得掐尖要强。 “手里银钱再活泛,也比不上某人将来可是要做官太太的!”锦华故意大声叹道。 宁惹君子,勿惹小人。 锦凤愣了一下,随即领悟了过来,一下羞得满面通红,笑着作势打她一下,“你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 眼睛一扫,却又看到锦华茜色罗裙下露出的穿着羊皮短靴的脚,心里便更有数了。就凭着这一双大脚,她也只会嫁到商户去,哪里比得上自己呢。 此后,锦凤果然重新高兴起来了,那嘴唇一直弯着,怎么也合不拢。 时至午时,他们二人到底还算识趣,知道不打扰二爷养病,也没用饭就匆匆告辞了。 ------------ 二十章论嫁3 等锦凤他们走了,二爷的心情眼看着比以前好了不少,脸上宛若春风拂面似的,看着倒是让人心里也跟着松快多了。当然,这全是大房示好的结果。 曾氏本是看不惯丈夫这样,然而病者为大,也不敢泼他的冷水,只好背地里跟闺女发发牢骚,自然又把这十几年来两房的恩恩怨怨从头到尾数落了一个遍,最后说着说着又掉起了眼泪,把自己给气够呛。 锦华只好又一次的洗耳恭听,嘴里不断的劝解着,其实她却神思不属的,还在惦记父亲的病。本来,李茂林那里算是最后的曙光了,如今看来,他根本就是虚晃一枪,那么,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直接去省城去寻那位王御医?可人家根本不理会又该怎么办呢? 刘锦华正反复纠结着,忽然又听到大黑汪汪汪的吠叫声。自从搬了新家后,宅子深了,大黑也就不在大门上呆着了,而是转战了二门,更好的发挥了它看家护院的长处。 锦华微微把窗子推开了一条缝,正看母亲正引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过来。她赶忙揉揉眼睛,可不是么,没想到李茂林还真的来了。 锦华也顾不得矜持了,提着裙子一溜小跑,火急火燎的到了上房。 再看那人已经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嘴角噙着自信满满的笑意,头一次,竟然觉得,这人似乎长的也算人模狗样的,也没以前看着那么讨厌了。 李茂林马上觉察出来了,这个女人竟然第一次拿这种略带“倾慕”的目光看他,李茂林不由得心里头一热,马上挺直了腰背,愈加的神采飞扬起来。 这次他没有嬉皮笑脸,而是直奔主题。正儿八经的谈起了去省城求医的事。 曾氏同二爷听了都实实的吃了一惊,他们并不知道这事。锦华怕事情不成,倒是一直瞒着爹娘。 李茂林见此,便转过头来讥笑的看了一眼锦华,似是在嘲笑她的小心思。叫你不相信我,我这不是来了么? 既然王御医出山,机会难得,无论怎么样,都得试一试的。曾氏真是激动的不得了,起身就给李茂林行礼。“李少爷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没齿难忘。不管这次去求医结果如何,对于李少爷的慨然相助。我们全家铭记在心,以后结草衔环,定当全力报答!” 曾氏是很少向人说软话的,这次确实是感恩戴德了。 李茂林吓得赶紧站起来还礼,“夫人言重了。李某愧不敢当。再说了,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您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 锦华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一跳,立刻低下头去。 听话听音。曾氏是个灵敏的,便也满含深意的看了闺女一眼。然而,人家并未挑明说什么,她也只好含糊的应了过去。 倒是二爷对这个建议并不喜欢。反而更有些忧心忡忡,“我看就算了吧。我这病也不知看了多少大夫了。那些大夫也早有定论,是看不好的了,何苦去费时费力的再去省城寻医呢?!”二爷一脸的灰心失落,生怕自己连累了家人。更要麻烦李茂林动用他天大的面子。 锦华最看不得父亲如此绝望的样子,不悦道。“爹,我看这王御医肯定能把您给治好。您不也听我田家姨母说过么。田家姨母可不是那信口雌黄的人,既然她都有所耳闻,就说明这位老大夫定是有大神通的。您可别说这丧气话,您想让我娘和我都急死么?!” 被闺女抢白了一顿,二爷不敢再说拒绝的话了,只是依然提不大起精神来,不很热衷的样子。 曾氏和锦华哪里由得他分说,直接无视了他的意见,三言两语的就痛快的跟李茂林敲定了启程诸事项。 妇道人家出门不便,便都留在了家里。尽管锦华很不放心,还是无奈的留了下来,商定由壮实跟着去伺候。反正去再多人反而添乱,只会麻烦李家更多。 倒是曾尚才和锦年听说后也都跑了来,还自告奋勇要跟着去,怕壮实一人不周全。 锦年自己就是个孩子,曾氏可不放心。何况他爷俩又不对付,让二爷整天看着儿子反而可能气出个好歹呢。 至于曾尚才,曾氏和二爷都很是欣慰,觉得这孩子没白疼。但是,他们哪里舍得让他受这个罪啊。他可不是下人奴仆,而是自家亲戚,哪好意思去支使他伺候人啊,自然是断然决绝了,只让他回去读书。 倒是曾尚才对李家甚是好奇,一个劲的打听李家的情况,好像弄不懂刘家何时跟李家有了这么亲密的联系,脸上神色复杂,目光闪闪的再三去看锦华。 锦华自打上回锦凤疑神疑鬼的来探自己的话,心里头也有点焦躁。这个曾尚才怎么回事,老大不小的人了,跟锦凤都纠缠到那个地步了,怎么还不赶紧定亲、成亲啊?搞得自己心里头也不踏实。 此时见他神色不虞的看向自己,仿佛自己是他不忠贞的妻子一样,心里不免更腻歪了,索性在自己爹娘还有弟弟提到李家的时候,很适时的低眉顺眼,做出娇羞的样子来,手里的帕子还绕啊绕的。 话都不用说一句,只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再抬眼时,果然那天生聪明的曾尚才就一脸的恍然大悟,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很快就僵着脸告辞了。 刘锦华又一次沉默的看着他逐渐走远。他的后背挺得直直的,外面风很大,卷起他青色的棉袍,一翻,又一飞,倏然就不见了。 你恍然大悟了?你明白什么了啊?明白了我刘锦华原来是个嫌贫爱富、目光短浅、狭隘庸俗的女子了?之所以百般拒绝你就是因为嫌你贫无立锥之地,不愿意陪你过苦日子?伤自尊了吧?委屈了吧?气愤了吧?觉得自己明珠蒙尘、黄金埋在土里了吧? 可是,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算了。 好走,不送! 刘锦华最终云淡风轻的把目光收回来,低下头继续用笔罗列父亲出远门需要带的东西。 去求医自然是要用钱的,而且数目还少不了。家里的现银如今还剩下四十两,全家一商量,索性全部拿出来给了李茂林,让他去省城打点,路上吃住也要花用。 也幸亏锦华早就吩咐张大川悄悄的出手了一部分手里的粮食,否则刘家眼下还真有些吃紧。 李茂林当然不肯要,百般的推辞。曾氏和二爷本来就十分过意不去,哪里肯依啊,只说他不要这钱,省城这一遭也不用去了。 无奈,李茂林只好接着了。 母女俩赶紧打点行装,衣物、被褥、炭盆、手炉,一样都不能少,务必使二爷在长如跋涉的路上能过的舒服安逸。又拿了药包和方子,吩咐壮实按时煎了给二爷服用。 闲话少叙,很快,一行人就上了路。 李茂林一行共坐了两辆骡车,还有两个身手利落的家丁骑着马跟着,想来有些功夫在身。李家的骡车外表丝毫不起眼,但里头的用品应有尽有,又坚固宽敞,一看就是惯常走远路的,让曾氏和锦华看了都觉得放心不少。 二爷这一走,曾氏和锦华在家里惦记的不得了,再加上不久天上又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就更让人担心了。曾氏焦虑的连绣活也做不下去,把更多的时间耗在了念经祷告上。 锦华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多经历一世,更知道这病有多难治。若说起最好的大夫,肯定是都聚集在京都了。那时候自己听说父亲的病了,她可没少坐着车满京城跑,凡是有些名声的大夫几乎全都请教到了,不断的设法把弄到手的方子派专人送回老家,可惜试用后效果都了了。 至于四九城里的御医,尽管丈夫做着京官,可七品的翰林院小官,在高官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城实在算不上什么,又怎么请得到太医院里的御医呢! 那位御医,应该是医术很高明的吧?是吧? 至于父亲看病回来,自己与那人如何,她却下意识的避过不去想了。 母女两个人关起门来,只是一门心思的绣经文,祷告。曾氏还特别绣了一卷《金刚经》,亲自供奉在了佛前,一天早晚三炷香。 倒是锦年,因为担心家里,比以前回家勤多了,隔个三五日便要回来一趟看看,让曾氏觉得很是欣慰。 除了自家人,也就是张大川来过一两回。以前小枝姑偶尔进城买些东西,都会来这里坐坐。但是,自从入了冬,路上不好走,她也很久没来了。至于新邻居们,虽然曾氏是个好客的,但因为丈夫病着没心思应酬,一个多月以来,竟连左邻右舍的脸都没认清呢。 如今粮价眼看着天越冷,便越发涨了起来,张大川听了锦华出手粮食的吩咐便有些犹豫,“锦华,哥哥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若照我看哪,咱们手里的粮食等过了年再出手可能赚的更多一些呢。” 锦华却摇摇头,“趁着现在不显眼,咱们还是悄悄的买了吧。否则要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说不定就会碍了谁的发财路呢。咱们可是白手起家,无权无势的,真要出点事,可是谁也担待不了。” 前世她在京城,什么以权欺人、互相倾轧甚至草菅人命的事情听得太多了,故而越发的小心谨慎。宁肯少挣点,也要稳妥行事。 ------------ 二十一论嫁4 张大川从小走街串巷的,人情厉害懂得不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凛,点头道,“不错,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待他想明白了,便不用她催,就去寻了不同的铺子,分了几批,把存着的粮食在春节之前就出手了大半。 “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把那些支出刨去,总的算起来,到目前为止,差不多也赚了将近一百两银子呢。”张大川拿着账簿跟锦华交账,一边唏嘘不已,心里觉得跟做梦似的,不太真实。 当初投进去的本钱不到一年的功夫居然翻了一番啊! 锦华把一张十两银子的小额银票抽出来递给他,“这是大川哥您的。过年了,也该置办些年货,好好的过个年。” 张大川吓了一跳,急得站起身来推辞,“这,这也太多了!所有的本钱都是你出的,我也就是卖卖力气、跑跑腿什么的,你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见刘锦华不肯收回去,便又道,“你不知道,我这次也是沾了你的光,谈粮食买卖的时候结识了不少人,顺道就把家里产的果子直接卖到一些大户人家去了,省了我摆摊兜售的好些功夫,价钱还略高上一些呢。” 锦华不管他说什么,硬是把银子塞给他,“这是您该得的!” 锦华是真心谢他的。这一趟粮食买卖自己并没亲手经营过,一切具体的事都是张大川在操办。可以想见,其中不管是粮食的收购,管理,储存,还是买卖,哪一个环节都够让人操心的了。说实话,对这些事情。自己是没有多少经验的,具体操作起来全指着张大川拿主意。所以这十两银子,人家赚的一点都不亏。 张大川拿了这钱在手,心里头怦怦直跳。自己竟然真的在一年里头就纯赚了十两银子,我的老天爷! 其实,这大半年来买卖粮食的银钱都是在他手里过的,动不动就十几两银子,甚至有时候几十两银子。但是,那是刘家的,可不是他张大川的。这个。他分得很清楚,所以,即使白晃晃的银子在手。他也没有丝毫心动过。 即使有时候不慎被妻子看到了,咋咋呼呼一番,半夜里在耳边说些有的没的,他反而愈加的清醒,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完了还要把媳妇训斥一番。让她把她那点子小心思都收起来。这女人虽然长的一般,但是很能干,也能吃苦,对娘孝顺,友爱弟妹,说起来是个不错的婆娘了。就是心胸狭隘了些,目光又短浅。。。 可是,这十两银子不一样。这是凭自己的一双手赚来的啊。 他一向是个有志气的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台子镇上那些过一天算一天,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天一擦黑就搂着婆娘上床睡觉的庄稼汉不一样。他心里头有抱负。他一直都盼望着能凭着自己的能干、苦干让家里人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可他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快!他原本以为。这是他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呢,实在没想到。好日子居然就在眼前! 十两银子啊,依着母亲精打细算的过法,自己全家人一年也就只花二两银子而已。。。 锦华笑眯眯的看着他激动不安的样子,待他稍微平复了一下,便又道,“等粮食卖完了,我家里的房子也就空下来了。我跟母亲商量过了,想请你帮着打听打听,找人把它租出去,省的闲在那里。” 张大川颇有些诧异,难道这是打算以后都不再回老家住了么?!也不怪他惊讶,所谓故土难离,叶落归根,一个好汉三个桩,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老家、老宅子过活的。 可是,转念想到她家里的那些破烂事,便也很快能理解她的处境了。原来二房被大房打压的抬不起头来,逼得锦华这么小的年纪就学着谋算这谋算那的,想尽办法才撑起了如今的家业来,不容易啊!他很是感慨,自然点头答应着了。 今年的雪仿佛格外的多,似是弥补这一年来的干旱似的,刚晴了两日就又潇潇洒洒的下了整整三日,竟下了整整一尺来厚。日子已经进了腊月了,一家人只盼着二爷能在年前赶回来,没想到还有人在大雪还没化干净之前就登了门,竟是四奶奶。 曾氏在台子镇时,倒是跟这位四奶奶有些交情,两人都笃信佛教,很有共同的话题。然而,老刘家分家之时四爷爷事不干己,高高挂起,连一句公道话也没说,未免让曾氏寒心,因此见了她也只是尽尽礼数而已。 四奶奶也有些不好意思,进了屋落了座奉了茶,很快就道出来意,竟是大房请她来锦凤和曾尚才的婚事的。 看来大房也是真急了,否则也不会冒然就求到一向水火不容的曾氏头上。可不是么,再转过年来,锦凤可就十七了。若是此时曾尚才改了主意不娶了,锦凤再要想找个合适的,这年龄就有些尴尬了。 “曾家如今只有你一个长辈了,所以只能来跟你商量。” 曾氏一听这话,连脸上的淡淡的笑意都维持不下去了,正色道,“四婶,我们两房的情况你一直都是清楚的。尚才虽然是我侄子,可与他结亲的却是大房,我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你直接去问尚才便是,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是,具体的议程我也不会管的。” 要是与别家做亲也就罢了,跟大房,曾氏可不会勉强自己,只为了面子就去费力费心的操持这门亲事,若是这样还不如直接把她杀了省事呢。 四奶奶见曾氏很是坚决,也只好悻悻的告了辞。 没想到过了几天,曾尚才竟然特地来了一趟,跟曾氏交代自己亲事的相关事宜。 曾氏在上首静静的坐着,氤氲的热气从茶碗里冒出来,令她的脸淡淡的似是蒙了一层雾一般。 “你长大了,儿大不由娘。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想要报了老刘家养你的恩。但我还是那句话,我能理解你,却不赞成你这么做。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早在当初我已经跟你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我也劝不了你,你自己想好了就行了。只希望你好自为之,更不要为此耽搁了学业,让我对你爹娘的在天之灵没个交待。” 曾尚才红着眼睛给曾氏磕了三个头,这才低着头匆匆去了。 锦华早得了消息躲在房中不出来,两人竟连面都没照。 曾尚才走后,曾氏就在自己屋里大哭了一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吓得锦华巴巴的守了她一晚上,生怕她把自己折腾出个毛病来。 曾氏早被自己闺女和侄子的婚事给折腾的没脾气了,所以大哭了一场,发泄了一番之后,第二天起来,倒是照常的过日子,只是对这桩婚事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提。 如此,大房锦凤与曾家的婚事便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很快的就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过了小定,据说明年年初大定之后很快就会成亲。 锦华和母亲不去理会那边的事,只扳着手指头一天天的盼着。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之前,终于把二爷一行给盼回来了。 看着父亲从车上下来,锦华急切的先去打量父亲的神色,依然是温润的眉眼,只见行路的疲惫,总的来看脸色还好。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平安归来了! 锦华强忍住冲上鼻头的酸气,低着头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令人奇怪的是,那一惯得瑟的李茂林却没跟着来,送二爷回来的李家下人告诉曾氏,“大爷本是想亲自把刘爷送回来的,可在城门口就被老爷派来的人直接叫回家去了,可能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只让小的代他向夫人告个罪!” 怪罪什么啊。曾氏忙让赵叔拿了不少散碎银子,很是大手笔的打赏了送二爷回来的李家的两个仆役。她已经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连声的道谢。 这边锦华扶着爹往院子里走,二爷走了几步,胸口却又迸出一连串的咳嗽来。 锦华的心便是一沉,扶着父亲的手臂都忍不住抖了起来,紧张的追问,“爹,那王御医没给开方子么?怎么现在仍然咳得这样厉害啊!” 等二爷进了屋喝了些热水缓过劲来,这才摆手道,“方子已经用过了,就是王大夫开的,到现在算是吃了有半个月了吧,感觉挺有用的。” 锦华却一脸的失望,“您怎么还说管用?听着咳嗽的比以前还厉害呢!”曾氏送完了人进来,也忙着去给二爷捶背,也是一脸的担心。 二爷不赞同的摆摆手,却又说不出话来,又咳了几声才定了下来,喘着道,“你小孩子家根本不懂,可别乱说话!这病在我自己身上,我能不清楚么?!自从用了王大夫的方子,咳嗽虽然看起来比以前更重了,其实胸口却不像以前那样憋闷了,感觉越把痰咳出来,心里反而更舒服呢!” 万幸万幸!锦华刚才实实被父亲吓了一跳,这心还蹦蹦的跳呢,现在总算是放了心。阿弥陀佛,也不奢望这一趟求医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只要缓缓见效就好。 ------------ 二十二论嫁5 “因为下雪道路难行,我们在路上耽搁的久了,其实在省城只待了三四天罢了。因为雪太厚不敢冒然上路,羁留在客栈的时间比较长。我们一抵达省城,李少爷便想法子托了人引见了王大夫。人家也只给我看了一回,就提笔写了几个方子,说回去吃吃看。有冬天的,夏天的,一年四季吃的竟然都不相同!然后就跟我说,以后不用再找他看了,只按着方子吃上一年试试,若是这方子有用,那便是我的运气。若是无用,他也没别的法子了。不光他没办法,就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没办法了!” 听得众人都很是惊叹,这位大夫倒是好大的口气啊,果然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气概。 因为终于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二爷虽然旅途劳累,却依然很有谈兴,兴致勃勃的把就医的情况一一道来,锦华等人均听得津津有味。 “刚开始服药时可能症状还要加剧,这些情况那王神医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叫我不要慌张,耐心继续服用便是。”显然,二爷对这位王大夫的医术十分佩服。众人听后也纷纷感叹,治愈的信心自然更足了。 二爷沐浴更衣之后自然又是一桌丰盛的接风洗尘宴,热气腾腾的摆了一桌,都是他爱吃的饭菜。锦年也被赵叔特地接了回来,一家人见二爷的病治愈有望,自然个个欢喜异常,自打二爷患病以来,竟是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也不用桃子等人伺候,让他们自去用饭,只一家四口人热热闹闹的的吃上一顿团圆饭。 桌上特意摆上了果子酒,虽然二爷不能饮,但其他几人却都满满的倒上了。 屋里暖意融融,寒冷的风雪都被隔在了窗子外头。不久。几个人便都吃的脸上红扑扑的,心里头都特别的知足,特别的踏实。 只有经历艰难困苦,才愈发凸显出平安、安稳的日子有多难得。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爷却忽然搁下筷子,正色看向锦华,郑重道,“锦华,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答应了李少爷,亲口允了你和他的亲事。” 他目光依然温和,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竟是连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锦华虽然隐隐的有了点心理准备,却仍是没想到这事来得竟是这样快。她愣怔了一下,便垂下眼睛闷坐,竟是一言不发。 锦年一脸紧张的看着爹和姐姐。曾氏也担心的看向锦华。 二爷见锦华又犯了倔脾气,并不温顺听话。忽然怒气上涌,啪的一拍筷子,低喝了一声,“这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愿意是最好,就是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倒是少见的表现出了魄力和果决来。 这一嗓子低吼出来。锦华还没怎样呢,一向畏爹如虎的锦年倒是给吓了一哆嗦。 好么,这么些年爹对自己一向是笑脸相迎。自己是爹的贴心小棉袄,说话都不大声,如今为了那人,竟然呵斥起自己来了。锦华顿时有些委屈,可念在父亲有疾在身。哪里舍得顶撞他,只气哼哼的把脸朝向一边。 二爷见此。立马态度就软和了下来,和缓了声音哄劝闺女,“好女儿,你莫跟爹置气。我看好这门亲事,倒不仅仅是为了报恩。当然,报恩也是其中一个方面。其实啊,不说这次求医效果如何,就是没什么用处,为父也希望你嫁入李家。” “你可知道为了请动这位王御医,李少爷动用了多少关系么?他托付的那人可是省城的一个大财主,正好也是那位王大夫的至交好友。也不知李少爷用了什么法子,走通了他的门路,这才七拐八拐的见着那位御医的庐山真面目呢。光这份人情,咱就一辈子也还不完啊!” 见锦华张嘴欲言,二爷又抬手止住她,“你先听我说完。我说了,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而是我从这次就医的事情上,看出了他求娶的诚意。不仅如此,以前我同他直接接触少,并不太了解他的为人,这回我们日夜相随,倒让我对他了解的愈加透彻了,愈发肯定他是个可堪托付的良人。就说这一路上的吃用住行吧,他都安排的妥妥贴贴。就是到了省城,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人可不简单啊。你若是跟了他,至少吃穿不愁,不用担心受腌臜气。何况,这人很有些担当,人品不错,不是什么奸佞之人。你嫁了她,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锦华见父亲已经彻底被那人收服,心里便不舒服的很。虽然,她承认爹说的话基本是正确的,有钱又有能力的李茂林确实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可是,只毛手毛脚、勾三搭四这一条就让人生厌! 她总不能告诉爹娘,那人早就对她欲行不轨、动手动脚吧?无论如何,这话她也说不出口。何况,她若是说了,依着爹娘古板守旧的性子,只会更坚定的把自己推进李家。 她若是因为那人三妻四妾、浪荡滥情而反对这门亲事,母亲那边也定是早已经准备好了诸多说辞。 “爹,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既然您和我娘同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爹想过没有,这李少爷虽然愿意了,可是他家里愿意不愿意啊?!” 锦华见父母颇有点一厢情愿的样子,不禁想仰天翻个白眼,便不慌不忙的祭出了大杀器。 曾氏听了便一拍手,“是啊!那李少爷刚进城就被他爹给叫走了,说不定,就是他家里不满意他与咱们家走的太近了呢!” 这么一说,饭桌上顿时都沉默了下来。 刘锦华见爹娘情绪有点低沉,暗地里撇了撇嘴,这才有心情端了白瓷酒杯啜了一口果子酒,冰凉酸甜,回味悠长,味道实在是不错,不如改天再多买上几坛,备着过年时喝吧。 她心里巴不得李家瞧不上她,直接把那李茂林锁在家里不放出来才好呢。但愿那李家老爷能有这个能耐,把他自己的儿子给制服了。 待宴饮完毕,她因多喝了几杯果子酒,虽然并不怎样,却觉得脸上突突的冒火,回了屋拆了发髻,用冰水洗了脸,又用热水烫了脚,方躺在炕上,脑子里却是异常的清醒,毫无睡意。 桃子却期期艾艾的凑了过来,“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在胡思乱想的锦华好奇的翻了个身面朝外看着她。 “奴婢冒昧的说一句话,那位李公子。。。并非良配。”桃子咬了半天嘴唇,锦华差点等得不耐烦了,才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来。 这下锦华真的吃惊了,觉得这小丫头真有意思,心情倒一下子好了起来,笑着问,“你不过十二三岁,就连这也知道了?” 桃子见锦华并不生气,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奴婢虽然年纪小,可从七岁就被卖到河西县一个大户人家过活,一直干了五年,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主家打了一顿卖了出来,差点就把命给丢了。在那户人家,奴婢见过的事情可多了,后院妻妾之间争风吃醋、你争我夺,到处都得玩心眼,甚至一不留神就会送了命。更别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更是动不动就被打手板、不给饭吃。所以啊,自从来到咱们家,我就觉得日子过得特别踏实,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是好人,不会虐待下人。要奴婢说句实在话,小姐要嫁的话,还是嫁个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姨娘丫头,日子过得才叫逍遥呢!” 好么,就连这丫头都嫌弃自己的亲事了呢! 锦华笑得伏在桌子上,抖着肩膀半天没起来。半晌后起身,擦擦眼角的眼泪,也没解释什么,只笑着又夸了她一句,“真是个聪明伶俐的!”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定不是个糊涂人。只慢慢看她日后的言行吧。 自此锦华待桃子便不同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倒是比以前亲密不少。只可惜因为前世轻信于人吃了大亏,锦华却再也做不出待人如亲姐妹之类的事了。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究竟真心一片信赖他人幸福,还是处处防备、冷淡疏离过的更好,刘锦华自己也分不清楚。 眼看着,已经快过年了。原来刘家没什么心思准备年货,如今二爷平安归来,曾氏便兴致勃勃的与闺女商量着,这个年要好好的热闹热闹,把鸡鸭鱼肉、青菜鸡蛋、各项吃食买了个齐全。 除了自家要用的,还得准备几份年礼。李家和田家,都是重中之重。就连因为锦年而交好的宋家,也得表示表示。 依着二爷的意思,长房那里,也应该给准备一份像样的年礼。曾氏倒也没怎么反对,只不过为着究竟送什么,送多少,夫妻二人不免又吵吵了一番,一番拉锯过后,这才最终定下来。 锦华无可无不可的,反正总是要送的,只为了哄父亲开心也好,毕竟血缘难断,自家这点子产业到底是从老爷子手里拿过来的,送就送呗。反正母亲是不会让大房沾了太大便宜的。 ------------ 二十三春来1 按照习俗,只要家中有长辈在,过年还是得回老家过的,无论分没分家。所以,二爷很有些意动。 但是,曾氏和锦华却都坚决反对。既然二爷身子还病着,正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回老家过年,人家又不待见他们,何必自寻没趣、自取其辱呢! 母女二人有志一同,打定了主意不回老家。只要今年开了自己单独过年的先例,以后再过年的时候就有可能照此办理,从此便彻底不再与大房纠缠了。 最后,二爷终于让了步,却又提出要把锦年早早的打发回去,作为二房唯一的男丁,让他替自己在老爷子面前尽尽孝心,过了初五才准回来。 曾氏哪里肯依啊,在她眼里头,自己那实心眼的、一根筋的儿子一回去,那简直是羊落虎口,擎等着被人欺负呢。 曾氏跟二爷又闹了一番别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念叨了起来,又哭又闹的,终于迫的二爷又退了一步,同意让锦年大年三十回去住一晚上,初一一大早磕完头拜完年再回城来。 其实,自家跟老宅离得也太远了些,若是近一些,锦年便不用在老宅过夜,当天去拜完年便能当天回了。 曾氏虽然满心的不甘愿,但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不能过于决绝,让人传出二房不孝的话来。 锦年读书的私塾已经放了年假,因此便早早的搬回了家来住。反正如今家里的地方比刚进城时宽敞了不少,他与锦华都住在西厢房这边,虽然房间小了点,只有一间,好歹都有暖炕,冬日里住着舒服得很。 过完年再上学时他也不准备再去表哥那里住了,因为曾尚才正在筹备婚礼。即使那位新表嫂是他的亲堂姐。他也有自知之明,不想去讨人家小夫妻的嫌。 再说了,因为粮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买的骡车基本上用不上了,张大川刚刚把早买的骡车赶到了刘家来。虽然每天早晚水井胡同这边离金先生家远了些,但是,只要自家有骡车,赵叔来回接送他上、下学,还是挺方便的。 锦年自搬回了家,就亲眼见爹娘和睦了没两天。便开始为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整天吵来吵去,吵得他心惊肉跳的。 锦华却不当回事,充耳不闻。在自己的屋里头如没事人一般,照常看书,绣东西,日子过得悠哉的很。 锦年忍不住揶揄道,“姐。你的心还真宽啊!” 锦华见他小小年纪锁着个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就让他俩吵去,反正他们也没啥事,吵完了日子照常过。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锦华心里头有数,如今父亲治愈有望,家里头银钱也不短缺。与前世那种生计艰难、走投无路的情况大不相同。爹娘虽然在各种小事上都意见相左,争执不下,但大矛盾却是没有的,那就让他们吵去吧。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啊。 锦年听了很是不服。但也真的开始注意观察上房的动静。果然,如姐姐所言。爹娘吵起来天崩地裂的,好起来却也快的很。明明上午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娘就开始给爹夹菜了,爹也笑眯眯的。 当爹和娘再一次吵起来的时候,锦年也学着姐姐的样子不闻不问,该干嘛干嘛。试过好几次之后,锦年似乎觉得,这种稳坐钓鱼台、我自岿然不动的感觉,还真不坏呢。 在刘家送出去的年礼里边,给李茂林的自然最是贵重。秉承少而精的原则,曾氏做主,在药行里挑了两盒人参、鹿茸、虫草之类的珍贵药材,花了足有五两银子。反正就是送的再多,人家李家也看不上这点东西,不如尽力而为,心意到了就行了。 怕送到李府不妥当,依然直接送到了一品香茶行。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腊月二十六把年礼送过去,二十八李家的年礼就到了,竟然满满的装了一车来。 锦华立在窗前看着人从车上往下卸着东西,简直冷汗直冒。 杏花酒两坛,鲤鱼两条,毛鸡两只,猪肉半扇,酱牛肉五斤,白面一袋,大米一袋,香油一小壶,豆油一大壶。另外还有些蘑菇、木耳、虾皮、粉皮之类的干货,真是应有尽有,种类齐全,竟是连过年要吃用的年货都备齐了。 赶车来的还是上次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厮,自称叫李三的。 等车上的东西都搬完了,李三又特别郑重的单独拿出一个黑漆雕花的锦盒来,“这是我家大少爷亲手挑了,专门送给贵府小姐的,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这年礼十分体面,让刘二爷夫妇既觉得脸上有光,心里又有些忐忑。 “年底茶行里事情太多,我们大少爷本来想亲自来的,实在是脱不开身,才让小的代劳,还望老爷、夫人笑纳。”李三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等李三走了,锦华把那锦盒打开一看,竟是全套赤金的首饰,金灿灿的一盒子,生生耀花了人的眼。刘家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锦华逐个拿起细看,这一套首饰俱是雕刻的蝶恋花的花纹,计有一对戒子,一对手链,一根项链,一对耳坠,另有一对簪子。 除了簪子分量略重些,其余均十分轻盈,总的分量也没多重,只是做工甚是精美,别说那精雕细刻的簪子了,就连那细细项链上小小的吊坠,都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停在一朵玫瑰花上,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曾氏虽然在刘家十多年也没添置上一样像样的首饰,但自从二房手里开始有了余钱,银楼却没少去,买的不算多,看的却着实不少。她眼光又毒,很快就估了个价出来,“这整套金饰,分量并不重,大概也就值个十几两银子。然而这做工却不得了,因此这价钱少说也得往上再翻上一番呢。” 等把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最底下却还有一张银票,整整四十两。很明显,正是临行前刘家给李茂林的那四十两,这是把那钱又给还回来了。 二爷和曾氏颇有点面面相觑,那银票还回来倒也罢了,可这首饰也太贵重了,“要不,咱把它还回去?” 曾氏沉默良久,到底摇头道,“既然送来了,还是先放着,且看以后如何。就是此事不成,我们家自然也不会赖了他的东西就是了。” 爹娘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竟连问闺女一句都没有,直接被华丽丽的无视了,锦华只能站在一边苦笑。 首饰盒被曾氏仔细的收起来了,这次不等曾氏开口,二爷也怀疑上了,“李少爷这次又没露面,怕不是真被那李家老爷给拘起来了吧?” 锦华心细如发,又提出了新的证据,“这个李三显然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并不是李府中正儿八经的管事。看来这次的年礼,那李家想来也是不知晓的吧?” 虽然两家并没有过了明路,但若是李家有意,这年礼也应该格外的准备齐全才是正理啊。 唉,这真是。。。 不管父母如何纠结不安,就是锦华自己回了房,也忍不住的一直在想着那盒子首饰。 她一向不爱奢华笨重的金器和宝石,只喜欢朴实的银器和玉器。但那全套金饰竟然毫无笨重之感,一切只往纤巧上下功夫。 女人哪有不爱首饰的啊! 锦华虽然无缘收了那一整盒子,却忍不住心里痒痒的,又觉得那套首饰如果配上大红色褙子,在领口和袖口以及罗裙上再点缀的绣上小幅蝶恋花的花纹,与那套金饰搭配起来定然是贵气逼人,十分好看的。 想到此,便立刻拿了纸笔兴致勃勃的画起图样来。 等一口气把三四张草图都画完了才醒过神来,泄气似的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随手把那图样给甩到了抽屉最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自己怎么忘了,那些东西都是那人的,自己才不要沾手呢!姑奶奶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 总的来说,这个年过的还真是让人痛快。 曾氏为了向二爷证明,自己小家独立过年的决定无比英明、无比正确,不管是年夜饭,还是爆竹、对联,方方面面均张罗的十分周到、细致,主意一个接着一个,牟足了劲要给二爷个没脸。 最后,就连有心挑毛病的二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家这年过的很是热闹,很是舒心,比起老宅时候的压抑和郁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锦华来说,则一切外物都是次要的,只要自己家人心里舒坦,不用整日对着令人生厌的大房,自己也就开心了。 过了年没多久就是元宵节。现在住在城里,观灯就更方便了。锦华因为有心结,却是打死都不去的,只说要留在家里照顾父亲,让母亲带着弟弟好好逛上一逛。 看灯也是个体力活,整整一条长街呢,曾氏去之前是兴致勃勃的,只去了一晚就累得不得了,再也不想动了。锦年却因为想找去卖灯笼的三川玩,精力旺盛的一连去了三个晚上。有赵叔、赵婶跟着他,家里倒也放心。 ------------ 二十四春来2 等正月过去,春天便正式的来到了人间。二月春风似剪刀,剪绿了嫩嫩的柳树枝条。 刘锦华手里的粮食此时已经全部出了手,她又拿了几两散碎银子谢了张大川,至此,刘锦华的粮食买卖便彻底告一段落了。 通过张大川和走街串巷做货郎的大江叔,已经定了两家人家租用她家的老宅。一个租前院做买卖,一个租了后院住人。 等二爷知道这个消息气的脖子上青筋直蹦的时候,契约都已经写好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二爷拉不下脸去数落闺女,却跟妻子冷战了好几天。 他对着曾氏撂脸子,无奈曾氏却撂的比他还厉害呢。 时间一长,他就又一次败下阵来,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只是后来想起便摇头叹息,“你们娘俩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那是老刘家的根哪!”一副深切痛惜的样子。 锦华理解她爹的想法,却无法赞同他。那个老宅于她而言有着太过惨痛的记忆,让她恨不能直接把它给卖了,永不再见才好。 她觉着,只要远离老宅,也就远离了前世那悲惨的命运。 当然不能直接卖了,那就只好租出去,心里也痛快些。 只是,那个叫李三的,跑她们家也跑的太勤快了些。 元宵节的时候送来了两包元宵和两盏精致的宫灯。那宫灯本来锦华想叫人直接送到库房锁起来,曾氏却嫌她浪费东西,“这灯点起来多亮堂啊,晚上用着最好了。” 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李三便又跑来了。 如今二爷病情好转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需要曾氏抛头露面的见客,便径直去前院见了他。回来时便拿了一只紫红雕迎春花的匣子递给闺女,“给你的。” 曾氏也顾不得看那匣子里装了什么,只忙着上前问道,“他说什么了?李少爷最近在做什么啊?” 二爷的神情有些焦虑,坐下道,“他说一过了年李少爷就去了江南察看货源去了,这匣子就是他让人从江南给捎回来的。” 曾氏长舒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不是忙着查账,就是查看货源啊。可真忙啊。” 这边夫妻两人神思不属的,那边锦华却已经把那匣子给打开了,竟是满满一盒子色泽圆润的珍珠。虽然只是普通的小粒珠子而已。就单颗价钱来说倒也不贵。但是这可是整整一匣子啊,数量上多了,价钱自然也就上去了。 说不喜欢是假的。 这些珠子,用途可多了去了,可以穿成手串、项链。也可以攒成珠花,自然也可以镶嵌在钗啊簪子上之类的,只要做的精致巧妙,做成什么都能自成一派风华。 可这东西还真是烫手啊。锦华捻起一颗小珠子,在指尖滴溜溜的转着。 但是,那人如今不在河滨。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顿时浑身轻松了很多。 她眼睛盯着这一颗珍珠,心思却早就飞走了。琢磨起开成衣铺子的事。 她已经十六岁了,时间不等人,她想在自己未嫁之前把家里的事情都打理妥当了。 家里这些人,父亲要好好将养身体,弟弟将来也要立业、成家。光靠地里的出息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实在不太宽裕。虽然母亲绣技精湛。确实赚钱不少,但是,她不舍的让母亲整日埋首在针线活中,天长日久,很容易熬坏了眼睛,再说母亲的身体也并不算太康健。 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母亲并不是多喜欢刺绣。她小时候就是被迫学的,如今也是为了生计被迫又拿起银针。锦华不愿意让母亲憋憋屈屈的活着。 以前是没有那个本钱,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买卖粮食最多也只投了一百两银子。她只想小赚一笔而已,这并不是一个长远的买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这事惹来麻烦。 民以食为天。历朝历代,无论到了哪里,粮食的问题总是很敏感的,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歹人或是同行,甚至是官府的忌惮。所以,即使她沾了未卜先知的光,本来可以一本万利,闷声发大财,她还是忍住了这巨大的诱惑,艰难的抬抬手,把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给放过去了。 她最喜欢的还是依着自己的长处慢慢的赚钱。 女儿家哪有不喜欢漂亮衣服的?她自然也喜欢,而且是非常喜欢。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 可是,那时候,她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喜欢。 刚开始是太穷了,买不起。后来终于有钱了,买的起了,可是她却又无心去置办了。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哪有余力去倒腾这些东西?何况,就是她愿意收拾自己,又有谁愿意看呢?! 不管怎样,现在,机会来了。她很想试试看,尽管以前从没做过。可正是因为如此,却更引起她十分的好奇来。 她相信,那会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跟她被囿于内宅几十年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早就打算好了要请田家姨母帮忙。虽然现在两家很有些尴尬,也不知道田家知道这事了没有。 但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时间不等人,必须马上行动。趁着那人正好不在家。 锦华私心里不愿意让那人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 锦华跟母亲商量这事,曾氏的想法跟原来一样,还是觉得买田产更稳当。而且,她不喜欢让女儿抛头露面,“你也是要谈婚论嫁的人了,可不能整日往外跑!” 曾氏非常不高兴,“你嫌买地收入太低,我们可以依旧做些针线,悄悄的拿出去买了,总比直接开铺子要稳当许多吧!” 锦华跟她赌咒发誓,说会请好掌柜、活计来经营,自己绝不会直接去插手。 曾氏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却还是拗不过女儿。 锦华趁着母亲终于松了口,唯恐夜长梦多,事不宜迟,赶紧收拾了一番,硬着头皮坐车去了田家。 因为与李家的亲事,锦华心里有点打鼓。李家那一家子此时还不知怎么闹呢。 果然,虽然静怡见了她简直高兴的不知怎样好,但田夫人,虽然脸上依旧笑意盈然,却始终有些别扭,不如以前那样亲热。 想来也不奇怪,田夫人与她那侄子感情甚好,甚至好到亲自做媒,想要为他求娶张知县家四小姐,官商联姻,完全是为了侄子的前程着想。 然而,这侄子竟拂了自己一片好意,自作主张,想另娶他人,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 锦华也不说破,不但没去上赶着讨好,反而故作为难的求起田夫人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却是又有难事要求姨母帮忙呢。” 田夫人一愣,她可是知道刘家母女的性子,都是极自觉、很有分寸的,轻易不会开口求人,也从来没做过让自家为难的事。 待问明之后倒是笑了,“你这孩子,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这样郑重其事的?倒把我给吓了一跳!” 田夫人手底下倒是也有一座布庄,但却是以买卖布匹和一些荷包、手帕、络子之类的小绣件为主,成衣占得相当少,所以锦华倒也不担心犯了她的忌讳。 在衙门那边打一句招呼,这对田夫人而言不过是小事而已,再加上田夫人喜欢刘锦华这种有心数,擅长过日子的人,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嫁给穷得叮当响的丈夫,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苦心孤诣的把整个家经营起来的,心里更加的疼惜她,抚着她的头发叹道,“静怡但凡是有你一半我就放心喽。” 这还是自今天踏进田家门起,田夫人对自己第一次如此亲昵的举动。 锦华自然很是高兴,她很是珍惜跟田家母女的情分,自然不愿意就此疏远了,嘴上却不敢把这话当真,只笑道,“姨母莫说这个,我还时常在想,我若是赶得上姨母一半就好了。”锦华也听静怡说过田夫人那不一般的发家史,一直对她很是敬佩,此时也真心的捧了她一句。 这一句还真是骚到了田夫人的痒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说起来,田夫人当年嫁到田家时,田大人只是一个穷秀才而已。后来,靠着田夫人的嫁妆田大人中了举,然后却又屡试不第。这时,李家的生意已经蒸蒸日上了,如此便又靠了李家的关系,以举人之身进了官衙,又打熬了几年之后才终于正式补了主簿的缺,算是正式踏入了仕途。 可以说,田主簿能有今天,绝对是田夫人一手促成的。也怪不得田夫人在家里说一不二,田大人对这位夫人也格外的敬重,若非因为无子,竟连妾室、通房都没有一个的。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真正的轻松了起来。 静怡也跟着凑趣,笑着问锦华,“你手头的钱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添上一些?” 锦华哪好意思欠人太多,伸手又把田家借给自己的三十两银票拿了出来,还给田夫人,“姨母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要的忙了,我可不好意思再借了!再说如今的钱基本也差不多了,若是再管你的钱我都要羞愧死了!” 见她态度坚决,田夫人才把钱给收下了。 ------------ 二十五春来3 田静怡拉着锦华回自己屋说话,一进屋,就死活非要塞给她二十两的银票,“这是我的私房钱,你怎么也得要!你以为开个铺子容易啊,还不是处处都得要钱啊!你家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了,你若不要我就跟你急了!” 好么,刚还了人家三十两,又被塞回二十两来。这个实心眼的丫头,怎么就不相信现在自己确实不缺钱了呢! 可那买卖粮食得了钱的事情自己又不好往外乱说,锦华只能苦笑,心里却又是酸酸甜甜的。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朋友,知足了吧,刘锦华。 锦华被她逼得没办法,这才收了,想了想道,“这就算你的入股吧。到时候算你一成的股份!” 静怡眼睛顿时一亮,抚掌笑道,“好啊,让我也尝尝做买卖的滋味!”脸上兴奋都浮起红晕来。 锦华抬头仔细观察静怡的神色,见她忙着跟自己絮叨一些日常的小事,什么新做了一件衣裳了,新得了一盒好胭脂了,竟然对自己与李家的事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便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省的自己绞尽脑汁想词去跟她解释。 若是她真的知道了,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呢。 田夫人心知肚明,却不说破。而静怡,却完全不知道。 由此可见,李茂林在他家那边大概也没有把事情闹的很大,起码没有闹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否则,依李、田两家这么亲密的来往,田静怡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吹草动。 这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李茂林为了自己跟家里闹翻了,自己最后不嫁他还好,如果最后这亲事仍然成了,自己到了他家还有好果子吃么?! 俩人亲亲密密的拉了半天的话。又用过午饭,静怡这才依依不舍的把锦华一路送到了大门口,又殷殷的嘱咐她过几天再来。 静怡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正被田夫人拘在屋子里学女红,竟是哪里都不让去了。依着她活泼爱动的性子,怪不得叫苦连天的了。 这边刘锦华忙着铺子的事,曾尚才和锦凤的婚期很快就到了。 因为二爷的病很见起色,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所以,锦凤成亲。他是必要回镇上去的。尽管在他病的起不来床的时候,他爹和他大哥连面也没露过。 就是锦华和锦年,也都得回去捧个人场。没办法。乡里乡亲的都看着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唯有曾氏,则要坐镇曾家这边。 此前,锦华已经听母亲发了好几次的狠,咬了好几回的牙。放言说她侄子若跟大房联姻,成亲时打死她也不会理会。 然而到头来,曾氏还是食言了,还是做不到她口中那样的决绝。毕竟,曾尚才是曾家唯一的血脉,他成亲若连个像样的长辈都没有。实在不像个样子。 二爷是提前一天回的台子镇。锦华和锦年则是在当天起了个大早,顶着头上的星星坐车赶到了城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待城门开了,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太阳初升之时回到了老宅。 她祖父倒是高兴的满面红光的,看着精神头很不错。 大爷刘继祖和大奶奶李氏的脸色却并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因为不满这桩婚事,还是因为看见了二房个个都打扮的有模有样,过的舒舒坦坦给气的。 锦凤正被好几个人围着在上妆,看见锦华来只匆匆说了几句话而已。看得出。她很高兴,眼角眉梢俱是压也压不住的喜意。 李氏却气的在旁边连连瞪她。甚至还掐她一下,大概是嫌她没有新嫁娘的矜持,一副恨不得立时就飞到曾家去似的。 大姐锦秀手里抱着她不到周岁的儿子,白白胖胖的。那么小的孩子总是长的十分玉雪可爱的,锦华也挺喜欢逗他玩。 兴许是锦秀经了许多事变的成熟了,兴许是因为两房分了家,二房如今眼见过的还不错,她没有了蔑视二房的立场。总之,锦华居然第一次跟锦秀说了这么多的话,两人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嗑着瓜子闲聊,居然聊得很热络。 就连锦华自己,也觉得挺稀奇的。 锦秀不再是那个眼高于顶、视别人于无物的大小姐了,她成亲后便一下子跌落了凡间,开始食人家烟火了。 “二叔这身子都好全了吧?我看着恢复的倒不错。可惜我因为忙着照看孩子,那时候也没能登门去看看二叔,实在过意不去。”锦秀一脸的关切和抱歉。 这好意锦华表示心领了,又忍不住好奇道,“二姐姐嫁妆几多啊?” 锦秀仰天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人家怎么会让我知道呢!还跟我藏着掖着的,打马虎眼,不说实话呢!不过,她就是不说,我也猜个差不多,还当别人都是傻子呢!不就是几十亩地,一匣子首饰,外带打了一屋子家具么?不过,说到有多少压箱银子,我确实就不清楚了!” 看来,锦凤嫁妆比锦秀要多,让锦秀很有些不满。 锦华心里却吐槽,好么,人家嫁个闺女,倒比自家分家产得的还多呢。 “那,锦龙就没多说什么?”锦华心里不舒服,便哪壶不开提哪壶。 锦龙那可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就是亲爹都不行,亲姐姐自然也得靠边站。上一回为了锦秀的嫁妆可不就闹的满城风雨么! 锦秀从鼻子又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还不知道那一位么!惯会说好听的、笼络人心呢!锦龙也不知道被人许了什么好处,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回居然傻呵呵的没怎么吭声呢!” 锦华也跟着一笑,心想这事也容易理解。 锦凤和锦龙毕竟是一奶同胞。而且,锦风的情况跟锦秀又不一样。锦秀是嫁了个破落户,那罗敏成是个让人一眼就看到底的人,没啥前途。可锦凤嫁的曾尚才却是个秀才,而且是个被无数人说前途不可限量的秀才。 为了将来着想,锦龙就是再不愿意。也不会轻易得罪曾尚才的。 她俩说的热闹,孩子被抱在怀里半天却不乐意了,吱吱呀呀的吵着要出去。锦秀抱了半天也累了,想找个人替一下吧,屋里的人人似乎都在忙着,各有各的活计。 她正有些烦躁,菊姨娘却快步走了过来,极自然的接过孩子,“我帮你抱吧。”口中哄着,一边细心的给孩子裹好了披风。戴好了虎头帽,一边往外头去了。 看得出,锦秀对她看孩子竟也很是放心。 “还是菊姨娘贴心啊。”锦华随口道了一句。 “可不是?全家上下唯有她跟我亲近。对孩子那也是真好,好的没的说!我也可怜她无依无靠的,时不时的还要遭人算计,也是个可怜人啊!。。。” 俩人正说着,外边忽然鞭炮声大作。鼓乐震天,人声喧哗,有人乱哄哄的在嚷,“新郎官来接亲了!” 屋里的人就都跑出去看热闹,锦秀也拉着锦华去看。在乡下规矩没那么重,女孩子们看个热闹还是很平常的。 锦华忙推辞了。“我最近老是觉得身上不舒坦,不想多动弹,就不去了。你且去吧。”锦秀猜想大概锦华是来了葵水,便也不勉强她,自去了。 前院里热热闹闹的,锦华却独留在屋里,静静的坐着。继续看锦凤上妆。 她脑子里不可遏止的想起那时候自己成亲时的情景来。 没有这么多人来说恭维话,没有这么大的场面。嫁妆也寒酸的让她抬不起头来,本来是喜庆的日子却让她倍感难堪,恨不能这一天一下子就过去了,或者是宁愿这婚礼无人观看,无人晓得自己的窘迫,也省的自己受煎熬。。。 锦凤偶尔回过头来对她笑一笑,那笑容里也满是春风得意,似乎还隐隐有些同情。 同情自己什么?同情自己十六了还未定亲事?或者是同情自己会嫁入商家? 锦华便也回以一笑。这笑却是真心的“恭喜”他俩终于凑作了一堆! 多好啊,郎有情妾有意!不必像前世那样,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两下里饱受相思之苦,多好! 终于,唢呐声、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新娘子上轿喽!” 锦凤盖上了大红的盖头,穿着大红的嫁衣,拜别父母高堂,被锦龙背起来,出了屋门。 锦华仍旧没动地方,连门都没出,只站在屋里往外看着。 人群中那个穿了大红吉服,戴着大红花的挺拔的身影,似乎往这边张望了一下,然后很快便接着迎面而去的锦凤,被人簇拥着一起往前院去了。 恭喜你们终于如愿以偿! 锦华看着那对人影相携而去,心里一时间似喜似悲,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堵得鼻子直发酸,眼底湿润,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伤悲好了。。。 有了田夫人的帮助,这铺子算是在官府那边挂了号。刘锦华又找了买卖、租赁店铺的中人,让壮实跟着人去看铺子,回来再详细说与她知道,如此货比三家、反复比较,半个月之后,才选定了离自己家不远的一个小铺子。 这铺子不过狭小的两间房子而已,跟一般铺子一样,是前边开店、后边可以住人的结构。铺子的位置正好位于最繁华的鼓楼大街尽头的小巷子里。巷子口外就是人流最密集的鼓楼街,周围有好几家生意兴隆的布店和绣坊,但是那边租金太贵了,实在负担不起。 但在巷子深处,租金一下子便宜了不少。锦华又亲自跑了一趟,看了后觉得很满意,便又找中人来说和,费了好大的力气,又加了些银子,最后总算是得偿所愿,把小院子直接给买了下来。 ------------ 二十六春来4 铺子买下来之后,锦华就找了专门做活的人去装饰、布置,至于监工的事就交给了赵叔和壮实。 赵叔人太老实了,不爱说话,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壮实人机灵,嘴皮子也利索,就是年龄太小了,在外头说句话没啥分量。没办法,只好让这两人组合了一块出去办事,赵叔管着钱,壮实管着跑腿,倒是勉强堪堪能用。 唉,谁让自己缺人手呢,干啥事都掣手掣脚的! 把铺子里里外外修葺、粉刷一遍,又添置了上好的家具和摆设,就连帐子、茶具都要好的。不过就是布置小小的两间屋子,那银子就眼看着流水价的花了出去。 只看的曾氏只吸凉气,“锦华啊,这铺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赚钱呢,你就这样把钱砸下去,不妥吧?” 锦华却颇有一股豁出去了的架势,心道,就是这回全赔了也只当那粮食生意白做了,重头再来便是了。一时间心里头又是担忧,又是兴奋。 等院子布置得差不多了,谁料衙门那边却迟迟没动静,田府那边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锦华等得心急,难道事情有变?按理说不会啊。田夫人那人说话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何况自己这正经做小本生意的,还没开始挣钱呢,又会挡了谁的路呢? 她正想让赵叔和壮实再去打听打听,李三却又颠颠的来了,与以往不同,开口却是直接要见刘家小姐。这还真是头一回。 锦华有些纳闷,就带着桃子去了前院。反正父亲、母亲都在场,也没什么可忌讳的。 李三见了她笑嘻嘻的施了礼,便郑而重之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物事来。锦华接过来一看,脸色立时就变了。 竟是官府批准经营店铺的文书! 这是什么意思?感情我躲了半天,竟是白躲了?不想让李家掺和。还是掺和上了! “大少爷自我家姑奶奶那里知道了消息,便让我直接接手了这差使。衙门那里我是跑熟了的,姑奶奶也早就打好了招呼,我不过跑了几趟腿,事情便成了。” 李三点头哈腰,笑得满脸花似的,一脸“不用感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欠揍表情,还一脸殷切的看着锦华,立等着打赏呢。 刘锦华把那卷文书死死的握在手里。很想把那东西直接扯巴烂了。 可是,这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么?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脸面就付诸东流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了,人家还是一番好意呢。即使要发脾气。这正主也不在啊。 可那人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啊。不是说去了江南么,千里之外啊,怎么隔这么远还把自己家的动静搞这么清楚啊!神通广大有木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锦华只好闷闷的把文书紧紧攥在手里,闷闷的看着曾氏笑容满面的打赏了李三。闷闷的看着李三跟立了大功似的趾高气扬的走了。 二爷和二奶奶满心的高兴,瞧瞧,这人求亲的心得有多诚啊!何况又有本事、有门路,这样的人闺女嫁过去肯定错不了。 锦华不想听爹娘唠叨那人有多好,赶紧攥着文书转身就回了屋。 算了,有那闲工夫生气。还是琢磨琢磨自己最头疼的掌柜人选吧。 锦华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小枝姑。她性子开朗大方,为人热情直爽。人也正直无私,做掌柜是挺合适的。可是,这女掌柜整天站柜台,整天与人打交道,抛头露面的。一般庄户人家还真接受不了呢。 其实吧,锦华觉着这事对小枝姑也是件好事。去年庄稼出产很不好。小枝姑家里的日子肯定比往年更艰难。对于一些贫苦的农家而言,在灾年时卖儿卖女都不新鲜,还要什么脸面不脸面啊! 小枝姑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可要是万一她愿意了,六爷爷和刘奶奶却恼了自己怎么办呢? 真是万事开头难,问题一个又一个的朝她砸过来,把她烦恼的够呛。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小枝姑提这事,李三却又带着个年轻的妇人来了,“这是我家里的,刘小姐想必正缺人手,少爷捎信回来说让她给小姐帮帮忙。” 这妇人二十来岁的年纪,面貌普通,脸盘圆圆的,满满的挂着笑,衣裳是朴素、不起眼的颜色,但料子却很考究,身上首饰不多,但头上的鎏金簪子和腕间的鎏金手镯俱是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 我去啊!我是收啊,还是不收啊? 刘锦华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这夫妇俩,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刘锦华对那人简直又恼又恨。你难道是我肚里的蛔虫不成?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啊? 可是,这铺子究竟是我刘家的还是你李家的啊,你怎么把手伸这么长啊! 此刻刘锦华身上若有一把刀,她便很想把臆想中他那长爪子给一下子剁下来! 尽管刘锦华十分想要个可靠的女掌柜,但她并不想接受李茂林的好意。她宁肯花上些功夫慢慢寻访,或者是托中人举荐,然后慢慢磨合,也不愿意用李家的人。 她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紧皱,正要开口拒绝。那李三却察言观色,抢在她的前头一伸手自怀中拿出一张纸来,笑眯眯的道,“这是我媳妇的卖身契,少爷说先搁在您这里,您怎么处置都行。” 刘锦华简直愣在了那里。她没想到李茂林做这么绝。你不是不放心么,我连卖身契直接都给你了,你放心了不? 好,你这是要逼着我收下这人啊! 刘锦华还真反感李茂林这一套,他越贴心她就越是反感。根本原因在于,现在他倆是什么关系啊,她凭什么用他家的人啊! 名不正言不顺。 你老爹那边你搞不定,光在我这边折腾个什么劲啊! 刘锦华也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可惜自己无福消受! 刘锦华也琢磨过来了,这李茂林就是一大包大揽的人,爱操心,又爱自以为是,凡事爱指手画脚,都得听他的,想必自家这些事已经被他自动划归到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可是,你就没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你管啊?我刘家的产业凭什么非得打上你李家的标记呢?! 可惜,李茂林并不了解刘锦华的想法。他以为他伸手帮忙刘家会感恩戴德,刘锦华会哭着喊着嫁给他,其实则恰恰相反。 刘锦华经历奇特,早就锻炼成一副特别独立的性子,很重视拥有自己独立的家业,最为反感时时处处依赖男人。而男人,在她心目中,恰恰是最不可靠的。 刘锦华铁青着一张脸,毫不留情面的、斩钉截铁的表达了拒绝之意。 显然,李三和他媳妇非常非常意外。虽然行了礼之后顺从的走了,还是一脸的委屈和疑惑。 结果刘锦华晚上还给李茂林气的头疼,半宿没睡着觉。 这人真是跟她犯冲!处处跟她作对! 可是她没想到,很快,她就用不着为了李茂林烦恼了。 一个打扮的富丽堂皇的中年妇人上了门,对着曾氏满嘴的“恭喜、大喜”,叽叽呱呱的笑声把院子里的麻雀都给惊飞了! 竟是李家托了官媒说亲来了。 刘锦华简直难以置信!本来还指望他爹能力挽狂澜呢,没想到这么不济用! 长期以来唯一支持自己的一点幻想最终破灭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娘高高兴兴的拿了自己的庚帖与人换过,又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把那位姓纪的嬷嬷高高兴兴的送走了。 曾氏喜滋滋的对丈夫炫耀,“我早就说过了,这李大少爷不是那不靠谱的,他说到必然就是能做到的!你看你看,让我说着了吧!你还总是瞎着急,还愁的晚上睡不着觉,完全没必要吧?!” 二爷自然也是一脸的喜气,满怀的心事终于释然了。 刘锦华有气无力的在床上溜溜儿躺了一天,到了饭点倒也起来吃几口饭,吃完了依旧躺下,也不睡觉,大睁着眼,木木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桃子有些担心,赶忙禀报曾氏。 曾氏跟她闺女斗智斗勇数个回合,早已锤炼的处乱不惊了,一边照着镜子梳理着头发,一般轻飘飘撂下一句,“她爱怎样怎样,莫去理她,让她折腾去!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谁说都不成!” 二爷有些担心,去敲闺女的门。锦华却不愿听他为那人说好话,直接没给他开门。 同样,也把锦年拒之门外。 锦华倒也不是有多伤心,只是满心里都是尘埃落定之后的疲惫。浑身没劲,做什么事都没精神,无精打采的。 男人嘛,嫁给谁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是的,自己确实不喜欢那个人。可是,前世自己不是嫁了一个自己掏心掏肺爱的人么,那又怎样?! 如今,也只能如此自己安慰自己了。 幸好这亲事成了,否则那人与自己几番纠缠,真要不成的话说出去名声也大大的不好听。 而且,那男人年纪不小了,据桃子悄悄的传话说,按庚帖上的年龄今年三十一了,比现在的自己整整大了十四岁。但是,自己可不是那真正的十七岁少女啊,对方年龄大一些,阅历丰富一些,自己心理上的别扭也少一些。。。 ------------ 二十七春来5 虽然貌似想通了,但心里头就是过不来那个劲。懒散,累。 刘锦华就那么懒懒的躺着,眼睛望着雪白的帐顶,一动也不想动。 春天似乎一下子就来到了人间,明明昨日还是安静、冷肃的冬日,忽然开了窗就听得到无数的喧嚣,春日的喧嚣。不管是人,还是虫,还是树木,都在悄悄的苏醒,无端让人心里烦闷。 不知怎么的,刘锦华仿佛更喜欢那种宁静到了极致的冬天。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愿,春天还是到来了。 红杏枝头春意闹。锦华觉得,一个“闹”字,果然生动形象,春天就是让人闹心啊。 不过,刘锦华居然晚间也没失眠,还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第二天醒来身上却依然懒懒的,就赖在床上,也不梳洗。 可是不消片刻,锦华就忽的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干净利索的喊着桃子“换衣裳”、“梳头发”。 因为刚刚桃子替壮实传了一句话进来,“今天一大早那个李嫂子就去咱们店里边转悠了。” 好么,有其主,必有其仆!奇葩主人养了个奇葩下人! 刘锦华真是给气晕了,这也太无赖了吧?我不用你还不行了?! 索性一拍桌子,“把那妇人给我叫过来!” 你上赶着送卖身契过来让我使唤,我还不敢使唤么?我就使唤给你看!只要卖身契在手,我还不是想怎么治你就怎么治你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等李三家的来了,结果人一进门就噗通往下一跪,先请罪,“未经小姐允许,奴婢便自作主张。请小姐降罪。” 态度那是一等一的好。 刘锦华喝着热开水眼皮都没抬,心里有气,存心要晾晾她。如今她没也胃口吃早饭,只按照平日的习惯猛喝白水。 那妇人就那么笔直的跪着,半低着头,也不叫屈,也不埋怨,竟然一副心甘情愿受罚的样子。 等桃子进来续了五六遍水,看那妇人跪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身子有点撑不住劲。刘锦华心里的气才平了。 略惩小诫而已,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把人得罪狠了,毕竟这人如今还说不上是谁的人呢。 她忽然笑了一声。满面春风的,站起身来上前亲手把她拉起来,“行了,你既然是诚心相帮,我也不能拂了你的好意。你便留下吧。”只说让她留下,可没说让她做自己的掌柜。 李三家的顾不得刚才跪的腿都麻了,忙又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多谢小姐不怪罪之恩。”又赶紧把卖身契掏出来给了刘锦华。 刘锦华把卖身契看了个仔细,就收了起来,回头又好脾气的让桃子给她搬了个凳子。“嫂子是哪里人啊?”一副要拉家常的样子,仿佛刚才的罚跪从来没有过似的。 李三家的本来就没敢坐实着,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小姐您折杀奴婢了,不敢当您这一句称呼。原先在府里头被主子赐了个名,叫朱阁。如今既然已经是小姐的人了,自然听凭小姐的吩咐。” 哦,朱阁。这名起的,居然还挺好听的。“既然已经嫁为人妇。也没必要再改名字了,就那么叫着吧。” 朱阁赶紧又站起身郑重谢了恩。 瞧瞧,这有礼有节的,还知道轻重,刘锦华就是想找碴还真不好找呢。 “朱阁,你是哪里人啊?” “奴婢小时候被人拐卖出来,家乡何处早就不记得了,后来辗转就被卖到了李家。在李家当差多年,等到了年纪就被夫人指给了大少爷身边的李三,如今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了。” “那你以前都是做着什么差使?” “奴婢原来侍奉夫人,后来被夫人给了先大奶奶,主要管着库房,还有衣裳、首饰、银钱等物。” “哟,这可是个好差事啊,想必你很得主子的倚重啊。”锦华确实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妇人在李府居然还是这么重要的一个差使呢。这么重要一个人,随随便便就给派到自己这里来了,李茂林这是。。。什么意思? 俩人倒是好声好气的聊了起来。 这一聊不知不觉就是一个半时辰。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也怪不得人家是管库房的,确实懂得比较多,铺子里头上上下下怎么布置,绣娘怎么请,怎么管,布匹怎么进,衣裳怎么做,不管刘锦华问什么,俱都说的有头有尾的。 刘锦华刚说了一句自己的想法,这朱阁马上就心领神会,立时就提出具体的操作办法来。 锦华都想叹气了。没办法,这就是自己最需要的人。 本来刘锦华还想收拾人家的,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改了主意。这掌柜,就是她了! 虽然还有些被人辖制的不满,但是,刘锦华还算清醒,也晓得自己这铺子开得成开不成,这掌柜可是个关键人物。大好的人选往外推,自己可没那么傻。 再说了,就是李茂林私心里想通过李三家的制约自己,可自己也不是个呆的,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通过李三家的,去深入了解李家的内情啊。 所以,这个人选就是个双刃剑,用好用坏全在自己。到头来,谁算计了谁也不知道呢! 最诧异的人要数桃子和壮实了,小姐杀气腾腾的让把人叫来,明明气的咬牙切齿的,结果送人出去时和颜悦色的,真是太奇怪了! 别说刘锦华对这李三家的印象大大改观,这李三家的对刘锦华的印象何尝不是如此呢? 回了自己的小家不禁对着丈夫也念叨起来,“怪不得大少爷对这刘小姐上心!原来我瞅着,这刘小姐才貌俱不是拔尖的,脾气也实在差了点,有点拧,也不知哪儿来的依仗,看着居然好像对大少爷那样的人物还不太满意似的。恩,大概正是这不委曲求全的脾气反而让大少爷上了心吧?经过今儿个这一出,我倒是瞅着这位小姐还真是个心里有计较的呢!” 李三自己长得其貌不扬的,这媳妇可是自己早就相中了,然后在大少爷面前千求万求费尽力气,才求娶了来的,那真是自己恨不得时时捧在手心里的人儿。 媳妇早先在后院里头也是出了名的得力,被指给了自己颇有些不情愿,平日里嫌自己说话粗鄙,虽然连儿子、女儿都满地跑了,也不大爱搭理自己。如今竟然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还真是少见呢。 李三有点受宠若惊,忙打热水伺候着媳妇洗脚,刚蹲下身来,就被媳妇毫不客气的当胸踹了一脚,“起开,我自己洗就行!你一边呆着去!” 李三被蹬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却也不恼,只呵呵的笑,就又被媳妇白了一眼,“瞧你那傻样!” 李三悄悄打量媳妇的脸色,见媳妇并没有真生气,才道,“我看咱们大少爷也真是贱脾气!以咱们李家的家世,娶个什么样的没有,偏偏瞧上了这一位!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要钱没钱的。我就看不出这位刘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再说了,就是这位刘小姐貌美如花,长的跟那天仙似的,也值不当的大少爷为了他跟老爷闹翻了。老爷本来为了治他,故意派他去江南察看货源,谁知大少爷将计就计,拍了拍屁股就走了,却没去江南,也不知去哪里游山玩水去了,还不是为了逼老爷子就范!?” “你放心好了,大少爷是有数的,你没看,最后老爷子还是屈服了么?还不是顺了大少爷的意?”朱阁道。 “唉,老爷也是没办法了,大少爷一走几个月,也不知到哪里快活去了,茶行里可不快乱套了么?老爷已经好些年没管事了,如今管起来也是力不从心的,气的在家里天天跳着脚骂大少爷呢!”李三说着,一脸的幸灾乐祸。 “其实,倒是也可以让二少爷帮帮忙的。”朱阁看不惯丈夫那样子。 “二少爷早就跃跃欲试了,可惜老爷一心指望二少爷考科举好光耀门楣,一点生意的边儿都不让他摸呢。可不像是大少爷,老爷心可狠着呢,才七、八岁就把大少爷扔到茶楼里当小伙计,跑前跑后的啥都干,活计、账房,一直干到掌柜。后来又跟着商队下江南跑货源,谈生意,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从小到大的,遭了老罪了!我是自小跟着他的,连我都看不过眼去呢!”李三说起来颇有些愤愤不平。 俩人说了些主子家的闲话,等朱阁把脚擦干了,李三也忙褪了鞋袜,就着妻子用过的洗脚水也开始洗脚。 朱阁皱眉看了他一眼,也懒得说他了,只侧身躺在床上, 李三揣摩着媳妇的心思,脸上便又犯起了愁,“朱阁,虽然说刘小姐答应用你了,总算不负大少爷所托。可是,你在内院好好的,领着头一份的差使,那好处是杠杠的!忽然让你出来,还做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小掌柜,最要命的是连你的卖身契都一块给了人!你。。。不乐意了吧?不会埋怨大少爷吧?” ------------ 二十八夏至1 朱阁倒笑了,嗔了他一句,“又胡说,我怎么敢埋怨大少爷呢!大少爷做什么事,那必是有缘故的,咱们只听着就是了,怎么还能胡乱生别的心思呢?咱们俩如今小日子过得不错,还不是蒙了李家的恩情?可不能胡乱猜疑,总之是不能辜负了大少爷的嘱托便是了。” 李三频频点头,又讨好的揉了揉妻子的膝盖,“疼了吧?我给揉揉?” 朱阁没好气的把他的手拍开,“疼什么啊?咱们这奴婢的,从小到现在不知道跪了多少回了,这么丁点大的事还叫个事儿啊!不过,”她一边回想着,一边微笑起来,“我看这位小姐,倒不是个心狠的。本来是气的了不得的,见我跪的辛苦气就平了。这下倒叫我放了心,看样子是个宽厚的,跟着她总不会受多大委屈就是了!” 李三便又埋怨她,“你说你这胆子也够大的,竟然直接就跑到人铺子那里去了!也亏得刘小姐是个有心胸,能容人的,最终不但没翻脸,竟仍然还叫你做了掌柜!若是碰上那阴狠的,你还不吃不了兜着走啊?!” 朱阁又笑,“是啊,我也没想到小姐如此的果决爽快!我不是没办法了么?你没看上一回人家那脸色,摆明了不想收李家的人!也难为大少爷巴巴的把我送过去,就连卖身契都替人家考虑到了,满腔的热情啊,结果怎样?人家根本不领情,根本不想让李家去掺和刘家的事!我能怎么办啊?难道让我灰溜溜的照原样回去?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我哪有脸再去见大少爷,哪有脸再回后院当差啊!只好硬着头皮兵行险招了!” 李三忙又挑大拇指,谄笑道,“还是媳妇你主意高!” 朱阁白了他一眼,又道,“我倒觉得从内院出来是件好事呢。我在内院呆了这么多年也呆够了。出来看看,开阔开阔眼界,我挺乐意的!” “哦,这话怎么说的?咱不说别的,就说这刘小姐吧,这女流之辈擎等着嫁人生子就行了,嫁给咱大少爷要什么没有啊,居然还七想八想的,瞎折腾个什么劲。。。”李三后知后觉,眼见得妻子变了脸色。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啊不是,我是说除了娘子你之外的那些女流。。。” 朱阁却冷哼了一声。脸色沉沉的,翻身向里睡了。 李三不禁大为懊恼,本来想趁着妻子心情不错,心里头还有点别的想法的,没想到一时嘴快。居然被自己给搞砸了! 他垂头丧气的出屋泼了洗脚水,又垂头丧气的上了床躺下,规规矩矩的躺着,居然连一手指头都不敢碰人家。 “主要是我觉得小姐这铺子肯定能开好。”黑暗中本以为睡着的妻子忽然又说了一句,李三大喜过望,赶忙把妻子揽了过来。“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小小的“啪”的一声,“手别乱动!我跟你好好说话呢!” “好好,你说。”李三有些郁闷。 “刘小姐想法还是挺不错的。你没见布置的那小院子。古色古香的,雅致的很。虽然地方不大,可是,我看,比起一些官家小姐的闺房也不差什么了。就连茶叶、桌围、椅袱、帐子什么的,都是精致的好东西。那布料是直接从田家姑奶奶店里头拿的。俱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棉布也是上好的细棉布。竟是无一处不精细的。我一看之下还真就吃了一惊,挺出乎意料的。” “原来布置了那么好的一个地方啊!那种精贵地方做出的精贵衣裳,老百姓买得起么?没人上门再好的东西也白搭啊。”不知怎么的,平时一向胆怯的李三此时好像故意跟妻子呛起声来。 “嗐,这铺子可不是给平民百姓开的,老百姓哪有这闲钱啊!小户人家的妇人谁不会裁制件衣裳啊,哪里舍得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件衣裳?那钱省下来够一家人花好几个月的了!这铺子自然是专为了有钱人准备的。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呸呸呸!什么丧气话啊,还没开张呢!” 李三闷笑起来,正笑得得意,忽然又“哎呦”了一声,大概是被妻子掐了一把。。。 自从这掌柜的定下李三家的,锦华顿时感觉省心省力了好多。好多事人家一点就透,只吩咐一句话就能办的妥妥的。 李三家的一边操心铺子里的装饰,一边还买了两个绣娘来,竟完全不用锦华操心,买来的这两人也基本符合锦华的要求:技艺精湛,一些高深的技法虽不会用,但基本的刺绣、缝制都很有功底,心灵手巧,人看起来也挺老实,最重要的是,签的死契。 这么短时间内能找到这么两位绣娘实在是不容易了,还别说,在李府历练多年,这人脉就是广啊。就是让刘锦华亲自去寻,怕一时半会的也寻不出这么合适的来。 有了绣娘,刘锦华便开始着手准备要售卖的衣裳。 第一批放在铺子里的成衣可是要慎之又慎,也不是她刘锦华一拍脑袋随随便便想出个新样式来就能风靡的,总得要合乎风潮才好。 刘锦华冥思苦想,前世这时候差不多正要流行什么样式呢? 时间过了那么久,记忆还真有点模糊了。 自从她决定要开铺子,就开始搜索枯肠,拼命压榨自己的记忆,回想前世时流行的衣裳款式,只要想起来就赶紧记下来,大约什么时间,流行的什么款式。 只要自己把握好那个时间点,恰恰在那之前抢先第一个推出就是了。 可是,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正流行什么来着?她想了好几天,还是毫无头绪。 她托着下巴冥思苦想,眼睛无意识的落到了李茂林上次送来的珍珠匣子上。 这两个匣子本来都是曾氏收着的,可自从跟李家交换了庚帖,曾氏就让桃子把两个首饰盒都拿到了锦华屋里。 是了!那几年好像正流行珍珠盘扣,就是它了! 锦华一下子想了起来,她大喜过望,赶紧磨了墨刷刷几笔就在纸上勾勒了几个样子。画完了又忽然醒悟了一般,回头看看那个匣子。那李茂林大概是因为江南正兴这种款式,这才会兴之所至的给自己送来一匣这个的吧。 现在这种款式还没流行到河滨县来,自己正好可以抓住这个有利时机。 锦华先设计出来一件珍珠纽扣的衣裳,这一系列的分了几个不同花色,让两个绣娘赶工做了十几件出来,这才在开业之前把东西全都置办全了。 因为少了官府那一套繁琐的手续和花费,锦华出的只有买店铺的钱,十几套衣裳的成本钱,店铺的修缮费用也是其中的大头。只等着有人上门时,就能直接定制衣裳了。 五月初,“花想容”成衣坊只放了一大串鞭炮就悄悄的就开了业。 桃子有点担心,“咱这地方可有点偏,就在鼓楼街闹市区的最里边,人来往的可不多啊。” 锦华心想,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是闹市区里头,寸土寸金的,那租金自己可受不了。在偏远之处开铺子,那就只能拼口碑了。只要自己铺子的东西占尽了一个“新”字,口口相传,来一个算一个,就不怕名声出不来。 春脖子短,炎炎夏日很快就到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阳烤的人火烧火燎的难受,花想容一天之内不过只有几个妇人逛到这里,而且一问之下,就被这衣裳吓死人的价钱给吓跑了。一件衣裳竟然要七、八分,甚至一两银子,都够小户人家吃好几个月的了,你抢钱呢! 不过,这巷子里也有巷子里的好处。很多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出来买东西,休息时都会把车辆停在巷子里头歇歇脚什么的。这样,机会就来了。这些人家不怕花钱,只爱新鲜的样式,因此隔个三五天的倒也能卖出一件去。 可是,如此的细水长流法,这生意也只能用“惨淡”二字来形容了。 就连一向稳重的朱阁愁的夜里都睡不好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是真着急了。 刘锦华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让人摸不准头脑,只是手不离针,一直在埋头做嫁妆。 母女两人绣经文的买卖早就停了。如今家里虽然没有多富足,但也不用天天打熬着绣东西了。最主要的是,锦华马上就定亲了,传出“需要买绣活维持生计”的话去实在不好听,若是让李家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 再说了,二房原来日子清苦,也没攒下多少好东西,如今锦华马上就定亲了,时间紧迫,嫁妆得赶紧赶工了。嫁到李家那样的富裕人家去,嫁妆更不能轻慢了。 李三见媳妇着急,他更急。要不要跟大少爷送个信,直接让大少爷给铺子寻几个大主顾来,这名头不就一下子打出来了么? 他本来想讨媳妇的欢心,可朱阁却坚决不同意。她也卯着一口气呢,想让新主子看看自己的真本事,自己可不是只在内院里头混的那些没本事的,出来做也是能顶事的。 更何况,她看出来了,人家刘锦华根本就不愿意让李家的人干涉她自己家的产业。万一让她知道了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何必自寻苦吃呢? ------------ 二十九夏至2 锦秀的儿子周岁了,曾氏自然要去随份子,赵叔要赶车,赵婶也一起跟着去伺候。有两个人跟着,锦华倒也放心母亲去跟大房的人倒交道。 说起家里的下人来,也是桩有意思的事。 二爷和锦年那么多年自己动手、独来独往惯了,刚开始很不习惯让人跟着伺候,直到过了好几个月之后,才逐渐习惯了。 只有曾氏和锦华,适应的无比良好,就像是天生就该如此一样,让父子两人心里颇为诧异。曾氏那里还好理解,她幼时家里富贵过,排场自然是不小的。可锦华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时候,二爷可是强烈反对多买下人的。自己家小门小户的,有赵叔、赵婶两个人做活就足够了,也不是多有钱,何苦强撑门面呢?完全没必要嘛。 可是,曾氏和锦华两人却不以为然。因为去年年景不好,奴仆的价钱比往年又便宜不少,何况只是多两双筷子罢了,比起日常生活和出门带来的便易来说,这花费实在是太划算了。 而曾氏更是振振有词,“这是在佛祖面前积德呢!” 二爷一想,也对啊,那些奴婢身不由己,命运甚是凄惨,到了自家总比到别处好过些,最后这才点了头。 赵婶走了,桃子倒也会做饭,但并不出挑。锦华怕父亲吃不惯,便亲自下了厨,给爹做了他爱吃的凉面,喜得二爷连连夸赞,胃口大开。 这冬病夏治,果然是不错的。天一热起来,二爷的咳疾就好多了,几乎很少咳嗽了,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原先忌口的东西。什么太咸的、太辣的、太凉的,现在差不多也都能吃了,二爷自然十分高兴自己有了口福。 曾氏下午回来,热的出了一身的汗,先沐浴了一番,过后就忍不住念叨起今儿个一天的见闻,“小菊又怀上了,今儿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直接就晕倒了。” “小菊又跟着去大姐婆家了?像什么样子啊!”她大伯真是太不讲究了,一个妾也能正经跑到女儿婆家去人五人六了。 “嗐。反正锦秀儿子做周岁的桌椅板凳,菜品人手,就是一根柴禾。都是你大伯带着人张罗的,也不多这么一个人!”曾氏不屑道。 也是,姑母家本就不宽裕,因为罗表哥吃了官司,把大姐的嫁妆都给赔进去了。如今还不是一切全靠着刘家么? “可是,菊姨娘怎么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当着一众亲戚的面儿才晕啊?”锦华是不惧以最阴暗的心理忖度小菊的。 曾氏想了想,“也对。我看,肯定是让你大伯母给逼急了。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这事搞得尽人皆知,往后你大伯母想要再害她落胎,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呢。”曾氏很快也品出个中深意来。 “唉。这妻妾多了,内宅也就乱了!”曾氏感叹了一句,又有点心虚的看了看闺女。 自己闺女要嫁的这一家可不比大房那边更复杂么?曾氏忽然有点后悔了,自己一直笃定的好亲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朱阁替李茂林来给刘家送东西。如今不用李三过来了。有朱阁在,传个物件什么的自是方便的很。 “小姐。我今儿做了一单大生意。一下子卖出去两件成衣,另外又定制了两件,整整得了三两多银子呢。”朱阁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既兴奋,又有些忐忑。 刘锦华自然喜出望外,这买卖终于见着点曙光了,可喜可贺! 还有些疑惑,“生意好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如此表情?”不过三两多银子而已,朱阁可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 “可是,这几位主顾是一起来的,都来自。。。飘香楼。”朱阁一脸为难,终于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来。 飘香楼?锦华一听这名字,愣了一下就有些明白了。 可她又不能做出明白的表情来,因为按理说她这深闺女子是不能明白这种事的,只好仍然故作疑惑状。 朱阁见状忙附耳过来,低声解释了几句。 锦华眨了眨眼睛,便笑道,“怪不得你要犹豫呢。无事。咱们敞开门做生意,来着都是客,管她是什么人呢,也不用有什么顾虑。” 其实,要说起引领潮流来,欢场的女子们要论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了。她们总是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衣裳,挽着最流行的发式,才能最大限度的吸引男人的目光。 若是那几位姑娘还是红人的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锦华能预见到,自己这“花想容”的牌子应该已经打响了。 朱阁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毫不介怀的样子,倒是放下了心。见锦华高高兴兴的琢磨着再补几套什么样的成衣上去,朱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等朱阁走了,锦华把手边的朱红色的雕漆匣子打开,果然仍旧是一套首饰。 反正这李茂林就是认定了,女人都是爱首饰的,刘锦华也概莫能外。 一色儿的紫水精首饰,嵌在亮银上面,紫色浓重,色正而艳,光洁透明度,纯度很高,杂质甚少。 水精,水之精灵,水之精英。除了两串水精珠链是浅紫色,戒面,颈间的吊坠,或是耳坠子,或是一对步摇上小巧的垂珠,颜色都颇为深重,那紫深的十分好看,让人爱不释手。 可以想象,如此晶莹剔透的一套紫水精首饰,炎炎夏日戴起来是最凉爽合宜的。这送礼的人真是好巧的心思! 锦华和桃子一起翻来覆去的,把东西拿在手里把玩了大半天,一边心里也在琢磨。 李茂林这是在给自己变相的添“嫁妆”吧?他肯定也清楚,自己这嫁妆肯定是多不了的,想配上李家的家世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便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滴的,暗地里在给自己送嫁妆呢。 这是给双方都长脸的事,刘锦华也用不着矫情,人家给咱就收着呗,还能让人家高兴,自己又得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不出她所料,果然,到了第二个月,“花想容”的生意就慢慢有了起色。 静怡还兴致勃勃的写信告诉她,“这圈子里头已经悄悄的传出“花想容”的名头了,说是料子好,样子新,穿着舒服,哪哪都好,就是价钱太贵了。” 锦华对自己的铺子更有信心了,见这事基本算是成了,才写了契书派桃子给静怡送去,写明送她一成的股份。 当然,这其实是在还田夫人的人情。李家那边的人情且不去说它,田家的面子也不可小觑。锦华想着,还是不能老往李家那边靠,还是靠田家吧。只要靠着田家,自然没有那些苛捐杂税,也没有官衙刻意为难,自己这铺子何愁开不好呢? 而且,送给静怡股份,比直接送给田夫人还让她高兴呢。顺便也让静怡攒攒嫁妆,她年纪也不小了。 可没等她高兴完呢,却有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门要见自己。锦华满怀疑惑到了大门口。 就见一女子身穿粉色衫,高挑身段,脸赛银盆,长相娇美,身材丰满,正飞速的扇着一把纨扇,焦躁的在门口踱来踱去。 身边竟连个丫头都没带,只远处停着一辆骡车。 刘锦华有些奇怪,一看之下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对面那人已经急不可耐的自报家门,“小女子姓岳,名桂枝。李茂林是我亲姨表的表哥。” 可不是么,自己三年前在初云寺前见过她啊。锦华想起来了,笑道,“日头还有点晒,岳小姐还是请进来说话吧。” 那岳小姐仿佛不太情愿,看了看四下,也觉得这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才拉着一张脸勉强提步进了院门。 锦华一脸黑线的引她进来,心里当然明白,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眼看这姑娘还是挽着姑娘的发式,刘海齐整,看着年纪不小了,竟然还没嫁人么? 好么,自己还没跟李茂林定下呢,这人的第一朵烂桃花就闪亮登场了。刘锦华,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这岳桂枝也是个急脾气,刚走了两步,就直接停了脚,转身傲慢的看着刘锦华,“我听说你想要跟我表哥定亲,我觉得不妥。”余桂枝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架势,可话里的酸气却挡也挡不住,眼睛里的妒意也丝毫掩饰不住。 “说句实话,你看看你家里这个样子,”她一脸嫌弃的看看四周院子里的布置,“实在配不上李家,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我姨夫和我姨母一直都不同意。就是你过了门,有我姨夫和我姨母在,你也没有好日子过。所以,聪明的话,你还是退了这门亲的好!” 果然胸大无脑!这女的空长了一张艳丽的面孔,内里竟然却连一点脑子都没有的! 刘锦华都给她气乐了,掩唇笑了起来,完了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看着她道,“我只希望岳小姐明白三件事。第一,这门亲事是李茂林几次三番登门求了来的,不是我刘家上赶着。所以,你若想让这亲事不成,你还是先去劝动你表哥吧。第二,自古结亲虽然讲究门当户对,我家虽不算富足,也勉强算是耕读之家,尽管不如李家富贵,可在我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也送来不觉得是刘家高攀了,这一点还望岳小姐不要白白替我担心了。第三。。。” ------------ 三十章夏至3 锦华还没说完呢,桃子那丫头终于自震惊当中缓过神来,见自家小姐气定神闲,气势稳压了那嚣张的岳小姐一头,胆子便也跟着壮起来,冲上去拦在刘锦华前面,朝着那岳桂芝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第三,我就替我们小姐说了吧,请问岳小姐来说这番话到底是以什么立场来说的。你表哥的婚事,你来插手,这合适么?或者换句话说,你,管得着么?难不成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桃子两手一叉腰,挺着胸脯,声音又响又脆,气势十足。 岳桂枝气的花枝乱颤,自己居然让个丫头给指着鼻子骂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啊,你还不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我们刘家撒野不迟!” 岳桂芝被噎了个脸红鼻子粗,哆嗦了一阵,方才冲着刘锦华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瞧,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进李家的门!”说罢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强撑着场面走了,其实也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桃子见锦华没制止她,知道自己做对了,更来劲了,便一路追在岳桂芝后边回嘴,“进不进李家的门自有我们刘家老爷夫人说了算,就不用你操心了。。。”一直追到门上,岳桂芝刚匆匆踏出大门,桃子就紧随其后。“咣当”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 曾氏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只来得及看见岳桂芝悲愤的背影匆匆走远。 “怎么了,闺女?” 锦华正看热闹看的高兴,笑得前仰后合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也没想到桃子能这么给力! 有些难听的话自己不能说,桃子却是没什么顾忌的,由她来说最合适不过了。说的好!说的痛快! 曾氏问她。她还喘成一团说不出话,只无力的指了指桃子。桃子得了令,自然义愤填膺的把事情道了个干净。 曾氏只气的脸色铁青,“这李家,欺人太甚!” 锦华好歹不笑了,停下来喘气,闻言便接了一句,“既然李家如此不堪,这亲事便作罢好了。” 曾氏却瞪了她一眼,“你以为结亲是过家家呢?说和就和。说散就散?少给我胡说八道!” 锦华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一摊手道,“您也看见了。人家都给欺负到门上来了,怎么咱们家还硬拉着不放,难道这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曾氏追着她便要打,一边骂道,“你个死丫头。快嫁人的人了,嘴上还这么不庄重!” 锦华忙三步并作两步,笑着躲的远远的。 曾氏还遥遥的指着她警告,“李家让我们家白白受气,这肯定不行。不过,这桩亲事肯定是不会再变的了。你少做梦了,赶紧回屋绣嫁妆去!” 锦华也不敢太违逆母亲,赶紧低眉顺眼的回了屋。先抓了一把大钱给桃子,“今儿做得好,赏你了!”桃子高高兴兴的接了,美滋滋的出了屋。 锦华刚才见桃子把那岳小姐挤兑的落荒而逃,心里头畅快极了。可等那高兴劲过去,却越想越生气。恨得牙根都痒痒。 这叫什么破事啊,无辜招来这么一个丧门星! 这位岳小姐自己是听朱阁提过的,说李茂林的亲姨母,早年丧夫,孤儿寡母的,家里过不下去,被族人欺负得厉害,这才从邻县投奔了自己的亲姐姐,早就已经在李家住了十来年了。 朱阁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别人的坏话很少说,所以只是客观简略的介绍了一下,说是夫人接济的穷亲戚而已。 锦华想起三年前初见时的情形,心里不是不怀疑的,但却不好白眉赤眼的直接去问朱阁,显得自己也太不自重,只是心里早就存了一段疑虑。如今看来,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是正确的。 自己对上这女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她直接找上门来,让刘家蒙羞,让父母难堪,这是刘锦华最难以忍受的。。。 曾氏马上就叫赵婶带上“当事人之一”的桃子去寻那官媒纪嬷嬷,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上一说。干什么,自然是找李家要个说法。 “据实以告就行了,无须添油加醋,无须兴师问罪,但该说的话就说尽了,问问李家究竟什么个意思。”曾氏虽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这让人上门打脸的耻辱却是坚决不能忍气吞声的。 刘二爷的脸色也不好看,只任着妻子行事。 还没等李家有回音,静怡就派人送了个帖子给锦华,请她去赏莲花。 田家何时种了莲花?锦华估摸着,莫不是李茂林回来了吧?自打过了年就说走了,如今小半年了,也该回来了。回来正好!正要跟你算总账呢!有些事情还是得当面就说清楚的。 至于去田家,锦华比起上一回是心安多了。既然上次的消息是田夫人故意透露给李茂林的,那不就说明,田夫人对这桩婚事认可了,不反对了吧? 为了表示对田家的诚意,锦华特地跟着赵婶学做了两样点心,炸春卷和白糖糕,就连一向有些挑剔的曾氏尝了都说不错,这才满满装了四碟子,放在食盒里,坐车到了田家。 果然,田夫人见了锦华笑得和蔼可亲,比以往更亲近了几分,眼见得已经把她当做侄媳妇对待了,反而让锦华浑身不自在。 心下不由感叹田夫人心胸宽广,不是容不了人的,转变角色转变的倒快。 田夫人把丫头们都赶了出去,才又笑道,“听说你那铺子生意还不错,你还真是个能干的!”不等锦华谦让,便又埋怨她,“不过是帮了些小忙而已,怎么好要你的股份呢?” 锦华转了下眼珠,便笑道,“姨母您可能不知道吧?静怡可是在我的铺子里投了钱的,这股份拿的名正言顺!这是我们在开铺子之前早就说好了的。” 田夫人显然不知道这事,惊讶的看着自己女儿。 静怡微有些赧然,“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而已,也值当的姐姐拿出来说!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二十两银子比起一间铺子来虽然不算太多,但拿来做名头足够了。 田夫人知道这是锦华会做人,心里更满意了,“锦华,你且放心。静怡既然做了个小股东,以后该做的事肯定不会推脱的,你只管开口就是。” 这就是一个亲口的保证了。 锦华大喜过望,赶紧起身谢过了,又请母女俩品尝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静怡爱吃甜食,自然很是喜欢,待吃了几块之后却忽然又撅着嘴生起气来,“锦华姐,你和我表哥的事大家肯定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人!你们太过分了!” 锦华悄悄的捏捏她的手,低声解释,“这种事没定下之前哪有到处乱说的啊?” 静怡其实对这事是最赞成的,只是不高兴自己被人当成小孩子这么瞒着,如今见锦华有些歉意,反倒过意不去了,忙道,“没事,没事!我就那么一说,你成了我大表嫂,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锦华怕她嘴无遮拦的,又说出什么让自己脸上冒火的话来,忙又给她夹了一块点心,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再吃一块甜甜嘴巴!” 静怡吃了点心便拉着她去园子里看花。后园西墙墙角处果然新添了一个大水缸,里边养了几棵莲花,清清的水映着半开的红红的花瓣,底下还有几条锦鲤游来游去,当真是好看得很。 锦华也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说破,只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说着闲话。 果然,只看了一会儿,静怡就说去厨房看看准备的点心和菜肴,临走之前却把刚才跟着的丫头一块叫走了,又欲盖弥彰的回头,促狭的朝她挤了下眼睛。 锦华只好装作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故作疑惑的看着她离开。 有些事情是可以做,但却需要另立名头的。比如在成亲前见私见自己的未婚夫这件事。 她微微的有点紧张,自己却又厌恶自己竟然有了这样一种情绪。她怕他作甚?! 还没等她调整好情绪,就听得一声朗笑,“静怡,静怡,我来看你来了!”不是那人又是谁?! 锦华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讥笑。都这个时候你还穷装呢。 李茂林见了她却还装作惊讶,夸张的一挑眉,笑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静怡呢。” 锦华才不管他在那里胡说八道,没做声,只待他如何自圆其说。 李茂林见她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便知道人家是心知肚明了,便有些讪讪的。 又见她也不说话,只抿着嘴,微微的垂了眼沉默的站着。碧色的窄袖衫,配着月白色的罗裙,头上只有一根亮晶晶的银步摇压着乌鸦鸦的头发。身后恰是一棵石榴树,长势喜人,叶子浓绿,越发衬得她的脸白生生的,十分可人。 有半年没见了吧,我一个人在外面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为了娶你?我容易么我! 他忽然颇有些委屈,觉得自己真是亏得慌,当然先得捞回点本来,见四外无人,想必早让表妹叫走了,特地给他留了个机会见未婚妻的,胆子便大起来,上前一步就握住了她的手。 低声道,“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想我不想?” ------------ 三十一夏至4 刘锦华让他这直白的情话给弄得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 她本是性子刻板守旧的,很是不习惯对方这样火辣辣的表达方式,更受不了他这厚脸皮的劲儿,一时之间大为恼火,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一边使劲往外抽手一边怒视着他低喝道,“你胡说些什么呢?什么想不想的!别浑说些有的没的!” 手却挣不开,刘锦华气的口不择言,直接就接他的伤疤,“什么想不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那表妹倒是想着我呢!” 好吧,锦华心里也是叹气,这李茂林总会把正常的谈话搞得非常的不正常! 本来,自己是早就想好要先礼后兵的,先谢谢他送自己的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还帮自己开铺子,显得自己并不是那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然后再集中跟他送总账! 可是,如今。。。 听了这话李茂林有些尴尬,愣怔了一下,刘锦华趁机把手抽回去,身上又惊又吓的,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赶紧离他远了些。 李茂林侧头想了想,才温声道,“我那表妹实在是有些刁蛮任性,不太讲理,也是自小被惯坏了。你,担待些。” 刘锦华简直怒不可遏,他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啊,这还叫“刁蛮任性不讲理”啊,性质根本不同好吧,人家是想登堂入室进你们李家的门呢! 她冷笑一声,“我可没法担待!我又不是傻子,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可听得明白着呢!她可是想替了我的位置,当你李府的大奶奶呢,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担待啊?!你当我是那泥雕木塑的菩萨不成?被人欺到了头上还能忍气吞声?!” 李茂林被她挤兑的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你放心。我没有娶她的打算。” “既然不打算娶她,为什么任由她住在你家?你们家后院成年男子可是不少,就不用避嫌么?你整日里对她好言相待,也怪不得她生了别的心思!” 刘锦华说这话可没跟他客气。这些问题是基本的原则问题,决不能含糊过去,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更会任人欺负了。 李茂林有些为难,“可是。。。可是她父亲早亡,姨母没有儿子,在夫家被欺负的过不下去。这才投奔了母亲的。若是我再不管,可不像话。” “我也没说不让你管啊,可管有一百种管法。你却选了最愚蠢的一种!”刘锦华一针见血、毫不相让。 李茂林见她得理不饶人,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又歪头看看锦华,见她面沉似水,一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挠了挠头,“我知道了。这事怪我行了吧?别生气了!”说罢又往前凑。 刘锦华如临大敌,连退几步,“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喊了!” 这人还真是个危险人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拉拉扯扯的,视世俗规矩为无物。可她刘锦华却不行。 尽管她相信田夫人的安排肯定是十分周到细致的。但是。作为女子,她承担不起事情一旦败露的风险。没办法,世情人心天生对男子和女子,就是不公平的。 李茂林闻言气的脸色都变了,“你做什么啊。我们马上就要定亲了,干嘛还把我当成洪水猛兽似的!” 这人居然还一脸不被信任、不被信赖的委屈和愤怒! 在这个问题上。刘锦华跟他说不清楚,只好一脸警惕的盯着他,一面防着他,一面依旧不依不饶,“我问你,你表妹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嗯。。。我给她们母女卖座小宅子,搬出去住。” 锦华点点头,“这才像话!” 她脸上平静,其实心里还是挺吃惊的,她没想到李茂林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按照他那独断专行的脾气,她以为这次两个人肯定要不欢而散的。她本来就是故意闹的,若是闹大了,惹得他生了气,两人一拍两散,甚至闹到最后婚事作罢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没想到。。。 她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李茂林对自己死心塌地了。她觉着,就凭着岳桂芝那个只长了张好脸、却没长脑子的样儿,李茂林看不上她倒也正常。 “对了,你院里头有几个通房,几个姨娘,在成亲前还是都处理干净吧!”刘锦华一扬下巴,故意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仿佛她说的这事理所应当似的。 李茂林瞪眼看着她,都给她气乐了,“你这是又没事找事了吧?” “什么没事找事?我自然是认真的。既然咱们的事都定下了,不妨就跟你说明白了。我不是能容人的,也没打算做个贤良淑德的贤妻。你以前那些烂七八糟的事我就不管了,但只要你我一成亲,你就只能守着我一个人!” 这是她上辈子的梦想,或是痴心妄想。这辈子,她早就已经不做梦了。但是,丑话还是得讲在前头。也为了成亲以后两人一拍两散做个铺垫不是? 刘锦华说的理直气壮,下巴扬着,胸脯挺着,其实心里直打鼓,惹恼了他不会打我吧?会吧?她的腿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她浑身戒备着。 这真是老虎头上拔胡须啊! 李茂林气的脑门上青筋直跳,“你这女人,怎么蛮不讲理啊!这还没过门呢,就管起我来了?!” “我本是就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么?早管着干嘛来着?!”刘锦华“气势汹汹”的又逼近几步,心里头暗道,自己前世最看不上这妒妇、泼妇,自诩是贤良淑德的典范,可没想到,贤良淑德做起来最是痛苦煎熬,而这妒妇、泼妇做起来是这么爽的! 宁肯让别人憋屈,也不能让自己憋屈。这感觉,真不坏啊。 李茂林转了好几个圈子,气的呼哧呼哧直喘,“女子三从四德,你知不知道!?” “什么狗屁三从四德,我只知道,我只有一个丈夫,丈夫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个!”这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刘锦华喊出来这一嗓子之后,既为自己离经叛道而感到羞愧难当,又觉得浑身畅快。 自己活了这两辈子,心里头最深处的想法却从没有说出来过,如今能直抒胸臆,还真是痛快! 李茂林被她这突然的发作给吓着了,愣了片刻,忽然上前把她一抱,在她耳边笑道,“原来你是吃醋了!莫气莫气,回头我就把那个通房给打发走,这样总行了吧?” 这次轮着刘锦华发傻了,这李茂林今天吃错药了吧?我都“不讲理”成这样,他怎么还高兴上了? 不行,不行,不应该这样发展下去。刘锦华忙挣扎着抬起头来,步步紧逼,“那你的两个姨娘呢?” 她早就从朱阁那里打听清楚了,李茂林现在两个姨娘一个通房。他这么痛快的就答应打发了那个通房,绝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大概是因为早就厌了她了。如今打着自己的名号打发了那人,反而给他去了一桩心事,又给自己栽了一桩大罪名,善妒呗。 自己还没成亲呢,就把丈夫逼成这样,未来公公婆婆能把自己给骂死! 李茂林真为难了,“那个通房好说。可姨娘。。。你知道,我现在有两个儿子。老大是张姨娘所出,已经不小了,不可能再把他亲娘打发出去。而老二。。。” 李茂林神情有些黯然,似乎提到他的前任妻子有些伤心,“那么小就失了亲母,季姨娘就是他亲娘留下来照顾他的。” 他两只手紧紧的箍着锦华的胳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两个姨娘在我家多年,年龄也都不小了。我若是打发了她们,她们也无处可去,更别说人言可畏,这是逼她们去死呢!我李茂林再不是东西,也干不出这种混账事来!” 这么一听,他还真是很难处理。 可是,刘锦华今天就是为了坐实自己“蛮不讲理”的形象来的,哪能在此时心软、让步呢,便又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行,谁也不行!你若是不把姨娘打发走,我就不跟你成亲!”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胡搅蛮缠到了家。 她这一挣扎,耳边的呼吸顿时凌乱了起来。 李茂林居然也不生气了,还呵呵笑了起来,假意训斥道,“你这坏丫头,我看你今天是特地来气我的吧!”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奇怪的嘶哑,还一副无可奈何又宠爱、亲昵的语气。 那软软的语调差点让刘锦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啊,我的老天,受不了了! 锦华见自己的计策不成,反而让这禽兽发了情,心里害了怕,立刻萌生退意,便下了死力气挣扎了起来,忙乱中使劲跺了他的脚一下,趁着他疼得一弯腰的功夫,赶紧挣脱了他的胳膊,提着裙子就跑,一边还略略提高扬了声叫,“静怡,静怡,你在哪儿呢!” 等李茂林吸着凉气直起身来,伊人却已经跑远了,只好苦笑着摸了摸下巴。 ------------ 三十二秋分1 本来觉得这姑娘够厉害,性子不绵软好欺才起的心思,可如今一看,这性子也太泼了吧,还没过门呢,就管起自己的后院来了,这也太嚣张了! 可是,若就此收手,又觉得不甘心。自己东奔西走的张罗了大半年,为这还差点跟老爷子闹翻了,几乎要离家出走,眼看着事情已经成了,再反悔,似乎也来不及了。 再说了,自己也不能反悔。看她整天见着自己就一本正经的样儿,跟个贞洁烈女似的,心里便痒痒的难受。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都是假正经,只要自己微微一露意,一个眼神,一句暧昧不明的话,不消片刻,她们就半推半就、曲意迎合了。 唯有她,从始至终对自己都是不假辞色,这人才是真正的正经。若是名门正娶,也只能娶这样的才是正理。 可她越是如此,他越是跃跃欲试,老想着若是让这人卸下她那一本正经的假面,在自己怀里软成一滩水似的,那将会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销魂! 。。。 锦华自田家回来大概半个多月,李家就来下了定,大大小小的拉了几车,引得邻居们纷纷驻足观望,真是很让人羡慕。 一对木制大雁是必有的,其它还有十筒茶叶,两筐果子,两盒团圆饼,鸡鸭鱼肉若干,十坛酒,细棉布两匹,绸锻两匹,另外还有两匣子首饰,聘银呢,则是五十两整。 然而,曾氏当着众人的面虽然笑意盈盈的,但深知母亲为人的锦华却看出来,母亲的笑容有些僵硬。 李家的聘礼看上去十分丰厚,东西满满的装了几车。但那是给旁人看的,真的只是面上好看而已。曾氏打眼一看,就看出来了,李家送来的无论茶叶,布匹,还是果子和酒,都不算上好的。可想而知,那匣子里的首饰估计也就是银的,或是鎏金的,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算这些自家都不计较。真正实在的还得看给了多少聘银。 五十两银子,在乡下算是很有面子的了,可是。李家可不是那乡间小地主。依着他家的家世,这五十两实在有些寒掺。 诚然,曾氏不是势利眼,也没想过要卖女求荣,攀附富贵。李家给的聘礼除了那些易消耗的肉鱼等物,剩下的首饰、布匹、聘银什么的,她自然会一分不剩的陪送给闺女。 可是,李家也不能如此瞧不起人吧?这聘银的多少可是直接代表了女方的脸面和地位。 当然,这些话她却是有苦说不出的。谁叫闺女是给人做了填房呢?难道叫人家拿原配发妻的规格来看待自家么? 她也只能跟自己生生闷气,脸上却不能多带出什么来。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眼里只看得见东西。 就算这些身外物可以忍气吞声,可上回那个表小姐上门来闹的事可不能轻轻放过。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脸上的笑越发的恳切起来。 锦华却没把这聘银的事儿放在心上,李家对自己的看法用后脑勺想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面子情而已,自己本来就没指望什么。况且,这聘银少了。相应的,自己的嫁妆不就好置办了不是?反正自己家也出不起多少钱。 来的男人们在前院。由二爷接待。妇人则是李茂林的三婶,李三夫人,另外还跟着一位老嬷嬷。 锦华自然郑重的拜见了这位三婶婶。李三夫人穿的并不鲜亮,身材高大,长的也不算好看。可能觉得下定的事是件大事情,怕做不好,还有点束手束脚的,见了锦华只勉强夸了几句,“是个好姑娘,茂林真是个有福气的,”然后就彻底寻不出话来,冷了场。 幸亏还跟着那位韩嬷嬷,笑容满面的,挺会说话,场面才重新活跃起来。 原来这就是那位现在替李茂林管着院子的韩嬷嬷。锦华闻名久矣。 朱阁经常来商量铺子里的事,锦华自然顺便打听一下李府里的人事。尽管朱阁本着不能忘本的原则,将李家的事说的比较客观,但锦华还是了解了不少。 比如这位三婶婶。李茂林的父亲李大老爷李金石本是家里的老大,家境却很是一般,从小就被过继到了他大伯家中,继承了他大伯经营茶叶的家业,这才一步步把一品香茶行和茶楼做大的。 本家那边,李茂林的二叔和三叔的家境现如今却不过只是小富之家而已。因此这位三夫人才打扮的如此朴素,实在是因为其家境是无法同李茂林这边相提并论的。 再比如这位韩嬷嬷,可是李茂林的亲娘韩式的陪嫁嬷嬷,后来又做了李茂林的奶娘,在李家很有些体面,一直给李茂林管着院子。即使李茂林娶了季氏,因为季氏性子绵软,不太会管家,这位韩嬷嬷也一直在旁协助。 锦华只略略坐了片刻就回了自己屋,心里有点乱,也无心绣嫁妆,只在书架上抽了一本诗集倚在床上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桃子就兴奋的满脸通红的回来通报消息。 “前两天奴婢还担心小姐面对李家那一院子莺莺燕燕生气上火呢,今儿您猜怎么着?”桃子还有点神神秘秘的。 桃子人小鬼大,一直很是担心嫁到李家可能会后院起火的问题,甚至比锦华本人还要上心呢。 刘锦华把书放在一旁,不解其意。 “据那位三夫人说,李家知道上回那个死丫头上咱们这里闹,就给那两母女买了小宅子把她们搬了出来。如此看来,这李家还算是知礼的人家,不是那糊涂不通情理的。”桃子频频点头,像个大人一般感叹着,是真心为锦华高兴。 “还有呢,那三夫人还说,李少爷还把他的那个通房指了个人成了亲呢。” 什么?!居然真的。。。 “那韩嬷嬷中间出去了一趟,那位三夫人就说了真话。说那个通房本是李家大夫人在那位大奶奶生病的时候亲自指给李大少爷的,长的也没多好,所以李少爷本来就没上心过。” 因为最近朱阁正忙着出最新款式的秋装,忙的脚打后脑勺,所以竟是好久都没来见锦华了,锦华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 好吧,千万别忽略妇人们八卦的本性。没想到两亲家甫一见面,看着那三夫人也不像个爱说话的,八卦的本性依然不改呢。 果然,等午后把李家那群人热热闹闹的送去之后,曾氏的脸色好了不少。 聘礼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比起那些死物,还是闺女过的顺心更重要一些。妾室、通房猛于虎啊,这可比送再多的银子实惠多了。 其实锦华心里是很满意的。她没想到李茂林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至于他爹娘如何的厌恶自己,她却是不怕的。因着自己这家世,公婆对自己本就不喜,也不怕自己再多添一桩罪名了。再说了,面对公婆的怒火,总比看着那几个莺莺燕燕憋气要好的多吧? 之后官媒很快就上了门。因为锦华年纪不小了,李家更是着急娶续弦,她的婚期便定了下来,就在十月二十六。 等这个漫长的夏天过去,中秋节临近,“花想容”又出了一系列掐银边的秋裳,上门的客人明显多了,朱阁总算把心放下来了。从账面上来看,花想容开始扭亏为盈了,总算是见着回头钱了。 二爷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他哪里是能坐得住吃闲饭的人啊,便浑身难受起来,整天烦躁的要命。 曾氏便埋怨他,“你可真是个享不了福的!你看你大哥,整日什么都不做,只管着那些田地,日子过得有多逍遥!咱们家田地虽不多,里出外加的,也好几十亩呢,你的身子又须得将养着,就在家做个田舍翁不好么?!” 锦华却看不得父亲难受,更理解父亲的心情,他半辈子都是在做工,赚了钱供养家人,如今被人养着,当然浑身不得劲。 锦华琢磨了半晌,想找个合适的活计,也只想出一个主意来,“我爹读书写字俱是不差的,不如开个书馆,教孩童启蒙。这样费不了多少工夫,应该累不着人。” 二爷听了却吓得连连摆手,“天地君亲师。师者,传到授业解惑也。做先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我哪是做老师的料啊?” 锦华见他妄自微薄,顿时急了,“您给锦年讲书的时候讲的好着来,我听着都入迷,教几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认认字,读读写写的,有什么不行的?” 二爷却叹了一声,“我连个秀才都没中,哪里有资格去教别人啊!” 锦华看出他很有些意动,无奈信心不足,任凭自己磨破了嘴皮子,仍然不肯答应。 虽然如此,父亲的情绪却愈发的不好,眼看着饭也吃的少了,曾氏也说他晚间老是睡不着,大半夜的不睡觉,在窗前坐着写东西。 锦华正烦恼爹的事情,曾尚才竟然携着锦凤亲自上门送中秋礼来了。 锦华大感头痛,真是躲都躲不开啊。 ------------ 三十三秋分2 其实,曾尚才在他成亲的第二日,便正经带着妻子上门给姑母磕过头。 锦华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躲在房里没出去,省的见了彼此都不自在,何苦来哉。其实心里也有些鄙视自己胆儿不够肥,怎么一想到要见他就浑身不得劲呢。 当然,曾氏也没多少好脸色给侄子,虽然碍于面子受了新婚夫妇的礼,但始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曾尚才自然没办法多坐,只片刻的功夫便带着锦凤告辞了。 自此之后便再没见过。如今适逢中秋,又是一个大日子,他便又来了。 好吧,反正自己已经订了亲,大家都是成亲人了,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反而显着自己心虚似的,索性大大方方去见见呗。 锦华把心一横,特意穿了“花想容”开张时推出的一件珍珠盘扣的玉色斜襟长褙子,配了浅绿色的罗裙,发间也插了一只珍珠发簪,与衣裳相映成趣,周身上下收拾利索了,这才抬脚去了上房。 曾尚才依然是玉树临风,目若朗星,风度翩翩少年郎一个。锦凤则面生红晕,不时的偷偷打量夫君的脸色,眉眼间尽是情意,俨然还是新婚妇人娇羞的情态。 大家行了礼落座,曾尚才虽然初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就垂下眼去,掩去了眼中的神色,再抬头时只看向姑父、父母,脸上晦涩不明,却始终再没朝这边看一下。 锦凤却不时的偷眼打量锦华的打扮,脸上的笑便有些勉强,又拽了拽自己精心打扮、想一鸣惊人、如今看起来样式实在“普通”的大红衣衫。 等这姑娘纠结完了衣裳问题,又开始拿眼睛在自己夫君与锦华两人之间来回的觑,想要探究点什么。看两个人都是一本正经的坐着,似乎连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锦凤心里莫名的一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锦华才不管她如何敏感、纠结,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她是故意精心打扮的。她深知这位堂姐的脾性,今儿与她夫婿联袂而来,不管背地里两个人过的怎样,当着人的面,肯定要趾高气扬秀恩爱的,一定会摆出夫妻情深、情投意合的样子来。 她自己倒也罢了,这岂不是生生刺了母亲的眼? 这可不行。所以,在他俩面前。自己反而要精心的装扮,稳稳的压她一头,气势不能输人。母亲心里才舒坦些。 此时,曾氏脸色平淡,只坐在椅子上,却没怎么说话。 二爷看了一眼妻子的脸色,不好让场面冷下去。只好勉强出头,问询起曾尚才的课业来。 说起这个,两人话题倒是颇多,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不至于冷场。 这边锦凤也是个能言善辩的,时不时的也能插上几句嘴。气氛也算过得去。 锦华只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颇有些恍惚之感。 看他身上穿着细棉布直缀,制作精良。发间一支碧玉簪束发,打扮不俗,气色看起来不错,日子应该过得挺好的吧?应该用不着再想以前那样为了生计偷偷摸摸的出去贩卖字画了吧? 如果前世时自己不一意孤行,非得哭着喊着嫁给他。两家俱是一贫如洗,结果便是互相掣肘。那么,自己和他也许就都用不着那样艰难的活着了吧?平安也不会。。。 说来说去,竟逃不过母亲常说的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只是如今一切事过境迁,尘埃落定,两个人的命运终于分叉,不再有交集,此时再忆起前尘往事,尽管丧子之痛仍然让她心悸不已,额外却也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释然和庆幸了。 当然了,其实刘锦华还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怎么这人离了自己反而过的更好了呢?!难道自己上辈子做人竟如此的失败么? 不过,见二姐虽然满腔的情意似乎都溢了出来,可那人却连眼角的余光也没回应,锦华心里,又有些可耻的平衡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间隙,赵叔欢欢喜喜的自门外引着一人过来,大黑依然跟在后边狂吠不已。 “老爷,夫人,李少爷来了。” 不会吧,怎么这么巧?! 锦华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呆呆的跟着众人站了起来。 跟在李茂林身后的李三忙把满手的礼物堆在桌子上,又团团施了礼便疾步出去了。 二爷和曾氏见桌上堆着上好的府绸两匹,另外还有几个锦盒,也不知装的什么,只光看包装就精美异常,料想价值不菲,都有些不好意思,“你来就来吧,还拿这么些东西干什么啊!” 曾氏见女婿出手如此大方,上次订婚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了,何况又当着侄子与锦凤的面,简直太给自己长脸了!所以一改刚才的冷淡,笑得热情洋溢。 李茂林摆摆手笑,“您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应该的。”他说的含含糊糊的,其实按理是应该叫伯父伯母的,可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以前还叫过“二表哥、二表嫂”,如今再改口实在叫不出来,只好每次都含糊过去。 八仙桌上,曾尚才和锦凤早先带来的两包点心和两坛酒就被李茂林带来的这一大堆东西给挤在了一边。 二爷见自己家里可谓才俊云集,自然心情大好,笑呵呵的给女婿和侄子两个人做了介绍。 李茂林上下打量了一下曾尚才,见这人端的一表人才,十分俊朗,满身一股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又看看坐在一边的锦华,这才微笑着一抱拳,“久闻曾先生大名,久仰久仰。” 曾尚才自然也在打量他,又瞄到满桌子堆着的东西,再看姑母笑得开怀的样子,微微抿了抿唇,同样勉力绽开了笑容,抱拳还礼,沉声道。“原来是李少爷,失敬失敬。” 两个人话说得格外的客气,倒让二爷颇有些不自在,迟疑的笑道,“你看你们俩,都成了一家人了,这么客气做什么?来来来,快坐下。” 几人分宾主落座,各自捧了茶碗品茶,一时之间没人说话。气氛无端有些沉闷。 锦华有点着急,手心里丝丝拉拉的往外冒着冷汗,心里有些着急。 锦年那家伙本来放了假。怎么又跑到宋家玩去了呢?他若是在,好歹能招呼一下,省的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 尽管那两人都微微垂了眼貌似认真的在品茶,无一人看向自己这边,锦华却先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见旁边的锦凤看着李茂林满身富家公子哥的范儿,满眼的嫉妒,脸上表情又纠结起来,忙站起来对母亲言道,“我想跟二姐回我房里说说话去。” 李茂林来了,锦华本就是该避嫌的。曾氏自然应着了。 一出屋门,锦凤就迫不及待的发了难,“我听人说你跟大表叔订了亲。心里原本还有些不信的,也一直不好意思直接去问二婶,不想原来是真的!”满脸的讶异、鄙夷和不赞同。 “刚才一见之下还真让我尴尬死了!原来可是喊大表叔的,如今竟然。。。成了妹夫了,真是!” 锦凤又摇摇头。嘴里啧啧有声,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二叔和二婶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这种事不是应该觉得很难堪么?怎么能。。。” 锦华本来还能忍着听她念叨,可一听她非议爹娘,脸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也顾不得脸皮薄了,硬梆梆的打断她,“我就不明白了,我爹娘为何要感到难堪啊?我们两家不过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亲而已。就是祖父、大伯那边,加起来也不过跟李家打过几次交道而已。像这种关系,就算了做了亲,有什么好难堪的!再说了,在我爹有病时,旁人一概不理不睬的时候,是人家毅然出手相助。也得亏了他,我爹的病才能治好,否则,我爹现在还不知怎样了呢。如此大恩大德,我们家不知如何感激呢,为何见了之后还要尴尬,还要难堪?!” 锦华一脸冷然的看着她,一顿指责,锦凤头一回被锦华如此顶撞,气的满脸通红,“你,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么!”到底有些心虚,二叔生病的时候袖手旁观的是谁啊? 哼!锦华一甩袖子,也不再理她,自己就回了屋,直接把锦凤晾在了院子里。这位二姐有时候就是拎不清,现在两家是什么形势了?打量还是原来自己一家任人欺负的时候呢! 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二小姐锦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跟着走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 时间不长,锦华就听见院子里有喧哗之声,透过窗子的缝隙,原来是曾尚才和锦凤告辞了。 如此正好。 这下锦华安了心,把大红色的嫁衣拿了出来,穿了专门买的银线,开始一针一针的绣起来,绣的正是龙凤呈祥。 其它的物件可以让母亲、桃子、赵婶等人帮一下手,这嫁衣却不成,必须得自己亲手做的才好呢。 中午锦华自然是在自己屋里单独用的饭,等吃完了饭又拿着嫁衣绣了几针,左等右等的等得心焦,那个人怎么还不走啊?不是应该用过饭就马上告辞的么?可真没眼力见儿! 桃子推门进来,“夫人说,让小姐去给姑爷摘几串葡萄,临走的时候捎上。” 母亲也太周到了吧?这葡萄谁摘不是摘啊?非得自己去啊。 锦华再不情愿,也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她知道,母亲一心想替自己给李家留下好印象呢。可是,这有用么? 锦华一面腹诽,一面挎了个篮子去到西北墙根底下摘葡萄去。 ------------ 三十四秋分3 今年家里的葡萄长的特别好,一串串紫莹莹的,上面挂着一层白霜。这葡萄品种又好,特别的酸甜可口,自然人人爱吃。 真要摘上一篮子全给了那人?真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锦华正腹诽,一面踮着脚拿小剪子去剪高处架上已经熟透了的一串,忽听背后有人低笑,“锦华。” 他什么时候跑这儿来了?这一声就响在自己背后,实在有些突然,吓得她身子一侧歪,差点摔倒,胳膊却已经被人扶住了。 锦华忙往后一闪,挣开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李茂林有些委屈,微微蹙了眉,“我怎么就不能来?咱俩都订了亲了,光明正大的说句话都不行么?” 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只不过这人老大不小的了,居然做出这种幼稚的表情,真让人心里膈应。锦华不禁抽了抽嘴角。 她又往四外一看,原本跟在身边的桃子早就跑到远处屋檐底下凉快去了,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不禁心里暗恨,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葡萄架底下有一张石凳,擦得甚是洁净,那人已经自顾自坐下了,左右看看,点头满意道,“此处倒是清凉。” 锦华没什么话说,只好继续寻找合适的葡萄下手。不过,有那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总教她有种如芒在背的不舒服感。 沉默了片刻,那人突然道,“你那表哥是怎么回事?我老感觉不大对劲,你母亲对他好像有些冷淡。” 锦华心里一跳,很快就佯作诧异的转过头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也知道我们跟大房那边的关系一向不好。表哥却偏偏违背母亲的心意娶了二堂姐,我母亲能不生气么?”顺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这个理由她早就想好了。自然是无懈可击的。 在这个时候心虚是最要不得的,当然是越理直气壮越好,否则还真要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反正自己和表哥以及锦凤之间的恩恩怨怨,仅限于自己家几个人知道内情而已。自己一家人自不会说,大房那边也不是傻子,自然更不会没事去污蔑锦凤的清白。所以,只要别露出什么痕迹,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把柄可抓。 就是退一万步来说,李茂林听说了其中的曲折,大不了大大方方认了便是。几乎每家每户议亲的时候。都会在兄弟、或是姐妹之间反复衡量,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果然,李茂林听了后只呵呵讪笑了一下。“这也难怪。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大伯那边财力雄厚,是人都知道这是门不错的亲事。郎才女貌么,倒也是合适的一对。”看来像是释然的样子。 锦华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他往四处看了看,却忽然站了起来。几步便走近了锦华。 锦华被他的身影整个的笼住,虽然心知在自己家院子里,无遮无拦的,他不敢做些什么,仍然紧张的心砰砰直跳,手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剪子。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笑了,暧暧昧昧的道,“你不会打算拿那玩意直接捅了我吧?” 锦华抬起头瞪着他。并不搭腔。她并不大适应这种调笑,只觉恼怒,却没半点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娇羞和心动。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老茂林颇有点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气的他别开眼不去看他,不耐烦的胡乱打量起院子来。锦华忙趁机走远了些。背过身去剪另一边的葡萄。 那人自己生了半天闷气,见没什么效果,又狠狠盯了刘锦华的背影半日,最终叹了口气,又咬着牙转身主动凑到她身边问询,“我做的事。。。你可满意了吧?” 热气直扑进耳朵里,痒得很。 锦华忍住了,垂下眼慢条斯理的道,“你可别问我满不满意,你应该先问问你爹娘对你满不满意,对我满不满意。” 李茂林本是一心想博佳人一笑的,没成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依着你的意思,表妹也送走了,通房也打发了,感情你还不满意呢?在我爹娘那里,自然是好汉有事好汉当,言明了是我自己的意思,绝没有推到你的身上。就这样你还不满意呢?!” 恨恨的说完,气的一跺脚掉头就走。 “哎,你回来!”刘锦华想到一事,不得不开口留他。 那人站在原地哼唧半晌,终于黑着一张脸又转过了头,“怎么地,您还有事啊,大小姐?!”完全没好气。 “你虽然说都是你的意思,可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孩子是自己的好。即使犯了错,肯定也都是别人的错。即使你那么说了,你爹娘却不会像你那么想,肯定把错都记到我头上来了。” 锦华还是想心平气和的跟他解释解释的。 李茂林以为她回心转意,想哄着自己了,没成想还是在“指责”自己。虽然也知道她说的没错,可还是怒火上涌,正想发火,锦华却又话锋一转,低头做了担心、忧虑的样子,“我。。。以后,你爹娘若是对我有成见,你。。。你。。。可得护着我。” 她的头微微低着,只露出个小巧的鼻尖,两只莹白的手似是有些担忧的绞在一块。 她在求着自己护着她呢。 他的心狠狠的一疼,顿时一腔怒火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不禁又转身回来,走近了锦华低声哄道,“你瞧你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俩以后好好孝顺爹娘,爹娘可都是明理的人,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呢!” 锦华不禁又想冷笑了,这话看似是安慰自己的,其实却在回护他爹娘呢。 好吧,锦华聪明的决定打住这个话题,趁着他心情正好,便道。“你给我爹寻的神医果然是好,如今将养了大半年,身子竟似是完全好了似的。” 听了这话,李茂林顿时一脸的得瑟,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心情这才完全舒爽起来。 “可我爹在家里竟是个闲不住的,整日里闷的难受,只说不能赚钱养家,自己就算是个废人了。我原想着让他开个书馆,给孩童启蒙。他却信心不足。不敢上手。。。” 没等她说完,李茂林就知道她的意思了,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笑着赞许道,“你这想法好得很,是个好主意!” 说罢又一拍胸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也是急性子,也不耽搁,立时就转身大踏步往屋里去了。 锦华倒也晓得他为何如此热心。父亲做了书馆先生,总是坐实了自己家书香门第的本性,顺便把以前曾给李家做工的痕迹给抹去,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否则让人知道岳父原来是自家的账房,这件事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锦华见他走了,看看小篮子里只剪了半篮子葡萄。却没心思再剪了,拍了拍手,自顾自回了屋,反正剩下的活儿自然有桃子接手。她只是有点担心执拗的父亲是否会听劝。 可恨自己空有满腹的理由,却无人听她的。偏偏还得去倚重外人。 她料想李茂林的话他爹肯定能听进去些,可她也没想到效果居然如此明显。二爷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采纳了女婿的意见。 这未来女婿说话,也太好使了些! 见父亲松了口,锦华生怕他会反悔,即可便让壮实往巷子里以及四周那些玩耍的孩童那里宣传了一番,恰好附近并没有书馆。离得再远一些,有名气的先生就是那金先生。他却不收没有基础的无知孩童,只收想考童生试的学子。 再加上,曾氏只为了让丈夫有事做,并不指着这个赚钱,收的束脩并不多,每日又只上半天课,倒是收了四五个七八岁的顽童来。 一家人合计了一番,很快就备好了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幼学琼林》等入门的书籍,又在前院收拾出了一间亮堂的房间做书屋,挂上古圣先师孔圣人的画像,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摆上了几张书桌。 待选了个良辰吉日,刘二爷就领着几个孩子正儿八经的拜了孔圣人,几个孩子转身又一起拜了老师,这学堂就算是正式开了起来。 二爷一开始颇有点着急上火的,晚上都紧张的睡不好觉,把老师这行当看得非常重,上课也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待过了几日,他的学识本就扎实,很快就摸索出了其中规律,竟然真的有模有样的教了起来。 那些顽童便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书声朗朗,让二爷整日精神百倍。即使曾氏和锦华在后院听着,心里头也格外的畅快。 刘二爷本身性子宽厚,对学生并不苛待,却又谨奉圣人教诲,对学生要求甚严。每日的教学也是不辞辛苦,批改课业,检查功课,无不严肃认真对待。 曾氏母女看二爷那股恨不得时时扑在学生身上的劲头,不禁咋舌。一个月算下来不过半两银子的束脩,就这么个干法,实在是亏大发了。 可是,又一想,千金难买人高兴。既然他喜欢,何乐而不为呢?反正家里也不缺那俩钱儿。 等那几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能摇头晃脑背出大段三字经,还能一笔一划写出几张简单的字来的时候,在灯笼胡同左近,还真是引起了些轰动。很快,就有两三个住的远一点的学生慕名而来。 二爷竟然不久便挣出了些好名声,出门就被尊称为“刘先生”。 如此一来,二爷更是干劲十足了,就连平常走路,那腰板也是格外的挺拔。 那些学童的母亲们,也开始三不五时的来家里坐坐,手里提点自己家里做的吃食之类,主动上门与曾氏结交,让曾氏也觉得脸上大大的有光。 锦华同样非常惊讶,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父亲居然还是做先生的料! 想起往日父亲做账房时的消极苦闷,再看他此时的精神百倍,果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心情就是不一样。 这辈子能让父母幸福,何其有幸也! ------------ 三十五秋分4 锦华的婚期临近,母亲曾氏却越来越不安,不住的在锦年耳边念叨着,“你小小年纪,就给人家做了继母。。。他家那个老大也已经十多岁了,虽说是个庶子,可年龄这么大了,也不好插手管了。。。何况老二还是嫡子。。。继母难为啊,你若是娇惯着,别人就说你是居心叵测。你若是撒手不管,别人就说你尽不到为人母的责任。。。亲家老爷和亲家夫人对你的看法也可能不会好。。。。。。唉,难哪!” “何况他身边还有两个姨娘。。。我算是看出来了,女婿为人虽然不错,是个重感情的,这当然是好事,可同时也意味着他对那两个姨娘肯定也是有情分在的。。。” 曾氏思来想去,考虑来考虑去,李家全家上下竟没有一个省心的,竟比锦华本人还要忧心忡忡,让锦华颇有点哭笑不得。 母亲就是如此,让人说什么好呢。当初力促此事的是她,如今反复纠结的还是她。 其实,二爷和锦年也都不同程度的担心,只是二人都不善言辞,只是经常忧心的看她,担心她到了深宅大院,应付不来。 锦华倒没想那么多,只为了应对家里人的担心,她也得打起精神来,高高兴兴的备嫁。比起家里人的兵荒马乱,作为当事人的她,倒显得冷静淡然的有点过分了。 二爷每天忙着教导小孩子,倒也不用她多操心。只是她觉得,锦年有点太沉默了。 原来还算是跟自己有说有笑的,老是缠着自己做这做那,如今一吃完晚饭立马就回了自己屋,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总不会是忽然大彻大悟,开始要用功读书了吧。 就算是担心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要出嫁。这担心似乎也太过了些。锦年有时候是有点没心没肺的,因为自己烦恼成这个样子,似乎不大可能。 现在是桃子每天负责收拾锦年的房间。锦华便叫她好好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四。 “其它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少爷有一个箱子上了锁,不知道里边是什么。” “哦?”弟弟居然也有秘密了么? 锦华敏锐的发觉,锦年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呢。鉴于他前世的种种表现,他早就被锦华划进了“不靠谱”的范围,因此愈加的放心不下。 “你再好好找找,说不定钥匙就藏在他屋里呢。” 桃子是个鬼灵精。主意大得很,索性趁着天气好,禀明了曾氏给锦年屋里彻底来了个大扫除。晾晒晾晒被褥啥的,把锦年屋里头抖搂了个顶朝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一本书里头发现了一把钥匙,得意洋洋的找锦华显摆。 锦华忙嘱咐她别轻举妄动。先把钥匙放回原处。又强自忍了好几天,这才终于趁锦年去上学的功夫,一个人悄悄的进了他屋子,寻到那个小箱子和钥匙,把箱子给打开了。 一边开,心里边还直打鼓呢。 等打开一看。自己就先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锦年早就视为宝贝的那套木雕刻刀罢了,另外还有些成品的、半成品的雕刻小件。 锦华仔细翻了翻,除了一些木料之外。还有几根簪子,以及木头雕成的各种小动物,有大的,有小的,足足有二三十件。颇为壮观。 锦华见这些小东西雕的很是可爱,忍不住一件一件拿起来细看。反过来复过去的看了半天,心里头又是惊讶,又是骄傲。 瞧瞧,这就是我弟弟!虽然有些各色,也并没有那么聪明机变,却是心灵手巧,居然自己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下,自己折腾出这些东西来,实在了不起! 锦华知道这些都是锦年的心头宝,所以他才锁起来不让人知道的吧。 谁知扒拉完了这些小东西,却忽然又显出一物来。她顿时吃了一惊,慌忙拿起来细看。 竟然是一个尚未雕完的女子的头像。人的五官比那些动物形体要难雕的多,所以这头像眉目有些模糊,但大致也能看出美目姣好,梳着双寰,尚未及笄的样子。 原来,竟是春心萌动了么? 其实锦年也不小了,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啊。锦华恍然间,有些感叹。 可是,这女子又是谁呢?锦年除了去私塾便是来家,哪里有机会去认识别家的女子呢? 锦华添了一段心事。对弟弟,她总是不放心的,尤其是一些她已经笃定了的事情,如今居然出现了差池。 不好!简直太不好了! 弟弟不是应该在这方面很是迟钝,直到年纪大了,说了好几次亲都不成,最后才娶了条件很是普通的余氏的么? 锦华对这位弟媳妇印象一直很好,而且在心底里是十分感激她的。 尽管自己弟弟几乎不太通人情世故,性情又执拗任性,但弟媳妇却是个通达的人,脾气很是温和。鉴于弟弟的与众不同,几乎没有人看好他的婚姻,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两个人感情好得很。尽管有诸多其它方面的不如意,俩人仍然成了一对人人羡慕的好夫妻。 余氏长的并不出挑,五官甚是普通,所以,这女子肯定不会是她。 虽然前世时,余氏和锦年一条心,但是同时也一条心的倒向了大房,跟母亲之间的矛盾颇深。但是,严格说起来,余氏也没有虐待自己爹娘,只不过感情疏远、不太亲近而已。 这里面的原因非常复杂,关键是在锦年那里,所以锦华并没有因此怪罪上弟妹余氏。 要说前世,自己唯一感到欣慰的莫过于,自己一家人,总算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圆满的,是得到了幸福的。。。 就因为她能善待弟弟,所以,锦华唯一希望如前世一般的事情。就是让锦年依然聘了余氏。 可如今,这头像又是怎么回事? 不行,谁也不能阻挡了锦年的好日子!谁也不能打乱了锦年的好生活! 锦华看着手里的小像,厌恶的随手把它扔进了箱子里,又把其它东西依原样放好,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屋。 桃子也没有亲见,只满脸疑惑的看着小姐心情不太好,却不敢多嘴去问。 也是凑巧,没两日,曾氏听说宋家夫人身体不大好。想去看望,锦华便死活都要跟着。曾氏被她磨不过去,又觉得她日后一旦成了亲便不由得自己了。心里怜惜,也就准了。 锦华自然是去探听消息的。 按理说,自己弟弟今年刚满十五岁,有了心思倒也不奇怪。可他生活的环境简单的很,若说有什么风吹草动。身为他好友的宋长顺肯定知道。再说了,锦年经常往宋家来,兴许是在宋家碰到了什么人也是可能的。 锦华一踏进宋家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在宋夫人床前伺候的个女子,眉目灵动,挽着双寰。长的十分出挑。只身上衣裳半新不旧的,看着不太合身,颜色也有些暗淡。倒像是穿了宋家婶婶的衣裳。身上也素淡的很,只插了一根素银簪子,没什么首饰,看来家境并不大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锦华心里猛地一跳。定是此人无疑了。 可看头像时并不觉得,如今一看真人。便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宋家婶子脸色不大好,强撑着身子在床上半坐起来跟曾氏打招呼,“您怎么来了?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您真是太客气了。” 这位宋婶子身体一向好得很,平时跟着丈夫洗豆子,榨油,守柜台做生意,一天到晚连轴转,连个喘气的功夫也没有,身体也一贯康健,没成想忽然之间就头晕目眩一头就栽倒在地了。 其实宋家夫妻俩都很能干,油坊买卖兴隆,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只是两人勤俭惯了,请的人工太少,榨油是很繁琐、沉重的活儿,居然只聘了一个伙计,几乎事事都是自己亲自上阵,也难怪要累病了。 说起来,因为家里事多,曾氏也是许久未见宋夫人了。她俩处的还算不错,一见面曾氏见了宋婶的样儿就颇为唏嘘,两个人便絮絮的开始说话。 锦华见她说话什么的还算清楚,只是浑身无力,性命应该无碍的,也就放了心。锦华对这位婶婶的印象同样不错。 两人说了半天,那位姑娘便一眼一眼的不断偷眼打量曾氏母女,又不时的在旁边递毛巾给宋婶擦汗,或是端了水喂她喝。 曾氏这才惊讶的问起来,“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娘家侄女。因为我病了,家里一大摊子事,长顺他们都是些半大小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便主动来我家照顾我,这一阵子家里乱了套了,也多亏了她来,可真是给我帮了大忙了!甜儿,快来见过你刘家伯母。” 锦华心中巨震,她依稀记得,宋家婶婶娘家是姓杨的吧,那么这位就是杨甜儿?! 我的老天爷,这也太巧了吧? 杨甜儿不就是前世时嫁给锦龙的那个?自己之所以印象模糊,也是因为前世自己并不怎么跟娘家交往,只见了她几面的缘故。 这这这,锦华有点风中凌乱了。这也太乱了吧? 虽然锦华并不大与她来往,可她彪悍的事迹自己可没少听说啊! 她可是一直把锦龙给吃的死死的,刚进了门就打发了伺候锦龙的丫头。又因为最是爱钱,斤斤计较,为了钱财,跟锦秀、锦凤两个姑奶奶都闹翻了,老死不相往来。又顶撞婆婆,生生的把管家权抢了过来,把李氏给气的大病一场,险些把命给扔了。所以大伯母也更加的跟自家弟妹余氏亲近,不待见自己的亲儿媳妇。。。 这。。。锦年居然看上她了! ------------ 三十六秋分5 也难怪,这位姑娘长的实在是好看,少年初尝情滋味,难免被勾去了心肠。 锦华心里不免偏向弟弟,暗想,以锦年那迟钝劲儿,若不是这杨甜儿蓄意撩拨,锦年才不会小小年纪就深陷泥潭呢!前世的时候,他不就是十七八岁才开的窍么? 这女子看起来家境贫寒,依着自己对她的了解,她的心思倒也好猜,不过有意勾引锦年,好嫁个好人家罢了。 锦华本就觉得锦年居然和锦龙的“妻子”扯上关系可算是颠倒伦常,让人恶心了,再看这姑娘的眉眼做派,更对这杨甜儿深厌入骨! 宋家唯一的小女儿长梅乖乖的依偎着锦华身旁。锦华一直都喜欢她活泼的性子,如今看来也是被吓着了,一脸的惶恐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不过才十岁啊。锦华心里怜惜,便拉着她轻声安慰。 杨氏便道,“甜儿,你领着你锦华姐去外间坐坐吧,屋里头一股子药味,别熏着了。我跟你刘伯母说说话儿。” 杨甜儿小心的看向锦华,征询她的意见,“锦华姐?”眼睛一边小心翼翼的溜了一下刘锦华身上穿的碧色薄褙子,穿在身上服服帖帖的,就连袖口的百合花也绣的精致,真是好看。。。 这位刘小姐本来长的不甚出挑,但却会穿衣裳,让这精致的衣裳趁着,就连那普通的眉眼、单薄的身板都生动了起来,勉强算是个美人了。 若是自己穿成这样,以自己的脸盘,那还不。。。 锦华正想会会这位杨姑娘,便从善如流的起身,牵着长梅的手出来。 杨甜儿出去不多时,又端着茶进来。长梅只依着她不怎么说话。锦华便感叹道,“这孩子看来是吓坏了。” 杨甜儿忙点头称是,“姑母身体一向健康,没成想。。。”一面拿了帕子假意擦了擦眼睛,仔细瞧却没见有什么眼泪出来。 这姑娘也太假了吧。难道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她姑母,纯粹为了自己另寻出路的? 再联想前世时此女的做派,锦华心里更是腻歪的紧。 瞧瞧锦年这品味,这女子比起真正温婉的余氏可不差了十万八千里么?! 如此开了头,两个人便随便聊了起来。那杨甜儿一心奉承锦华,说话自然一直顺着她说。 “锦年跟长顺处的可好着呢。我们锦年也多亏了宋家婶婶照顾。”锦华不免就说起弟弟来。 杨甜儿的脸上就忽然飞上了些绯色。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去。 搞什么毛线啊,故意给我看的是吧?若是心思纯良的良家女子,有故意如此欲盖弥彰的么?! 锦华心里暗气。当然一副完全没看懂的样子,继续扒拉,“我也是快出嫁的人了,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锦年了。”锦华顺势感叹起来,就见那杨甜儿果然精神一震。眼里有几分的热切。 “这孩子性子太拧了,不大爱说话,也不会跟别人打交道。就说在私塾里吧,也就交了长顺这么一个朋友,其他那些有钱有势的,他都不愿意结交。生怕别人说他巴结。让家里的人都急死了,没见过这么死心眼、不会办事的人!”没办法,锦华只好违着拼命心意“抹黑”锦年。完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仿佛对自己弟弟嫌恶的紧。 呃,其实,基本也都算实话,只不过夸张了一些而已。 杨甜儿明显的一怔。神色间颇有些疑惑。 “他的学业也不太好,爹娘一直也很失望。被我爹拿棍子教训了好几回了。就说上次。。。我看哪,他考个秀才是不可能的。可是,除了念书写字,他什么都不会,又能做些什么呢?只好先在学堂里耗着吧。”锦华口打唉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您也别担心,他还小着呢。”杨甜儿心不在焉的劝着,眼里的神采慢慢黯淡了。 “若是我家家境好,直接养着他,让他坐享其成也就罢了。可惜我家虽然有几十亩的土地,却只是虚张声势而已,那些地都算不得好地,每年的出息刚够一家人吃喝的,连一点余粮都没有。。。我父亲的病还没好利索,是咳喘,一时好一时坏的,一辈子都得好好养着,不能做太累的活。。。虽然教了几个孩子,那束脩也少的可怜,零打碎敲的。。。我虽然嫁的还算不错,可也只是填房而已,那边长辈并就不愿。。。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接济娘家。。。” 锦华忽然之间就有了谈兴,似乎心里头憋的狠了,除了自己家的是,还又把自家跟大房的恩恩怨怨从头到尾念叨了一边,又极力渲染祖父如何偏心,“就说我们分家的时候吧。。。光祖产竟接近一百亩。。。全是黑黝黝的好地啊,就在小黑河边上,旱涝保收。。。我们家分了什么?。。。就连大房那边嫁个女儿都比我家分家得的要好得多呢!” 锦华也顾不得要被人说自己嘴上没把门的了,事急从权,且让我也放肆一回,扮一回没有脑子、只有嘴巴的怨气冲天的长舌妇! 说来说去,锦华就是想让她明白,你太短视了!我家锦年根本不是个好选择,我家是空有其表罢了,胜过我家的其实大有人在。放过我们锦年,不要大意的去追着锦龙跑吧?虽然大房那边如今热闹的很,小菊大概也快生了,但少了你杨甜儿,竟又少了一半的趣味了! 只把杨甜儿听得十分惊奇,好奇的追问个不停。一时之间,俩人竟像是多年的手帕交一半,越说越近乎了。 锦华说的虽然并非完全的真话,但大部分都是事实。说起跟大房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免又勾起了前世的满腔恨意,直说的眼眶都发了红,心情激荡不已,手都气的几乎要哆嗦起来。 就连长梅都听得呆住了,半晌后赶紧拿小手给锦华擦擦眼睛,扬起脸担心的看她,“姐姐别难过。” 杨甜儿难掩脸上的震惊,也心思不属的一块同长梅一起劝她。 在宋家不过呆了一个半多时辰而已,怕打扰病人养病,两人很快就告辞了。 杨甜儿领着长梅送出门来。这回她明显没有初见曾氏母女时的那般热络了,脸上神色不明的,勉强扯出了个笑容,还是带了些黯然。 锦华只恨时间太短了,没把两房以前几十年的恩怨说清楚,没把大房的美好,二房的落魄再渲染的让那杨姑娘印象才深刻些。 杨姑娘,咱么各归各位吧,可别来祸害我们家锦年了。。。锦华不禁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不过,看她的神色,应该是已经有所感触了吧? 锦年一直想去宋家做客,曾氏却嫌他去了反而给宋夫人添乱,驳了他好几次,只把锦年急得抓耳挠腮的。锦华便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自然是恼的。 直到又过了近一个月,锦年说宋家婶婶病好多了,曾氏才算是吐了口。 其实她还是挺高兴儿子能独个出去应酬的,因此只叮咛他去了不要捣乱,不要打扰宋夫人养病,又叫拿了些点心、腊肉之类的做礼物,便让赵叔送他去了。 锦华默默的看着锦年一脸的兴奋压也压不住的走了,又是担心,又是忐忑,又是有点兴奋。杨甜儿姑娘,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果然,等第二日回来,锦年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眼睛发直。 锦华便叹了一口气。这事恍看是意料之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她仿佛记得,那杨甜儿的家就在台子镇左近。自己已经连自己家的地址都报了出来,就是她以前不清楚自己家的底细,如今若是有心打听,自然就会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依着那女子的性情,再加上自己弟弟这脾气,关键是知道了自家太薄的家底,她忽然改变主意,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可怜了锦年! 可这事锦华却说不上话,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在一边干着急没办法。或许这样也好,少不更事,经过这样的打击,才会学着慢慢长大。 因为锦年神思恍惚,二爷自是看不顺眼,又考校他功课。锦年自是答了个烂七八糟,气的二爷拿了棍子就要打! 锦华忙上去拦着,锦年却傻了一般,只是呆呆的跪着不动。 锦华看弟弟那丧气样,既恨他有眼无珠,又心疼的要命。心里想,若是弟弟知道是我捣鬼,怕是会恨死我吧?可是,就算你恨我,我也不能让你毁了下半辈子!娶了那样不安分的女人,家宅不宁啊。 忍得一时之痛,过后总会有好日子过的。 锦年到底被罚抄写四书。他也不争辩,果然溜溜的抄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眼底一片青色,神色恍恍惚惚的,把曾氏给心疼的不得了。于是,夫妻二人又大吵了一架。 唔,其实,自从二爷荣升为“刘先生”之后,夫妻二人日间和睦,已经很少再争吵了。如今为了儿子。。。 解决了杨甜儿这个大问题,锦华老觉得锦年的亲事就是个扎手的刺猬,指不定啥时候就出幺蛾子。若是能早点定下来就好了。 她试着同母亲谈这事,却被曾氏一口回绝了,“锦年还小着呢,可别这么早说亲,让他分了心思。再让他多读几年书再说吧。” 锦华见母亲态度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只好无奈的作罢了。 她知道母亲是想等锦年考中了秀才,身价倍增之后,再寻一门家世好一些的亲事。可是,母亲,你注定会失望了。 ------------ 三十七成亲1 桃子说夫人叫她去上房。锦华心里无来由的有些凝重,有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锦华,你的嫁妆。。。”曾氏已经沉默的喝了两盏茶,到最后终于开了口,却还有些欲言又止。 锦华心里又一沉,垂下眼睛,不想去看母亲的神色。 她的嫁妆其实置办的已经差不多了。李家早就遣了官媒来说过,不让刘家置办新房里全套的家具了,李家那边都是现成的。这就已经为刘家去了一个大头了。 再加上,以前李茂林断断续续送了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布帛等物,这些放在嫁妆里头,都是极有分量的,也不用刘家置办了,这就又去了一桩花费。 剩下的就是四季衣裳,以及新房里头的床单、被褥、被罩、灯罩、马桶、梳妆用品等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自己做的,就算都要品相上乘的,这本钱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而已。 如此,勉勉强强也凑够了十八抬嫁妆之数了。按照刘家的家境来说,也能说得过去了。至于李家的观感会如何,就不在锦华的考虑范围之列了。 可最费钱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压箱银,还有实实在在的首饰,或是铺子和田地。 她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为难。家里本就不宽裕,压箱底的钱基本上又都投进“花想容”里头了,虽然从目前来看发展的不错,因为时日尚短,铺子收回的现银也并不多。 可她不想看见母亲以这种脸色跟她说话,她知道母亲是想让她“懂事”的、“主动”提出“嫁妆少一点没关系”的话。 她当然没想多要嫁妆。可她总幻想着,即使自己不要,母亲也会坚决主动的塞给她,以作为。。。作为母亲全心全意爱着她的证据。 可母亲。又一次让她失望了。她心里,仍然爱重弟弟,多过自己。 “反正花想容我是要带走的。”锦华做的端端正正的,腰背挺得有些过了,硬梆梆的答道。 没等曾氏有什么反应,一旁坐着的刘二爷已经呵呵的讪笑起来,有些尴尬的两边和稀泥,“好好好,都依你!那铺子本来就是你开的,自然让你全带走!” 锦华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母亲在瞬间变了好几变的脸,又等了片刻,见母亲始终保持沉默。这才又慢慢接了下一句,“整个铺子我说了算,名字也改成我的。花想容的份子,给了田家一成,再给朱阁一成。剩下的,我四成,家里四成。” 曾氏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便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锦华心里又一酸。她其实也能理解母亲,自己嫁的也算显赫。将来肯定不愁吃不愁穿。锦年尚未长成,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做长辈的,往往偏向弱一些的孩子。 但是。理解归理解,母亲为何不多为自己想一想? 那嫁妆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李茂林偷偷填补的,自己跟他两个人成亲后甜蜜上几年还好,若是日后色衰爱弛,两人渐生龃晤。当初的“好心好意”、“浓情蜜意”立时便变成了互相攻扞的由头,人家眨眼就能将自己踩在泥地里。。。 “至于压箱银。李家出了五十两聘银。咱们家里的情况人家也清楚,咱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也硬要陪送五十两。。。五十两虽不至于,但三十两总是要有的。” 曾氏脸色又一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二爷早已经频频点头称是了,又惭愧道,“锦华,咱家里这情况。。。实在是委屈你了!”说罢摇头叹息,自责不已。 锦华本来还硬挺着,听了这话,却再也忍不住,起身疾步奔了出去,不想让爹娘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有些事情,永世求之而不得。罢罢罢。 锦华一踏出门,迎面的冷风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站在院中迎风站了片刻,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这才回了屋,把外面罩着的裙子解了,只剩下里边的薄薄的小袄和夹裤,又翻出一只静怡送给她的大毽子来,向桃子招手,“桃子,来跟我踢毽子啊。” “好啊好啊。”桃子是个喜动的,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错过,欢欢喜喜的把袖子挽了挽。 不过,小姐其实并不是个很好的可以一起踢毽子的对象,脚法并不算灵敏,聊胜于无罢了。。。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刘锦华还没做好准备,她成亲的日子就已经来到了。 静怡特地来给她添妆。 一见面就取笑她,“我来给大表嫂添妆来了!” 锦华自然也不示弱,“你不用心疼东西,不出几个月,我就给你还回去!” 原来静怡的亲事也定下了,是县城一位姓王的举人家的二少爷,家里良田千亩,又开着铺子,日子过的很是殷实。 曾氏很是了解田夫人的苦心,“静怡本有机会嫁的更好,可你姨母却生怕她性子娇憨,离了自己就会受委屈,挑了许久才挑定了这家。是嫡次子,不用做主母主持中馈,只守着家业逍遥度日就行了。听说他们家规矩也大,成亲五年无子方可纳妾呢。你姨母真是操碎了心了。” 锦华看着静怡依然一脸的单纯热情,有心想跟她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上辈子婚姻经营的失败之极,又怎么有资格去教导别人呢,到底什么也没说。 她成亲可是大事,祖父和大伯他们应该都得来压阵的。这还真是个问题。 他们来吧,看着堵心。不来吧,别人又会议论纷纷。 事实上,这事还真不用她烦恼,她祖父很巧合的“病了“,她大伯又要侍疾,所以只把李氏给打发了来给锦华送嫁。如此甚好,倒让锦华长出了一口气。 至于另一位让她碍眼的,很凑巧的,正逢他的某位恩师做寿,也来不了了,只把锦凤打发了过来。 这下,刘家全家人都舒了一口气。 锦华成亲的这一天当真热闹得很。不同于前世她成亲时的凄凉,为她来送嫁和帮忙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院子,人来病了人往,川流不息。 台子镇上的族人几乎家家都到了人,锦秀、锦凤、锦龙也都来了,屋子里沸反盈天的,热闹得很。 就连李氏,虽然脸依旧那么黑、那么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应酬相熟的亲朋好友。 锦华自然最关注她。这位大伯母也算是个奇人,她病病歪歪了一辈子,似乎随时都能撒手人寰的样子,可事实上,人却照旧活的好好的。在家里被个妾欺负成那样,丈夫又不待见,她也依然如故。 似乎是,不管世界怎么变迁,只有李氏永远不变。永远不变的死人脸,永远不变的长舌头。。。 “要说起来,锦华的命可真好啊。。。李家自是一等一的好人家。。。我们可是老亲了,自是了解彼此的底细。。。”李氏的声音偶尔能传到耳朵里来。 “怎么?你竟然不知道么?”李氏忽然一惊一乍的提高了嗓子喊了一声。幸亏屋里的人太多,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煞有介事的凑近了几个妇人,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的咬着耳朵嘀咕了起来。 “哦,原来两个人不光是差了岁数,竟然还生生岔了一辈啊!”几个妇人中有人惊讶的叫起来。 “嗐,不过是远亲罢了,八竿子都打不着呢,这有什么啊?!”当下却有人反驳说,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 现在刘家二房可不是原来的二房了,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有的是心眼子多的人帮着二房说话呢。人惯会如此,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却有的是了。 锦华正襟危坐,头上正被两个妇人一边一个的梳着复杂的发髻,连头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扯着了头皮。 她在镜子里早就瞧见大伯母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也隐隐约约的听到她们在谈论什么,心里却不屑的冷笑了。 这是赤裸裸的妒忌啊,自己何必生气? 若是前世,自己听了肯定气的要死吧?可现在,地位不同了,情势不同了,人的心态自然也变了。现在,她是站在高处的,所以,对于那些小人行径,只会轻蔑一笑而已,并不过心。 几乎所有女眷都过来跟锦华道了喜,除了锦凤看锦华的目光有些冷,没怎么往前凑合。平时这位二姐在这种场合可都是左右逢源满场飞的,可是,今儿打扮的依旧张扬肆意,身上穿了鲜亮的紫红色绣大红牡丹的褙子,精神却始终恹恹的。 锦华暗想,莫不是夫妻俩又吵架了吧?可是,关我毛事啊? 大房人心里对锦华的这桩人人羡慕的好亲事如何嫉妒,如何难受,二房都已经顾不上了,大家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谁去关心那个啊。 就连一向跟大房不对付的曾氏,今天对大房仿佛也格外的宽容,只忙着迎来送往的,脸上笑意盈盈的,连多看大房一眼都嫌多余。 ------------ 三十八成亲2 老家那些佃了他们家田的,自然也很是表示了一番心意,就连送的尺头都要比平常稍好一些。总之,锦华的婚事办的处处都让曾氏和二爷感觉很有脸面。 张大川家的也来了,还带来了她的一个妯娌,二川家的,居然送了一个一尺见方、半尺多高的黄花梨木的梳妆匣。这梳妆匣里边又分了两层,又隔了不少格子,方便把首饰分门别类,设计的很是精巧,外边还雕刻了“百年好合”的图样,看着又精致,又喜庆。 不止锦华喜欢,锦年更是硬赖着抱在怀里把玩了半天。 在庄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一件很贵重的礼物了。锦华心里颇为感念张大川的心意,虽然,他并没有亲来。 两妯娌俩都穿了簇新的青布衣裙,手上戴了细细的银镯子,看来家境比以前真是好了不少。 两人给锦华道完了喜,那二川家的笑得一脸的诚恳,似是想多说几句恭喜的话,却被她大嫂强拉着走开了,“三小姐还要上妆,别耽搁了!” 锦华摇摇头,也没当一回事,心里还不禁隐隐的替张大川觉得骄傲,这是已经开始发家的脚步了吧? 左邻右舍的也都来捧场,更有二爷教的那几家小孩子的母亲们纷纷表示心意。宋家婶婶虽没能来,宋长顺却领了他的两个弟弟来凑热闹。 田夫人自是无法抽身,想来一定是在李家那边。静怡却早早的来给她送嫁,两人高高兴兴的说了些话,静怡又匆匆的赶到李家去了。 “姐姐,我提前到李家去迎着你啊!”静怡一脸的促狭,憋着笑走了。 唢呐声声,锣鼓喧天。在一片大红色当中,锦华含泪拜别两眼通红的父母,心情复杂难言。 爹,娘,但愿这一世,我们都能过得平安喜乐。。。 她亲手绣的大红盖头盖了下来,她的眼前一片晃动的红色。 锦年背着她上了花轿,桃子在一边扶着,紧紧相随。 “锦年,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意气用事了!”她伏在弟弟的背上,在他耳边不放心的嘱咐。 “知道了,姐!”锦年有些不耐烦。不乐意自己被人当小孩子,声音里却已经带了沙哑,显然是快哭了的样子。 “别再气爹和娘了!他们说什么你就听着,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再去跟爹娘说。可不能直接跟爹娘对上!。。。” 因为自己成亲,家里不免忙乱,看锦年的情绪好似已经平复下来了,只是还不太爱说话。再多一些时日,那事就应该过去了吧? 她有满腹的话要对锦年说,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可是,大红的轿子就在面前,她只能在漫天的喧嚣当中遗憾的闭了嘴巴。 轿子开始动了。她却还能听到大黑汪汪的叫声,似乎在追着轿子跑,桃子在轿子外头着急的撵它,“大黑,快回去!听话!” 锦华坐着没有动。刚要停住的眼泪却一下子又冲了出来。。。 入夜。 刘锦华已经被挑了盖头,默默的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眼神略有些茫然。整个房间里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几乎要把她给淹没了。 她觉得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挪了挪身子一看,原来是刚才坐在了一颗花生上头。满床都是揭盖头时撒的花生、桂圆和大红枣。 她叹了口气,把这些东西拢了拢,把褥子和床单重新铺了一遍。似乎这样做,可以减少心里的一些焦躁。 外面的热闹声似乎少了一些,大概是那人就要回来了吧? 她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但是,这两次却是截然不同的。上一次,冷冷清清的,曾家并没有多少亲友故交,真是特别的冷清。 这次不同,李家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的,似乎都在高声说话,搞得她头晕脑胀的,这一天她都跟个木偶人似的,人叫干啥就干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如今,人都走了,外头虽然隐隐传来人声,但是,李家院子大,有足够的空间,所以听得并不真切。 就在刚才,桃子已经替她把沉重的高髻解了下来,重新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发也都散在了脑后,人顿时觉得轻快不少。再把脸上厚重的脂粉洗净,就是喘气也痛快了。 她转头看了看,中间的圆桌上有酒有菜,虽然早已经凉透了,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她快步走到桌前,极快的夹了几筷子放进嘴里。 因为行动不便,她这一天自然很少进食,水都没敢多喝。 外头有桃子守着,可也不能太放肆。新婚之夜,是不作兴新娘子自己先吃一顿的。因为心里有事,她又倒了温水喝了两碗,似乎也就饱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总是容易慌。如今肚中不空了,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她开始怕了。 没错。前世的岁月与她而言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但是,有件事她依然深有余悸,那就是洞房花烛夜不愉快的记忆。。。痛。。。像拉锯一般活生生的痛。。。 她并不晓得其他人初入洞房的感觉如何,她无从得知,也无法比较。 只是她的洞房经历不太愉快,并且直接导致她在此后多年对夫妻之事很是排斥,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而那个人,虽然刚开始时对这事很是热衷,但后来见她是真的难受,便也不去勉强她,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淡了下来。。。尤其是在有了孩子之后,她的全部生命、全部热情便都给了那个孱弱的孩子,更没有余力去想自己。。。 这也是她婚姻失败的重要原因吧。她后来也曾经如此的自我反省过。 再往后,等到进了都城,她就几乎变成了独守空房。无数个漫漫长夜,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啊!想想她就恨得咬牙切齿。那无边无际的孤寂和寂寞,是多么煎熬人啊,就是个正常人,都会被逼疯的! 有时候想想,她都要佩服她自己。 那时候,她有个不怎么算朋友的朋友。那个妇人,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自私自利,爱嚼舌头,胆子奇大,脸皮奇厚,说起话来没羞没臊的。 她甚至一度十分讨厌她,后来更是直接断绝了与她的来往。然而,她却时时想起那妇人贴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语。 女人身体上的愉悦。。。她又想起那妇人曾经说过的话,她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算一算,她的年纪比上一回成婚时大了一岁,兼之自己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很是不错,不复以前孱弱的样子,这次,应该会好一点吧。 她不敢往深里想下去了,懊恼的捶了一下手下的厚厚的大红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烛噼啪一响,外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候之声,“大爷回来了。” 刘锦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来了。 她想站起来,但是,却还是没动。 李茂林猛地一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些酡红的酒意。身后却又跟进两个长的不错的丫头来。 看到那两个唇红齿白的丫头,刘锦华本来慌乱的情绪却在煞那间,就神奇的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李茂林只是微醉,神智清醒的很。 两个丫头忙着给他端热水,拿热巾子,甚至那个年龄大一些的丫头想给他擦擦手和脸。 他这是被人伺候惯了吧?被这些青春貌美的丫头。。。 他一直在暗暗的看着床上坐着的那位,此时瞧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的,心里忽然一阵恼,便没好气的把热巾子抢了过来,自己胡乱擦了两把,又一下子丢在了水盆里,低喝了一声,“没事就快点出去吧!” 那个想给他擦脸的丫头一脸的错愕,然后就羞愤的脸都红了,低着头匆匆的领着另一个出去了。 刘锦华刚才沸腾的心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在心底暗暗冷笑。 李茂林见她一脸的淡然,似乎还微微带了点笑意,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堵的慌。这个女人,就没让他痛快过,如今嫁也嫁了,看你如何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为了今天晚上跟她算总账,他竟然忍住了馋虫,暗暗命人在酒里兑了白水,而他自己身上的酒味也是为了装醉糊弄那帮不依不饶的狐朋狗友而故意撒上去的。 他皱着眉走到了床前,微微俯下身去,把脸伸到了刘锦华的脸跟前,眼睛一眯,挑衅道,“你似乎挺高兴的,你高兴什么啊?” 刘锦华笑了,抬着头,眼睛看着他,“自然是因为嫁给你高兴啊。”理所当然的口气。 “咳。。。”他当然想到她过了门就会做小伏低,却没想到她的姿态能摆的这么低,奉承话活的这么顺溜,搞得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了。 李茂林摸了摸鼻子,虽然很是意外,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起码这女人还算上道。 “咳咳,我们一起喝一杯吧。”见女人点头,李茂林便朝外边喊了一声。 大概是厨房一直预备着的,很快,就有个丫头推门端着红漆托盘送进酒菜来。 刘锦华仔细一看,是刚才那个一直垂着头的丫头,心里便又一笑。 ------------ 三十九成亲3 刘锦华从善如流的跟着他坐到了桌边。那饭菜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她就又觉得饿了。不能亏着自己。 刘锦华刚想抄起筷子吃菜,又见那人一脸矜持的坐着不动,便忽然醒悟了过来,赶紧有眼力劲儿的先把人家的酒杯给满上。 李茂林这才满意的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 见这女人抄起筷子吃的旁若无人,也没有新妇应有的拘谨与羞涩,李茂林不禁皱眉道,“你倒是胃口好!” 刘锦华微微顿了一下,却没说话。 李茂林又往前推了推自己的杯子,刘锦华只好认命的又给他斟满了。 李茂林哼了一声,“你也倒上。” 刘锦华愣了一下,随即高兴的也倒了一杯,端起来很乖觉的道,“。。。妾身敬。。。夫君。”这一声叫得颇为艰难,效果却是好的,李茂林脸上的肃穆终于有了裂痕,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然而,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以前的种种,便又忍住了自己唇角的笑意,板起脸来,“你如今怎么不嚣张跋扈了?以前那不冷不热的劲儿跑哪里去了?” 他是故意挑刺来了。 锦华也没办法,只好顺着他。不顺着他,难道还跟以前那样硬顶着,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不成?即使要一拍两散,那也不是现在。至少,得怀一个孩子吧。否则,自己在李家如何立足? 虽然,一想起孩子,她心里就直打颤。可是,现在跟原来应该不一样了吧? 应该,可以了吧? 面对李茂林,她的感情很有些复杂。她原本是讨厌他的。可是,若不是他。自己家还不就得家破人亡了么?所以,又是特别感激他的。。。 “我嚣张跋扈怎么了?我嚣张跋扈还不是对着你,又不是对着别人?!”她斜着眼睛嗔他。 灯下观美人。原本这刘锦华就长的不算差,现下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披着,脑后只插了一根长长的素银簪子,在柔柔的大红烛影之中,是宜嗔宜喜的一张脸。 哎呦喂,我的心肝啊,李茂林不禁捂了自己的胸口一下,煞那间。心好像翻了一个个儿似的。 这刘锦华是对着自己撒娇了吧?是吧?是吧? 我的老天爷!这姑娘不是被人换了脑壳了吧? 他的心砰砰的猛跳起来,老脸都禁不住红了。你还是阅尽花丛的老手呢,你丢人不丢人?! 他慌忙把酒盅端起来喝了一口。差点没呛到。 再看对面的人,脸上云淡风轻的滋溜儿的喝了一口酒,甚是惬意的样子,心里更是大感挫败。 说起来,她真是很久很久都没喝过酒了。如今有了机会。心里不由得痒痒的,恨不能把那人手边的酒壶抢了过来,直接嘴对嘴灌下去才好。 她是很有些酒量的。前世的时候自是没少自斟自饮的打发时间,以排解寂寞。 李茂林看她高高兴兴的样子,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但是。转念想想呆会要做的事,反倒亲自又拿了酒壶给她斟满了,不怀好意的劝道。“你倒是个能喝的,不妨多喝点。” 刘锦华不光酒瘾犯了,同样也是恐惧呆会要做的事,有心要把自己灌醉,最好一睁眼醒过来就是天亮就好了。 夫妻俩有志一同。你来我往的,一杯又一杯。不多时竟把一壶酒喝得精光,菜也吃的七七八八。 见这女人脸上竟还带了不满之意,李茂林不禁笑起来,却又板了脸,“一壶足矣,不能再喝了。”要是再去要酒的话,传出去怪不好听的。 满桌的菜色十分鲜亮,锦华吃的很是满意。李茂林却没怎么动筷,又定定的瞅了她半晌,终于问出来,“你不是不愿意嫁的么?” 刘锦华见他脸色不好看,一副兴师问罪、秋后算账的样子,心里早就想好了。 这人就是小心眼,以前种种,看来都要清算一番了。以前是他求着自己,成了亲便掉了个个儿,自己就要求着他了。 刘锦华一面在心里自嘲,一面伸手就捉住了他的袖子,温言道,“以前是以前,我现在,自然是愿意的了。” 李茂林见她服软,脸上红扑扑的,似乎带了点酒意,一双眼睛亮亮的,如秋水一般望着自己,骨头都轻了几两,心里颇为受用。 低头见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手,在烛光映照之下愈发的莹白如玉,反手使劲一拉,便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坐着了。 刘锦华吓了一大跳,两手撑住他的胸瞪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低笑一声,一个湿热的吻就亲在了她的耳边。 她顿时僵住了,又觉得痒得很,忙极力闪避。他又怎么容得她躲闪,两只胳膊箍得如同钢铁一般,让她难以动弹分毫,嘴巴也不闲着,追着她的脖颈去吻她。 刘锦华只觉得耳热心跳,兼毛骨悚然,只吓得两只手乱推。 她越挣扎,耳边的喘息声便愈是粗重起来,同时,她臀下立时就觉出不同来。。。 吓得她想要站起来跑掉,那人却搂的更紧了,把她柔软的身子使劲的摁向他的怀里,同时一只作恶的手已经从她的贴身小袄下面伸了进去,吓得刘锦华又忙不迭的去拦住那只手。 只是又哪里拦得住啊,不一时,锦华就已经衣裳散乱,被人从底下扯开了肚兜,胡乱的摸索着后背。 竟然就坐在这桌前!就在这明晃晃的高烛底下! 刘锦华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把面前这人给踢飞出去,却没有任何办法,眼见的那人不但手底下胡乱动作,本来亲在脖颈上的嘴巴竟然又要往下边亲下去了! 刘锦华又气又恼,洞房不是应该在床上的么?不是应该放下重重帘幕的么?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 急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喘着气恳求他,“不行,不能在这里。。。咱去床上。行么?”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李茂林惊讶的把头自她胸前抬起来,见她眼角带了泪,气急败坏,又羞又窘的,偏偏发髻凌乱,脸色绯红,胸口又露出一片雪白来,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的血几乎都涌到了某一出去了! 他急匆匆的起身想把人抱起来,却忽然听到窗外“哧”的一声笑。“哎呦,老李啊,你也真是太猴急了些。真要把小嫂子给吓着了!”接着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这一声,真要把刘锦华给吓死了,她这才忽然想起“听床根儿”这回事来,怪只怪自己前世没经验啊。 锦华羞恼的蹭的一下站起来,使劲一把就把李茂林给推了出去。胡乱拢住了自己的衣襟,赶紧跑到了床上去,一下子又把大红的帐子给落了下来。 她气恼之下,力气还真不小,李茂林没防备之下给推了个趔趄,又见她拧腰愤愤然跑了。不禁哑然失笑。 他摇摇头,顺手在桌上抄起了茶壶,几步到了窗前。外边犹自在调笑不休。他已经把窗子推开,立时一壶茶就全部浇了出去。 外边立刻想起“哎呦、哎呦”的声音,“老李你也太不厚道了!” “行了,各位少爷,天也晚了。还是让人把众位送回去吧。”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果然,不过时。脚步声和抱怨声渐行渐远。 李茂林得意的嘿嘿笑了几声,这才把壶放下,缓步走到床前,把帐子打开一看,那女人早已经把自己裹到了大红锦被当中,裹得紧紧的,如同一个大蚕茧一般,只剩下一把青丝铺在外面。 李茂林又想笑了。 见她如此的害羞、退避,李茂林反而更从容了,且让她好好领教领教自己的千般手段吧! 他踢了靴子上了床,伸手就去扯她的被子。她自是不愿意,刚才那一幕真是把她给吓住了。 两人来回拉扯了几下,李茂林微微一用力,被子就被扯开了。那女人倒也聪明,直接脸朝下扒在枕头上,死活不肯转过头、转过身来面对他。 李茂林扯了几下没管用,那女人死死压着就是不动弹。他挑眉又笑了笑,自然有的是法子治她,立刻就把身子压了上去,然后就伏下去吻她的脖子。 他很快就掌握了她的弱点,她的脖子很怕痒。 果然,她又扭动起来,极力躲避着他湿热的嘴唇。在挣扎之中,他已经瞅准时机一把就把她的小袄扯了下来。 失了小袄,刘锦华又赶紧抓紧了自己的中衣,死死的抓住。刚才那想要留住他好生孩子的想法早就被扔到了九霄云外,此时,她忽然清楚的记起那一夜自己有多疼,疼得浑身打冷战,疼得她好几天都缓不过近来。。。 可是,尽管她拼尽了全力,很快,她身上就一凉,她的中衣又丢了。如今,上身只剩一件大红肚兜了。下身的裙子也没了,只剩下贴身的亵裤。 那人却不再跟她抢衣裳了,他的吻已经细细密密的落在了她裸露的肩头和后背上。 好难受!好痒! 刘锦华只觉的像条蛇在自己背上爬似的,难受的扭动着身子躲着他的嘴巴,一个不防,却被他一下子掀翻了过来,两人终于脸对脸四目相对。 他得意的看着她,在重重帘幕遮挡中的朦胧里,他一双眼睛亮的很,呼吸可闻。 她呼哧呼哧的喘着,居然还忙里偷闲问了一句,“外边人都走了么?” 他愣了下,又笑了,“都走了,你放心吧。” 我放心你个大头啊! 他又想伏下身来,刘锦华却忽然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来,赶忙止住他问道,“外间有守夜的丫头么?” 他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放心,爷没有让人听墙角的癖好!” 不等她再说什么,嘴巴已经被堵住了。 那人的唇居然很是柔软,还有些淡淡的酒味。他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老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很是好闻。 刘锦华的头有些昏沉,酒意好像上来了,隐隐约约中还想着,幸好,这人没让丫头在外间守着。 她久在城中居住,自然知道一些大户人家主人行房时的规矩,是作兴丫头在一旁伺候着的。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甚至是事中。。。所谓的通房丫头也由此而来。 可是,那也太恶心了! 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那人湿滑的舌头已经用力的顶着她的牙齿,竟然还想伸进来。她的心砰砰的跳着,拼命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 两人对峙许久,那人终于放弃了,退却了。可是,还没等她松口气,那可恶的嘴巴又朝她胸前袭过去了。刘锦华又羞又臊,两只手使劲往外推着这个可恶的脑袋。可是,很快的,她的两只手被他的手一拉,就压在了身下。 她的手脚都被牢牢的压住了,一动也休想动。 当那种湿热包裹住她的胸的时候,刘锦华终于难耐的哼了一声。 她自己都被自己发出的这种声音给吓了一跳。 这声音有些沙哑,透着股子。。。这绝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她活了两辈子都是冰清玉洁的好女人一个,怎么会发出这样不要脸的声音。。。 刘锦华羞愤不已,简直想一头撞死在这里。 那人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更加卖力的耕耘起来,一边忙活一边竟然还在她胸前抬起头来,似是在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这让刘锦华更是恼怒,使劲在自己的手抽出来,把他的脑袋往旁边推,还毫不客气的一手呼在了他的脸上,很不能把他那双可恶的盯着自己的眼睛给抓瞎! 然而,她的手很快就被他轻易的又捉在一处。 她的手无法动弹,她的全身被那人紧紧的压着,她的胸全然暴露在那人的唇齿之下。。。 慢慢的,刘锦华觉得浑身开始热了起来,头也晕晕乎乎的。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她一面觉得极度的羞耻,一面又觉得身体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不自觉的,一直挣扎、推拒的手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那人很敏锐的发现了,便放开了她,腾出手来往她的身下伸去。。。 ------------ 四十章成亲4 “锦华,起来了!” 刘锦华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她昨夜真是睡得太沉了!在微熹的晨光中,正见李茂林已经穿戴整齐,正一脸戏谑的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有点愣怔,昨夜的种种便一下子涌到了她的脑中来了,随即脸上就有点发烧,猛然又发现自己此时正浑身赤裸的躺在锦被中,便更加的不自在了,把脖子往被子里使劲缩了缩,很想直接蒙住头了事。 李茂林哧的一声笑了,“还害起羞来了!”说罢一手撩开被子就想来拉她。 刘锦华吓得赶紧死死压住了被子,又惊又怒,瞪着他低喝,“你敢!” 李茂林笑得更厉害了,忙摆着手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真是,早就让我给看光了,还用得着如此。。。” 见刘锦华真恼了,眼睛里的恍若还带了水光,一张脸板的,下一刻就要翻脸的样儿,忙又识时务的抱拳告饶,“我不说了,行了吧?” 虽然这么说着,人却依然站在床边上看着,一脸的饶有兴致。 刘锦华气的伸手拿了个枕头就丢过去了,李茂林哈哈笑着接过来,随手又给她扔回来,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大笑,“行了,我不逗你了,我叫人进来伺候你穿衣裳、洗漱。” 刘锦华却又急得追着他喊,“不许喊人进来!” 李茂林回身愣了一下,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得一脸的不正经,“好,不叫人。”说罢这才出去了。 刘锦华初到李家,到处都有一种不安全感,何况如今身上还裸着。她着急忙慌的在被子里好一顿收拾。极快的套上了早就备在床尾的干净的水红色里衣。 也幸亏她迅速,她不过刚穿好,门吱呀一声,昨夜没得脸的那个丫头就端着铜盆进来了。 刘锦华便把眉一皱,这是什么规矩,没叫她进来就自行其是了? 那丫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不时的偷眼看她,又施了一礼,“秉大奶奶,奴婢名唤无眠。跟长久一起,都是原先伺候大爷的。现大奶奶可要梳洗了?” 刘锦华眼尖,脑子又特别记事。其实昨晚她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三年前在初云寺第一次见李茂林时的那个倒霉的丫头么?被那个什么表小姐给推了一把坐地上那个? “无眠?长久?这些名字可都是夫人取得?” 无眠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口气,“听夫人说过,都是取自一首非常著名的词里边的呢。” 锦华看了看她那扬的挺高的下巴。也点头赞道,“夫人真是个风雅的。”早就听说自己的这位婆婆可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果然不假,就连丫头们的名字也取得如此别致。 又抬头打量无眠,那时候见她时已经初初张开,有了点美人的样子。现在年纪大了,身上虽然穿的只是普通的青布比甲,但依然显得身材凹凸有致。颇有几分风韵。 锦华淡淡的点了点头,“你去把桃子叫进来。” 一听这话,无眠就忍不住偷偷的撇了撇嘴。这位大奶奶可真是太寒酸了,嫁妆少的可怜,听说竟都是自家大少爷给偷偷填补的。也真算是世上罕闻的了。 随身又只带了那么一个丫头陪嫁丫头,长的平常。还有点愣头愣脑的,怪不得得了那么土的一个名字! 大爷也真是的,那么一个聪明潇洒的男子,竟然相中了这么一位奶奶!可也没看出这位新大奶奶长的有多水灵啊,别说别人了,就是自己,也比她好看了几分呢。 唉,乡下来的村姑就是村姑! 想罢就扭着腰出去了。刘锦华盯着她那风摆杨柳一般的腰很是欣赏了一会儿。 这么没规矩的丫头,自己真是很多年都没见了啊。原来在曾府的时候,虽然有下人嚼舌头说自己太过严苛,但总归是整治严明、井井有条,下人们各司其职,也从来没给那人脸上抹过黑、拖过后腿。。。 她刚才一直坐在床上,如今抬腿就想下地,不禁疼得“嘶”了一声,脸上又烧了起来,幸亏此时房中无人,不曾别人瞧了自己的窘态,忙缓了缓,方才顺着劲儿慢慢下了地。 踩着大红软底绣鞋在地下走了两步,幸好只要注意一点,行走还是无碍的,心头的慌乱这才平息了下来。今天可是大日子,待会儿要去敬茶的,若是别人瞧见自己行动不便,真是要羞死了。。。 上一世时可不就是如此么?竟然好几天走路都别别扭扭的。。。幸而家中并无父母高堂,无人知晓,否则真是无脸见人了。。。 不多时,桃子进来,忙活着开箱子给她找衣裳。 那个无眠却是个巧手的,便叫她梳头发。刘锦华身子酸痛,不大爱动弹,便安然坐着,任着她们忙活。 李茂林不知何时又踅摸了进来,靠着桌子坐着,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在那里喝茶,一边不时的在镜子里打量自己的小媳妇。 刘锦华看见他,又禁不住的一阵心跳,脸又热了起来,昨夜。。。 她不得不承认,昨夜前半段时间。。。竟然颇让她有点心驰神摇。。。但是想想后来,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痛啊,跟遭了酷刑一般来回的冲撞。。。 但是,她还得承认,比起前世那一次,已经好了不少了。至少现在回头想想,自己不会那么排斥了。 她又看了那人一眼,终于找到了他一丝丝的优点,那就是,在这事上对女儿家还算体贴。 若不是他初时颇多温柔体贴,曲意奉承。。。让自己的身体做好充分的准备。。。后来疼得狠时,他也算疼人,并没有因一己之私而不管不顾,而是草草收场。。。 不过,他也算花场老手了,经验丰富也是一定的了。。。 刘锦华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李茂林喝着茶水,觉察到刘锦华自傲、镜子里不时的偷看他,心里越发的自得起来。 这女人终于也露出了一点小女人还有的样子,想当年多彪悍啊,对着自己又是踢,又是打的。。。如今只不过是春风一度而已,不也立刻就被自己的雄风压服了么?! 李茂林对自己的魅力一直都是十分自信的。早先的时候见她不待见自己,爱答不理的,不像别个女的对着自己殷勤备至,便就先起了好胜之心。后来因为婚事跟他爹闹顶了,心血来潮的去了她家给那个远房表丈拜寿,竟然遇上了那么一出。。。 李茂林摸着下巴,不由得想起那一回第一次把那女人抱在怀里的滋味。。。 此时,外面小丫头在喊,“韩嬷嬷过来了。”韩嬷嬷笑得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个小匣子。 见李茂林站了起来,十分尊敬的样子,锦华便也跟着起了身。 韩嬷嬷福了福身,圆圆的脸盘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爷、大奶奶大喜!” 李茂林点了点头,“奶娘客气了。”锦华便也笑着拉住了她,“嬷嬷太多礼了。” 韩嬷嬷满含深意的笑笑,“我来给大爷、大奶奶整理整理床铺。”看着李茂林的眼神很是慈爱。 锦华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咬着唇,有点尴尬的看向了别处。李茂林便朝着她笑。 锦华暗地里啐他,真不要脸! 不多时,韩嬷嬷就把床铺收拾好了,也拿到了她想要拿的帕子,郑重的叠起来放在了匣子里,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了,告辞道,“我先到夫人那边去,大爷、大奶奶稍后便去吧。” 待她打扮好了,想要去正院敬茶,李茂林忙拉住她,“待会儿的事可不少,吃早饭还不知什么时辰呢,吃两块点心垫垫再去。” 刘锦华看着他不禁笑了一下,便顺从的被他拉着手,跟着他去了外间坐下。她能感觉到无眠跟长久的眼光一直都跟着她,那是羡慕嫉妒恨啊。 她也知道自己这家境不宽裕、长相也不惊人的大奶奶已经碍了很多人的眼了。 李茂林只觉得她与以前全然不同,柔顺的跟小猫咪一样,叫她做什么便乖乖的做,心里舒服的不行,不时的看着她便呵呵的乐。 等略略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碗热水,两人起身带着人出来,刘锦华本想落后他半步,他却故意跟她肩挨着肩,挨挨挤挤的往前走。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不能拒绝。既然他这么想给她做脸,那她自然求之不得。 她这大奶奶在李家的地位,全凭李茂林一句话的事儿。她没有什么多少主动权。他若是想让她当个不管事的花瓶,那她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也肯定自在逍遥得很。他若是想让她帮她收拾起整府的事务来,做个合格的当家主母,那也少不得要祭出点手段来,向他证明自己的实力,帮他稳定后宅,做他的后盾。 一切,权在他而已。她只是安心的等着。 但是,想想也知道,诸事不理的跟大权在握的,局面就差的老远了,地位和生活质量也差的老远了。 ------------ 第一章初见1 日头刚刚露出了头,虽然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季节,看起来今天仍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出了房门,刘锦华好奇的四处打量。自己居住的院子并不大,有左右厢房和倒座,院中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如今只剩枝桠遒劲。不管是檐下回廊,还是雕花木窗,这李府比娘家自是要精致了许多。青砖红瓦,甬路、花径什么的,也都很气派。 出了大房的院门,往西边一拐,紧挨着的就是正院了。 一个小丫头笑着迎上来,“奴婢是婵娟,老爷和夫人已经在里边等着了。”便引着两人进去。 刘锦华一进门,哟,还真是华丽丽的一屋子的人啊,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有老有少,济济一堂。 李茂林特特回头去看小媳妇的脸色,见她脚步稳得很,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不由得觉得很是长脸。 那时候季氏可是羞的简直抬不起头呢,让自己在旁边都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大嫂!”一个浓妆的丽人已经亲亲热热的站出来叫了一声。 刘锦华一看,可不就是自己见过的李二奶奶么?这位二奶奶依然是浓妆艳抹,身上穿着艳丽的紫红色妆花缎褙子,张扬的简直比自己更像是新娘子呢。 锦华心里觉得有点别扭。这位而奶奶比自己这身体大着十岁多呢,上一次见面时还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如今这一声“大嫂”居然喊得如此顺溜,如此的毫无芥蒂,可真是位能屈能伸的人才啊。 李二奶奶张氏亲热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贵妃榻前,“快来见见我们祖母。” 锦华早就知道,因为李茂林的原配夫人季氏体弱。所以这位二奶奶进了门不久,就开始接了李夫人的钥匙当家主事了。眼下,看来引见自己的重任便是由她负责的了。 坐在正中榻上的是李家的太夫人周氏,她身上穿着墨绿色缎面棉褙子,头上戴着黑色绒面抹额,七十多岁的人了,居然头发还是墨黑墨黑的,牙齿齐全,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的很。 旁边的丫头早给准备好了垫子。锦华跪下磕头,“孙媳给祖母请安。”又从韩嬷嬷手里接过茶敬上。 周氏很客气,居然亲自起身把锦华拉起来。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把茶接过来抿了一口,又笑眯眯的塞给她一个荷包,“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老婆子我没多少私房。你可别嫌少啊。” 这儿子过继了出去就是不一样,连带着对孙媳妇都客气起来了,可见两家人平时关系并不亲密。 荷包里捏起来像是银锞子之类,果然是只是小小的两三颗,出手并算不大方。 锦华刚想谦让几句,二奶奶张氏已经抢过了话头打趣道。“祖母您也真会说笑,哪有我们做小辈的嫌弃长辈的份儿啊!” 大家便都笑起来。 既然有人左右逢源,想着抢风头。倒也省的自己去说那些场面话了。锦华便也跟着抿着嘴笑,笑完了又奉上自己做的一副棉暖手。 周氏仔细看了看,笑着夸赞不已。但这夸奖却虚得很,听着有些假了。 李茂林的爹李金石是个身材枯瘦的干巴老头子,在他身上可真找不出外人口中所说的商界传奇的架势来。只是那眼睛很是锐利,沉着脸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茶盏。 同样沉着脸的还有大夫人韩氏。韩氏长的很一般。脸色发黄,虽然坐的端端正正的,就是没什么气势。因她脸上皱纹格外得多,身上又穿着褐色暗花褙子,虽然年龄也不算太大,看起来竟然跟正中坐着的她的婆婆周氏,差不多年纪的样子。 夫妻两人有志一同,脸上都是殊无笑意,眼皮耷拉着,都没有正眼去看新儿媳妇。 看来家里这两大主事的没一个对自己满意啊。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刘锦华还是忍不住想叹气,不禁又暗暗剜了身边那人一眼。都是他害得! “哎呦,你瞧这一对小夫妻,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眉来眼去,好的蜜里调油呢!”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话里的语气却不是亲昵,而好像是带了些。。。嘲弄之意。 刘锦华没想到自己这一个小动作竟然落到了别人眼里,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李茂林也已经笑了起来。 “二婶啊,我这新嫂子面皮薄着呢,您可别欺负她!”张氏大声调笑着,看似不经意的,竟然把“新嫂子”几个字咬得特别真。这是温良无害的就给人心上戳刀子呢。还不是提醒大家别忘了前边那位“旧嫂子”么? 两个人一唱一和。。。刘锦华却像没听懂一般,并不理会,仍然微微笑着,对着李大老爷夫妇磕下头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又把茶高高举过头顶,“请父亲喝茶。” 有好一会儿,李大老爷坐着没有动。屋里的人俱都沉默下来。 在这静默里,锦华耐心的等着,头微微低着,茶碗依旧举的高高的,端的稳稳的。她甚至能听见身边的李茂林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大老爷终于咳嗽了一声,把茶接了过去,喝了一口搁下,又沉声道,“既然已经成了亲,两个人便好好过日子吧。”语气倒还算平和,眼睛却并不看她。 说起来,公公让她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这难为也并不明显。 锦华暗暗舒了一口气,又端了一盏举到韩氏跟前,“请母亲喝茶。” 这次,她等得时间则明显长了些,觉得胳膊都有点酸了。 刚才一直沉默的李茂林这次终于不再沉默,不满的拉长了调子叫了一声,“娘!” 韩氏似乎对这个儿子还是颇为看重的,当下没好气的嚷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说着把茶接了过去,却连碰也没碰。就直接搁在了小几上,转手就递过来一个红包,淡淡的道,“过了门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要照顾好你夫君,本本分分的,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红包里摸起来像是银票。也只是银票而已,竟连一件拿来做样子的首饰都没有,这可真是奇怪的见面礼啊。。。 锦华好像根本没看见那茶盏没被动过似的,微笑着又把亲手给夫妇两人做的鞋奉上。两人也都没有察看,随随便便的就放在了一边。 锦华也不在意,反正自己该做的都做了。也没失礼,尽到自己的心意也就是了。自己是怎么做的,他们家又是怎么做的,只要李茂林心里有数就行了。 继续跟着张氏拜见李二老爷和二夫人。二老爷有些白胖,二夫人则长的又高又瘦。颧骨有些高,但五官生的很不错,至少比起大夫人韩氏可好看了不少。 “好好好,这下大哥和大嫂可终于能放心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知规矩、懂事的,绝对亏不着茂林。说起来。我们茂林也是命苦啊,那季氏。。。唉!”说着,拿了帕子擦眼角。竟好像是要抹眼泪似的。 锦华颇有些惊愕,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吧?大喜的日子居然。。。 人家的脸变得却快,帕子一掀,马上又露了笑容,“你看看我。说这些干什么!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侄媳妇一看就是个贤惠的。这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亲事,以后肯定能教导好明青和明玉,小两口的日子也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好吧,这位二婶先是提起前头的季氏,给整个大房找不自在,然后又拼命的突出自己,专门给公公、婆婆拱火,想必主座上那两位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吧。 但这些话又都是不可深究的,叫人抓不着什么把柄。 是以锦华脸上照旧乐乐呵呵的,一团的和气,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不能给自己找不自在不是? 那妇人见自己这话没能起到预期的作用,脸上有点悻悻的,便在给了一个装小银锞子的荷包之后,有些愤愤的坐下了。 李茂林的三叔、三婶也都顺顺当当的接了茶,又给了见面礼,同样是装了银锞子的荷包,看来是商量好了的。刘锦华也把早就准备好的针线一一送上。 李三老爷看着比李金石小了好多,比李茂林也大不了几岁的样子,长的很是憨厚朴实。 那个三婶是锦华早就见过的,对锦华就笑得比旁人亲切多了,仔细看了手里的香囊就连连夸奖,“侄媳妇真是好巧的手!跟你一比,我们这些人的针线可就真拿不出手了!” 二奶奶张氏却已经不依起来,过来抱着三夫人的手臂撒娇似的摇着,“三婶说这话我可不干,竟把我们都给都比下去了。可见三婶只疼新来的大嫂,我们这些旧的竟都得靠边站了!” 三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亲昵的打了她一下,“就你是个不肯吃亏的!” 众人又都跟着笑。 见过了这些长辈,再就是小辈上前来拜见锦华了。 李家长房的二爷李茂森早就见过了。 二房那边只有一个儿子,名唤李茂榆,长的高大威猛,面色有些黑。他的妻子王氏长的很是白净,身体看着很是孱弱,身边依着她的女儿,名唤明兰的,看起来大概八九岁了,却依然畏畏缩缩的,很是怕见生人。她母亲站起来给锦华见礼,她就一步一拖的搂着她母亲的腰不撒手。任凭她的亲祖母二夫人怎么哄,都不肯离了她母亲的身子,也不肯开口唤锦华一声“大伯母”。 二夫人的脸立时黑的跟锅底似的,怒其不争的狠狠瞪了自家儿媳妇一眼。 王氏却丝毫不惧似的,连看也不看婆婆一眼,只慢条斯理的把女儿揽在怀里,轻轻的哄着她。 锦华自然打圆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叫也就罢了,不打紧的!” ------------ 第二章初见2 三房则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茂芬,茂芳,还有一个叫茂英,不管随了爹娘哪一个的长相,俱都长的不太好看。最大的一个看着比锦华小不了多少的样子,三个人有点害羞,一起低着头给锦华见礼。 等同辈的互相见过了,锦华又分别给他们送了礼物,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刘锦华早就瞧见了屋里的两个男孩子,大的那个牵着小的,俱都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边。不像二奶奶张氏身侧的那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早就等得不耐烦,已经跑到了大老爷李金石的身边,此时又爬到了她祖父的膝上坐着,拿着茶几上的点心开始吃起来了。 大老爷一脸笑呵呵的看着小孙女,脸上的神色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底下的三个孩子,明青大一些,倒是看不出什么,明兰也偎着她母亲并不抬头,只有明玉十分羡慕的偷偷看她。 此间的远近亲疏可见一斑。 此时,二奶奶张氏直接把手一挥,笑盈盈的吩咐,“明青,明玉,快过来见过你母亲!”这一声“母亲”说得气势如虹,仿佛理所当然似的。 这还真是让人尴尬。 那个明青已经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个子挺高的,肃着脸拉着身后那个别别扭扭的孩子跪下磕头,低声道,“明青和明玉。。。给您见礼。” 居然什么都没喊。 因他说的声音很低,又含糊,倒也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如此甚好。刘锦华暗暗松了一口气,真要被这比自己只小六七岁的少年叫一声“母亲”,自己恐怕也膈应的很。 这少年应该就是李茂林的庶长子李明青了,看着虽然瘦弱,但五官端正。透着股子文文静静的书卷之气。而那个畏畏缩缩的大约六七岁的孩子,应该就是他的嫡子李明玉了。 明玉长的白白净净,又浓眉大眼的,端的一副好相貌,只可惜。。。怎么庶子教养的还算过得去,这嫡子反而不大拿的出手呢? 见李明玉躲在哥哥的身后不肯出来,坐在老爷子怀里的小姑娘李明真已经毫不客气的嗤笑起来,小嘴巴一撇,“胆小鬼!” 大老爷李金石也并不当回事,还宠爱的捏一下孙女的小鼻子。嗔怪道,“吃点心也占不住你的嘴!” 那女孩便冷哼一声,又翻个白眼。惹得李老爷又是一阵儿的笑。 这个家着实奇怪,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的,这里却是完全倒过来了。咄咄怪事! 那祖孙俩旁若无人的嬉闹,明玉那孩子就躲的更明显了。 那一瞬间,刘锦华看到了他受伤的眼睛。心里忽然一酸。她想起平安来了,那孩子曾经也是这样的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 或许,这明玉也像极了幼时的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大伯家的孩子穿得好,吃得好。要什么有什么,而自己哪怕多么微小的心愿都无法达到。。。 不待她说什么,李茂林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直接一伸手就把明玉从明青身后拖了出来,怒喝一声,“都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这般的小气,上不了台面!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刘锦华一皱眉。这个父亲就是这么教养孩子的,也怪不得孩子养成这样了!即使是怒其不争。也不能如此粗暴的对待孩子,这不得适得其反么! 她忙拉了一下李茂林的胳膊,笑道,“你看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孩子才多大啊,慢慢教就是了,可不能乱发火。” 她心里对李茂林这种做法很是反感,所以也没等李茂林有什么反应,便又弯腰对着吓得有点呆楞的明玉温言问道,“你叫明玉是不是?” 那孩子睁着一双害怕的眼睛看着她,让她觉得鼻子又一酸,忙从桃子手里把个布老虎拿了过来,“送你个小东西玩玩,好不好?” 明玉忐忑的接了过来,有些不安的朝她点了点头。 刘锦华看他乖巧,心里一软,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夸奖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李茂林立在旁边便有些讪讪的,却也插不上什么话。 锦华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夸奖的话安慰那个害怕的孩子而已,谁知坐在李老爷膝上的那个女娃娃明真却不干了,像小牛犊一样冲过来,直接把明玉撞到了一边去,直直的立在锦华面前,仰着头看着刘锦华气鼓鼓的道,“新伯娘,我叫明真,我才是听话的好孩子!” 刘锦华先有些惊讶,继而十分不爽。这孩子真是太没有教养了,随随便便就去推人,连一句夸奖的话都要争,竟是只许自己好,不许别人好的。 小孩子自私自利起来,真是相当让人讨厌的! 碍于情面,刘锦华便也笑着点点头,假意赞道,“明真自然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说罢也把另一个花色不同的布老虎递了给她。 盘子中还剩下一个,自然是留给二房的孙女明兰的。 谁知明真那女娃并不领情,使劲一甩手就给扔了出去,跺脚发脾气道,“我才不要和胆小鬼一样的礼物,我要别的!我要别的!”说着扁扁嘴就要哭。 刘锦华目瞪口呆,“这孩子。。。” 二奶奶张氏已经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蹲下身满脸堆笑的哄起来,“乖宝宝,这个是你伯娘给的,不能扔的,回头我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竟有这么溺爱孩子的亲娘,连是非也不分的!刘锦华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此时,那李茂森忙跑过来一块哄闺女。李老爷也急得打座位上站了起来,嘴里也不断哄着,“祖父再给你买好的。。。”大夫人韩氏也站了起来。 嗐,居然没一个指责这孩子没礼貌的!这把一片好意送出礼物的自己置于何地?这样又怎么能把孩子给教好? 一家人全围着那女孩打转转,唯独锦华站在那里没动,心里不舒服的紧。 李茂林拽了她袖子一下,她还是没动。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顺着大家的意去哄哄那女孩。但是,刘锦华不高兴。 李茂林只好俯身过去,把女孩抱起来,“好真真,伯伯这里有个小金猪,送给你好不好?”说着便变戏法的似的变出个金灿灿的小金猪来,是个小小金锞子。 那女孩见了顿时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的抢了过来,立时就搂着李茂林的脖子“吧嗒”亲了一下,“还是伯伯好!”说着还示威似的看了刘锦华一眼。 刘锦华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丝毫没有打圆场的意思。 那女孩却还不罢休,立刻回头朝着明玉得意洋洋的扬了扬下巴。可不是么,她抱着的不就是他的亲爹么? 刘锦华便见明玉的眼睛里露出羡慕和嫉妒来。 她自己就出生在不受待见的家庭,对这种受忽视、受伤害的感觉从小就感同身受,心里狠狠的一疼,便赶紧俯下身去,指着明玉手里的布老虎,跟他说起悄悄话来,“你瞧这布老虎做的威不威风啊?” 同时心里大骂李茂林不是东西,竟然又是个只对别人的孩子好的傻蛋!(好吧,自己亲爹也算一个。) 其实这样的傻蛋并不少。对自己的孩子冷若冰霜,严格要求,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才是最好的教养方式。刘锦华马上就读懂了李茂林的心理。李茂林也是个要强的,大概最看不得自己的儿子畏畏缩缩,连话也说不清楚的样儿,爱之深则责之切吧。 二奶奶张氏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自己女儿受尽各种宠爱的样儿,转头看到锦华正跟明玉“套近乎”,赶紧笑着喊她,“大嫂,这是你屋里的两个姨娘。。。” 锦华也早就看见了那两个女人,刚才分别站在了明玉和明青的身后。那个年长些的应该是李茂林早年的姨娘,名唤明月的,长的相貌虽然普通,但五官也很清秀。年轻些的那个则是原配季氏留下“托孤”的姨娘,名唤碧荷,脸圆圆的,看着很是讨喜。 哪有在新媳妇敬茶的时候就把姨娘给一块喊出来拜见的啊? 是因为商户人家对这些规矩不太重视,不讲究?还是故作不知,欺负自己是个乡下来的村姑四六不懂呢? 大概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谁想给我找不自在,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了。否则一旦开了头,自己在李府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况且,她心里正不高兴呢,所以她张口就截住了二奶奶的话头,“弟妹说笑了!” 锦华一脸正色,声音又略略提高了些,“弟妹这是跟我开玩笑吧?今天可是认亲的大日子,既然是屋里的姨娘,便该回了自己院子再相见。”说着又转身望向大老爷和大夫人,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儿媳虽然出身乡野之间,但也算幼承庭训,自小爹娘便悉心教导,因此,这规矩上头,儿媳是丝毫也不敢出错的。” 屋里一时之间有些静的出奇。 二奶奶张氏忽然捂着嘴笑起来,却又因被反驳而颇有些恼怒,“大嫂你也真是的,那么古板做什么?!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啊!”虽然是笑着的,但笑容很有些勉强。 锦华一脸认真的一摇头表示不同意,又感叹了一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张氏的脸彻底掉了下来,气的一甩帕子回了座,再不发一言。 ------------ 第三章初见3 李大老爷见二媳妇恼了,心里便有些肝颤,生怕这泼辣的再发作起来,然而大媳妇却依然一脸固执的站在那儿,一副不罢休的劲儿,赶忙息事宁人的开了口,“行了行了,不就这么大点的事儿么,也值当的!” 说罢气哼哼瞪了锦华一眼,言下之意当然是怪锦华小题大做,然后又冲着明姨娘和碧姨娘一脸嫌恶的低喝一声,“都是你们给闹的,还不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两个姨娘遭了池鱼之灾,吓得一声也没敢吭,白着个脸施了个礼退下了。 明青和明玉一脸的难堪和惶惑,还有些担心。 甭管怎么着,到底还是没让这俩姨娘就在这儿全了礼。锦华心里这才舒坦了。 此时,她后知后觉,方想起来回头去看李茂林的脸色,见他木着个脸在一旁坐着,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便彻底放了心,知道自己并没做错。 李茂林孝顺是不假,但是,自己媳妇由着别人搓扁揉圆的,落了他的脸面,他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锦华自觉摸准了李茂林的底线,心里头暗暗有了底。 再看其他人,二房自然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三房则一脸的凝重。倒是自己的婆婆韩氏,看向自己的神情比刚才和气了不少。 嗯,她也看出来了,李茂林貌似跟他娘的关系更亲近一些,跟他爹么,就客气有礼多了。 一大帮子人闹哄哄认完了亲,又去拜祭祠堂,然后就把刘锦华的名字写入李家族谱。 当然,李茂林的前妻季氏的排位刘锦华也是要拜的。虽然心里有点复杂,但是死者为大。磕个头也没什么,当下便恭恭敬敬的拜了。 等磕头起来,便见李茂林软软的眼光看向了自己。不是吧,这样就被感动了? 等祭完了祖,一大帮子人才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安生生吃顿饭了。大家都饿了一大早晨了,除了那个明真早就在拈着点心吃。 刘家的早餐很是丰盛,只粥就有小米粥、八宝粥、南瓜粥三样,主食有馒头、油花卷和包子,小菜也有八个碟子。 锦华是爱喝粥的,因此这早餐很对了她的胃口。作为新妇。第一天是不必立规矩的,刘锦华自然要好好享受这一顿饭,连饭量都没减。 不消说。她是众人瞩目的对象,众人见她落落大方的,心里各有一番思量。 李茂林看了众人的脸色心里很是满意,这媳妇还真撑得住场面啊,一时兴起。还破天荒的给她夹了点子凉拌豆油皮。 这一夹不要紧,顿时刘锦华又收获了眼刀无数枚。男人倒是没什么,只有老爷子皱了皱眉,李茂桐则促狭的朝着他哥笑。 女人们的脸色却基本都不好看了,尤其是二奶奶张氏。 刘锦华有点不好意思,却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儿来。这样“秀恩爱”虽然比较招人的眼。但总比李茂林不待见自己好吧。虽然让别人不舒服了,那就不舒服好了,管我毛事! 等吃过了饭。各家才散了。 她和李茂林领着明青、明玉回房。 一出门,她的脸就沉下来了。她就是要李茂林看看,这敬茶礼搞成这样,谁能忍得住气那还真是圣人了! 李茂林一脸抱歉的看了她一眼,在东院门口停住了脚。“我先往前头书房走一趟,去去就来。” 锦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进了院门。 进了门便转身对跟在后头的兄弟二人温声道,“你们先回自己屋歇着吧。” 见二人行了礼离去,便又对几个丫头道,“我进屋歇歇,无事休要进来打扰。” 锦华进了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浑身放松的活动了一下筋骨,悠闲地踱着步子,四处打量着自己的新屋子。 这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正屋。一进来是客厅,东边是个小书房,里屋就是卧室了。 屋里的家具是一水的黄花梨木,花纹繁复多样,样式还算大方,用起来还是很舒坦的。 锦华最喜欢的还是南边一排的雕花大窗户,光照十分充足。窗下盘着大炕,烧的热乎乎的,坐上去十分舒服。 锦华便坐在暖炕上,自己动手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 不一时,李茂林便笑眯眯的打外头推门进来。 锦华立时便拧了身子面朝窗子坐着了。 李茂林讨好的笑着,先把一个黑漆雕花匣子往她手边一推。 锦华也不去拿,只蹙着眉没好气的问,“这是什么?” 李茂林把脸凑到了她跟前,笑道,“这是爹娘给你的见面礼啊。” 锦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质疑道,“既是见面礼,为何刚才不给,却现在偷偷摸摸的给呢?” 这人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啊! “嗐,还不是这东西太金贵,你是长房长媳,才有资格戴这个。若是让那些眼皮子浅的瞧见,不是要胡乱呷醋、无事生非么?!” 李茂林试图含混过去,忙亲自动手打开匣子让锦华看,“快看,这是羊脂白玉的一对玉佩,四季平安的纹样,怎么样,好看不?咱俩一人带一块啊!” 锦华仔细看了看这两块玉佩,质地温润细腻,闪着柔和的光泽,果然不是凡品,比以前李茂林送给自己的那些首饰加起来恐怕还要贵重些。 行了,人家既然想两边和稀泥,自己也不必戳穿,就难得糊涂吧,反正自己是得了大好处的,值了!超值! 李茂林见锦华终于露了笑模样,竟然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讲,那颗心才算放下了,便紧贴着锦华坐下,又开始动手动脚的不老实起来。 锦华脸都臊红了,使劲往外推他,“大白天呢,院子里净人,你干嘛呢!讨厌!” 李茂林使劲往她身上贴,“在自己屋里呢,怕什么!夫妻亲热乃人之常情,谁敢笑话我们?!”又凑到她耳边小声的抱怨,“再说了,昨晚上我可是。。。” 锦华嫌耳朵痒,更怕他说出更羞人的话来,忙一把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去。 两个人正在炕上你来我往的拉锯呢,谁知无眠竟然一挑帘子闯了进来,“大爷。。。” 见了这一幕显然吃了一惊,着急忙慌的又退了出去,“奴婢该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外间。 锦华有点恼羞成怒,一把把李茂林推开,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好个知规矩的丫头! 李茂林也有点讪讪的,愣了一下才恢复了平静,皱着眉骂道,“死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呢?!” “大爷恕罪!”无眠在外头声音颤颤巍巍的告饶。 在这档口,还只惦念着“大爷”呢,你以为大奶奶是泥捏的啊?正想揪你的错处呢,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 李茂林冷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正想说“算了算了,你下去吧”之类的话,锦华已经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我先来问你几句话吧。” 李茂林微微愣了一下,却没吭声,转身在炕上坐了。 锦华扬声叫,“来人。”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桃子和长久的声音,“大奶奶,奴婢在。” “把帘子打起来。” “是。” 帘子挑了起来,无眠正低着头跪在门边上。 “无眠,我来问你,刚才我吩咐的是什么。” 无眠仓皇的抬起头来,先白着脸看了李茂林一眼,又低下头去低声道,“大奶奶吩咐,无事不能打扰。” “那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无眠猛地抬起头来,急赤白脸的辩白道,“奴婢是确有要事,是两位姨娘在外头要拜见大奶奶。。。” “既然是有要事,那你不能在门外先禀报一声么?自己自作主张闯进门来是谁家的规矩!”锦华抬了抬眼看她,声音微微提高了。 无眠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我们以前跟大爷的时候都是。。。” 锦华冷笑一声,觑着李茂林道,“你瞧瞧,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呀!” 这功夫,李茂林早就气的脸都黑了,站起身几步迈过去,咬着牙怒冲冲的喝道,“感情你这贱婢做错了事,大奶奶好生问你话你还不知悔改,委委屈屈的,理由找了一大堆,到了最后竟然又怪罪到我头上来了!好大的狗胆!” 无眠这才知道怕了,忙连连磕头,“奴婢知道错了!” 李茂林气的转了一个圈子,“自己去韩嬷嬷那里领十个手板,罚没一个月的月钱,以观后效!” 无眠吓得赶紧退下去了。 转过头来看着刘锦华也有些赧然,“让你看笑话了!我在外头的时间多,韩嬷嬷也是个心软的,后院就有些。。。松懈了。” 锦华见他高高抬起,最后还是轻轻落下了,心里不满,暗道这人果然念旧情,但脸上并不露出来,只轻笑着随口附和道,“你在外头奔波辛苦,哪里有闲心再管这个啊。”又叫长久奉茶来。 两个人回身坐下,李茂林没好意思再往锦华身前凑。不一会儿,长久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倒了茶来。 李茂林却忽然朝她笑着举了举茶碗,“锦华不妨尝尝看,这茶怎么样?” “哦,”锦华愣了一下,随即嗔了他一句,“爷知道我是个外行,却偏要来拿妾身取笑出丑!” 李茂林却仿佛拿到了她的短处似的,得意的眯着眼笑。 ------------ 第四章初见4 茶商自己家里喝的茶哪有不好的啊? 刘锦华很感兴趣的抿了一口,回味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此茶清香满口,口味清淡却回味无穷,应该是龙井吧?”她确实对茶叶没多深的研究,顶多能品出几种比较出名的种类而已,再往深了说就说不出什么来了,便也直截了当,不去充什么个中好手。 李茂林却忽然起了谈兴,同她细细的讲了起来。“这龙井是茶中珍品,素有“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之称。。。。” 既然你故意晾着外边那几个,给我立威,我自然求之不得。大概这人也因为刚才两个姨娘自作主张去了正院,去拆他自己的台而有些恼怒吧。 但想想也知道,这俩姨娘定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事应该是出自大老爷、大夫人,亦或是二奶奶的手笔。 只可惜,正主儿他又不能认真去追究,只好拿这俩人撒气了。 锦华算是明白了,在李茂林心目中,他爹,他娘,还有他弟弟,地位可比他这俩姨娘高多了。女人啊,在做大事、知孝道的男人心中,总是附属的,可有可无的。 刘锦华摒弃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的听李茂林高谈阔论,确实也听出了几分门道来。 李茂林讲了一大通,门外传来长久的声音,“大爷,大奶奶,韩嬷嬷领着无眠姐过来了。” “快请进来。”锦华忙道。 锦华又看了眼李茂林,笑道,“大爷,您看,两位姨娘还在外头等着呢,还不得冻坏了啊。” 李茂林闻言便懒懒散散的往后头的靠枕上一靠,顺便抓起小几上的两个核桃在手里转着玩儿。“行,那就听奶奶的,把人一块儿都叫进来吧。” 韩嬷嬷先领着无眠进来,一进门就满脸愧色的施了个礼,“大奶奶恕罪,是奴婢没管好这些小蹄子,让大奶奶受委屈了!” 锦华见这位老嬷嬷态度如此良好,心里头真是哪那儿都熨帖,赶紧拉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的道。“嬷嬷说这话就折杀我了,我还没谢过嬷嬷这些年为大爷管着院子劳心劳力呢!” 李茂林看着她两个亲热,脸上不禁也挂上了温润的笑意。 无眠低着头站在一边。一手握着另一只手,使劲儿缩在袖子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两人刚说了几句,俩姨娘就进来了。 孰料想,明青和明玉居然也跟在俩姨娘身后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锦华便一皱眉,这是谁去通风报信了不成?这俩孩子这是心疼各自的姨娘立在院子里吹冷风,要给她们撑腰来了? 瞧瞧这事办的,要不处理好了,自己这一下子就把一家子大大小小的都给得罪了! 新婚第一天啊,就上赶着给我出难题来了啊。不就是欺负我刘家家境普通,觉得我配不上你们李家的好家世么? 好吧,既然你们不想给我好日子过。索性大家也都别过了! 我刘锦华家世再不好,可我李家家谱上了,是李家堂堂正正的大奶奶,还怕了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不成! 锦华笑眯眯的仔细观察这满满一屋子的人,人来的可真全啊。又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好茶就是好茶,喝上一口就是享受啊。 大姨娘明月披着厚实的披风。手里拿着暖炉,脸色依旧淡然,只一双眼睛一直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明青。 二姨娘碧荷则穿的有些轻薄,只一件棉袄子,样子倒是俏得很,只是此时脸色发紫,冻得瑟瑟缩缩的,甫一进来,也不知道是被屋里的热气激的,还是故意的,就掩着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屋子人的目光免不了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个软刀子戳的真叫好,这不更加坐实了自己虐待妾室的罪名么! 刘锦华可不想无辜就扣上“不贤良”的屎盆子,因此没等几人见礼,便把脸一沉,“我在未嫁之前就听说,咱这府里一向是行善积德的,遇了灾年必定施粥。对素不相识的人都是如此,何况对府里头的下人呢?想来肯定就更没有苛待的了。如今一看,怎么你们这一个个的,竟连个避寒的披风或是厚实的棉袄都没有了呢?要不然,手炉,暖筒,围脖什么的,也应该有一套吧?怎么在院子里多等了一会儿就冻成这样了?!” 说罢看了看左右,又回头疑惑的去看李茂林。 李茂林一想也是啊,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转脸冲着碧荷就去了,“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我苛待了你?!” 一见他发了怒,碧荷慌忙跪倒,一脸害怕的告饶道,“大爷莫生气,妾厚衣裳自是不少的,只是今晨得罪了奶奶,心里害怕,又怕耽搁了给奶奶敬茶,这才着急忙慌的,倒是混忘了!”说着一脸的泫然欲泣,配着苗条纤细的小身段,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旁边的明玉已经着急的往前走了一步,喊了一声“姨娘!”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心疼之意溢于言表,转眼又害怕的看向上首坐着的“爹娘”。 这位前任留下来“托孤”的忠仆姨娘,私底下花花心思可真多,并没有表面上说的那么好听啊。 她来这么一手,究竟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呢,还是施个苦肉计,让明玉更加的跟她贴心贴肺,顺便再在李茂林面前争争宠呢?看来竟是一箭三雕呢。 见李茂林已经转眼看向了自己,脸上有些不以为然,大概觉得这事根本就不叫个事儿,锦华心里暗暗鄙夷这男人的粗线条,便朝碧荷道,“这位大概就是碧荷姨娘吧?既然不是府里刻意慢待了你,我这里也就放心了。你把话说清楚了也就行了,何必又哭又跪的呢,岂不会伤了自己的身子?再说了,你在这里哭天抹泪的,要是让别人见了,还以为大爷和我起了心要整治你呢!大爷和我岂不要白白担了不仁慈的坏名声?!可是,事实上,大爷和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啊!所以,我就想问问姨娘了,你究竟这是,什么意思?” 一番话,便把她的用意干脆利落的给点出来了,李茂林脸上顿时又一僵。 他没心思去猜度后院这些女人们细的跟针鼻儿似的小心眼,但是,谁要长歪心,不把心思放在正经地方,那是最让他深恶痛绝的。 那碧荷本就时时觑着李茂林的脸色,如今一见他不高兴慌忙辩解道,“婢妾绝没有故意穿少了抹黑奶奶的名声啊!”虽然这么说着,却依然跪着不动,眼睛里还有了泪意。 桃子是个机灵的,早就上去使劲一把就把她给拖了起来,“碧姨娘,您既然没有给奶奶下马威的意思就赶紧起来,还跪着做什么啊!” 桃子是个做惯粗活的,还真有几分力气,碧姨娘生的又娇小,因此几乎半拖半拽着,就把她给拉起来了。 明玉马上就依偎了过去,担心的小声叫道,“姨娘。” 刘锦华看他们“母子情深”,眼光便闪了闪,忽然招了招手叫他上前来。 明玉迟疑的走了过来,刘锦华却又喊了明青一块近前来,笑道,“今天,我倒要小小的考你们一下了。”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这位新奶奶葫芦里可卖的什么药啊? 姨娘们这摊子事还没整清楚呢,倒又考较起少爷们来了。 刘锦华笑得神秘,一脸的恳切,“你们可都是长房的爷们儿,长大了自是要承继我们李家的这一番家业的,作为堂堂男子汉,为人处世,这是非曲直的事情尤其要分辨明白。”开篇便是一番殷切希望。 这一番话,明玉虽然不大理解,但也听出是鼓励的好话,激动的小脸通红,就连明青的眼睛都要亮起来。 这俩人一个是庶子,不被重视,在府里就是个透明的。另一个虽是嫡子,却不受宠,过的比谁都憋屈。所以,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起过“继承家业”之类的话,何况,这话居然是从当家主母嘴里说出来的,分量更是不同。 “所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就拿今天这件小事来说,你们说说,究竟是谁的错?” 两个孩子都愣住了,厅里顿时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很惊讶,锦华怎会拿这个大人都觉得棘手的问题去问两个四六不懂的懵懂孩子?何况,这俩姨娘都是孩子最亲近的人,你让他俩怎么说?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大姨娘却首先站了出来,因为刚才的一幕,也不敢再跪下去碍锦华的眼,只低着头请罪,“早晨的事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坏了规矩去了正院,请奶奶降罪。” 这个姨娘还真是聪明人。她这一请罪,可就挽回了李茂林、他爹娘,也包括自己,所有人的面子。 刘锦华心里挺满意,看了李茂林一眼,见他一脸的欣慰,便也真心的笑了起来,“这位是大姨娘吧。果然最是通情达理不过的。” 大姨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一低,“不敢当奶奶的夸奖。奶奶直接欢奴婢的名字就是了。奴婢以前蒙夫人赐名,名唤明月,后来因为避少爷、小姐们的讳,就改了茗茶的茗字了。”样子越发的恭顺。 锦华点头,宽宏大量的一摆手,“姨娘知错就好,下次莫在犯了。” 茗姨娘赶紧又施一礼,“谢大奶奶饶恕之恩!”乖乖的低着头又退了回去。 ------------ 第五章初见5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锦华对于茗姨娘第一印象不算差。这妇人自打进了门,除了时不时的看看儿子明青,其余的时间一直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就是对李茂林,竟连正眼也都没瞧过。 茗姨娘干脆利索的认了错,这下,碧荷就尴尬了。 众人的眼光不禁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碧荷忍不住愤恨的盯了茗月一眼,不得不也跟着站出来请罪,“奴婢也知罪了。” 这次锦华却没有刚才那么好脾气了,脸撂下来,淡声问道,“那你错在了哪里,来说一说吧。” 不同的人自然得区别对待。顺便瓦解一下两位姨娘的统一阵线嘛。 碧荷很有些不平,把手里的帕子死命拧了好几圈,明明刚才对茗月不是轻轻放过了不是么?凭什么要拿我做筏子?! 可锦华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立等着她回话呢。再看炕上仄歪着的李茂林,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对大奶奶的行事是听之任之的。 碧荷只觉得浑身都凉了,满屋的热气也暖不了自己身上的寒气,最终憋得脸通红,才期期艾艾的道,“奴婢有两个错处。。。早晨时自作主张去了正院。。。刚才又因急着来拜见奶奶,忙中出错,没穿戴好合适的衣裳,考虑不周,不想却无意间给奶奶带来了不是,险些。。。污了奶奶的好名声。。。奴婢知错了。” 过了片刻,刘锦华这才深深的一点头,抬起眼看着她慢慢说道,“你也是个明礼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询问似的看向李茂林,“那就下不为例吧。” 李茂林微笑起来。默然的拍拍她的手,自然是称赞她大度,事情处理的很是得当。 锦华朝他笑了笑,转眼却又去问明青和明玉,“你们听听两位姨娘说的,竟然都说是她们自己的错呢,你们觉得呢?” 明玉脸都红了,想了半天,终于也啃啃哧哧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姨娘们都有错处。但。。。母亲并没有错。” 刘锦华愣了一下,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她确实没想到这孩子不声不响的。倒有如此惊人之语,一时之间大为开心,使劲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可见是个有心数的!只要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明玉被她如此亲昵的举动搞得脸更红了,羞得躲到了碧荷后头去。 碧荷听了明玉的话脸都绿了,却又不得不打点起笑脸来安抚着害羞的明玉。 锦华见把明玉给解决了,又把眼睛看向了明青。 明青本来不愿意说,无奈锦华盯得紧,只好豁出去了一般。道,“两位姨娘确实是做错了。但明青以为,碧姨娘挨冻一事。跟着她的丫头也没尽到维护主子的责任。” 着啊,就是如此! 这话真是说到了刘锦华的心坎里头去了,刘锦华只觉得又有惊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点头赞道。“大少爷真乃真知灼见!” 跟着姨娘的人往往心里便向着姨娘了,于是。这一座院子里的人就分成了好几股,各有各的打算,免不了就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这可是后院的大忌。锦华的做法很简单,不能让这些人各自为战,而是把所有的人都归到统一的“规矩”之下,大方向是不能错的,就是各自要负起各自的指责,而不是只为了一己私利而斗成一锅粥。 锦华转头又对李茂林真心赞道,“咱家这两位少爷都教的好啊。” 李茂林貌似有些脸红,说实话,他最讨厌在这些家务琐事上费心,可惜以前娶的季氏竟是丝毫不通庶务的,身体又弱,幸亏公中有二弟妹打理,自己这小院里便交给了乳母韩嬷嬷。 就说今儿这事吧,他只觉得内宅这些女人弯弯绕绕太多,让人心烦得很,再不愿往深里去想,没想到自己这俩儿子琢磨得倒比自己还清楚一些。 刘锦华心情大好。姨娘通房什么的,刘锦华还真没看在眼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她最怕的是这俩儿子不晓事。 要知道在男人心里边,尤其是像李茂林这种男人,自觉有担当的很,心里面对家人、对儿女其实是最在意的。尽管,他只管着外头的事,绝不愿亲自费了心力去教养子女。 如果跟这俩孩子的关系处理不好,自己跟李茂林就没个好。 她也没指望跟他们建立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双方各守规矩,你对我不差,我对你也可以,各安其分就行了。 她之所以要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在众人面前掰扯明白,第一自然是为了是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后谁也别想演什么苦肉计、玩什么里格楞,明目张胆的来给自己栽赃! 虽然自始至终,李茂林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看了个清楚,可别人不知道啊,尤其是那两个孩子不知道啊,可不能让他们心里对自己存了误解。 锦华处事一向是,甭管什么事,咱当面鼓、对面锣的说清楚,谁也别背地里使坏,暗暗的下绊子、泼脏水,她刘锦华明亏不吃,暗亏也不吃。 二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好的把规矩立起来,以后就照此办理,从而把整个院子管起来,省的以后各人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闹的乌烟瘴气的,自己住着也憋气不是? 刘锦华又转向韩嬷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也是年轻不懂事,只是请教您,这事一般都是如何罚的?” 嬷嬷见她抬出自己来,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说实话,虽然大爷让她管着东院的事,她却总有些力不从心。她不过是个奶娘而已,哪里有机会置喙少爷和姨娘们的事儿啊,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如今见新奶奶垂询,哪敢敷衍,忙躬身道,“不能照顾好自己的主子的奴婢,罚没三个月的月钱,打二十个手板。” 锦华点点头,“按规矩呢,本该如此。但今儿还是大喜的日子,就法外开恩,减半吧。”说着又询问似的看向李茂林。 李茂林只管点头,“奶奶自己拿主意吧。” 此时,碧荷的脸真是又红又白,尴尬的想钻进地缝里头去。好嘛,这以后那丫头还不恨死自己啊,哪能还和自己一条心啊?就是其他下人们肯定也都会骂自己胡乱行事、连累人吧? 锦华这才笑着看向众人,巡视了一圈才道,“我也是初来乍到的,府里的事也不太清楚。但是,我今天早晨听了老爷和夫人的训诫,心里很是受教。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呢,中心只有一个,就是要守规矩。”锦华又要扯大旗作虎皮了。 “我有我的规矩要守,姨娘有姨娘的规矩要守,丫头也有丫头的规矩要守。大家各安其分,守着自己的本分,大家才都有好日子过。若是坏了自己应守的规矩,搞得院子里乱糟糟的,给大爷添乱,我这里可就不会留情了,那咱就好好的掰扯掰扯,伺候好主子的就要奖,伺候不好的也得罚。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伙哄然应是,锦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人备茶,准备棉垫子。 这才是姨娘敬茶的时刻。 茗姨娘和碧荷自然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奉了茶,锦华也不难为人,各自给了一支造型精巧的蜜蜂银步摇,只嘱咐两人道,“我也不说别的,只一件事要嘱咐两位,也是拜托两位,那就是,一定要把两位少爷照顾好。衣食住行都要悉心打点,要是两位少爷哪里出了一点差池,我可是要惟两位姨娘是问的啊!” 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另外也是一种宣告。你们且放宽心吧,我是不会抢你们的孩子来养的! 因此,茗姨娘和碧姨娘脸色都很复杂,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又是感激,赶紧磕了头频频应是。 礼毕,人才散了。韩嬷嬷又领了着几个人就在外间给锦华磕头,“奶奶,咱们院里的人您刚才都见过了,还有这几个人没拜见过您。” 这些人连进里屋的资格都没有,只在外间磕头。锦华让把帘子挑起来,一个一个的看。 正房屋里头还有个王婆子,长的很是粗壮,平时做些粗活,看着倒像是力气不小的样子。 跟着碧姨娘的丫头十二三岁,叫小萍,就是被罚的那一个,吓得脸色发白,连连请罪。 跟着茗姨娘的丫头十六七岁,名叫小春,长相普通,倒是跟茗姨娘似的,看起来是个稳重的。 还有一个是明玉的奶娘,姓黄,看见锦华就怕的说不出话。 这人也太老实了。碧荷心思不太正,奶娘又这么老实,才会把明玉教成那样吧。这样下去可不成啊。锦华暗暗皱眉。 等人都见完了,走进了,李茂林早就在旁边等得不耐烦,此时方欺过身来把她一抱,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调笑道,“大奶奶好大的威风啊!” 锦华推了他一把,嗔道,“我这不是狐假虎威么?!”一句话,又是撒娇,又轻轻拍了李茂林一记马屁。 “好啊,你说谁是那傻乎乎的老虎啊?”李茂林又是气,又是笑,上去就把人给扑倒在了炕上。。。 ------------ 第六章初定1 幸亏此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当中,午饭时间到了,外头已经有丫头来催了,李茂林只好悻悻的放过了锦华,一脸郁闷的自炕上爬起来,自己理理身上的衣裳。 锦华暗呼侥幸,又躲过了一劫。她头上依然是盘了繁复的发髻,因为束的紧,倒也不曾乱,只把碎发抿了抿,就能出门了。 他俩往门外走,桃子和长久都自觉的跟上来,无眠低着头恭顺的站在廊下相送。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奴仆都显出十分的尊敬来,跟早起时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锦华心里一笑,又挥挥手让桃子留下,“把屋里的东西规整规整吧。” 一家人又齐聚正院。这次没了祖母周氏和二叔、三叔那几家,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了。 一路上,碰到的丫头下人无不对锦华恭恭敬敬的。看来这个家实在太小了,凡有点风吹草动传的倒是快。 所以,日子就是自己过出来的。你硬气了,别人不但不敢相欺,反而对你格外的尊重呢。 李老爷和李夫人仍然拉着个脸,一向爱说爱笑的二奶奶张氏脸色同样不虞,二爷李茂森则偶尔投过来探究的眼神。 锦华不受他们的影响,脸上一直带着笑。 然而,总有人嫌日子太单调,二爷李茂森沉默的吃了半刻,终于忍不住开了腔。 他嘿嘿一笑,对着锦华道,“嫂子,你可真厉害,成亲没半天,你就打了两个丫头了!”看似调侃,其实是暗讽,外加在公婆面前给自己上眼药呢。 一个男人。居然这样碎嘴巴,婆婆妈妈的事儿都要管了,大概是为他媳妇找回场子吧。这种行径简直比张氏还令人讨厌! 锦华嘴角已经露出冷笑来,刚想回嘴,孰料李茂林已经沉下脸来,瞪了眼斥道,“你闲着没事管这么多干嘛啊,管教丫头不是你大嫂的份内事么?” 李茂森吃了瘪,脸色难看,却低了头不敢再说话了。只不忿的使劲戳着自己手里的筷子。 二奶奶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嘴唇蠕动了一下,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看来李茂林这个顶梁柱在家里的威信还是蛮大的。至少赢得了表面的尊重。 小姑娘李明真一看自己爹吃了亏,虽然心里也被大伯的黑脸唬住了,但她一向被娇宠惯了,还是忿忿不平的朝着李茂林吐了一口口水,“呸!”又朝天翻个白眼表示轻蔑。 李茂林有点尴尬。又不好跟个孩子较真,只好讪讪的假意嗔了一句,“这孩子!” 虽然是第一天,但是锦华已经对老二一家三口觉得十分腻歪。没教养,没家教,自私自利。 不过对于李茂林吃瘪。锦华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正逢明玉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锦华就朝他眨了下眼睛,意思是。看你爹的衰样,活该!谁叫他不知道疼自己的孩子,反而去拍别人的马屁! 明玉也不禁笑了,弯着嘴角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粒。 李老爷停下了筷子,却又不愿意跟橛子头大儿子对上。转而看锦华不顺眼,“我李家可一向是行善积德的。可不要太过狠辣,失了厚道!” 李茂林闻言皱了皱眉,脸色微沉。锦华的脸面如今也是他的脸面啊。 那边厢锦华已经笑眯眯的站起来应是,一脸的温顺,“您说的对,我一直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让丫头们时时刻刻都得遵循我李家的规矩。”好像一点儿都听不出那是训斥话似的。 气的李老爷眉毛又跳了好几跳。 旁边的李夫人则憋不住想笑,差点把嘴里的汤给喷出来。这大媳妇,可真能胡搅蛮缠的气人啊!这下老头子又吃瘪了! 该,谁让你偏心眼! 一顿饭就在有些诡异的气氛里吃完了。 午后,锦华有些疲倦,想好好休息一下,昨天晚上俩人可都没怎么睡好,无奈还有个人黏在她身上死缠烂打。 虽然这次不用担心有谁敢闯进来,安全感大增,可这是大白天啊,锦华还是心虚,死命拉着自己的衣襟,就是不肯让步。 李茂林见她皱着眉真恼了,这才失望的把手拿了出来,却依旧不肯罢休,又哼哼唧唧的,抱着她在她身上使劲的蹭了又蹭,半天之后才终于不乱动弹了,再一听他呼吸绵长,竟是睡过去了。 锦华被他的身子压得难受,等他睡熟了使劲把他的长胳膊、长腿给挪开,这才觉得透过起来了,不一会儿就也跟着睡了过去。 等过了大半个时辰,桃子就在窗底下叫,“奶奶,该起了。”午间不可睡的太多,以免影响了晚间入睡,这都是锦华的老习惯了。 李茂林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又睡过去了。 锦华蹑手蹑脚的起了床,自己动手重新挽了一下头发,这才起身去了东边的书房。 书房北墙是一个贵妃榻,东墙是一整墙的书架,呃,虽然上面书并不太多,显然,大概此间的主人并不热衷于此吧。屋子中央放着一个黑漆大书桌,上边文房四宝摆放的很是齐全,笔架上的笔都是簇新的。南窗根底下同样是一个大火炕,屋里暖哄哄的。 锦华四下里看了看,屋里的家具器物摆放的整洁又大方,简直就是自己理想中的所在啊。冬日的午后,沏上一壶茶,窝在火炕上随便翻一翻书,生活不要太逍遥啊。。。 她正斜倚在小桌上想的十分欢畅,不想韩嬷嬷却过来了,还带来了一摞账本,一个漆雕长盒子和一大串钥匙,“奶奶,您一进门,老奴就能放心的把大爷屋里的一切都交给您了,我还是回正院伺候夫人去吧。” 锦华愣住了,她可没想到韩嬷嬷居然放手的这么干脆利落,赶紧挽留道,“我这刚进门,诸事不知,还需要您老在一旁指点呢。” 韩嬷嬷笑眯眯的摇头,“我看出来了,奶奶是个能干的,可用不着我在旁边碍事。我啊,自小就跟着夫人跟惯了,如今老了,就只跟夫人求了这个恩典,奶奶也成全我吧。” 锦华听说婆婆准许了,又见韩嬷嬷诚心要走,这才松了口,“以后您老还得时常回来看看,可不能不管我了啊!” 说着喊桃子拿东西来,是她出嫁前早就备好的一副灰鼠皮的护膝,“这是我早些时候做的,冬天戴起来最是保暖了,嬷嬷可不要嫌弃我针线粗陋啊!” 韩嬷嬷怔了下,眼圈不禁红了。这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应付自己的礼物,这是知道自己老寒腿专门做的啊,“奶奶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奴了。奶奶的针线很是鲜亮,做的又细致。我可是见了您给老爷和夫人做的鞋了,看着就觉得心里羡慕呢,没想到老奴也有这份福气。。。让奶奶费心了!” 韩嬷嬷心里热乎乎的,既感动,又替大爷高兴,娶了这么个细心、周到的妻子,自己这下该放心的回去了,真好。 两人在炕上坐下来,韩嬷嬷便把账本、盒子里的银子等物细细的跟锦华做了交代,“这几本账册是最近三年院子里的银钱支出,这两本是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器物册子,现如今盒子里还剩下二三十两的银子作为日常花费。。。” 这可都是这院子里最重要的事情,锦华认真听着,又仔细的在心里一一记下。 韩嬷嬷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该说的都说到了。这样,锦华心里对刘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基本上就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桃子上了茶点来,锦华便也示意她好好跟着听听,以后这些事情可少不了桃子帮忙。这丫头胆大心细,实在是管家的好苗子,只是如今年龄太小,需要多历练几年。 锦华和韩嬷嬷两人越说越热乎,不知不觉的,日头西斜,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而李茂林,则溜溜儿的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饭时候若不叫他,他还不醒呢。 锦华把韩嬷嬷的事告诉他,李茂林沉默了半晌,似乎有点伤感,最后才道,“给她十两银子吧,这些年,可没少让她操心。” 锦华自是爽快的应了,马上就让长久去办这事。 晚饭后,锦华照例要散散步消食,便拉了明青和明玉一起,随口诱惑道,“活动一下会长得高。” 明青和明玉本来并不想多跟这两位在一起,别扭着呢,无奈嫡母有命,又听说“能长高”,总算心甘情愿了一点,默不作声的手牵着手跟在了李茂林夫妻俩的身后。 一家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把整个院子给逛了个彻底,正好让锦华熟悉熟悉家里的环境和布局。 “这院子还真有点小呢!尤其是我们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住着。”看完后,锦华提出自己的意见,“主院和西院那边还算宽松,我们东院这边倒是最拥挤的了。” “是啊,我住着也憋闷啊,不过也没办法。咱爹怕逾制,万一上边追究下来,谁也担待不起啊。” 确实如此,一般平民百姓人家,不是官家的,住房都是有明确标准的。你商户人家再有钱,可你没有地位,也没资格住更宽敞、更舒适的房子。也就是说,你有钱也没处花去。 ------------ 第七章初定2 其实,河滨县只是座偏辟的小县城,天高皇帝远,根本没有人有那个闲心就讲究那个什么标准的问题。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官字上下两张口,怎么说怎么对。万一官府要找你的麻烦。。。所以老爷子谨小慎微的考虑,也并不算错。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么?你看,”锦华回头指指两个孩子,“明玉合该有个自己的院子。”明玉可是嫡子,住在后罩房真是不像话了。 “明青也已经不小了,再住在后罩房里,咱们一大堆人乱糟糟的住在一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也该有个独立的院子住着。” 明青已经十一岁了,年纪可不小了,还跟年轻的嫡母以及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母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锦华自打知道两位姨娘领着俩孩子就住在后罩房后,就觉得各种不自在。 住的这么近,不但不合规矩,自己看着也闹心不是?总要想个办法才好。 “就没有别的途径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么?” “有倒是有。咱们全都搬到乡下去。”李茂林歪着嘴巴笑。 “嘁,说的都是废话!”锦华白了他一眼。 李茂林这才认真起来,“其实,咱们家西边的一户人家据说想要卖宅子呢。” “啊,真的!”锦华颇有些惊喜,还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呢。 李茂林无奈的又一摊手,“这事咱爹也知道,可不是怕逾制么?要我说啊,买了也就买了,哪有那么倒霉就让别人揪住小辫子的,咱可都是本本分分经商的人。咱爹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说着还颇有点怨气。 “老爷子担忧的事情也是有道理的。”锦华倒是替老爷子辩白了一句,“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茂林摇摇头。 等把锦华一行人送回了院子。李茂林又抬脚去了前院,“这几天忙活家里的事,前边可压着不少事情呢。” 锦华自然善解人意的点头应承着,又殷殷嘱咐,“多放几个炭盆,别冻着。忙完了早点回来啊。”完全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 李茂林笑着频频点头,又看看左右无人注意,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吧,我会早点回来的。”说完还暧昧的朝她挤了下眼睛。然后嘿嘿笑着走了。 这个死人,整天只会想着这个!啐! 锦华的嫁妆桃子已经领着人都整理好了,该入库的入库。该摆放的摆放出来。 锦华照着册子把东西又大致清点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 “天晚了,洗洗睡吧。”锦华打了个呵欠,昨夜睡得迟,还得继续补觉啊。 锦华坐在镜前。卸去了头上的钗环,有个丫头端着热水进来,锦华回头一看,倒是微微一怔,竟是无眠。 她在这院里是大丫头,按理说送热水这种活是不用干的。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吧? 锦华洗了脸。微微闭着眼便朝着无眠一伸手。 无眠有点愣怔,然后猛地反应了过来,赶紧把洗脸架上的布巾递给她。垂了头,脸上有点讪讪的,还有点别扭。 嗯,知道别扭就好,至少比那些脸皮变得比翻书还快的人强得多吧。 擦完了脸。锦华又重新坐回镜前,一边用热水泡脚。一边拿了香脂抹脸,“这香脂闻着味道倒是挺好闻的。” 锦华仔细闻了闻小瓶里的乳白色香膏,似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 这次无眠机灵多了,赶紧答道,“奶奶用的香膏、脂粉等物,都是上好的玩意,是从咱们县城里最富盛名的徐锦记买的。就说这一盒香脂吧,据说掺了蜂蜜,冬天用着最是滋润肌肤,一盒就是一两多银子呢。” 锦华点点头,又朝她示意了一下小几上摆着的两本册子和一大串钥匙,“你也知道,韩嬷嬷回主院了。以后,这院里的账册和银钱,由桃子管着。库房和器物呢,就由你管着吧。” 虽然锦华看见她就想起那尴尬的场面,有点不太舒服,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显然,李茂林对这丫头还是维护的,自己并没有理由就把她赶出去。自己初来乍到的,不能过于严苛,失了厚道的名声。 既然赶不出去,索性就大胆的用她一回,看看后效如何吧。何况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个深知李家内幕的丫头在左右,帮着自己尽快在李家站稳脚跟。 锦华似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无眠却如当头棒喝一喝一般,待反应了过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奶奶。。。奴婢。。。” 她咬了一下嘴唇,哽咽了一下,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白天的时候,无眠对这位新奶奶真是。。。又怕又怨。 怕的是她拿了自己的错处,而且大爷好像还对她颇为不同,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跟对以前的大奶奶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竟然完全不一样了。 怨的则是,自己在这院子里一向是头一份的。虽然韩嬷嬷管着院子,但韩嬷嬷脾气好,好说话,大家还真没有怕她的。在这东院里,大爷白天很少在家,自己赫然就是那拿主意的掌事大丫头了。 但是,忽然,就被这乡下来的、无权无势的新奶奶给当众又罚又打的,让自己这脸面往哪儿搁啊?! 无眠这一天战战兢兢地,很是难熬。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做,以后的命运又是如何? 大奶奶肯定是厌弃了自己,肯定处处给自己小鞋穿,以后自己肯定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一不小心就会被拿了错处赶出去。。。 她在脑中设想了种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眼下这一种。 锦华笑着一摆手,“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什么都别说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咱们只看以后的表现吧!” 无眠低头擦了一下眼睛,这才站起来,又主动去把洗脚水倒了。 此时桃子已经把床铺好,锦华便让她们回去歇着,“以后晚上也无需值夜。你们只管睡你们的。” 俩人都感激的谢过了她,这才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锦华斜倚在炕上,就着炕头明亮的烛光翻着这东院往年的账册。 她有些困倦,但还是想等着李茂林回来。 自己既然跟他成为了一家人,在他没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之前,自己总要先对他好一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他做一对和睦的夫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锦华被惊醒了,李茂林正把她手上的书拿掉,又把给她被子往上拉了拉。 见她醒了,这才责怪道,“你瞧你,自己去睡就行了,还等着我做什么!?万一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话是责怪的,可脸上的笑却怎么也遮不住。 这人,就是口是心非惯了! 锦华动了动脖子,故意皱眉道,“哎呦,脖子都酸掉了!”此时不卖好更待何时? 李茂林忙眉开眼笑的上来,伸出手殷勤道,“我给你揉揉啊!” 他的手很冷,锦华忙一缩脖子,没好气的把打他的手打掉,怒道,“要死啊,手这么冷!” 李茂林赶紧笑着踢掉靴子就要往被子里钻,锦华又使劲往外推他,“你没还洗脚。。。” 李茂林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去,“外边冷着呢,我可不想再出去要水。再说了,我的脚干净着呢,成亲那一天刚洗过!” 那不就是昨天喽,锦华有点无语,便把被子往身前一抱,一脸的坚决,“你不愿意洗也可以,你自己去床上睡去,别上炕上来跟我挤!” 李茂林颇有点忿忿不平,到底拗不过她,嘀咕着又重新披了披风找守夜的王婆子要热水去了。 等他洗漱完了,吹了灯,钻进了被窝,这回倒是学乖了,先老老实实躺到了一边,“我把手先暖暖哈。” 锦华心里已经开始打鼓,有点紧张的使劲裹了裹大红鸳鸯锦被。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心里并不愿意,对于昨晚的经历,她还是有些害怕,害怕那种难捱的疼痛。 还没等她想明白,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欺身过来,在她唇上胡乱吻着,手也跟着伸进了她的小衣里边不住的揉搓,呼吸渐急。 锦华被动的承受着,颇有些心不在焉,终于在他抬头的间隙,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见,“今天晚上。。。能。。。歇歇么?” 李茂林停了下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怎么?” “昨天晚上。。。很疼。。。”锦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真是要死了! 她实在是不习惯跟他谈论这个问题。 黑暗中,他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放心,这回不会让你疼的,”顿了顿,又笑着加了一句,“而且还会,让你高兴。。。” 锦华好悬没炸毛,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让我高兴! 这也太无耻了! 她又气又恼,猛地把埋在她胸前的头推开,翻了个身朝里躺着了。 李茂林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满满的不解与疑惑。 ------------ 第八章初定3 锦华闷闷的自己生气。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毫无羞耻心!他把自己看成什么人了?!那种寡廉鲜耻的下流女子? 在床上,李茂林还是颇能放下身段的,很好脾气的把她掰过来,一边亲吻她的脸颊,一边哄她,“怎么生气了?来,跟我说说啊?” 他是真的不大理解妻子为何生气,不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么? 可锦华又怎么能说出口!就是连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只是闷不吭声的躺着不动。 李茂林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问,只专心自己的探索进程,亲吻,揉捏,数管齐下,忙了个不亦乐乎。 在他心里边,只是搞定了女人的身体,什么误会啊、闹别扭啊,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兼小心眼儿的存在啊。 然而,他亲也亲了,吻也吻了,自己忙活的浑身上下跟着了火似的,锦华的身体却依然反应不大,干涩,而且僵硬。 李茂林忙活了半天始终不见成效,屋里又暖哄哄的,他的额头已经见了汗,心里颇有点泄气,而他自己却正一柱擎天,蓄势待发,憋得难受! 他忽然拉过她的手,一下子摁了上去,喘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好锦华。。。你给我摸摸。。。” 锦华心里也着急啊,她虽然气他不体谅自己,气他说话难听,可是人家正鼻息咻咻的,正在要紧关头,她也不想就这样晾着他啊。 夫妻敦伦本是人之常情,自己硬梆梆的拒绝了似乎。。。也说不过去。 可是,该死的,她无法掌控自己低落的心情,更无法掌控自己冷漠的身体。 不行。就是不行。 她正急躁着,他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她的手一下子碰到。。。 真把她给吓了一大跳,她的手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来,怒道,“你干嘛?!” 锦华的口气很有些恶劣,李茂林被她一喝,心里的热乎气一下子就下去了,胸中怒气翻涌。气的脑瓜子疼,勉强压制住才没发出来,只闷不做声的翻身背对刘锦华躺下来。 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过分。锦华在黑暗中使劲瞪着某人的后背。 这什么人啊这是,居然让自己。。。 更过分的是,人家居然还理直气壮的很。自己还没怎样呢,他倒先生起气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外面风声呼啸。身畔那人静静的躺着,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不过,这人睡了一下午的觉,恐怕现下正精神着吧。 可是,自己若是不让人家这样。。。也不让人家那样。。。他若是欲求不满,就去了那什么茗姨娘、碧姨娘那里。。。 不行。绝对不行! 难道自己的婚姻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不成?! 锦华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当中。。。 不,不要。 她心里斗争了好久。终于拉下脸来,借着夜色的遮盖,伸出手去拉了他的胳膊一下,“哎——” 李茂林被她拉的身子歪了一下,却又没好气的翻了回去。 果然没睡着。 这人气性还挺大呢。 锦华有点苦笑了。豁出去了! 她主动的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身子,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片刻后,又探栖身笨拙的去吻他的耳朵。 耳边温热的触感让李茂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的喘息了一下,身子都僵住了。 哇哦,没想到自己这一闹脾气,竟然还有意外的惊喜! 刚才熄灭的火又重新在他身体里烈烈的燃烧了起来,似乎比刚才烧得更加猛烈!他却紧紧攥着拳,抑制住心里的冲动。别着急,再看看。。。依然不肯转过身来。 果然,身后的人低叹了一声,一只滑腻、温热的手竟然直接朝着他身下伸过去了! 。。。 清早,锦华在桃子的叫声中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新婚第二天,做人媳妇的就该立规矩,去给公婆请安了。唯一让锦华欣慰的是,李家规矩并不严苛,请安的时辰实在不算早。 李茂林也翻身坐起来,踢啦上鞋子进了净房,不一会儿,净房里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锦华一下子把头埋进枕头里,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给捂上,心里暗骂,这个死人,怎么多羞人的事他也能做的如此自然呢? 真是不断刷新自己的底线啊。 等李茂林自净房出来,穿着中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疑惑的看了看房门。 这个时候,无眠不是应该领着人来伺候自己穿衣洗漱的么? 锦华暗暗冷笑,心想,若没我的吩咐,看谁还敢随便就进我的门! 尽管不满李茂林那副等着人伺候的大爷派头,锦华还是穿了小袄下了地,亲自伺候他穿戴衣裳。 李茂林看着她在自己身上忙活,伺候的十分周到,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刚才对无眠的不满早就忘得精光。 可不是么,自己是有妻子的人了。锦华亲自伺候自己,还难道是吃了那些丫头的醋?李茂林有些飘飘然了。 等两人穿戴整齐,锦华这才扬声叫人端水来。桃子领着长久进了屋。 锦华先洗完了,很自然的自己拿了布巾擦脸。 等李茂林洗完了,心里下意识的也有样学样,没等着别人来伺候,自己三把两把也擦完了怜。 况且,桃子和长久在一边站着,跟俩木头桩子似的,一点机灵劲儿也没有,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李茂林坐在凳子上有些为难,正想喊无眠来梳头,却见锦华已经微笑着拿起了桃木梳子。 哎呦,这媳妇还真不差,连梳头都梳的这么干净整齐的。挺好,李茂林顿时又有赚到了的感觉。 等两人洗漱完了,桃子才回道,“两位姨娘领着两位少爷来请安了,正在东厢房里坐着等呢。” 锦华想了想,就道,“这天可越来越冷了,以后大清早的就不要让姨娘过来了。”大清早的就见了这些碍眼的,这一天的心情都会受影响的。眼不见心不烦嘛。 “至于明青和明玉,却还需跟着我们一起去正院请安,也让他们就在自己房中等着就好。我们临去时喊他们一声也就是了,省的让孩子跟着挨冻受罪不是?” 这倒是实打实的替两个孩子着想了。 李茂林闻言微微一皱眉,埋怨道,“你也太惯着他们了!” 他说的是他们,还是她们呢? 锦华仔细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虽然是埋怨,可到底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锦华便朝桃子一点头,叫她去传话。她自然是乐得在李茂林面前摆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来的。 等桃子回话说,“两位姨娘谢过了大奶奶恩典,已然回屋了。”李茂林夫妻俩这才迈步出了门。 不管两位姨娘是不是表面感激,心里却暗暗吐糟自己捞名声,至少,俩孩子脸上是一片感激的。 免了姨娘的请安,不但是让俩姨娘本人少遭罪,给够了姨娘脸面,同时也是给了两个孩子天大的体面。 正在成长中的少年血气方刚,谁愿意整日看着自己亲娘给人卑躬屈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庶子的事实呢? 至于明玉,虽然是嫡子,但却被亲娘亲自交到姨娘手里带着,平日里又不受人待见,所以,如此一来,心里也是对锦华增了不少好感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要出发,桃子刚想跟着,锦华已经点了无眠的名字。 本来一直守在门外的无眠顿时一脸惊喜的跟了过来。 这是给自己的体面啊,虽然昨天挨了罚,可今儿能让自己跟着,也叫那些背地里笑话自己的人看看,自己可并未失宠。 李茂林诧异的看了一眼锦华,随即就笑了。但是,再看无眠看着锦华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无端又有些烦闷。 这丫头,这才一天的功夫,就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可是自己是个大男人,居然吃起自己妻子的醋来了,丢不丢人?李茂林很快就把这点小心思给抛开了。 进了主院一看,二爷和二奶奶已经在厅里坐着了,见了一行人进来,勉强起身,喊了声“大哥、大嫂”。 锦华含笑道,“弟妹来的倒早。”脸上并不露一丝跟二房不睦的痕迹,转了转头又不见明真的影子,心道这不讲理的孩子真是被宠的没了边了。 那边二奶奶却一惊一乍的看着无眠道,“哟,这不是无眠么?你挺好的吧?” 无眠脸有些红了,没想到二奶奶当众揭自己的伤疤,欠身行礼,“回二奶奶,奴婢挺好的,谢二奶奶惦记。” 张氏见无眠并没有顺着自己的意思做出委屈之色来以供自己借题发挥,颇有些郁闷,只好挥了挥手作罢。 不一时,李夫人由韩嬷嬷扶着出来了,大家一起行礼问安。 “哟,无眠过来了。”李夫人又是一眼看到了无眠,锦华暗自抚额,自己罚了无眠一事到底挑动了多少人的神经啊。难道这丫头本就该骑到主子的头上去?真是咄咄怪事也! 李夫人已经招手让无眠过去,而且还亲热的拉住了她,又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意有所指的问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吧?” ------------ 第九章初定4 无眠早就脸色发白,紧张的浑身冒汗,闻言赶紧噗通一声跪下了,言辞恳切的秉到,“回夫人的话,奴婢没受委屈。大奶奶对奴婢极好,怎么会委屈奴婢呢!” 不仅义正词严,还做出迷惑不解的样子,表情简直十二分的真诚。任谁见了也想不到这人昨儿个刚刚挨过罚。 锦华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这丫头的恶感也终于消了不少。还行吧,算是可挽救的一类。 本来等着无眠“告状”便可有借口发作的李夫人顿时呆住了,脸上又红又白的,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丫头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自己一直对她可是不薄,因为她对老大可算是忠心耿耿,所以,也经常到正院走动,跟自己关系一直也都很亲近。 难道她不应该靠向自己这边,让自己给她撑腰么?! 李茂林见此,已经不耐烦的站起身来,对他娘很不客气的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难道是主子委屈了丫头不成?这叫什么话?!” 二爷李茂森已经不厚道的笑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 李夫人刚想说什么,李茂林又嚷了起来,“好了好了,赶紧摆饭吧,闹腾个什么劲啊!”不由分说,已经叫丫头们动手忙活起来。 显然,李茂林的话在这主院里相当管用,李夫人眼睁睁看看,居然无可奈何的由着大儿子去了。 本来要爆发的一场矛盾就这么被李茂林给糊弄了过去。 锦华只能哭笑不得了。 不过,看老太太吃瘪也挺好笑的,不是么? 只是,都这个点儿了,李家的请安时辰本来就不算早,怎么老爷子还不见人影呢? 看来是歇到哪位姨娘屋里了吧? 锦华知道。老爷子现在也有两位姨娘,均是年轻漂亮的,年龄居然比李茂林兄弟俩还小呢,比锦华也大不了多少。 自己这位公公当真是艳福不浅,很会享受啊。 又等了片刻,李夫人脸上真是越来越难看。只有二爷和二奶奶李茂林一脸的悠闲,跟没事人似的。 李茂林的眉头也皱的成了疙瘩,脸上怒气隐隐,他猛地站起身来刚想说话,老爷子已经施施然自外边踱了进来。 李茂林冷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又坐了下来。就连李夫人,也只是沉着脸。不敢说什么抱怨的话。 看来老俩不和由来已久,而最悲催的是,李夫人在这个家里分量不大。老头子瞧不上她,大儿子虽然孝顺也敢吼她,而二房一家。她更惹不起。 嗯,也许,只有自己,她还能稍稍欺负一下吧。 开始吃饭了,锦华忙自觉地立在李夫人身后伺候。做人媳妇的,可不就是如此么? 二奶奶张氏本来坐着呢。一看这样也坐不下去了,只好也勉强起身,故意跟锦华谦让。“大嫂,还是你坐下吃饭,我来伺候母亲吧。” 锦华自然不依,手里依然不停,一边笑着让张氏坐下。“我是大嫂,理应我来伺候。” 本来二奶奶只是虚让一把。本想顺势坐下,稳当当的吃饭,顺便看大嫂的笑话,可一听锦华这话,反而不坐了。 怎么滴,你是长房长媳,你应该伺候,难道是觉得这整个的家业都是你的不成?可现在这个家还不是我掌着啊? 难道,她初来乍到的,就想来跟我争掌家之权? 二奶奶顿时一个机灵,再也不肯坐下授人以柄,可她还真不习惯伺候人。 自打她进了门就受尽公公的各种优待,这婆婆在这家里简直是可有可无的人物,自然也从没在吃饭时立过规矩,因此还颇有点插不上手的感觉,站在那里颇有几分尴尬。 李夫人本来想折腾一下锦华,可没想到连累到了二媳妇,眼见得张氏的脸色不好看,心里顿时一凛,忙咳嗽一声,“罢了罢了,我们家一向都是和善之家,我对儿媳妇也都疼爱的像亲闺女一样,这份孝心我领了,还是都坐下吃饭吧。” 锦华和二奶奶对看一眼,都谦让了几句,见李夫人坚持,便同时躬身行礼,脆声道,“谢母亲体谅!” 李夫人本有些忐忑,可是见两人不过虚让一句就照做了,心里不免又有几分郁闷。 等饭菜都齐了,才有奶娘抱着睡眼惺忪的明真过来,人家还哼哼唧唧的不愿吃饭呢。 李老爷和二房一家人立刻一拥而上,开始哄着明真吃饭,各种许诺,各种软硬兼施,轮番上演。 明真却就是不肯就范,急得二奶奶出了一身的汗,“小祖宗哎,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吃饭啊?” 明真就是不依。 最后,竟连李茂林也加入了规劝的大军。 锦华却在一旁微笑不语,跟明青、明玉三个人吃的舒舒坦坦的。 这丫头怪不得都七八岁了,还长得如此瘦小,原来吃饭就跟受罪似的呢。怎么有这么挑剔的孩子呢? 饭后上了茶水,李茂林就请示爹娘,说是锦华今天该回门了。 两人一脸的冷淡,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竟连句场面话都没有。 锦华皱着眉出了院门,李茂林赶紧走近了些,低声讨好道,“我可是给岳父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岳母的是滋养身体的几样好药材,给锦年的也是一套样式新鲜的文房四宝,另外还有好茶叶两筒,点心四盒,绸缎两匹。你看,好不好?” “呃,这些礼物的事情不是应该爹娘操心,爹娘来打理的么?”锦华故作不解状,疑惑的看着他。 李茂林脸上有些尴尬,忙掩饰道,“嗐,谁准备不都一样啊!咱们大房因为有我在,去外院买个什么倒也方便,很多时候就不用再通过主院那边了。” “哦。”刘锦华拉长了音应道,脸上却仍然迷惑不解状,又嘟囔道,“原来还有这种规矩啊!” 心里暗暗嗤笑一声,瞧瞧你李家真是好规矩啊,就算是不乐意吧,竟连回门礼都不过问了,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 不过,吃暗亏是不行的,吃亏也要吃在明处嘛。她故意说给某人听,让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委屈,以后也警醒一些。 李茂林有些愧疚的看了锦华一眼,等回了屋便忍不住一把搂住了她,低声哄劝道,“总之。。。是你深明大义、通情达理。。。” 锦华吓得一推他,红了脸啐道,“你干什么啊,大白天呢!”慌忙往四外看看。 幸亏刚才李茂林一回来,锦华脸皮薄,觉得人多不自在,先把丫头们都给遣出去了。 其实,锦华一听李茂林给准备的回礼,心里的气就消得差不多了,觉得这个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他爹娘使劲做,李茂林就使劲补偿自己,还不错!什么都不如东西实在不是么? 可是,她可不想太过深明大义了。太好说话的人往往被容易被别人欺负。 于是,她一脸委屈的低头,神情落寞,“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爹娘。。。还是看不上我。。。” 李茂林心里越发的歉疚,忙搂过她轻声安慰,“不会的,你放心吧。日久见人心嘛。” 这回锦华伏在他胸口,听着他扑通扑通有力的心跳,倒是乖乖的没动弹。两人难得有如此温情、静谧的时刻,竟然一时之间颇有点沉迷其中。 李家离刘家并不远,坐上车半个多时辰就也到了。 这次外院跟着出来的人倒是老熟人了,正是李三,一见锦华就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比以前又不知恭敬了多少。 锦华暗笑,听说李三怕老婆是出了名的,看你以后在我面前还怎么嚣张? 等到了刘家,全家人高高兴兴的一起迎了出来,把两人迎进了内院。 锦华看见自己的一家人很有些激动,虽然只不过是刚刚分开了短短两天,竟然就有恍如隔世之感。 李茂林把带的礼物一一送上,刘继宗夫妇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刘二爷颇有点惶恐的看着桌上摆着的名贵的笔墨纸砚,一个劲儿的念叨,“唉,太名贵了,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不都是一家人了么!” 曾氏却笑得热情,又不失矜持,“既然是茂林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锦年则对自己收到的文房四宝并不怎么感兴趣,随随便便的收了起来,只管追着问姐姐好不好。 “当然好了。”锦华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更觉察到李茂林的眼光一直在盯着这边看呢。 刘继宗夫妇看女儿面色红润,身穿大红绣牡丹棉袍,头上插着一支精美的累丝亭台金簪,烁烁闪着光华,颈间是珍珠项链,手上也戴着翡翠手镯,打扮的气度不凡,知道在李家应该过得还好,不由得更是喜笑颜开。 不过,在应酬的几句话说完之后,屋里却冷了场。 这也不奇怪,原本李茂林就是刘二爷的顶头上司,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金龟婿,这角色转变的太快,令人颇有些不适应。 刘二爷坐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拼命想找话题却找不着,问什么都不合适。刘二爷感兴趣的是四书五经,李茂林感兴趣的是经济俗务,俩人也没多少共同话题,干着急。 李茂林大马金刀的坐着,想把身段放低些吧,还拉不下脸来。 ------------ 第十章初定5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锦华只好尽量的找话来问母亲,省的屋里气氛更冷。 “前天来的人可不少呢,娘您累坏了吧?”说实话,锦华对母亲和父亲的身体还是不大放心。 “累什么啊,人这一辈子不就办这么几件大事么,除了你的亲事,就是锦年的亲事。有左邻右舍,还有刘家的老少爷们来帮忙,也费不了多少事!” 曾氏这话说的很是大气,隐隐有几分自得之意。 还真是,看着曾氏脸上红润发亮,反而比平时更加精神焕发了呢。 这场亲事太给自己家长脸了!再有几场才好呢,说什么累不累的话啊! 说起这个,刘二爷好不容易也找到了话题,虽然暗自忍耐,也微微露出几分得意道,“你成亲这事确实办得好,大家都很给面子啊,呵呵呵。” 说完了却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向着李茂林微一欠身,谦恭道,“这也是因为你寻了个好夫家的缘故。” 李茂林脸上只一笑。 锦华却大皱其眉,有点看不惯了,心里不太舒服。父亲说这话本也没什么,确实也是事实,只这态度颇有点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李茂林似的,把自己家的姿态也放的太低了。 不一时,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上来,锦华还真有点想念赵婶做的菜了。 有锦华和曾氏不断聊着家长里短,桌上的气氛还算过得去。 刘二爷和李茂林这对别扭的翁婿俩只需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即可,偶尔再端端酒杯互敬一下,倒也不算难过。 锦年低着头吃自己的,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以前也曾跟李茂林在一起过,聊得还算投机。只是如今成了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反而觉得处处不自在了。 饭后。虽然锦华看出母亲想和自己说说体己话,但是,看父亲一脸焦急、频频朝自己打眼色的样儿,她也只好坐在客厅里陪着了。 刘二爷果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只曾氏颇有点郁闷,看来是有不少心里话想私下里和锦华说。没办法,也只能暂时委屈母亲了,还是父亲的心情需要先照顾一下。 饭后不多时,刘二爷夫妇对视一眼,就催着女儿回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也不能为所欲为,必须时时处处以婆家为先了。 锦华哪里舍得,无奈当着李茂林的面儿。锦华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依依不舍的别了爹娘兄弟。 唉,一旦出了嫁,只能身不由己了。 全家人非常隆重的送出了门。 等骡车的窗帘一撂下,锦华就朝着李茂林挑眉一笑。“李老板好大的威风啊!”竟是把他原本说她的话给原样奉还了。 不过,口气却又有不同,当然是讽刺的成分居多。 按照锦华两世的阅历,在女人依附男人生存的情况下,夫妻两人若是相处的好,是很困难的。 开诚布公。这是锦华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若是跟上辈子那样,两人相敬如冰,各有各的打算。互不通气。。。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她既不想纵容男人,把男人惯坏了,更不想委屈自己。 李茂林对自己爹娘隐隐间高高在上的姿态着实刺伤了她的心。因为前世的经历,她对爹娘有很重的愧疚感。对自己的爹娘不敬,简直比直接侮辱她自己更让她觉得难受。 李茂林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摸着鼻子讪笑道。“我有么?哪里有啊!” 锦华却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不放,李茂林只好打了个哈哈,“嗐,不是习惯了么?下回注意哈!” 态度还算不错。锦华也不能拼命抓着不放,只好暂时先搁下了。 李茂林便使劲戳了她额头一下,叹气道,“你呀,你呀,怎么这眼里竟容不得一点沙子呢!” 锦华立刻反驳道,“你说这话可有点没良心了,从昨天到现在,在咱们李家,我眼里这沙子可是容得不少了啊。”当然是意有所指。 李茂林忙一搂她的肩膀,哈哈笑道,“是是是,对对对。你可最是宽松大量,通情达理呢!” 车轮滚滚,锦华微微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去花想容看看。” “呃,花想容?什么地方?”李茂林有点愣怔。 这男人得有多粗的神经啊,还是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这点小买卖放在眼里? 锦华叹了下气,解释道,“是我的成衣铺子。” “哦,”李茂林恍然大悟,有点不好意思,片刻后想起什么却又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样?朱阁能干吧?” 锦华认真点头,“非常能干。我还没谢过大爷送我这么一个能干的掌柜呢!”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她以前可是帮着韩嬷嬷管着我的院子的,韩嬷嬷脾气太好了,其实有点压不住阵脚,我那院子就指着她呢。这人啊,不光能干,人品也正派,家里头这些人没有不夸她的呢。她这一出去,说实话,院子里就没以前有规矩了。唉!” 李茂林一副心疼的样子,又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斜眼瞅着她,“说吧,这么个人儿我都舍了给你,你怎么谢我?” “我。。。”锦华有点哑口无言了,这人脸皮可真厚,还真格讨要起谢礼来了。 “我给你做双鞋子吧。”锦华想出的只有这个了,其实她真心想说的是,我都嫁给你了,还让我怎么谢你啊。 显然,李茂林并不满意,而是探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锦华的脸腾地红了,此时也正好停车,花想容已经到了,锦华“啐”了他一口,着急忙慌的下了车。 因为太慌张,下车的时候踩住了自己的裙角,还差点摔出去,简直狼狈不堪。 车厢里传来李茂林的闷笑声。 桃子赶忙扶住她,一边奇怪的看着她。 锦华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心里狠狠骂了李茂林几声,心里颇有点懊恼。 不过,这种懊恼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她心心念念的铺子就在她的面前。 ------------ 十一章波折1 说来好笑,自打开业以来,锦华竟是头一次到店里来。 她只在买下这里之前来过一趟,其余的,就都是窝在家里运筹帷幄了。 没办法,那时候她正在跟李家议亲,在那个关键时候,曾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抛头露面的。定亲之后呢,母亲就管的更严了,只把她拘在家里绣嫁妆,生怕她一出门就引出什么不必要的说道来,毁了这桩得来不易的好亲事。 如今一见这漆黑庄重的门脸,屋里一气黑色堂皇的器具,幔帐、桌布、椅搭和帘子则都是暗丁香色的,两厢搭配起来,看着很是大气,锦华不由得满心的高兴。 朱阁早就一脸惊喜的打里屋挑了帘子迎出来,“小姐,您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您。。。回门的日子么?” 朱阁这一点特别好,即使锦华成了亲,却依然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远近亲疏分得很是清楚。 锦华随口应着,眼睛忙着看黑檀色衣架上挂着的各色衣裳,心里头忍不住激动的砰砰直跳。 这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啊。 锦华把衣裳一件件的仔细看了个遍,这才被朱阁迎进了里屋。里屋是更衣的地方,收拾的却十足一个闺中小姐闺房的模样,南窗下有大炕,炕上摆着炕桌,桌上茶水、点心俱全。中间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北边一长扇八折屏风后头则是一个长长的贵妃榻,便于更换衣物。 屋里放着两个火盆,暖意熏人。 两个绣娘领着两个小学徒也来磕头见礼。 锦华每个人问了几句话,又勉力了她们一番,才让她们忙去了。 “最近生意怎么样?”锦华坐在炕上,手里握了一杯热茶,缓缓问道。 “跟上月比有小小的增长。咱们新出的圆领棉袍卖的很是不错。最近绣娘们正加紧日夜赶工呢。不过,想来过不了多久,就又被人仿了去了。”朱阁有点小郁闷。就说入秋时推出的掐银边的衣裳吧,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满大街都是了。 锦华却不以为意,摆手道,“没事,就让他们仿去吧。”见朱阁不太高兴的样子,就笑着劝慰,“你得这么想。他们老仿咱们的样子,说明他们可是一直盯着我们看呢。也就是说,咱们的铺子算是在这河滨县有了一席之地了。可喜可贺啊!” 朱阁也不禁笑了。又欠身给锦华续了茶水。 “给我寻纸笔来。”锦华忽然道。 朱阁有点疑惑的帮她磨墨,锦华执了笔唰唰唰几下就写了一式两份的文书,又把自己的印章从荷包里拿了出来盖上,把这两张纸往朱阁面前一推,“签字吧。” 朱阁拿过来一看。十分吃惊,“一成的干股。。。”忙推辞道,“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锦华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谦让,“你跟我时间虽然也不太长,大概也知道我的脾气。给你的你就接着。我不喜欢听那些虚头巴脑的。” 朱阁顿了顿,终于郑重的跪下磕了个头,肃然道。“定不负小姐所托。” 锦华忙把她拉起来,又使劲把她摁在炕上坐下,俩人便说些店里杂七杂八的事务。 “那两个学徒,看着还算机灵,学东西也挺快的。现在已经能打打下手了。”朱阁说着把两张卖身契递给了锦华。 培养一个好的绣娘并不容易,直接买了人来从小养起。以后用着放心,也不会有别的烂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免了许多后顾之忧。 锦华仔细看了看契纸,就让桃子收了起来。 朱阁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小姐,有件事我得跟您报备一声。飘香楼的几位主顾。。。想要我们上门去给她们量体裁衣呢,您看。。。” 锦华连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成!”她们来这里,自然不能撵出去,但要店里的绣娘直接进那种风月场所,那肯定不成,自己这店里的名声还要不要啊? “至于如何回绝,你肯定有办法。” 朱阁点头应着了,“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话虽如此说,但脸色仍有几分犹疑。 锦华见此,忽然间脑子里有根弦砰然一响,便微微扯了个笑出来,探身问询道,“你说的什么飘香楼的主顾,莫不是大爷的老相识?” 啊? 朱阁没想到锦华如此直截了当,真真吓了一跳,忙站了身来双手乱摆,“不是不是!小姐您说的什么话!您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能乱说!” 朱阁有点惊吓过度,锦华也就不再逼她。 不过,此地无银三百两,朱阁如此做三做四的,明明就是想提醒她,却又不愿自她自己口中说出旧主的不好来。。。 好么,李茂林还真是多情如斯啊,家里头两个姨娘还嫌不够,在那风月之地又弄出个老相好来! 好死不死的,这老相好还跑到自己这店里做衣裳来了! 锦华只觉心里冰凉一片,刚才初进店时满身的热情顿时被浇了个透。 男人啊男人。。。不过如此。。。 转念一想,就笑语盈盈的对朱阁嘱咐道,“虽说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可咱们也不能怠慢了。虽然不能上门去伺候,但在咱们店里头,还是要周到细致的把衣裳做好,尽量满足每个主顾的要求。” 朱阁低着头应着了,偶尔抬头暗自打量锦华的脸色,有些许的疑惑。 不一会儿,朱阁见锦华握着茶碗,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日影出神,屋里格外的安静,便悄悄退了出来,桃子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锦华呆呆的往外看了一阵,觉得有些疲惫,便往后一倚,倚在宽厚松软的靠枕上,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觉得无喜无悲,心静如水,屋里又暖哄哄的,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等她醒时,却是桃子进来给她盖上了披风,“奶奶,李三领着人来接您了。” 锦华揉了揉眉间,觉得隐隐作痛,整个头像是大了一圈似的,“我睡了多久?”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一出云想容的门儿,李三就颠颠的迎上来,“大爷还在茶行忙着呢,怕您等急了,着小的先来送您回去。” 哧!你哪里是怕我等急了啊,你是担心你们家老爷子、老太太会责怪我归家太迟吧? 锦华心里堵了一口气,本想直接问问他的,人家却不在,只好闷闷的上了车。 ------------ 十二章波折2 帘子撂下的那一霎那,正好看见李三满脸失望的伸长了脖子往“花想容”门里头看,大约是朱阁送了自己转身就进去了,并没有跟丈夫搭话的缘故。 李三生的高瘦,如今一伸那长脖子,实在像极了水边上长的鹭鸶,让满心郁闷的锦华差点绷不住劲笑出声来。 车子平稳的动了起来,锦华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不禁想到,自己若也是寻常夫妻,也无需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只要两人能如此不离不弃的,过过平常日子,自己也便满足了,可惜。。。。 这么一想,心头便不可抑制的酸涩了起来,一股心酸之气直冲向鼻头和眼睛。 不不不,刘锦华,不能哭,不要难过,你不是早就告诫自己不要再走前世那条自苦的老路了么?!! 于是,在煞那间,她的心立刻就封上了一层厚厚的躯壳,变得坚硬,硬到坚不可摧。 是的,刘锦华,就是这样。 她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居然还有心情微微掀开窗帘,欣赏了下街道两旁的人来人往、风土人物。 只是活着,就好,不是么。 回了李府自然先去李夫人面前报备,不想李老爷也在正房里坐着,倒让锦华颇有点意外。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其中缘故了。 在锦华见礼之后,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没话说啊。 韩嬷嬷立在李夫人身后,悄悄的给锦华使了个眼色,似有提醒之意。 呵,怕什么? 锦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只等着看二老又抛出什么戏码来。 李老爷咳嗽了一声,李夫人本来一直垂着眼皮坐着,此时便忽然跟接到了信号一般。抬眼看向了锦华,慢吞吞的道,“听你三婶说,你在家可是女红、厨艺俱佳的,今天晚上,就下厨房去要露一手吧。” 锦华微微一愣,笑道,“母亲有命,莫敢不从。只是,三婶说的只不过是溢美之词罢了。实际上,儿媳女红、厨艺都不算出挑,”又一脸的为难道。“我若下厨,只怕会坏了父亲、母亲的胃口啊!” 丑话可得说在前头。 见她推辞,李老爷夫妇对视一眼,好似抓到了锦华的短处一般,眼中俱有喜色。赶紧抢着答道,“不要紧、不要紧。”“不嫌弃、不嫌弃。” 锦华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那我就放心了。”待会儿看你们怎么说。 看看天色已晚,便即可告退去了厨房。 大厨房有三四个厨娘正忙着做饭、炒菜,见锦华去了都很惊讶,“这位可是。。。大奶奶?!”大厨房位置靠后。还真没怎么跟锦华打过照面。 桃子高声应着了,大家忙擦手行礼问安。 锦华在厨房转悠了一圈,见有不少菜已经顺好、准备下锅了。便挽了挽袖子,“我来给做两个菜,孝敬老爷和夫人。” 领头的一个中年妇人,人唤作周嫂子的,忙上前殷勤笑道。“哪里用得着大奶奶亲自动手呢,您在一边看着我们就行了。” 锦华也没真心就想做菜给那几人吃。便也顺水推舟的住了手,又有人搬了干净的椅子过来,她便在门口通风处坐了,远远看着指挥。 “把白菜切成丝,再多切些葱段,还有辣椒丝、姜片。。。好,热一下油,等油开了浇上去就行了。” 周嫂子看了直皱眉,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小声凑到锦华身边提醒道,“大奶奶,恕奴婢多嘴,这个菜。。。一般可都是在早晨做下粥的小菜用的。”冬天一天三顿吃大白菜的那可是乡下人家啊。 锦华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满意的一笑,“我明白。” “再把鸡翅在热水里焯一下。。。切大块的土豆、大块的辣椒。。。把豆瓣酱炒熟、变黑。。。好,一起倒进去翻炒。。。” 周嫂子又抽了抽鼻子,暗道,“这个炒鸡翅闻着倒挺香的,也算一道大菜了,可是,炒的又太过了,这颜色。。。” 不管怎么样,看这位大奶奶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她还真没胆量再站出来“打击”她了,谁愿意听逆耳的话啊。 可是。。。 厨房一行人满脸复杂的看着锦华带人端着菜走了,不停地交头接耳,有的担心,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满腹疑惑。 一进饭厅的门,锦华就笑了。哟,这人来的可真全啊。 全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人都来了,就连李茂林,也已经回来了。 “好,大家都来尝尝我做的菜。”锦华扬声笑道,“我可是辛苦了大半天,谁也不许嫌弃啊!”先声夺人,堵住他们的嘴再说。 一大盘子呛白菜端上桌去,众人皆瞪圆了眼珠子,二奶奶张氏好悬没乐出来,赶紧捂住了嘴巴。 二爷李茂森则直接“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锦华便朝他一挑眉,“二弟可别先入为主,瞧不上这道农家菜啊,你先尝尝,这菜好吃着呢。” 李茂森兀自耸着肩膀低着头笑,一边匆忙的摆了摆手,敬谢不敏。 李茂林的眉毛已经皱成了疙瘩,难堪的动了动身子。 早就听说她厨艺不错,可是。。。这菜虽然看着倒是鲜亮,但这是乡下人吃的家常菜啊,你鼓捣半天,就鼓捣了这个?!还真是乡下出来的土妞,没见识啊。。。 等第二盘菜上来,李茂林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苍天啊,大地啊,让我瞎了吧?这还是菜么,在盘子里黑乎乎的躺了一团,仔细近前去看才能勉强分辨出所用的食材来。。。 天啊,这刘锦华吃错药了吧? 这下,李茂森笑得更大声了,几乎要拍着桌子跳脚了,“哈哈,大嫂,你这是炒的什么菜啊?哈哈哈。。。” 锦华却一边也没笑,也没有一点的不好意思,而是正色道,“二弟,看问题不能光看表面。别看我这菜颜色不好看,但味道好啊!” 李茂林猛然咳嗽了一声,李茂森的笑声便戛然而止,像是被谁忽然掐住了脖子一般。 锦华也想笑了。这事比她做的菜可好笑多了。 她看了看李老爷,他老人家跟他大儿子的脸色一样的黑,像是阴沉的要下起暴雨一样。 李夫人呢,则面色有些古怪,想笑吧,又不愿意笑,看着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却还拼命憋着。你难受不难受啊? 李老爷抖了半天胡子,终于低喝了一声,“快吃饭吧。”便率先拿起了筷子,等拿了起来,手抖了一下,还差点掉了。 ------------ 十三章波折3 锦华美滋滋的坐下,根本无视某些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黑面,反而一副“我是有功之臣”的表情,筷子毫不犹豫的伸向了自己做的两盘菜,而且还吃的津津有味。 至于其他人,也都脸色诡异的拿起了筷子,当然,并无人肯动锦华烧的这两盘菜。 过了一会儿,明青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便悄悄夹了一筷子呛白菜丝,吃了一口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一筷紧似一筷了。。。 好小子,知道跟谁是一家人! 锦华高兴的递给他一个“你很识货”的眼神。大冬天的,青菜不多,吃点生脆的大白菜,最是开胃爽口了。 明青抿着垂垂下了眼,只嘴角略微弯了下。 明玉见了,也有样学样,开始以行动支持锦华。明真无意间看见了,不屑的朝他撇了撇嘴,又向天翻个白眼。 锦华才不管那个,眉开眼笑给他夹了一个黑中透亮、油汪汪的鸡翅,以示赞赏。 看着明玉吃的嘴上流油,很香的样子,锦华心里不免也很羡慕,只可惜这种菜自己只能远观,顶多夹几块土豆块过过瘾,实在是因为鸡翅啃起来实在太没风范了。唉,自己不应该做这道菜的,这不是故意折腾自己么。 不管怎么说,锦华也算老怀大慰,觉得自己今天这菜做的真算是超值了。不该吃的人没吃,该吃的人都吃了。 等大家都吃饱起身,锦华忙笑着站起来,朝老爷子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菜,“爹,您看,明天我。。。” 没想到。不等老爷子说话,二奶奶张氏已经笑着抢着说,“大嫂真是说笑了,厨房好几个厨娘呢,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啊是不是?” 李老爷抬眼看了二媳妇一眼,也没说话,甩着袖子背着手进了卧房。 锦华略有点诧异的看了一眼张氏。 她肯定是不会好心给自己解围的。厨房可是个有谁充足的地方,难道她是怕自己掌控了厨房,断了她的财路,或是分了她的掌家大权? 不过。如此倒好。锦华并没有想去厨房分一杯羹的打算,更不愿费力不讨好,再碍了二房的眼。从而在这个家里引起诸多冲突和纷争。 她并不喜欢争名夺利,更厌恶跟锱铢必较的人唧唧歪歪,况且,在目前的情况下,她就是想争点什么。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优势。 老太太说话不顶用,老爷子才是这个家的大家长,他偏心的自然是二房,李茂林看着也挺心疼他弟弟的,自己何苦去做恶人? 出了正院,李茂林脚步匆匆走在前头。锦华故意慢下来,一边走,一边意态悠闲的跟俩孩子聊天。“你们读书读到什么程度了?” 三个人说着说着,李茂林早就走没了影。 锦华本来还想领着俩孩子在院子里溜达溜达的,但是,看明青神色有些许的紧张,明玉也有点沉默。便也不为难他们,让他们各自回房。自己带着桃子又散了会儿步,这才回了屋。 李茂林沉默的坐在炕桌边,桌上的烛光照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手里拿着一柄小剪刀,好像在剪烛花,可是,那烛花已经很长了,也没见他真的动手。 锦华进来也没搭理他,吩咐人铺床、端热水。 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锦华却硬是顶住了压力,慢条斯理的把钗环卸了,又坐在梳妆台梳理自己的头发。 桃子和无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 李茂林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此时方沉声道,“你既然厨艺不佳,就非得去现这个眼么?!” 锦华的气儿也一下子上来了,把手里的桃木梳子往台子上使劲一掼,冷冷道,“你以为这是我愿意的么?谁想让我出丑、谁想看我的笑话,还需要我明明白白说出来么?!” “呃。。。”李茂林又点语塞,想了想又气道,“你不会做不要紧,怎么不老老实实的放手,让那几个仆妇替你去做呢!” “父母有命,不敢不从。难道你想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明目张胆的去糊弄爹娘么?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虽然不能完全亲手去做,总得尽自己的一份力!”锦华一脸的义正辞严。 李茂林没了话说,只好自己闷头生闷气。 锦华刚才也真动了气,也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有些压抑,便又扬声叫人抬热水进来。 泡个澡,心情总会好一些。 锦华踏进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似的,从里往外的透着舒坦。 恩,这种日子还算不错,何必去理会那些跳梁小丑呢?生活本就不容易,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吧? 桃子却怕水凉了冻着她,硬是催着她出来,跟无眠两个人一起,一个帮她擦干了身子,一个用大布巾帮她绞着头发。 她出来时李茂林已经背着身子躺在了床里头,一动不动。 锦华换了干净的贴身小棉袄,靠在床头,随便翻着一本《南华经》,等着头发变干。 她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书上的字句,思绪就飘的有些远。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世上真的有这种硕大无比的鱼或是鸟么。。。平常人的见识真是浅薄啊,只有庄子这样的圣人才能在纷繁复杂的万象之中窥得生活的真谛吧。。。 不知过了多久,李茂林忽然翻过了身来,朝她说她一句什么,锦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却没说话,又垂眼继续看书。 “我说你不困么?”李茂林一脸的关切,声音温柔。他突然又好声好气起来,让人颇有些莫名其妙。 锦华仍不理他。 李茂林已经满脸堆笑的伏过身来,不由分说就把她手里的书夺走,放在床尾的书箱之中,然后伸手就要搂她的肩膀。 锦华心里明白他态度忽然变得如此之好的原因。。。不就是想着那一档子事么。 心里很是反感,一抬手就把他的手拦住了,挑眉道,“怎么,你不生我气了?” “嗐,瞎说什么啊,谁生你气了?”李茂林才是睁眼说瞎话。 “你不嫌弃我做菜做的不够漂亮,丢你的人了?” “嗐,我们家哪里还用得着你去那腌臜之地吃苦受累啊!咱以后擎等着吃现成的,咱不做不就行了?” 谁料锦华根本不为所动,没让他糊弄住,而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今天去厨房这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 十四章波折4 李茂林妄想和稀泥,一面去搂她的肩膀,无奈锦华紧紧揪住问题的本质不放,手里一味的左推右挡,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李茂林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松开手,干坐在一边,“你没错总行了吧?”又不满道,“总是这么较真儿干什么啊!” 锦华心里更气了,到底是谁不问青红皂白就甩脸色啊!不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亲爹娘不对么,干嘛还诬赖好人呢!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取得了他初步的认承。可是,大事儿还在后头呢。 锦华抱胸冷哼一声,“我这回去厨房收获可真不少呢。”见他诧异的看着她,便又嘲笑道,“我若整天关在这院子里不出门,怎么能知道什么飘香楼的什么美若天仙、温柔可人的姑娘呢!” 自然是不能把朱阁给供出来的,去过厨房这事正是个不错的借口。 这下,李茂林的脸色刷的变了,尴尬的张了张嘴,眼神有些躲闪,“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飘香楼的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锦华一副“你就编吧”的神情,他有些恼羞成怒,忽的一下起身下地,怒气冲冲的道,“你跟我说,是那个碎嘴的在背地里乱嚼舌很,让我知道了非得打烂她的嘴!” 话说得恶狠狠的,眼神里充满戾气,好像受了莫大的冤屈似的。 他发狠的样子,还是有点吓人的。锦华头一回明明白白的感受到,眼前这人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并不是个任人揉捏的酒囊饭袋。 不过,他越是耍狠,便越是心虚。而且,明显是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哎呦。李大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啊!难道是想杀人灭口不成?!”锦华睁大眼睛,故作惊讶。同时,她抓紧手里的被子,硬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被他威慑住。 不要怕,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你你。。。”李茂林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你就作吧!你就折腾吧!迟早你会后悔的!”撂下一句狠话后,李茂林拂袖而去。 锦华紧张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好像听见无眠的声音隐约传来。接着是李茂林的呵斥声,然后院门出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万籁俱寂。 许久,锦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半天的功夫,浑身才放松了下来,感觉胸口的憋闷也好像少了一些。 尽管跟李茂林闹翻了,可锦华并不后悔。 她原本只想敷衍他,藏好自己的心,做一个他和别人眼中的贤良妻子。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她发现自己对有些事根本无法做到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还是这样最痛快!管它明天会如何,先把这口气出了再说! 她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下,烛光明晃晃的照着,整个屋子仍然是一片的红。 呵,真够讽刺的。成亲第三天的晚上,丈夫就给气跑了。。。不知明天别人如何看自己呢。 可是,那又如何? 锦华自失的一笑。四肢摊开,很没形象的、懒散的靠在了炕头。 虽然屋里有些冷清,不过,就自己一个人,也很自在。不是么。 躺了一会儿,便又重新从书箱里把《南华经》寻了出来。随手翻了一页看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才有了些许困意,便把灯吹灭躺下了。刚开始还是睡不着,锦华便开始背诵《了凡四训》,刚背了没几句,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外头天还黑着呢,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正躺在那人的怀里,而那人,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呢。 也不知他醒了多久了。 锦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推开他质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李茂林嬉皮笑脸的,“我不回这儿睡,我上哪儿睡去啊!真是个狠心贼!”又把她的头重新强摁在了自己怀里,“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你好!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在这个家里立足?!” 锦华本想再次推开他,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叹口气,便没动弹。 李茂林便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发,轻声低语,“你这把头发真是,又顺又滑。。。”话虽然这么说着,可摸着摸着,就顺着脖子钻进了衣领,摸到她后背上去了。 锦华很利落的侧身捉住他的手。呃,这个动作似乎越来越熟练了。 “你怎么还没消气呢!我不是说了么,我哪里认识什么飘香楼的什么姑娘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李茂林动作一顿,大声叫起了撞天屈。 锦华也不说话去反驳他,只是用力的抓着他的手,无声的表达着反抗和不信任。 过了一会儿,李茂林终于叹了一声,慢吞吞的道,“好吧,我承认。。。”锦华闻听此言,心猛地跳将起来,来了,难道是残酷的真相真的来了? “我承认。。。年轻的时候,有点随便。。。”锦华的心猛地一沉,身子不禁紧绷了起来。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我可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三十而立,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了,谁还那么没分寸,去那种地方啊!”李茂林话锋一转,言之凿凿的保证道。 锦华有些失望,却又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没错,他就是承认了,你又能拿他怎么样呢。他承认与否差别很大么? 如今,他虽然矢口否认,满脸恳切,可他这话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此时,李茂林的嘴巴又伏到了她耳边来,“我满心里都是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低语缠绵,就像一条狡猾的小蛇一样倏的一下子,就滑进了她的心里面去。 锦华的心颤了一下,有些挣扎,最终,却还是无法糊弄自己,勉强挣脱了身子,撑着他的胸,看着他慢慢的道,“可我不信你。” 晨光微熹中,她隐约看见他的脸沉了下来,笑容不见了,眼神有些危险,话也说得硬梆梆的,“不管你现在信不信,你以后总会明白的。现在,先不说这个。。。” 说罢嘴唇就又凑到了她的腮边。 锦华拼命挣扎起来,这回李茂林不再像昨晚一样怜香惜玉,怒气冲冲的只一伸手,就轻松的把她的两只手都紧紧扣在一起,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一夹,锦华的大半个身子就被禁锢在他身下,一动也不能动。 锦华只好拼命摆着头,又扭着身子,躲避他炽热的呼吸,一边气急败坏的低声骂道,“你放开我!你混蛋!你不要脸!。。。” 锦华气起来,力气也真不小,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得以把手抽了回来,当即没头没脑的照着他身上就招呼,拧,掐,打,连脚也抽空加入了进来。。。 黑暗中传来“嘶”的一声,李茂林愤怒的低喝一声,“你还真抓啊!给你点颜色,你还真开染坊啊!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 锦华翻身向着里,默默的流着眼泪。 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传来扫帚刷刷打扫院落的声音。 李茂林赤着上身,神态慵懒的从净房出来,把早先扔在床尾的搓的皱皱巴巴的里衣翻出来穿上,无奈的看了正在哭的锦华一眼,体贴的给锦华往上拉了拉被子,盖住她裸露的肩头,温声道,“别哭了,先把衣裳穿上吧,可别冻着。” 锦华负气的把他的手打开,“不用你管!”回头继续哭。 李茂林回头把墙角炭盆里的炭又加了几块,看那火着的极旺了,这才踢了鞋上床,从后面贴到锦华身上去,低声道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行么?别哭了,好不好?” 锦华只是不理。 李茂林使劲的扳她的身子,锦华却就是不肯回过身去。 他只好无奈的仰面朝天躺下。 屋里很是安静,只听得见锦华低低的啜泣声。 李茂林干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是个事,只好又翻过身去哄她,“好吧,我是混蛋,我不是东西!你说怎样才会原谅我?我认打认罚还不行么?!” 见锦华依然不为所动,忽然一下拉过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来啊,你打啊!你不打我帮你打!” 锦华吓了一跳,呆呆的任着他拿了自己的手往他的脸上打,一连打了好几下,却是不轻不重的。 锦华只呆了片刻,忽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来。” 说着抽出手,抡圆了就是一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一下打得也真实着! 这下轮到李茂林彻底愣了,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傻呵呵的道,“你还真打啊,我只是说说而已。” 锦华打完了,也有些心虚了,却还不肯认怂,嘴硬道,“我就是打你怎么了,你该打!我还没打够呢!”说着又握拳使劲的朝他身上打去。 李茂林皱着眉挨了几下,就抬手拦着了她,低喝道,“你行了啊,别玩太过了!” 锦华也不敢真把他惹毛了,刚才狠狠打了他几下,也不知怎么的,心里这个弯就转过来了,虽然如此,还又委委屈屈的扑到他怀里呜咽起来。 李茂林哭笑不得,一边嘴里吸着凉气,摸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腮帮子,一边还得腾出一时手来拍着锦华的后背哄着,“行了,行了,不哭了啊。。。” ------------ 十五章教养1 锦华在净房磨蹭了半天,觉得自己眼睛的红肿不明显了,才肯出来,抬眼见刘茂林正努力把头走凑到镜子前面,使劲掰着自己的脸看。 锦华微一撇嘴,“放心吧,根本看不出来。”心里面再加上一句,因为你脸皮太厚。 李茂林回身瞪了她一眼,一边还疼惜的摸着自己的半边脸,“你还好意思说呢,还不都怪你!哪有你这样的,简直太凶悍了!” 锦华下巴一抬,理直气壮的顶嘴道,“那还不是你自己找的么!” 说来也怪,她胸口的郁气,自从胡乱打了他一顿之后就散了个差不多了。所谓“出气”、“出气”,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刘锦华有所顿悟了。 而且,昨晚情浓之时,他曾在自己耳边发誓,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发的够毒的,虽然她并不敢全信,但心里确实被感动了,已然信了几分。 再说了,现在,她对于所谓的“真相”,好像也没有那么纠结了。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真的就把自己的喜悲苦痛系于一人之身么?那不是太悲哀了么? 太认真了,就没意思了。人生苦短,难得糊涂,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正经呢。 想想自己前世才可笑呢,只为了那一个人,就痛苦、追悔了半辈子,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值得么? 李茂林拿她没办法,只能干瞪眼珠子,匆忙间站起身来却又“哎呦”一声,倒吸着凉气又抬手使劲摸向自己的后背,“我身上怎么哪哪儿都疼啊。肯定出血了都。。。幸亏衣裳挡着了,看不见,否则你还让不让我出门?!” 此时,无眠已经带着长久端了热水进来,锦华见他说得不像,当着人的面很有些羞囧,低着头自己梳着头发,佯作没听见。 李茂林瞥了她一眼,知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了。“哧”的笑了一声,便也住了嘴。 无眠和长久一进来时都有些紧张,暗暗观察两人的表情。见没有什么异状,顿时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昨晚那一阵闹腾,把她们几个可是给吓得不轻。主子们不合,遭殃的还不都是她们? 吃早饭的时候,李夫人就一脸奇怪的问大儿子。“昨晚上你那边乒乒乓乓的,做什么呢?”这位夫人上了年纪,觉少,睡得又轻,隔壁有个动静就给她听着了。 李茂林“啊”了一声,脸不改色的顺嘴扯谎。“我在院子里练拳来着,不小心拿棍子打着门板了。” “练拳便练拳,为何又用了棍子?” 李夫人咕哝了一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可大儿子明显没有继续解释的欲望,又不敢追问怕把他给问烦了,无奈只好转头又看向了锦华。 可这大媳妇更气人,压根就没抬头向这边看一下。只低头专心吃着自己的饭。 真真是乡下来的木头疙瘩一个,连个察言观色都不会!李夫人暗恨她没眼色。只好郁闷的低头狠戳筷子。 正好有个丫头替她盛粥,不知是觉察出了屋里的紧张气氛还是怎么的,反正手一哆嗦,便撒了一点在桌上,李夫人顿时大怒,“怎么这么不利索!还不快些擦了!” 丫头吓得赶紧拿着帕子擦,眼睛都吓红了。 李茂林见了就淡淡道,“家里的这些下人是该好好管管了,似那些做活不用心的,或是乱嚼舌根的长舌妇,就该什么也别问,直接撵了出去。” 这位爷虽然说得云淡风轻的,但周围立着的几个下人却都吓了一跳,纷纷变了脸色。大爷的话那可是一言九鼎,言出必信的,以后得小心这点儿了,可别撞上了。。。 锦华看了李茂林一眼,心也跟着颤了一颤,知道这人小心眼,这是因为昨晚自己的话,而记恨上这些下人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反正也抓不着实在的证据,也不怕他会真的只因自己一句话就大动干戈。 二奶奶张氏顿时坐不住了,觉得脸上直冒火。 这一个两个的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明着跟自己叫板,指责自己治家不力么?! 她的脸都涨红了,站起身来硬梆梆的道,“大哥说的对。我一定好好归置归置家里这些人,让他们好好学学规矩!” 话虽然是顺着李茂林说的,语气却十分生硬,显然对他的指手画脚十分不满。 李茂林微微皱眉,显然听不惯弟媳妇这不敬的口气,却也不好拉下脸去与她做口舌之争,只好淡淡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 张氏见他并没有就此挑事的意思,心里这才略略安定了些,悻悻的坐下了。看来大房那边目前并没有重新提起“管家权”归属的意思。。。 锦华在一边看戏看的热闹,只觉得这位二奶奶真是十分敏感,动不动就炸了毛似的,看来这事竟成了她的心病一般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来这管家之权都是落在长房长媳手上的。而李家却偏偏跟别人不一样,外边的产业交给了老大,家里的事却是二房管着,也怪不得张氏总觉得岌岌可危,以至于都神经过敏了。 李茂林刚才提起管教下人的话是事出有因,根本无意抢夺管家之权,这事锦华自然是清楚的。张氏真是多虑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累不累啊。 锦华也终于明白,二房夫妻俩对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了。本来,这个家里的权利分配貌似十分公平,大房主外,二房主内,可那是在长房长媳体弱多病最后去世的情况下啊。 而如今,锦华加入了这个家庭,打破了原来那种微妙的平衡状态,这是触动到二房的切身利益了啊。 唉,这个矛盾还真不好解决,除非早早分家了事,否则李家这个奇怪的格局还真不好打破呢。 锦华这个旁观人看的清楚,可惜李家自家人被亲情牵扯着,反而身在迷局而不悟。 饭后锦华回了自己院子不久,韩嬷嬷就笑眯眯的来串门子,说是专程来谢过大爷和大奶奶的赏赐。 锦华拉着她的手在炕上做了,笑道,“哪里是什么赏赐啊,这是您老该得的!” 锦华算是看出来了,李茂林跟韩嬷嬷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倒像是亲母子一般。而李茂林跟他亲父母之间反而不那么随便了,老是疙疙瘩瘩的。 两人谦让了一阵,才坐下吃着茶亲热的说起话来。这位韩嬷嬷可是李府的老人儿了,这李府的事哪有她又不知道的。 锦华当然要把握机会,详尽的跟她打听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从朱阁哪儿也了解的不少,但朱阁那人一向谨慎,不肯随便说道。韩嬷嬷就不一样了,她跟李茂林关系亲近,又是长辈,很多事情都没有隐瞒的必要。 “大爷从小就跟着老爷在外边跑,可受了老罪了。十几岁的孩子,就在茶行里做小伙计。。。又去茶楼帮着管账。。。还跟着商队去南边贩茶。。。什么都得学,什么罪都遭过。。。说起来,夫人都埋怨老爷心狠。。。”说起来,韩嬷嬷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锦华倒也知道一点,不过,她眼中的这个吊儿郎当的李茂林,跟韩嬷嬷口中那个吃得苦、受的累的有志少年,根本联系不起来。 “老爷还是偏心二爷,从小就在手心里捧着。。。当然,也是后来买卖做的大了,家里的银钱也宽裕了的缘故,不需要像大爷那样出去受苦了。。。一心只供着二爷念书。。。可惜到现在考了十多年的试了,也没见考个什么功名回来。。。” 锦华心里暗暗幸灾乐祸,就那个自私自利的德行,活该什么都考不出!要是他一旦得了势,那还不抽筋扒皮的搜刮,岂不没了别人的活路了么? 两人正说得热闹,桃子进来报说茗姨娘过来请安了。 锦华微愣了一下,便让请进来。韩嬷嬷见此,便赶紧告辞走了。 茗姨娘穿着一身丁香色袄裙进来,料子是上好的,但颜色有点显老气,头上也只一根金簪,脸上也是素着的,也并未施什么脂粉。 锦华便笑着打趣道,“怎么打扮的这么素淡啊?” 茗姨娘恭恭敬敬的施了礼,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婢妾平日便不喜那些鲜艳的颜色,也不太喜欢装扮,脸上涂上脂粉便觉得憋闷。”转而又有些惶恐道,“是不是奶奶觉得婢妾穿的不够喜气啊?婢妾。。。” 锦华见她误会,忙打断她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问问罢了。你觉得怎么舒服便怎么穿好了,只要不逾矩,便都没什么的。” 专门挑李茂林不在的时候来请安,穿的又是如此的素淡,这位姨娘还真是老实又规矩呢。 茗姨娘又恭恭敬敬的谢过了,“还是奶奶宽厚,体恤婢妾。” 茗姨娘如此多礼,让锦华有些许的不习惯。 茗姨娘又自怀中拿出几个造型、颜色各异的荷包来,躬身递过来,“这是婢妾闲暇时给奶奶做的,奶奶若不嫌弃,只管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锦华取过来仔细看了,称赞道,“姨娘好俊的针线。”针脚细密,做的又精细,一看即知是费了好些功夫的。 “您真是过奖了!婢妾也算有几分眼力,您身上穿戴的那才是好针指呢,哪是婢妾比得了的?!” ------------ 十六章教养2 人家既然来示好,锦华自然高兴,便也投桃报李,亲切的问起明青的生活起居来。这不是茗姨娘最关心的么? “大少爷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尽管还带了些谦虚和矜持,茗姨娘还是忍不住夸了自己的孩子几句,“先生每天布置的课业,不用人督促,自己就完成的很好,还非常自觉的加重自己的功课呢,平时也不爱玩,不爱闹,一心读书。。。” 锦华听了也不禁真心称赞,“真是不可多得!一般的少年,在这样的年纪,哪有不爱玩耍的啊。” 朱阁也说过明青的功课不错的话。再说了,茗姨娘是个稳重的,既然她敢这样说,必定这明青的功课必是差不了的。 茗姨娘抬眼看锦华笑容真诚,态度很是可亲,便绞着手指,鼓足了勇气,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只是奶奶您不知道,明青、明玉跟着念书的这位秦先生,虽然为人方正,教学严谨,本人的学问。。。却不甚突出。。。”茗姨娘有些吞吞吐吐。 锦华倒是知道,明青、明玉都是跟着李家请来的家庭教师秦先生念书的,二爷李茂森则靠着财力,买了个廪生的名额,每年上缴一笔数目不菲的银钱,方得以在县学附学。 “哦,你是想给大少爷重新换一位先生?”锦华直接了当的问道。 呃。。。茗姨娘有些为难的咬咬嘴唇。 “那你有没有跟大爷,或是老爷、夫人提过?”换先生这事可不是件小事情,锦华想先问清楚来龙去脉。 “老爷那里,婢妾自然是说不上话的。至于夫人,却是诸事不理,我曾经求过夫人,夫人只管让我去找大爷。而大爷。。。说出来不怕奶奶笑话。已是有些日子不去我屋里了。。。平日里茶行事务繁忙,白日里更是一般见不着他。。。”茗姨娘说着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 锦华也看出来了,李茂林对他的两个儿子都说不上多喜欢,平日里见了也不大理睬。可以说,他对他那位骄横跋扈的侄女,也比对自己俩儿子亲热些。 至于,他很长时间都没去茗姨娘屋里。。。锦华看了一眼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的茗姨娘,也不知是该为之欢喜,还是该兔死狐悲,嗟叹同为女人的茗姨娘的命运了。。。 “我倒是可以去跟大爷商量一下。但这件事情关乎大少爷的前程,自然不可小觑,所以务必要徐徐图之。你也不要太着急了。”锦华沉吟了一下,才谨慎的说道。 茗姨娘已经喜出望外的站起身来,深深福了下去,“婢妾知道深浅!不管成与不成,婢妾都感念奶奶的恩德!” 她来前也没指望这位新奶奶能答应什么。按一般常理推断。做人嫡母的,能不背地里给庶子,特别是庶长子下绊子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何况是这种费心费力栽培庶子的事情呢? 这实在已经超出她的期望许多了! 锦华笑着把她拉了起来,却也不虚让。只是实话实说道,“我哪里还需要你感谢啊,我自然也是盼着大少爷能考出功名。才好光耀门楣,光宗耀祖,我也能跟着沾沾光不是?” 茗姨娘不由抿着嘴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比刚才真诚多了。 锦华的话倒也实在。整个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拉个盟友总比树个强敌要合算的多吧? 至于茗姨娘母子值不值得她劳心劳力的提携,还要慢慢来看。从目前来说。他俩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两人便嗑着瓜子、吃着花生、核桃随意的聊起天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茗姨娘自然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她的话,则又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李家。 “夫人出自没落的官宦人家。。。性子又有些天真,一直跟老爷关系不太好。。。可夫人人却是好命,一连生了俩儿子,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也就无人撼动了。。。早些年,茶行生意经营的不大,老爷忙的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后来买卖做得大了,家财渐多,老爷房里就置了通房。。。也不知怎么的,前前后后好几个通房,却没有一个有孕的。。。后来就被老爷陆续遣走嫁了人。。。如今只留下这两个,是比较得宠的,也是最近几年,老爷年龄大了,才把她俩抬了姨娘。。。” 茗姨娘说着老爷子的闲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可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还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啊。 再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孝敬这位新奶奶的呢?也只有出出主意、表表忠心罢了。 锦华听了不禁暗想,难道是公公暗地里偷偷下了药不成,要不然那些通房怎么都不能生,甚至连有孕的都没有呢? 看来老爷子也害怕庶子女分了自己嫡子的家财呢。由此看来,这老头子确实不简单,是个有成算的啊。 茗姨娘看锦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对大奶奶有些用处,心里很高兴,恨不得把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给新奶奶瞧瞧。 “二奶奶可是个厉害人儿,您听说过二奶奶的亲爹张半城吧?” 锦华点点头,“那当然,张半城不是开着著名的张记当铺么?据说他跺跺脚,咱这河滨县都得颤三颤呢。” “可不是咋地?可惜这位张老爷却只有生闺女的命,没有生小子的命,一连生了五个丫头。张夫人生了三个姑娘,妾室生了两个。这位二奶奶就是张家大小姐,闺名就叫做张桂香,自幼就跟着张老爷在外边跑,算账、管事,那是样样都行。。。就是如今,还经常回娘家帮忙呢。。。” “她们家那么有钱,那弟妹的嫁妆。。。” “嗐,别提了。。。提起来咱们老爷和夫人就是一肚子的气。。。那张半城悭吝成性,一分钱恨不得分成两半花呢,就是他自己,都舍不得穿好料子,在家就穿普通的绸布。。。哪还舍得陪送自己闺女啊。。。张家和李家虽然是世交,但除了结了这门亲之外,两家的关系并不太好。。。两边的长辈互相看不上。。。” 噗,锦华差点笑喷了。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嫁妆拿不出手啊。 两个人聊得时间长了,锦华就顺手把针线簸箩端过来,想裁个帕子。茗姨娘也很自然的在一边帮忙,又自告奋勇替锦华封边,锦华笑眯眯的应了。 两个人边说边做,直到中午正院有丫头来叫用饭,茗姨娘这才回了自己屋。 ------------ 十七章教养3 锦华带着无眠去正院吃饭。如今,无眠和桃子已经排了班,轮换着或是伺候屋里,或是外出时跟着,一天一换。 如此泾渭分明的,也省的两个人在暗地里都生了什么心思。这个分工方法还是在锦华过问之下,两个人自己提出来的。 什么话都讲在明处,你还瞎琢磨什么得宠不得宠的事儿啊,按着规矩来就是了。 无眠自从被锦华打了一巴掌又给了把甜枣之后,是彻底收了心,又见锦华在自己跟桃子之间并不偏心,自己一直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心里边就更舒坦了,愈加真心的伺候了起来,连话也比刚开始时敢说了。 没等出门,无眠就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奶奶,您可别看茗姨娘殷勤就觉得她好了。。。瞧她那样,假惺惺的。。。还巴巴的跑来跟您说这说那的,那些事我也知道,就是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锦华不禁笑了。她自然不会傻呵呵的就把茗姨娘当好姐妹了,她上辈子吃的亏已经让她悔的锥心刻骨了。正室,跟姨娘,是永远也成不了好姐妹的,因为,她们本就是对立的两方,尤其是跟一个生了庶长子的姨娘。 可是,她跟茗姨娘之间毕竟还能找到利益的共同点,如果明青是可造之材,她是不介意往上推他一把的。不管什么时候,她也是他正儿八经的嫡母。 就算明青考不出什么功名,至少也得让他接受好的教育,让他懂得礼义廉耻,通情达理,也省的明青长歪了,背地里给她添堵不是? 在任何时候,一个良善明理的庶子。总比一个总出歪招的混账,要好相处的多。 所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名义上的两个儿子好好培养一番,至于他们俩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她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锦华见无眠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看来早就跟茗姨娘不太对付,不过,不管怎么样,无眠的话是有道理的。便笑着开着玩笑,“好啊,以后我就只听你说了。行了吧?” 无眠喜滋滋的应着了,走路也带上了风,锦华吃饭的时候,更是在一边殷勤伺候,夹菜不停。害得众人频频侧目。 李夫人看了无眠一眼,顿觉胃口大失,郁闷的撂下了筷子。这死丫头,这是被这乡下村姑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这么快就不知道姓啥好了!她还知不知道她吃的是谁家的饭啊! 有心想给她点教训,可是。。。还有老大呢。这丫头一向是他屋里得力的。 二奶奶张氏已经掩着唇笑起来,“嫂子。你是怎么调教的丫头啊,快些教教我!你看无眠那利落劲儿,又有眼色。怎么到我这里。。。”说罢一个眼刀飞向了站在身后的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 那妇人眼睛也挺大的,但脸色发黄,眼周已经看出细细的皱纹,看着也不精神,无端竟苍老了足足有十岁似的。应该是那个叫今夕的。跟茗姨娘她们是一起的,后来被李夫人给了李茂森做通房的那个。 看她的精神气色。比起茗姨娘,真是差了好大一截呢。 锦华不禁一哂,看来,大房真是姨娘、通房们的天堂啊。 此时,今夕慌忙低下头连连告罪,“是奴婢伺候不周。” 没等张氏再发话,李茂森已经烦躁的一拍桌子,提高声音道,“行了行了,吃个饭也不消停!”又嫌恶的看了看今夕,“你自己精神不济,就别出来在人脸前头晃荡了,烦不烦啊!” 今夕的头低的更低了,几乎要落到自己的胸口去。 张氏看了李茂森一眼,眼睛一转,霎时就又变了脸色笑起来,亲切的对今夕道,“既然二爷发了话,你就先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等歇息好了再回来伺候,啊!”这话说得,倒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果然,今夕闻言似乎更紧张了,白着脸,慌忙道,“奴婢没什么,奶奶对奴婢极好,奴婢也没累着,还歇息什么,奴婢就在这里伺候奶奶!” 张氏一听却又把脸沉了下来,曼声道,“怎么,我说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声音并不高,今夕却立刻二话不说,蹲身行礼,慢慢退了下去。 锦华注意到,自己身畔布菜的无眠自打张氏开口训斥今夕开始,就已经紧张了起来,一直到今夕退出去,她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二奶奶猛于虎啊。 用完了饭,锦华让明青、明玉先回去,只领着无眠溜达了一圈,无眠已经心有余悸的把二奶奶的彪悍事迹说了一个大概。 “今夕是早就跟着二爷的。。。说起来,今夕的长相,是我们几个里头最出挑的。。。那时候,二爷对她很是不错。。。后来我还听说,是二爷专门求了夫人,点名把今夕给要过去的。。。二奶奶成婚当晚,不知怎么的,今夕就打碎了一个二奶奶陪嫁来的、据说价值不菲的瓷瓶,二奶奶就闹了一场,说是不吉利,非说今夕居心不良,是诅咒她和二爷。。。老爷无奈,就把今夕打了二十板子,又跪了一夜。。。后来,今夕还有过一次身孕,不知怎么着,又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据说还是个男胎。。。二爷为此还很是怨恨她,您也知道,二房那边如今连个子嗣还没有呢。。。自那以后,二爷就不待见她了。。。也不知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以前关系不错,但现在却很少见她,就是偶尔见了她,没说几句话,她就匆匆走掉了。。。” 锦华听后还能说什么,只能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哪个容颜憔悴的女子背后,没有一个曲折悲伤的故事呢? 回了屋里,无眠又抢了桃子的差使,帮锦华摘下钗环,一边嘴里还不停下,“如今二爷屋里头还有一个通房,是二奶奶的陪嫁丫头。名叫彩玉的,长的吧,很一般。二爷好像也不太喜欢她,她也从不出门,只在二房院子里头。。。” 锦华点头,“恩,我看出来了,老二和弟妹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无眠又一惊一乍的“嗬”了一声,大声道,“您不知道。二爷和二奶奶可有意思了,一天能吵三回,吵起来还动手呢。抄起什么就砸什么,乒乒乓乓的,那架势,看起来可吓人了!不过吵吵完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俩人就好的蜜里调油似的了!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锦华也不禁笑了,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等晚间李茂林回来,锦华一边替他解下披着的大氅,一面就说了茗姨娘的意思。 李茂林先不耐烦,皱眉道,“就她事多。先前见了我提过好几回了,我忙着,一直没顾上。如今怎么还跑到你跟前聒噪去了!”这李家的男人,脾气就没有一个温和的,而且还没有耐心。 锦华不理会他的抱怨,只问,“明青到底学问做的如何啊?若真是好的。那还真不能耽误了。” 李茂林虽然皱眉,但看锦华如此深明大义。关心庶子的课业,心里头甭提多熨帖了,强忍着笑摇头道,“只听秦先生说过,还是不错的。” 到底还是自豪的吧。 “如果明青真是个好的,那就给他重新寻一位先生吧,也好让他好好准备准备,过几年就能考童生试了。” “要不,就送岳父那里去?”李茂林吊儿郎当的笑。 锦华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啊!我爹也就教几个七八岁的孩童,给人启启蒙罢了,可教不了明青这样的。” 李茂林见她瞪眼,在灯下宜喜宜嗔的,不由看直了眼,张开手就抱过来,却被锦华连推带搡的推着往净室里去,“快去洗洗去,热水都给你准备好了,洗洗也去去乏!” 李茂林只好又无奈、又甜蜜的往净房里去了。 净室里水声哗哗,锦华斜倚在炕头佯作看书,其实却半天没动地方。她还在纠结,待会儿要怎么做? 这个人跟禽兽似的,几乎要夜夜笙歌,换谁受得了啊?昨晚上。。。现在还疼着呢。 如何能既满足他的需求,又不把他推出去呢? “锦华,你过来给我搓搓背,我自己够不着。”李茂林在净房里扬声叫。 呸!我搓你个大头鬼! 锦华没吭声,觉得脸都热了,只烦躁的把书哗啦哗啦翻了好几页。 不一会儿,那人动作也是麻利,已经踢着鞋子走了出来。 锦华自书上一抬眼,正见他赤着身子,这大冬天里也不嫌冷,只披了一件青色棉布夹袍,衣襟大敞着,露出精干的胸膛和腹肌,再往下。。。居然连亵裤都没穿!在明晃晃的烛光下,雄赳赳的昂然而立。。。 锦华脸腾的红了,使劲啐了他一口,猛的转过身去,咬牙低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 心里咚咚直跳,十分搞不懂这人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这么羞耻的事情,他做来却是如此的天经地义、如此的理所当然?! 一边却又暗恨自己,他都不害臊了,你这旁观的这么害臊干什么?! 李茂林见她羞涩,却愈加的得意起来,叉了腰故意把下身一挺,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可还害臊的!我自豪还来不及呢!” 他低头又得意地打量了自己好几下,便又欺身到了炕边上,凑近锦华的耳边恶劣的低语,“你快来看看,他想你了。。。” 锦华气的脑袋轰的一下,整个身子直打颤,想也不想抬脚就踹过去了,“我踢死你个下流鬼!” 李茂林却好像早有准备似的,把身子麻溜儿往后一闪,就躲过去了,手一伸就把她的脚捞在了手里,手心里细润滑腻,低头一看,锦华的脚天然而生,白的跟官窑里出的雪瓷一般,脚趾头则是粉粉的,圆润可爱。。。 他如受了蛊惑一般,低头就吻在她脚背上。 此时,刘锦华连番遭遇几重打击,人已经整个的傻掉了。。。 ------------ 十八章教养4 晨起,锦华对着镜子自己梳头发。如果只是寻常简单的发式,锦华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她也并不喜欢事事假手他人,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别人都不是可靠的,她宁愿靠自己。 抬眼看镜中,那人正没正经的歪在炕上,目光灼灼的瞅着她。 锦华的脸不禁又热起来,脑中不由自主的又回想起昨夜的画面来。。。口水糊了自己上上下下的一身。。。呸!恶不恶心啊。。。可是,虽然恶心,自己为何又忍不住。。。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得自己跟这人在一起,也变得不正常起来了。不应该是这样的样子的! 她不禁咳嗽了一声,不自然的扭了下身子,又装模作样的用篦子沾着刨花水抿了抿头发,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把篦子放下来,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身问他,“你不是每早都要去练拳的么?今天怎么没去啊?” 快点去吧,别在这屋里搞得人浑身不自在了。 李茂林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好像把她看穿了似的,随口道,“今天懒怠去了,反正几乎是天天练的,少个一两天也没什么。” 懒怠去了?为什么懒怠啊? 锦华想问,但也知道这话问了,这人肯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强忍住了没问,仓促间终于想起一件正事,试图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扳回到正常轨道上来,“我跟您说过的,给明青换老师的事儿。。。” 李茂林果然收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儿,低头想了起来,又问她,“你有什么好人选没有?” 锦华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大家终于都恢复正常了。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选来,“锦年一直跟着金先生读书,那位金先生倒是很有学问,治学上也很严谨,应该不错的。” 李茂林点点头,“我倒也听说过他。”又皱了眉头问道,“锦年是谁引荐去的?” 锦华心下不由顿了顿,抓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面上却自自然然的答道,“是曾家表哥。” “哦?”李茂林狐疑的眼睛忍不住绕了她一圈。见她面色坦然,便把眼神又挪开了,嘴里说道。“既然锦年已经在金先生处求学多日,想必岳父与金先生也是相熟的,让岳父引荐一下也就是了。” 不知怎么的,他有意无意的,就把曾尚才给绕开了。 锦华自然更不会主动去提这事了。只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却有些不赞同他的想法,“金先生可是性情中人,脾气耿直,不喜应酬往来。要我说啊,你直接领着明青上门拜访就是。到时。他肯定要考校明青一番的,考校之后,他愿意收就收了。若是不愿意,谁去说也白搭。” 李茂林已经不屑的“嘁”了一声,“妇人之见!凡是人,就都得讲个人情面子。我若直接上门,嘴都张不开。若是有岳父引荐。再备上份好礼,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是饱经世故的世俗之人! 锦华无奈的撇撇嘴。两人的想法南辕北辙,自己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听不听他由他,也知他小瞧自己,只暗地里翻个白眼,并不以为意。 不过,这个话头既然提了起来,她不由得又有些恍惚起来,再看看屋里摆放的家具,还有靠在炕上沉思的那人,心里头再一次告诉自己,这真的不是前世跟姓曾的纠缠不休的时候了。。。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转眼忽然又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 自打成婚一来,被他夜夜缠着,做些让她连回想也不敢回想的事,然而这睡眠却奇异的好了起来,睡得死沉死沉的,几乎一夜无梦,一觉到天明,以前那些惊惶不定的梦境,居然再没有来打扰她。。。 锦华不由得又偷眼看了那人一眼,只觉得命运真是奇异,心里不由得真真切切的欢喜起来,忽然起了兴致,“大爷,我想把屋里的屏风去了,再寻些花草来,您看如何?” 李茂林无可无不可的,“你看着办就是了,无须问我。” 见她喜笑颜开的,脸上的肌肤饱满、光洁,闪着年轻女孩子特有的光泽,心下的那点子疑虑也就去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弯着嘴角揶揄她道,“瞧你这德行,布置个屋子就欢喜成这样了?” 早饭后,锦华果然指挥着满院子的人行动起来,把碍眼的屏风撤了,屋里霎时间亮堂起来,又叫无眠,“去跟二奶奶说说,咱们屋子里摆些水仙、恭喜发财、步步高升之类的花草来。” 无眠却笑道,“回奶奶的话,奴婢直接去前院跟二管事说一声就行了。” 锦华很是惊讶,“那这银钱。。。” “自然是用我们大房自己的私房,不动用公中的,也无须经过二奶奶首肯。” 哦。你看看,这李家的事就这么奇怪,二房掌着家,大房却又有着高度的自主权,自成一格。 这当然就更好了!锦华自然是高兴的,李茂林给的银钱足够花,又能自己做主,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也就是吃饭在一处,四季衣裳和月钱集中在一块儿发放,其余的,就是自己说了算了。 这真是太好了。 果然,无眠只跑了一趟,下午的时候,李二管事就指挥着小厮送进不少高大茂盛的植物来,都在墙角地上摆了,案头也分别放上了水仙、绿萝和铜钱草。 如此一来,屋子里顿时多了些养眼的大片的绿色,看着让人心情很是愉快。 锦华领着桃子和无眠,高高兴兴的摆弄了半天。 连晚上李茂林回来,都观赏了好久,嘴角含着笑意,好似非常满意似的,“听说,你给正院、西院,连同后罩房里都送去了几盆?” 她就晓得,他如此高兴的原因,并不在于自己精心布置了屋子,而是。。。 锦华不禁心里哂笑,脸上却不显,“这本是妾身的份内事罢了。” 他既然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在他心里,那些人才是他最在意的人,就是那些人对自己并不友好,自己也得以德报怨啊。 李茂林见她明明只有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却是一派稳重、老成的神色,正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裳一般的让人觉得好笑,不由走过去伸开手臂拥着她,低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哼,好什么啊? 虽然东西送了去了,晚间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和老太太对自己的脸色照样的不虞,也许,人家非但不领情,而且还嫌弃自己乱花大房的钱了吧? 自然,张氏那边,也并没有什么表示,脸上也是淡淡的。也许,是觉得自己是在向她示威吧? 就是后罩房那边,也只有茗姨娘特地领了明青来谢过了,碧姨娘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过,这又算什么呢?其他人高不高兴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只要这个男人高兴就好了。我只知道,若是这花草只自己一人享用了,这个男人必定要不高兴的。 想到其他人可能会被自己郁闷到了,锦华本来不爽的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便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不想动。 其实,她还是非常留恋他怀里的温度和踏实感的,可惜,这人并不喜欢这种毫无实质内容的接触,这不,没一会的功夫,他的头已经低下来,湿热的嘴唇已经落在了她的耳后,煞那间,刘锦华几乎起了一阵的战栗。 她有些狼狈的努力躲着他的唇,急切道,“不要。。。讨厌。。。你烦不烦啊?”虽然不喜欢,浑身难受着,但还是不能拒绝的太生硬了,生怕惹恼了他,只能婉转,婉转,再婉转。 可是,李茂林只当她是言不由衷,被她躲闪的愈加起了性子,追逐的更加急切了,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一边大力推搡着,锦华已经被他推得急退几步,腰已经顶在了屋子中间放着的圆桌沿上。 锦华已经避无可避,腰已经被桌沿顶的生疼,却还是躲不过他炙热的嘴唇,还有那双作恶的手。 她的衣襟已经被他揉的凌乱不已,大大的开着,就连贴身的肚兜都歪在了一边,露出霜雪一般的胸来,而他的灼热的呼吸早已经伏在了上面。 刘锦华羞愤欲死,使劲攥了拳头打他的后背,“你个混蛋!。。。蜡烛还点着呢,快去灭了灯!” 一想到自己这幅样子此时肯定被映在了窗上,不知被多少眼睛瞧了去了,锦华就浑身冒火,见他还是不停,急切间已经一把薅住了他的发髻,“我叫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李茂林疼得哎呦一声,只好顺着她的手抬起头来,一边皱着眉生气的低喝,“快放手!疼死我了!” 锦华也不敢太使劲,略略收了收手里的力道,满脸通红的骂道,“你精虫上脑了不成?在这里,这里,就行么?!” 李茂林烦躁的皱眉,“就你事多!好了好了!”没等锦华反映过来,他已经俯身一下把她抱了起来。 锦华吓得尖叫一声,两只脚胡乱踢着,又慌忙搂住了他的脖子,吓得不撒手,李茂林则得意的哈哈大笑,就往炕上去了,顺便把灯挥灭了。。。 ------------ 十九章相处1 锦华腾出空来,看着无眠和桃子两个人理着库房的册子。 无眠自从被任命以来,做事的热情高涨,脸上整天笑容满面的,从早到晚的一连忙了好几天,这才把库房和院子里的东西都清点了一边,还主动提出让桃子帮忙整理册子,因为她自己虽然会算点帐,但字却认不大全。 既然人家主动向这边靠过来,桃子自然高高兴兴的答应着,又谦虚道,“其实我的字认得也不多,还是奶奶以前抽空教了一点,只认识几个常用的。” 此时,锦华正站在桌前,悬着腕写大字。以前在娘家时忙着做针线,这字还真是撂下好几年了,还有点生疏了,写了三四张才找着了点感觉。 以前在娘家时练字的帖子已经发黄了,嫁到李家时把那些书装了一箱子带了过来,锦华刚刚亲自动手,把书摆在了书房的书架上。 闻言就笑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看你俩捆起来,把咱整个院子管起来,也差不多了!” 二人听了这话,互相对视一眼,脸上俱是喜意。这是奶奶要重用我们啊! 无眠更是得了便宜卖乖,“我们若是有不认识的字,这不还有奶奶么?”说罢又殷切的看过来。 锦华也不驳她的面子,接口道,“好啊。不过,我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老师,学不好是会挨打的!”说罢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欢笑声。 如此又整了几天,库房的册子这才整理完毕。果然,一有不认识、或是不会写的字,两个人就来请教锦华,锦华也笑呵呵的耐心教她们。 俩人自然而然的,顺便又学起写字来,歪歪扭扭的。总算又把册子誊写了一遍。虽然字写得又大又丑,总算能认得清楚。 俩人暗地里还在比着,今天你认识五个字,明天我就得认识六个,憋着一股劲你追我赶的。 锦华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得了锦华的允许,桃子整理账册自然也叫了无眠帮忙。无眠居然还会打算盘,桃子跟着她也学了不少的东西,很快的也把账册理了一遍。 这天,锦华刚在正院用完早饭回来,就见长久在外面探了一下头。桃子马上走了出去。 长久的职责是烧水、跑腿,间或给王婆子替替班,好好守住门户。平时是不能进屋的。 桃子又返身回来,秉道,“是茗姨娘过来了。” 锦华微微皱了一下眉,“回了她吧,就说我忙着。抽空再泡好茶请她。”末了又嘱咐都爱,“把话说得客气点。” 茗姨娘如此示好自然是有她的目的,锦华却不喜欢跟她过多的打交道。为了要个“贤惠”的好名声,日日忍得这些人在眼前晃悠,日日憋屈着自己,这实在太不划算了。 茗姨娘也是个聪明人。自此果然很少再来请安,自己过自己消停的日子。锦华对她,还算满意。 至于碧姨娘。这位就有点不识抬举了。已经好几天了,对于正屋这边赏下去的盆栽,她那边连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二房屋里的彩环。也是张氏跟前的得力大丫头,奉命送来了这月的月钱。一共是十两银子。 “无眠,我们这院子里的人每月月例有多少?” “二少爷是一两银子,大少爷是八百钱。两位姨娘,还有奴婢,都是五百钱,长久和王婆子是三百钱。” “嗯。去传我的话,从这个月起,给二少爷每月贴补二百钱,给大少爷贴补一百钱。另外,再替我申斥碧姨娘,不敬主母,罚没一个月的月例,禁足一月。” 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笼络的还得笼络,也让这些人认清楚形势。 桃子刚想去,却被无眠抢了先,她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一脸扬眉吐气的样子、脚下生了风似的,领了命去了。 李茂林到了晚间才回来。 虽然是刚成婚几日,他却几乎恢复了以前的作息方式,除了早晨在家吃一顿饭,午饭和晚饭则少有回来的时候,忙的整天不见人。 自然,锦华觉得这样挺好的。 只是这次,他刚进门,锦华正含着笑帮他换着衣裳时,就隐隐约约的听见后罩房那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好么,她还真会掐点啊。 李茂林就有点烦,没好气的把衣裳往炕上一甩,“这是怎么了又?!” 锦华无奈的一摊手,“这不是知道您回来了么?一个白天都好好地呢,知道您回来就给您告状来了!” 锦华对他倒是毫无隐瞒。 “告状?为什么告状?”李茂林在外头累了一天,身心俱疲,先上了炕,舒舒服服的躺下,顺手搭了锦华素日用的毯子。 “头午被我罚了。。。”锦华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一边仔细的观察他的脸色。 “竟如此不识抬举,你罚的也太轻了些。”李茂林有些不以为然。 果然,刚成亲的小娇妻还热乎着呢,完胜已经看厌了的旧日奴婢。 不过,好日子总有过到头的时候,刘锦华,你还要好好抓住这段时光才行啊。 耳边的低鸣声还在继续,只听得李茂林又烦躁了起来,朝窗外大吼一声,“上后边传我的话,她也是还愿意哭,就让她出去哭去!还有,奶奶罚的太轻了,加罚一个月的月钱,禁足两个月!” 外边有脚步匆匆去了,很快的,哭声戛然而止。 世界终于安静了。 李茂林惬意的翻了个身,看向坐在炕尾的一脸平静的妻子,“你啊,就是太心慈手软了。”说完这一句,自己都是一愣。 以前,她对自己,可一点也不手软啊。 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她都是李家的人了,自然得温良谦恭让了。 李茂林又自得的笑了,听锦华慢慢跟他谈起给两位少爷长月钱的事。 见她如此贤良,李茂林自是高兴的,伸手揽了她的肩膀,“你决定便好了,无须问过我。” 自然,锦华才不会把这话当真。凡事,必得先跟他通过气才行,否则,等色衰情薄,这便都成了你的错处了。 李茂林想起刚才那烂糟事,又皱眉道,“茗月还算让人省心,只是这碧荷。。。不大像样子。”说着又大摇其头,“以前看她还算好,对。。。呃,季氏。。。忠心耿耿的,做事也勤恳。。。只是不知怎的,如今上了年纪,越发不知道轻重了。” 锦华不仅暗地里冷笑。这做下人的,跟做人姨娘的,自然是不一样的,所思所想不一样,所求的自然也就更多了。 这可惜,这种事,跟眼前这个男人是说不通的。 ------------ 二十章相处2 她只怕那碧荷会故意气坏新教坏孩子,来给自己添麻烦。明玉又是那么个敏感、多疑的性子,很容易被人给带歪了。 锦华便顺着李茂林的话,做出忧虑之态来,蹙眉道,“碧荷姨娘怎么样,我是不管的。”说罢还似笑非笑的斜了李茂林一眼,换来了对方一个恼怒的瞪视,便抿了抿唇,又接着道,“我只怕明玉那孩子,如若不好好教导,长大了也不知会成个什么样子。。。” 这话显然深得李茂林的心,他赞同的频频点头,终于第一次肯拉下脸来承认自己的失败,扼腕道,“你不知道,那熊玩意儿的脾气秉性,太随他故去的亲娘了!磨磨唧唧,腻腻歪歪,一点儿都不大方,让我看了就觉得胸口憋闷的慌,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才舒坦!唉,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啊!” 以往,他心里深以有这样的儿子为羞,只是不想看见他,嘴上却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的。憋了这几年,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让他忍不出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锦华想起那孩子躲闪不定的眼神,也叹了一口气,劝慰道,“您也别太着急了,孩子啊,成长是需要慢慢等待的,等他长大了就好了。如今我想的是,应该替他再寻上一个有见识、会教导的奶娘在身边。如今他身边的那个婆子,看着就不是个有见识的,畏畏缩缩的,不像个样子!” 李茂林看了一脸认真的妻子一眼,心想,你不就是个有见识、会教导的?只可惜,想想也知道,哪有人喜欢给自己自寻麻烦的? 何况,还有季氏临去的时候。冰冷的收的脱了形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用那种悲凉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一口一口的喘着气,让自己发誓,不会让那孩子落在后母手中。。。 李茂林甩甩头,把那些不虞的往事给甩掉。 他本来就不耐烦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麻烦事,十分愿意把这些事全部移交给锦华去做,闻言自是高高兴兴地一挥手,“你是个有数的,看着寻人就是了。” “那母亲、父亲那边?” “你放心。我自会去说。然后就找个相熟的人牙子来。” 夜里,李茂林觉得只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满意,因此上便格外的卖力。所以只整得刘锦华苦不堪言。。。 李茂林尤嫌不足,待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又特意给锦华买了一对翡翠的手镯,绿汪汪的,带着温润的水光。“是冰种的。。。” 锦华自是爱不释手,当下便套在了腕上,左看右看的,爱的什么似的,李茂林则在一边噙着笑意,满足的看着。 他却不知道。锦华心里想的是,这种形式的“回报”,比昨晚上的那种简直好上几百倍了。。。 李茂林做事那是雷厉风行的。没几天就有个女牙子领了三个二十几岁的妇人过来。 那雷嬷嬷毕恭毕敬的给锦华行礼,介绍道,“这是小人精心挑选了来的三个人,俱是身家清白、性情老实、干活妥帖的,照顾孩子也都很有经验。还请奶奶定夺。” 锦华也没多话,只让她们逐个说说自己的家世。听着也没多大问题,只是有的说话利索,有的稍显惶恐,有的反应好似慢一些。 锦华想了想,道,“你们三个就先都留下,先试上半个月,工钱不会少了你们的,到时候再定人选,签契约。” 这三个人便留了下来,一并先住到后罩房那边的下人房里去,虽然着实挤了些,幸好只是暂时的。 这三个人来了,明玉原来的黄奶娘立刻便被打发走了。 明玉嚎哭不止,吵着要找“奶娘”。真没想到,平时闷声不吭的二少爷,真发作起来还真能哭,真如魔音穿闹一般,院里的人真想把耳朵都给掩住。 小萍慌里慌张的过来禀报,“二少爷就是哭,也不吃饭,也不去上学!” 锦华也不着急,稳稳当当把手里的茶碗放下,这才对无眠道,“先去先生那里给二少爷告一天的假。” 回过头来又对着小萍道,“回去传我的话,只给你们屋里一天的时间,明天二少爷必须安安生生的去上学,安安生生的吃饭。如若做不到的话,后果你们自己想想看。” 小萍不由得吓得缩了一下肩膀,慌忙应着去了。 锦华又叫住她,“你每天晚间都过来一下,跟我说说二少爷的事儿。” 锦华听明玉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反正什么也做不下去,便领着人出去转悠了一圈,等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再回来,已经听不到哭声了。 到了晚间,小萍便诚惶诚恐的过来汇报,“二少爷中午没吃饭,到了晚间却吃了一大碗米饭,又吃了些肉和青菜。” 锦华就像早已料到似的,并不惊讶,只问她,“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姨娘在屋里禁着足,干着急使不上劲。本来那三个奶娘轮番上阵哄劝,都不管用。还是后来,那个姓游的奶娘,说是扔下二少爷不去管他,大家各做各的事去,也无人去看他。大家也没了主意,只好依了她的话。谁成想,二少爷自己哭了半天,果然哭不动了。中午的时候却又发起脾气不肯吃饭,游奶娘又做主,立刻就把饭菜都撤了,一点儿没给二少爷留,二少爷便又开始抽抽搭搭的哭,却没大闹起来。到了晚间,二少爷就好了,自己端着饭碗就吃开了。” 锦华仔细回想了下,这个姓游的奶娘,正是那个说话有点慢吞吞的那个,没想到还是个有主意的。当时还真没看出来。 不知怎么的,今天李茂林回来的有点早,天一擦黑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满脸疑惑的瞅了瞅后来,又侧耳听了一下,奇道,“那臭小子。。。今天没给你闹腾?” 锦华忍不住笑了,便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李茂林本来有点担忧的心也放下了,转身亲昵的捏了一下锦华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什么都行。嗐,白白害的我在外头喝酒都喝的不尽兴。” 锦华笑着躲开他的手,站的远了些,还不能让他看出她在嫌弃他身上不太好闻的酒气,赶紧岔开话题道,“我看那个姓游的奶娘不错,再看上半个月,就定她吧。” 李茂林一边洗手,一边随口应着,“行啊。” ------------ 二十一相处3 还没到半个月呢,其实是没出十天,锦华就已经决心定下游奶娘。 原因在于小萍某一天晚上的回话,“这三个奶娘,除了游奶娘之外的两个奶娘,都隔着窗跟姨娘搭过话,具体说的什么,奴婢不知道,奴婢被碧姨娘遣了出来。。。奴婢只知道,姨娘放在箱子里的两个荷包不见了,银钱也少了一些。。。游奶娘每天只伺候二少爷,没往姨娘那个房间跟前凑合。” 小萍低着头,不安的捏着衣角,不时偷看一眼坐在炕上的大奶奶一眼,不知道她对自己做的事满不满意,会不会还记恨着自己帮着姨娘一起做的错事,自己挨了手板的手才刚不疼了呢。 锦华却满意的笑了,又让桃子赏了她一把钱。 小萍简直难以置信,她身为不受宠的姨娘院子里的最低位的小丫头,还是头一回见着赏钱呢! 她深一脚、浅一脚,如坠云雾一般的告退走了。 只剩下锦华一人托着腮想着事。 这奶娘对少爷是不是忠心,还真不是她考虑的第一要素,她最看重的是,奶娘要懂规矩,要识时务,要看清形势,知道这院子里的正主是谁。 她要的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孩子而已。只要这孩子规规矩矩的,她自然会给他他该得的东西。 虽说早有定论,她还是等到半个月的期限到了,这才给另两人赏了工钱,又跟游奶娘签了死契。 李茂林看自己这不中用的嫡子终于老老实实的换了奶娘,没有翻腾出什么花样来,让自己丢尽脸面,心里很是欣慰,转念便又想起大儿子来。 “你回娘家去跟岳父提一提吧。” “什么?”在灯下翻书的锦华诧异的抬起头来。 “请他介绍一下,我领着明青去登门拜访金先生啊。” “啊。这个。。。”锦华现出为难的神色,也故意让他看出自己的为难来。 她确实是为难的,为了个庶子的前程,居然让自己娘家出面,这还不叫难为人么? 李茂林也是心虚、理亏,便上前伸出双臂抱了她,把脸搁在她肩膀上,腆着脸低声求她,一边还摇晃着,“亲亲好锦华。好宝贝。。。我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了!” 锦华被他叫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似的挣开他的臂膀,脸微微红了。眼睛都不敢看他,只好答应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走开,少来这一套!” 幸亏屋里没外人。否则真要羞死了!这个没羞没臊的。 李茂林却自认为自己的男性魅力不可抵挡,略施“美男计”便成功达到自己的目的,偷偷的在一边得意的笑。 锦华也高兴自己能有理由正大光明的再回一次娘家。因为一般来说,新出嫁的女子头三个月是不能随便出门的,当然更不能随便就回娘家。 所以,李老爷子和李老夫人自然就很不乐意了。但是大儿子已经亲自来正儿八经的打了招呼,还说妻子回家是有正事,又不能不给现在当家做主的大儿子一个面子。只好闷闷不乐的看着大媳妇带着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甩着小帕子走了。 可是,让人更郁闷的还在后头呢,回头又听说大儿子让人往车上搬了箱子、筐子什么的,给亲家带了不少的礼物。心头便更气闷了。 男生外向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哟! 李老爷子枯坐半晌。最终闷不做声的去了后院,找他的两朵解语花纾解闷气。 李夫人只好捶胸顿足的在屋里咬牙切齿,幸好有韩嬷嬷劝慰她,“夫人,大爷可不是那轻狂的,定是有要紧事的。” 李夫人耳根子软,没什么正主意,听了这话想起她那能干英武的大儿子,立时这气消了几分,点头道,“没错,我儿一向是知道规矩的,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罢。”又自作聪明道,“且待日后就知道了。” 果然,日后就应了她的这句话,让李夫人很有些沾沾自喜,欣喜自己颇有先见之明。 那边厢,曾氏终于见着了女儿,简直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高兴完了还是有点担忧的,“你怎么跑来了?这不刚刚成亲不满一月呢!” “您放心,我是得了夫君和公婆的允许的。” 曾氏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忙活着去吩咐赵婶子,“中午多加几个小姐爱吃的菜。” 然后两人坐下来,曾氏赶紧问她“过的好不好”、“李茂林对她好不好”之类的话。她早就憋了好久了,上次没机会问,想写封信吧,又怕锦华的公婆会多心,所以竟然一直忍到现在。 锦华也没什么好说的,也不太好意思谈这个话题,只低了头说,“挺好的。” 嫁为人妇自然比不得未嫁时的自由自在,再加上那家人本就不喜自己,简直时时处处都得小心应对,还是有些累的。 曾氏仔细打量女儿的神色,见只是淡淡的,不像是不好,但也说不上好,便跟着叹了口气,安慰道,“做人媳妇的,本就是不易的,自己想开也就好了。” 午饭的时候,刘二爷给孩童们上完了课回来,就连锦年,也让锦华求着母亲特地从学里接了来,一家人终于又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刘二爷不停的给闺女夹菜,一边不停打量着闺女的气色,一直堆得锦华碗里满满的,锦华只好不停的叫着,“爹,好了,别夹了,我都吃不了了!” 谁知锦年又在满满的碗尖上又加了一筷子,皱眉道,“姐,我看你都瘦了。” 锦华不由的摸了下自己的脸,骇笑道,“瞎说什么呢,我才没瘦!”自然是不能叫家里人担心的。再说了,李家的日子虽然没那么顺心,但也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自己瘦个什么劲儿啊。 她又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下。刘二爷倒是立刻诚惶诚恐的答应了,“当然可以。只叫女婿选个日子喊我一声就行了。” 以前他很自卑,不敢跟金先生之类的读书人过多的交往,能避则避。自打转了行之后,他才有了些许底气,鼓足了勇气跟金先生打了几次交道。金先生对他倒很是客气,两个人偶尔见面,倒也能说上几句话,他这才敢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再说了,女婿有需要。自己肯定得全力以赴啊。人家以前对自己家的恩情可深着呢,可不能让人说自己忘恩负义。 曾氏却把筷子一顿,脸色也沉了下来。 刘二爷却不自知。转眼想到什么,又道,“你来就来吧,为何带那么多东西过来?这不是让你公婆说闲话么?回去时统统带回去就是了,我们家也不缺吃。不缺喝的。” 曾氏此时忽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怒道,“他们李家娶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拿些许礼物回来,又有什么可说嘴的!” 刘二爷忙低头吃饭,不敢再说。 虽然他如今做了教书先生。在妻子面前有了些脸面,比以前强了不少,但是妻子一生气。他还是得暂避锋芒。 等用过饭后,曾氏就拉着锦华回了她原来的屋子,急吼吼的审问她道,“你如今怎么这么好性儿了?急巴巴的就给那庶子忙活上了?你这样好欺负,能捞的了什么好啊!”一边用手指点着她。恨铁不成钢似的。 锦华有些好笑,是谁在她出嫁前千言万语的嘱咐。让她出嫁从夫,要贤良淑德,要做贤妻良母的? 她也不顶嘴,只把晚间的镯子一亮,笑道,“我自然是落了好的。” 曾氏吃了一惊,仔细把那对镯子瞧了瞧,不禁低声叹道,“果然是好东西!” 锦华见她喜欢,不由分说就撸下一只来给她娘带到了腕上,“咱俩一人一只。” 她倒是想把这一对都给了母亲,只怕李茂林那厮如果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 曾氏哪里好意思要闺女的东西,推拒着不要。 锦华却知道曾氏定是也爱这东西的,只是碍于脸面罢了,便硬拦着不让她取下来,又撒娇道,“今年您生辰的时候,家里正忙着我出嫁的事,没能给您好好过,这镯子就当是我给您补的生辰礼。” 曾氏这才眉开眼笑的接了,一边抚着女儿的头发,一边道,“我闺女真的长大了。” 锦华在家里跟母亲聊了许久,直到日头有些偏西,这才恋恋不舍的踏上回李家的路。天已经晚了,她本想再去花想容看看的,竟不成了,只能再等下一个机会了。 大概那明青真是个聪慧的,李茂林买了不少礼物,在刘二爷引荐下,领着明青登了金先生的门,竟然就成了。只是那礼物金先生并没有全收,被退回来一些,只留下了一年的束脩。 李茂林虽然被驳了面子,因此对金先生颇有些微词,但儿子还是给他挣了不少的脸面,总体还是高兴的。 到了晚上便又来折腾刘锦华,气的锦华借着周围黑咕隆咚的盖着脸,忍着羞恼,咬牙切齿的骂他,“你就是感谢我,也不是这个感谢法吧?” 听了这话,把个李茂林笑得在床上直打跌,捂着肚子直喊疼,末了真格不再动手动脚,只牢牢的把锦华抱在怀里,笑眯眯的睡过去了。 害得锦华因为枕着他的手臂,又被他圈在怀里,连那死沉死沉的长腿都要搭在她身上,整夜不得舒展,睡得极其不舒服,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痛,只好咬牙自己忍了,只让无眠和桃子给她揉捏了半天。 俩丫头如今在她面前胆子也大了,在她背后挤眉弄眼的笑,一脸的心照不宣,搞得锦华只觉的更加的气闷。 ------------ 二十二探病1 茗姨娘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领着明青过来结结实实的给锦华磕了三个响头。 对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嫡母”磕头,明青很有些别别扭扭的,但最后,总归还是听了他姨娘的话,含糊的说了声“谢过母亲”。 锦华也有点别扭,可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无奈也只好端起了嫡母的架势,肃了容,嘱咐他好好读书,以图将来能蟾宫折桂,光耀门楣。 明青见她一脸的认真和诚恳不似作伪,不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认真的点头应着了,手心里紧紧握着拳,暗暗下定了决心。 茗姨娘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面色激动的再三感谢了锦华,这才领着明青去了。 过后,虽然自己不亲自过来,却总是隔三差五的遣小春过来送东西,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的,有荷包,帕子,络子等物,都是给锦华做的,给李茂林的则一件都没有,真是太会揣摩人的心思了。 锦华倒也不忌讳,见那些小物件阵脚细密,用料也考究,样式也很新颖,便也拿出来准备赏人用了,并不束之高阁。 就连明青,下学之后来请安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锦华,“这是在街上一家小吃店里买的,他家做的绿豆糕特别好吃,听说您爱吃这个。。。” 还没等说完,脸已经红透了,没等锦华说什么,一下子就把点心搁在桌子上,转身便跑了。 倒让锦华愣在那里,半晌才笑起来。 这别扭的孩子。 茗姨娘自觉的不常来她跟前转悠,碧姨娘又被禁着足,锦华眼前真是特别的清净。 就连跟着游奶娘来请安的明玉。眼瞅着行礼什么的,也比以前大方了不少,虽然仍然不爱说话,但礼数上总是不差的。这个游氏果然很有两把刷子。 无眠和桃子把院里的财物和人事管的也是井井有条的。 刘锦华有了好心情,便又把心思放在了花想容上面。 如今,对襟褙子已经流行了起来,听说,就连省城那边,都受了河滨县的影响了,竟然直接就称这种褙子为“河滨褙子”。听的人怪好笑的。 锦华就琢磨着,在对襟的宽窄、长短和花样上再做些文章,是对襟褙子的花色再多样些。 她不能出门。便只让桃子把图样传到了花想容那边去,然后在月底看着朱阁送来的账本笑得心花怒放,却又不敢让李茂林看出来。 她不用想也知道,若是李茂林知道她为那么点小钱高兴成那样,肯定又要嘲笑她了。 不光是花想容的稳中有增的利润让她高兴。尤其是看见一向领先潮流的二奶奶穿了一件跟风花想容对襟褙子的衣裳之后,心里的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 二奶奶见锦华的眼睛绕着她的新衣裳转,不禁伸手弹了弹她新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昂着首得意道,“嫂子,这可是最近正时兴的款式。就连不少官家的夫人奶奶们都跟着学呢。要我说啊,你也该做一件穿穿,否则还真会让人笑话喽。” 锦华在家时从不穿自家铺子里的新鲜式样。只等别人穿的多了,自己才做上一两件来穿,以免落了有心人的眼。 因此并不理会她话里的嘲弄,只忍着笑频频点头。 张氏见她一副不气不恼的样子,转过身去撇了撇嘴。暗骂这人是个傻的。 可不是么,又是给庶子找先生。又是给继子换奶娘的,费这么大劲干嘛啊,还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要她说啊,让那什么庶子、继子的能够平安长大,没一碗药把他们结果在娘胎里,已经是给他们天大的恩赐了! 刚到十一月底,曾氏便遣了赵婶子上门,说是大房那边小菊姨娘生了个儿子。 锦华吃了一惊,大略算算日子,“这还不到时候吧?” 赵婶子点点头,“是早产。好像是那孩子很有些瘦弱,不够斤两。小菊也折腾去了半条命呢。” 是么,那女人居然又生了儿子! 不过,从目前这种情况来看,不知是的她幸运,还是不幸了。 “不过是个姨娘生子,随便随点礼也就是了。”人自然是不必亲自到场的。 “奶奶的意思是,想亲自约了您一起去看一看呢。” 母亲这是想去看大伯母的笑话吧? “只不过是妾生子罢了,还是师出无名啊。” 赵婶子看了看四周,附耳过来,“据说,那边大奶奶生病了,病的还不轻呢。” “哦。”锦华了然了,大伯母这是被气病了吧。 按理说,母亲与自己都该去探病的。是真心也罢,假意也罢,这一趟都是必须得走的。 如此便直接领着赵婶子去拜见了李夫人,说是自家大伯母病了,想回家去探病去。 人家娘家都来人请了,李夫人也不好当着人的面为难儿媳妇,只好脸色不大好的答应了。 锦华才不管她心情好不好,得了许可便回了自己院子。 晚间,李茂林回来,也赞同她回台子镇看看。 他隐约也知道两房之间矛盾很深,便装模作样的劝道,“不管怎么样,亲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哪!你去示好是应该的。就是上一辈有些恩怨,也不该应在我们这一辈身上。” 锦华闻言一阵气闷,扭过头去不看他,也并不出言反驳,暗地里却翻了无数白眼,暗骂李茂林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个人怎么能理解得了自己心里对那些人的那股滔天恨意!只有他们过得不好,自己心里才舒坦些。况且,这一次,自己本就是去看笑话的。 我可不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李茂林夜里又想动手动脚,就被她毫不客气的在腰间软肉上拧了好几把,把个李茂林疼得恼羞成怒,翻过身去自睡了。 本来他以为锦华肯定还要哄回他的,谁知锦华竟真的没了后续,到底还是没成事。 李茂林只道她不知哪根弦搭的不对,打死也想不到是自己那一句话惹得祸。 第二日,锦华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早早出发。 李茂林还专门派了李三替她赶车,先到了娘家去接了母亲,顺便又让桃子把李茂林给安排的送给大房的礼物拿了一半下来,直接送到自己家后院去了。 锦华吩咐的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 李三手里拉着骡子,假装忙碌的检查骡子的嚼头和鞍辔,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锦华看着他挑了挑眉。为了他媳妇,量他也不敢回李茂林那里告黑状。 一想起那人昨晚的嘴脸,锦华心里便一阵又一阵的膈应。你知道什么啊,就在那里充大瓣蒜! 我呸! 曾氏见此暗地里掐了她臂膀一把,责怪的瞪她。这孩子,怎么这么肆无忌惮啊。 锦华却依然故我。曾氏也无奈,她自然更加不想把什么好东西给送到大房那边去的,只好任由女儿胡闹了。 锦华检查了剩下的礼物,自己与母亲两个去,这些东西也足以换一顿餐饭了。恩,正好。 路上,娘俩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不久,就到了台子镇。 锦华又看见那熟悉的门楣,心里那沉甸甸的感觉禁不住又压过来。她不禁暗暗告诫自己,不要难过,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再也不是前世的厄运了。 如此,心里才好过些。 二人到了家,自然先得拜见老爷子。 很长时间未见,刘老爷子头上白发多了不少,到底是上了年纪了,但精神还很不错。至少,比他大儿子要好上一些。 锦华再看他那以前万事不发愁、只管捧着肚子呵呵笑的大伯,脸上终究带了几分疲惫之色。 妻妾相争,后宅不宁,虽然多了个儿子继承香火,但身子骨又不大好,尚不知是福是祸呢。 如此种种,终归让心宽体胖的大老爷也郁卒起来了。 老爷子见了如今分家领过的二媳妇和三孙女,见娘两个精神奕奕,身上打扮虽然素净,但用料都很讲究,头上、身上金银玉器都穿戴的很是妥当,身后又各自跟了婆子和丫头来,早已不是那个当初那任人拿捏的摸样了,对比自家大房如今的情况,心里真是要多膈应,有多膈应了。 然而,人家又是好心好意探病来的,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处,只好忍了心中的厌恶,挥了挥手让她们自去了。 赶紧走,赶紧走! 锦秀和锦凤倒是客客气气的接到了二门来。此时天寒地冻的,也难为她们被寒风吹得脸都红了,还一边跺着脚取暖。 锦秀脸上一派平静,锦凤则愁眉紧锁,精神很有些萎靡。 曾氏问候了一下锦秀的儿子,聊了几句后,就低声问锦秀道,“那孩子,不太康健么?” 锦秀脸上的笑便凝了凝,也低声道,“劳烦二婶惦记着了。这次是在凶险的很。。。差点把命扔了。。。孩子瘦弱的跟小猫似的,不过性命倒是无碍的,昨天刚刚开始能喝点奶了。。只是大夫说,只怕是伤了身子,日后再不能生的了。” 几人的气氛不免有几分压抑。 曾氏便把两人带来的给菊姨娘儿子的礼物交托给她,“你代我们转交吧,我去你母亲院里看看去。” 锦秀含着笑应了,转身去了。 ------------ 二十三探病3 锦华随着母亲踏进大房的院门,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少了些人气的关系,便觉得院子里有些萧索之意,就连檐上也长着几株枯草,随着寒风摇来晃去的。 两人坐在厅里等着,就有个陌生的丫头给端上了热茶来。 这丫头长的其貌不扬的,见了人畏畏缩缩的样子,让锦华不由得想起麦子来了。 她知道,麦子是做了锦凤的陪嫁丫头,一起陪嫁到曾家去了的。也不知怎么的,锦凤很少带着她出门。是因为麦子长相寻常,所以搁在家里放心吧?也不知是对麦子放心,还是对。。。那人放心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兴许是不太通风的缘故,闷闷的有些呛人。 曾氏是个爱洁的,坐在那里颇有些不太好受,不停地在脸前挥着帕子扇着。 幸好,片刻后,锦凤便挑了帘子出来,一脸尴尬和歉意,“那个。。。二婶,我娘她。。。刚吃完药睡着了。。。您看。。。” 嗐,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刚才里屋还传来低语之声,感情那是闹鬼么? 被人如此明显的打了脸,曾氏明显的一愣怔,脸色很是难看,但是,转眼想到屋里那妇人的囧境,这才又掩着嘴笑起来,一脸大度的道,“既然大嫂睡了,我们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可不能扰了大嫂休养啊。” 锦凤很是羞愧,忙将功补过的热情邀请,“二婶和三妹且到我那屋坐坐去吧,这屋里实在太闷气了。” 也不是她心胸宽广,跟一直闹的不愉快的二房要冰释前嫌,而是不得不为之,不得不把眼前这两位招待好了。否则。让那位知道了,还不又得跟自己甩脸色看啊。 锦凤想到那张冷脸,心里不禁又一抖,心下不禁恨得牙根都痒痒。 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知道。 新婚之夜,在那个自己憧憬了无数次的夜晚,那人竟然喝的酩酊大醉,两个人就那么溜溜儿的在一张床上躺了一夜! 锦凤不禁庆幸,幸亏那人上头无父无母。无人管着去查验什么喜帕。二婶虽然在堂上坐镇,却也不好意思真个找她去要那东西,自己这才躲过了一劫。。。 否则。若是别人知道了,自己还活不活了!说出去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堂堂的刘家二小姐,居然连自己的丈夫都笼络不住。。。 过后好几天,她用尽浑身解数,百般的温柔对待。小意奉承,最后还把自己的嫁妆都直接供出去,“求”着人家替自己管着那些田地出产。。。才终于换得了那人一个好脸色。。。 想起那几天的煎熬与耻辱,锦凤就觉得后怕。 自己但凡说了哪句话不对,或是轻视了他,轻视了他的家人。或是,说了二房人什么不好的话,人家也不吵不闹。就是拉下一张冷脸,甩甩袖子就去了书房,然后,吃饭、睡觉都在那里,连自己的房门都不踏进一步。直接让自己独守空房。 自己在那府里简直说句话也要字斟句酌,处处小心。生怕又惹恼了那位小心眼的祖宗。 唉,好个心狠的郎君啊。然而,想起那人皎皎如日月的风姿,俊秀英挺的眉眼,心里又不禁爱恨交织,百般难过之后居然还甘之如饴。 锦凤轻声叹了口气,赶忙又打起精神来,不停的寻找着话题,努力招待好自己这位二婶兼姑母。 “我二叔身体还好吧?锦年读书读得如何?” 曾氏再不待见她,人家如今也成了自己侄媳妇了,只好很勉强的给她几分颜面,如此两个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锦华只在一边静静坐着,静静听着。 锦凤抽空便会瞅她一眼。她一直都觉得,这个三妹妹性格很有些冷,不大好亲近。若是换了别人,只要是自己想讨好的,没有不成的。 唯有她,自己这边再热情,她却只冷冷淡淡的,害得自己都热情不下去了,好像被她冷冷一眼就看透了似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然而,她确是自己最大的心结。 她知道,以前,丈夫是曾经对这位三妹起过意的。虽然现在好像水过无痕似的,丈夫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她半个字,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然而,越是没有破绽便越可疑。 她很想问问丈夫是怎么想的,当初他和锦华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她不敢问。 当然,她也知道,这事她问了也白问,而且只会引得那人震怒。。。 虽然算起来,这场婚事是自己赢了,成为秀才娘子的是自己。只可惜,自己在她跟前却始终抖擞不起来。 因为,人家嫁的也很不差。 一想到此,她心里就丝丝拉拉的难受,恨不得刘锦华过的凄凄惨惨、惨惨戚戚,方才衬托的自己过的万事如意,家庭美满。 虽然是商户,虽然是填房,可是,瞧瞧人家的穿戴,人家身上穿的天水碧色府绸暗纹棉袍,虽然很是素淡,但那衣料和剪裁,穿在身上格外的妥帖,头上只一只白玉簪子挽着发,可就那一只簪子,就生生把自己头上特意斜插的并排的三只金簪给比下去了。。。 锦凤心里酸水大冒,忍不住乜斜了锦华一眼,道,“锦华,看来你的日子可是过的很不错啊。” 虽然是调笑,但话里的酸意锦华自是听得出的,便微微一笑道,“二姐说的哪里话?难道二姐日子过得就差了么?” 锦凤被她毫不客气的说回来,又不敢对着人的亲姑母露出对那人的不满来,只好讪笑道,“自然是好的,自然是好的。” 锦华却笑着臊她,“二姐好不知羞也!” 锦凤恼的打了她一下,众人都笑起来,这才把刚才的事掩了过去。 锦华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位二姐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虽然极力隐瞒,有些事情大家伙却都是有眼睛的。 族里佃了她家田地的,偶尔会携了礼物上门去看望自己父母,闲谈中便曾说起过不少大房的事。打量大家都不知道呢。 自成亲后,那人便很少来刘家。据说偶尔来过一回,锦凤当着人的面大发娇嗔,对着那人颐指气使的,大概是想秀恩爱吧,不料反而惹得那人大怒,居然连理都没理她。一甩袖子转身就自顾自走了,把个锦凤直接就晾在了娘家。。。后来还是锦凤自己回过神来,马上就厚着脸皮追出去了。 族里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可都在说这位刘家正经的二小姐在“倒贴”她那位出身贫寒的秀才相公呢。不但是“倒贴”,而且是上赶着“倒贴”呢。 不过,锦华没有揭人短处的癖好,见她苦撑场面,自然也只笑笑便作罢了。 中午好歹在大房吃了一顿饭。吃完两人也不久留,就告辞回了城。 锦秀和锦凤再次把两人一直送到大门口。 “二姐你什么时候回家?”锦华礼节性的问候了锦凤一句。 锦凤摇摇头,“母亲这两日病的不轻,我还得住上两天才放心呢。” 说来也巧,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辆青油骡车正停在门口。帘子一掀。一个男子便自车上跳下来。 青布素棉袍,厚重的褐色披风,清俊的眉眼。好一个清秀少年,正是曾尚才。 几人俱是又惊又喜。 锦凤早一步当先的抢上前来,笑着殷殷问他,“夫君这是接我来了?”声音里的欢欣满满的都溢了出来,激动的脸颊都红了。 曾尚才被她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暗地里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谁来接你了?岳母不是病了么?”虽然不愿意跟大房打交道,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错的。 锦凤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更加喜悦了。原来这是来看望母亲来了啊,如此甚好,省的他跟自己爹娘老是不冷不热的,让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人。算起来,他已经是多久没来自己娘家一趟了啊。 曾尚才却绕过她的身子,先去给曾氏见礼,脸上绽开了一个真真切切的笑容,“真巧,竟然碰到姑母和。。。锦华了。”灿若星辰的眸子迅速扫了一眼背后的女子,便很快的滑了过去。 曾氏也很长时间没见他了,自然是高兴的,却又不忿他竟然也是来探病的,脸上便淡淡的,也不去看他,只敷衍道,“既然是来看望你岳母的,便快些去吧。我们也正好要走了。” 曾尚才见她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对,心里自然猜到自家姑母的心思,忙笑道,“姑母且等我一等,反正我待会儿也是要走的,不妨跟姑母一起,正好能护送你们一路回家。” 曾氏见他如此说,心里简直熨帖的很,反而不好意思这么快就把人家的乘龙快婿给拐走了,刚想拦着他,曾尚才却已经疾步走了进去。 锦凤脸上又红又白的,使劲跺了一下脚,赶紧追了上去,扬声喊道,“夫君,你等等我!” 瞧瞧人家,夫君,夫君,喊得多溜儿啊。 锦华暗地里撇撇嘴,只好先跟母亲到骡车上坐着。 锦华却不愿意让他护送啊什么的,便催着母亲走,“人家是来看望大伯母吧,这么着不好吧?” 曾氏想了想,便也点点头,“算了,不跟你那大伯母争这个高低胜负了,看在她病病歪歪的份儿上,且让她一让。”说到底,这一回合还是自己赢了不是?打定了主意,便令李三启程。 锦华暗暗的便松了口气。 不想这口气刚呼出来,马车刚刚出了台子镇没多远,后头便有粼粼的车声传来。 曾氏撩了帘子往后看看,便叫李三慢下来等一等,叹了口气对锦华道,“那孩子也是个倔的,到底追上来了!” 锦华皱着眉头往后看了看,果然是曾尚才的骡车。只是那车帘被风吹开之处,不只曾尚才一人坐在车里头,那声称“再住两天”的二姐锦凤正紧紧的挨着她的夫君坐着呢。 ------------ 二十四贺喜 幸亏一进了河滨县城门,那对伉俪过来给曾氏施了个礼,告了别,便自己走自己的了。否则,让那两个人的马车一直跟在自己晃晃悠悠的,锦华真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曾氏打着帘子,满含疼爱的一直看着她的侄子走回骡车那里去。 在那个人转身的那一刻,锦华才把一直垂着的眼睛抬起来,定定的看向他的背影。 依然是挺拔的身躯,依然是一身的风华。 锦华不由得微微有些恍然。这人简直跟不老的妖精一般,就算自己跟他相看两生厌二十多年,历尽沧桑,他也并没有多见老。相反,自己却。。。 长的好看的男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即使是认清他真面目的锦华,当她处在如今这样一个安全的距离,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 这个距离正正好,远远看着,接触不到他给她带来的无边冷意,刚刚合适。 锦凤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微微皱了眉头,一拂袖子,快走几步,跟她拉开了距离。 锦凤停了一下,马上又追了上去。 也许,只有这样时刻主动追逐他的脚步的人,才是他最适合的妻子吧? 而自己,只会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倔强的站在原地,不肯去屈就他,讨好他,纵容他,迁就他,打死也做不到能微笑的看着别的女人依偎进他的怀抱,打死也做不到能微笑的看着他对着别的女人笑。。。那么结果,两个人只能渐行渐远了。 锦华忽然好似悟出了一点什么,低头哂笑了一下。 在曾尚才登车的那一霎那,他似乎有所觉,忽然又回身望了过来,却只看见那骡车的窗帘正飘然落下。车轮启动,沿着街道慢慢远去了。 李茂林今天难得回来的早,得以在家里吃个团圆饭。 锦华也很高兴。有他在,饭桌上的气氛总要轻松一些,至少对自己来说,老爷子和老太太的脸色就没有那么难看,自己也能好好吃顿安安生生的饭。 饭后,他冷着脸挥退了两个儿子,“你们先回房吧。”连带着跟出来的无眠,也一块轰了回去。 等他们都走远了。看看四外无人,他才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在她耳边道。“平常没时间陪你,今天我陪你在院子里散散啊。” 锦华看了他一眼,微微撇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茂林看她皱着鼻子一脸的嫌弃。忍不住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拉下脸吓唬她道,“不要淘气啊!” 两个人并排着在甬路上走,李茂林冷不丁的去抓锦华的手,把她吓了一大跳,赶忙抽了出来。“做什么啊!好个没羞没臊的!小心让人看见!” 李家的院子实在是小,连个遮遮挡挡的地方都没怎么有,这样拉拉扯扯的。实在很容易被人瞧了去。 李茂林却把眼一瞪,“怕什么,我看哪个敢背后嚼舌头!” 锦华冷哼一声,“若是别人见了,你说他们会骂你不正经呢。还是会骂我不守妇道?” 你是不怕的,可是我怕啊! 自己本来就不受公婆待见。如今这一幕若是传到他们耳朵里,肯定不会怪自己儿子不庄重,只会骂儿媳妇蝎蝎螫螫的不正经,勾引的儿子没个正形。 若是传到外面去,那就更不得了了! 李茂林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但嘴上却不肯服软,嘟嘟囔囔道,“就你事多!”话虽如此说,人却乖乖的离得远了些。 天色已经黑下来,两个人也不打灯笼,安安静静的转悠了一大圈。 有他在身边陪着,锦华心里莫名的感觉到安宁和平安。这种感觉实在不坏。 可刚回了屋,李茂林顿时又露出了真面目,挤眉弄眼的问她,“你沐浴么?我想洗一洗呢。” 锦华早就料到如此了。这是个很现实的人,平时对自己也算相敬如宾的,感觉平平淡淡的,绝不会曲意奉承,也没有细心体贴,只有到了有所求的时候,才不遗余力的放下身段来讨好自己。 “我昨个儿刚洗了,现在不想洗。”锦华一本正经的道。 他追在她身后不肯罢休,“你洗洗吧,洗洗吧。”又故意朝她耳朵上吹了一口气,“我来帮你洗啊!” 锦华捂住耳朵,气的脸都红了,转身死命的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敢!” 这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啊,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刷新自己的认知呢。 李茂林一看她真要恼了,才不敢再逗她,不高兴的冷哼了一声,便自己喊了人抬水洗澡去了。 当然,他这个澡是不能白洗的,上了床就开始上下其手的不老实。 锦华今日所见所闻信息量太大,实在是毫无心思伺候这位爷,便不耐烦的左推右挡。 然而,这个人从来不知进退,一贯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他又是练过拳脚的人,那手一抓,就跟钢铁一样有力,刘锦华那点阻挡根本不是对手,一会儿就衣衫凌乱,溃不成军了。 气的她翻过身去,趴在枕头上,死命揪着自己亵衣,装死,就是不肯动。 这个哪里难得倒经验丰富的李某人啊,他反而得意一笑,看着在漆黑夜色中依然白的晃他眼的后背,简直如白豆腐一般的可口动人,让人忍不住俯下头去,细细的亲吻品尝。 锦华浑身一僵,只觉得他唇舌所到之处,麻煞煞的难受,却又奇痒无比,终于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刚进了腊月,静怡的婚期也就到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礼送的重一些?” 锦华早就知道,李茂林跟他姑母的关系那是非常亲近的。 李茂林闻言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该送什么礼,你还得跟弟妹商量一下再说。一家子的兄弟,送的差别太大总是不好。要是觉得不够,私下里,你再多填补上一些也就是了。” 李茂林说的倒是好听,事实如何,锦华心里又怎么不清楚呢? 若是大房礼物重了,便显得二房不够大方了,不就是生怕打了他那好弟弟的脸么? 锦华心里腹诽,面上却不露,真格去跟张氏去商量。 这还是她成亲以来,第一次到二房院中来呢。 ------------ 二十五贺喜2 锦华之所以成亲这么长时间头一回来二房院里,只因为一成亲,两位长辈以及连带着二房那边就已经跟刘锦华摆明了车马,处处昭示“我们不欢迎你”。所以,一些必要的环节,比如妯娌之间串串门子之类的,便都被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 包括李茂林在内,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反正锦华也不喜欢他们,无需强装笑脸应付人,乐得个清闲自在。 锦华立在屋里定睛观看,只见屋中家具十分精致,各种花样的瓶子摆放在各处,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至少比起大房那边来,是金贵上不少的。 听说这位二奶奶虽然娘家豪富,嫁妆却不像个样子,那这个屋里的东西,不知是老爷子偏心给他置办的,还是这位二奶奶借着管家的机会,暗地里捞的油水呢? 下人里头也有爱打听的,传着说二房私底下已经买房置地,赚了不少的私房钱了呢。 二奶奶一惯还是打扮的珠光宝气,头上并排插着几根金簪,身上穿着大红色暗纹府绸褙子,鲜艳夺目。 她长的虽然矮小了些,又生得黑,却很会打扮,脸上涂了上好的脂粉,衣裳也很是讲究,浑身捯饬起来,还真是个很有威势的美人呢。 她见锦华忽然过来,脸上难掩惊讶,又见锦华大大方方的四处打量,便故意笑了一声,“嫂子,你看我屋里,收拾的还行吧?我就爱收拾屋子,原本这屋里也没什么,还是我娘家爹看不过去,一点点帮我置办的。” 好吧,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不知道你那爹是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守财奴啊!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不过。锦华无意掺和李家的这些烂事。李老爷子和李茂林人都精着呢,又不是傻子,既然他们眼睁睁看着二房捞银子而选择了默许,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自己茄子事啊! 锦华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又不愿跟她扯什么闲篇,便开宗明义,跟她商量起给静怡添箱的事儿来。 “嫂子你说该如何?”张氏却不接话,反而来探锦华的底。 锦华不喜欢她看自己的那种带着探究的眼神。直接道,“咱们跟姑母那边关系一向亲厚,若是少了。恐怕说不过去。要我说,也得一根品相好一些的金簪或是项链之类的。弟妹说呢?” 张氏听了拿帕子掩了唇一笑,“咱们家确实跟姑母家关系要好,可细说起来又有不同。咱们那位姑母啊,心可偏着呢。她心里边可只有大哥,却看不上我们茂森的。” 锦华没料到她竟然直愣愣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笑了一下,低头佯作喝茶。 她记得张氏见了田夫人母女可是热情无比,上赶着巴结的。看起来关系处的极好的样子,可如今为何又对田家诸多不满了呢? “嫂子你大概不知道,我听母亲提起过。说是大哥小时候姑母可是亲自照看的,感情自然就不一般。” 锦华能说什么接住这满口酸味的话呢,只能笑道,“我倒不曾听你大哥说过呢。” 谁知张氏的谈兴上来,拉着锦华大倒起苦水来。“说起我们这位爷,可真要愁死人了。这学上了十几年。考试也考了好几次,可却次次名落孙山。小三十的人了,却只让大哥在外边吃苦受累,自己在家只吃闲饭,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难受着呢。本来我想着,田家姑父身为本县主簿,交游广阔,让他找找门路,托托人,想办法弄个秀才的功名应该不是难事吧,熟料的那姑父一听,险些恼了,说我们是不务正业,徇私枉法啊什么的,一顶顶大帽子就往下扣啊,真要把人给吓死了啊!就这么着,把我们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给训斥了一顿,哎呦我的天哪!” 张氏一边说着,一边打着手势,很有些激动。 锦华又垂下了眼帘,心里暗道,这位二奶奶好大的口气啊!你以为弄个功名那么容易呢,就凭一县的主簿,就能买卖功名了?你以为衙门都你们家开的呢。 原来是为着这事跟田府恼了呢。可恨那个人,这些私密事儿捂得可叫严实,竟一点儿都没透给自己。 哼,在枕间说的甜言蜜语不少,却没半句实话,跟自己这是隔着心呢。 锦华心里冷笑,嘴上倒也劝了张氏几句,“我们妇道人家虽说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少,但我却也知道,这功名可没有那么容易得的。。。” 锦华倒也是实话实说,可这张氏却认定了是田家不出力,压根就听不进去,“嫂子可别说了。你是不知道咱们那位姑父的脾气,那就是一个字,冲。直愣愣的对着我家那位就去了,他也不想想,好歹也他是奔三十的人了,到了外面人都尊称一声李二爷,怎么就那么不给脸呢!说的我们家那位上不来、下不去的,自此再没上过门!” 锦华见张氏很是忿忿不平,觉得若自己再劝,恐怕会得罪了这位小心眼的弟妹,便也不再说什么。 所以,张氏一力主张只送上件普通的金饰也就罢了,锦华也就点头应着了。 张氏见她虽然坐在暖哄哄的屋里,去了外面穿的大氅,但颈间还围着一个灰鼠毛的围脖并不往下脱,眼睛转了转,便取笑道,“嫂子,这屋里可暖和着呢,何不除了这围脖?嫂子竟是不热么?” 锦华闻言却慌乱了一下,藉机站了起来,告辞道,“不用麻烦了,天色不早了,我也改回院子里瞧瞧了。” 张氏见她不依,心里边更是确定了,强仰着笑脸把锦华送到了门口,等锦华一走,她的脸色便刷的掉了下来。 她的眼睛尖的很,见锦华推拒,便仔细朝她颈子见瞅了一下,果然见微微露出一丝红痕来,心里头顿时好像被堵住了似的,憋闷的难受。 她就不明白了,凭什么这个乡下村姑怎么处处都要比她强了? 一个出身小门小户的,竟然让她那大伯哥跟魔怔了似的,宁肯跟他亲爹娘闹翻了,也要娶了她。为此,竟然还把原来的通房丫头给打发了? 尤其可气的是,人家年纪轻轻的,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居然一过门就是长房长媳了,自己这勤勤恳恳为李家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的又算哪颗葱呢! 再看看自己院里,虽然自己管二爷管的严,不错眼的盯着,可到底还有两个姨娘一直在自己跟前转悠呢,哪里比得上大伯哥对那女人的看重?自己可是听说,大伯哥许久没到他那两个姨娘那里去了。 身上竟然有吻痕了。。。 越想越觉得心头郁闷难当,不禁抬起涂着猩红丹蔻的手使劲揉着胸口,才觉得好受些,一抬头,正见有个人在廊柱后头探头探脑的看,见自己过来却又吓得马上缩了回去,不禁大怒,伸手一指,骂道,“是谁那里没规没矩的,还不快些给我滚出来!” ------------ 二十六贺喜3 今晚,李茂林回来的有点晚。 锦华点着灯,随便翻着一本诗词,做足了等他的姿态,虽然心里因为白天的事有点不太舒服。 不过也没什么了,人家的亲弟弟么,自然是不愿意说起那些不好听的事儿的,以免损了他亲弟的面子。 锦华宽慰自己,哗啦哗啦的翻着书页。 如果自己先睡,再被他回来给闹腾醒的话,自己肯定会再也睡不着了,那种感觉相当难受,索性现在就等着他,顺便给自己赚点贤惠的名声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困的睁不开眼睛的时候,那人终于回来了,一进屋一阵酒气就扑面而来。又喝多了。 锦华很是厌恶酒醉之人,也不多话,下炕扬声让人送进热水来,把人挥退下去,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手擦脸,又伺候着他换衣裳。 李茂林醉眼迷离的,站都站不稳似的,双臂一伸,就把她抱了个满怀,嘿嘿笑着,没头没脑的就往她脸上亲去了。 又来这套! 锦华很不喜欢,皱着眉使劲推了他一把,李茂林本就有些站立不稳,这下就把他推了个趔趄,两手一下扶住屋子当中的八仙桌,才没摔倒,把个李茂林都给推愣怔了,愣愣的看着她,疑惑的道,“你做什么啊?” 锦华心里打了个突,忙补救似的,顺手捞了他一把,把他的胳膊扶住,假意娇嗔道,“看你醉的,站都站不稳了!” 李茂林脑筋不太清楚,闻言又嘿嘿笑起来,刚才的事便不追究了。 锦华暗暗抹了一把颈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因为他是个醉汉就大意了啊。 锦华给他换了衣裳,又把他扶到了炕上去躺着。 李茂林一边歪歪斜斜的走,一边用他粗糙的大手伸过去摩挲妻子白嫩的脸颊,嘴里口花花的调笑道,“小亲亲,爷一晚上没在家,想我了没有?啊?” 这是什么狗屁话?!你当我什么人了,青楼里的窑姐儿啊?! 她最是厌恶这种没正形、不庄重的,偏偏自己就嫁了这么个东西!把个刘锦华给气的,手都哆嗦了。恨不能一把就掐死他! 那个人身材高大,压在肩上还是挺沉的,锦华心里有火气。到了炕前故意猛地一撒手,同时飞快的撤开了身子,那人便直挺挺的摔在了炕上,只疼的蜷缩了身子,嘴里“哎呦”乱叫。 刘锦华双手抱着肩。放肆的冷笑了数声。我摔不死你! 反正屋里只自己一人,嚣张些也没人知道。哈哈哈! 李茂林毕竟皮糙肉厚,不一会儿就又缓过神来了,侧着身子支着手臂双眼迷离的朝她招手,“来啊,华。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啊?快来啊!” 那声音跟灌了蜜糖似的,甜的死人,还九拐十八弯的。让人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呸,色胚! 锦华暗地里呸了一声,脸上却笑眯眯的,假作关切的道,“你先睡吧。我去让人给你烧壶热茶来。”说罢毫不犹豫的一拧身出了里屋,那人晾在了那里。 锦华故意在外间磨蹭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屋里便鼾声大作了。 她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踮着脚尖回了里屋,过了一会儿,见那人四仰八叉的躺着,腆着肚子睡得挺沉,这才放心的越过他爬上炕,想了想,又踢了他一脚泄愤。 她也是没胆子使大劲儿,李茂林只被她踢得略微动了一下,依旧无知无觉的呼声大作。 锦华鼻子里哼了一声,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这才脱了衣裳,正准备吹灯的时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就又从炕上爬起来,披着棉袍提拉着鞋又下了炕,跑到屏风那里,拿起刚才那人换下的衣裳使劲嗅了嗅。 只是一股难闻的酒气而已,并没有什么烂七八糟的脂粉香味。 刘锦华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嗅了又嗅,最后才嫌弃的又把那衣裳扔了回去。 刘锦华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床上的那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失望,慢慢回了炕上躺下,这次却是很快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家已经约好了去给静怡添妆,明明是早就说好了的,谁知李夫人忽然觉得身上不舒服,而张氏则说娘家有点事,必须让李茂森陪着回去一趟,结果就只剩了锦华和李茂林两个去了。 二房如此说锦华倒也理解,这是不愿上田家的门了。可是李夫人,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可还好好着呢。难道这李夫人跟田夫人姑嫂之间也有过节? 锦华虽然好奇,但看着身边那人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把想问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老早就醒了,在净房里吐得昏天黑地的,锦华暗呼活该,是以现在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这人是死要面子的,又好护着他家里人,自己还是不要揭他的伤疤了吧。 田府要办喜事,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田夫人一见只有夫妇两个孤身前来,脸上绽开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不过,田夫人那是什么人啊,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拉着锦华的手亲切的问候,“这么久没见你,我还真有些想你了呢!”说罢笑吟吟的看着她,好似有所期待似的。 锦华也很喜欢这位姑母,但以前总是叫姨母的,如今变换了角色,也知道田夫人在期待什么,只好红着脸道了一声,“姑母,锦华也时常念着您呢。” 旁边的田静怡已经拍着手闹起来,“哎呦,大表哥快来看啊,我刘姐姐害羞了呢!” 李茂林也在一边笑呵呵的看热闹,转脸却又瞪了一眼静怡,斥道,“都要成亲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田静怡哪里怕他啊,当下便不服气的做了个鬼脸,气的李茂林作势要打她,静怡赶紧一下子闪到了锦华的背后。 田夫人又是气,又是想笑,叹着气对锦华道,“你看看静怡这副孩子心性,真要嫁出去了,叫我怎么放心啊!”脸上既是女儿即将成人的喜悦,又满含隐忧和焦虑。 锦华很是理解田夫人的慈母心态,只好宽慰道,“她迟早会长大的。而且,这种无忧无虑的性子,我看挺好的啊,过日子可不就是这么过么?” ------------ 二十七贺喜4 当着田夫人的面,锦华把李家人的添箱礼,连同自己的,都拿了出来,交给田静怡。 田夫人含笑看着,一面说的感谢之类的客气话,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 等和静怡携着手到了她的闺房,锦华方才又取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是一套精致的金饰,细细的项链,缀着一对双飞蝶,耳线也是细细长长的,手链也是一对,俱是细长链子缀双飞蝶的款式,虽然费不了多少金块,却打造的很是精致,样式也精巧别致。 “刚才的礼物是我作为你大表嫂送你的,现在的礼物是我作为姐姐送你的。”锦华含笑看着静怡,振振有词。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姑娘的。 静怡眼睛一亮,拿起来细看,“真漂亮!”当场便要戴起来。 锦华便亲手帮她系着扣子,同时毫不客气的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亲手画出来的图样,让了出名的能工巧匠人给打的,世上独一份的呢!” “真的?”谁不爱独一无二的东西?静怡更是高兴不已。 这一份礼物确实是锦华精心准备的。自己的成衣铺子实在是依仗田夫人良多,于情于理都得好好表示一番。 自己让朱阁打理花想容,跟官府打交道的事项却是全随了田夫人的绣坊去的,并没有用李家的关系渠道。 对此,锦华并没有专门跟李茂林提起,李茂林也从来不过问。 锦华琢磨着,大概他也是希望如此的,这样不正好拉近与田家的关系么,完全是互惠互利的一件事。 如此正好,锦华也希望自己的嫁妆自己管着,不跟李家的生意有什么牵扯才好。 她们俩兴高采烈地品鉴了半天首饰。静怡又兴致勃勃的拉她去看自己的嫁衣,“姐姐快来看,这是根据你的图样裁剪出来的,快绣完了,你来看好不好看?” 嫁衣的款式是锦华画了托了李三送来的,上面的绣样则是田夫人亲自选了,再让手下的绣娘绣的。因为田静怡并不擅长此道,只在最后收尾的时候让她插上几针尽尽心意罢了。 大红茧绸的嫁衣,上面绣着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图样,十分精致好看。锦华见了赞叹不已,“真好看,我觉得比我那件要好看呢!” 静怡一面止不住的笑。一面又谦虚道,“那是因为姐姐帮我画的样子好看啊!我娘绣房里的绣娘技艺虽然不差,但是,我觉得还是比不上姐姐的手艺鲜活呢。“” 锦华一敲她的头,“哎呀死丫头。难道你还想着让我亲手给你绣嫁衣不成?” 两姐妹嘻嘻哈哈笑闹了一会儿,锦华后知后觉,左右看了一下,“李嬷嬷不在么? 静怡得意的笑,“我娘说我成了亲以后自在了,让我最后松缓几天。把李嬷嬷又调回她房里去了。” “啊,姑母对你可真好!” “那当然了!”静怡笑的一脸的甜蜜,笑完了却又沉静了下来。在娘家自然是好的。可将来出了阁。。。 静怡也看看四周,凑近了锦华贼兮兮的问道,“姐姐,你说句实话,我大表哥对你好不好?” 锦华有些脸红。啐了她一口,“你个小丫头家家的。打听这个做什么?” 静怡却摇了摇头,自以为得计,“你不好意思说我也知道,我大表哥一向是个温柔体贴的,定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丈夫!” 那人居然这么受认可么?锦华颇有些无奈,皱眉道,“你说的那人不是你大表哥吧?听起来,倒有点像姑父了。”说的半真半假的,后半句却又有点像打趣了。 静怡也笑起来,知道锦华并不爱说这个话题,便聪明的又说起绣嫁衣的事儿来。 锦华在田家过得相当愉快,在回去的车上脸上还忍不住带着笑容,惹的李茂林多看了她好几眼,“你若喜欢姑母家,以后就多来几趟。” 锦华斜睨他一眼,“我若是出门多了,合适么?再说了,母亲和弟妹若是知道了,会高兴么?” 李茂林挠了挠头,无言以对。 李茂林想了想,犹豫了半天,又提醒了一句,“静怡成亲那天,我姨母还有,咳咳,表妹大概也会去观礼的。”神色颇有些不大自然。 锦华笑了笑,“你那个表妹可不是个善茬子。不过,我这丑话可得说在前头,她若是想闹腾大了,我可不会给她留情面。” 李茂林不爱听这话,不高兴的把脸别在了一边,半天之后才又道,“我早就让母亲给她想看着婚事呢,如今也差不多了。” 锦华一声没吭,合上眼闭目养神。 到了静怡成亲那日,锦华摸着黑起来去送嫁,还特别把桃子留在家里看家,把王婆子带上了,觉得这样心里有底些。 李茂林在一边冷眼观瞧,不发一言。 按理说,作为外家,她们应该提前一天住到田家去送嫁的,可李氏没提这个茬,锦华也只好假装不知道。 这次,李家的主子无论大小,几乎全都出动了。女眷和孩子坐车,男主人们则都骑马。锦华没想到老爷子还真是老当益壮,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隐隐能看出当年的气势来。 一家人到田家时天边刚刚现出点曙光来。 自然,李老夫人以及李茂林的二叔、三叔他们不久也都到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锦华跟在李夫人后边认着来来往往的亲戚,嘴上不断喊着人。二奶奶张氏早就如鱼得水一般,迎来送往,欢声笑语不断,不时还得意的用眼角觑一下显得有些老实的刘锦华。 锦华没有跟她争锋的念头,跟这些亲戚们也不熟,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夫人。 李夫人看看不远处意气风发、不像个客人倒像个主人一般的二媳妇,再看看自己身后很是乖巧的大媳妇,总算心里舒坦了些。 可惜好景不长,只听一声“姐姐”,又一声“姨母”,这两声叫的李夫人头皮都麻了一麻。 看着迎面而来的自己的亲妹妹跟亲外甥闺女,李夫人觉得老脸通红,简直想装作不认识,直接逃进里屋去。 ------------ 二十八贺喜5 锦华早就提高了警惕,微微挑了挑眉毛,腰背也挺直了些。来了! 锦华先看那位让她印象深刻的岳桂芝小姐。哎呦,丰腴美人怎么变柔弱白莲花了有没有? 这位表妹果然瘦了不少,连带着身上穿的粉红褙子都显得有些宽大了,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下巴已经尖了起来,看着与原来的健康丰满的形象大行径庭,有点娇娇弱弱的样儿。 锦华心里暗自哼笑,该让那人来看看,蛮横不讲理的小辣椒变成了弱柳扶风,不知道会不会忽然大起怜意呢? 在她前头的岳夫人长得比她的亲姐李夫人要好看的多,但脸色却更差些,满脸的疲惫,加上是寡居之人,身上穿着青色棉布棉袍,首饰更少,使她的姿色生生减了大半去。 岳夫人满脸凄苦的看着李夫人,活像李家欠她八百钱似的。岳桂芝则双眼含泪,直接扑倒在李夫人的怀里,“姨母!” 这是什么情况?人家大喜的日子,这两位又哭又叫的,这算什么?! 锦华料的她们会生事,却没想到竟然用了这样的方式,不禁很是惊讶。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田夫人很快含着笑走了过来,一把就“强势”的握住了岳夫人的手寒暄起来,又回头喊身边的仆妇,“岳小姐身子不适,你们还不送她到里屋歇息歇息?!” 可怜,岳小姐满腹的话要对她姨母说,还没想出怎么哭诉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呢,就让两个身材高大的婆子一人拉着一个胳膊,半拖半架的就往里屋走了。 她虽然在老家时跟母亲一块被族人欺负,可自从到了李家,李家人待她们很是不错。过得那几乎算的上是正儿八经的小姐日子,搞得她自己一度以为她可以一辈子就那样逍遥的过下去,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呢? 她顾不得哭了,有点被吓住了,可一转眼正好看见后头站了做了妇人打扮的刘锦华,张嘴就要说什么,可田府的仆妇实在可恶,拿着一张帕子作势给她擦脸,偏偏擦歪了,擦到了嘴上去。让她呜呜啦啦的没把话说清楚。。。 岳夫人一看女儿被人使强,真急了,正想对着李夫人哭闹。她的亲姐姐一向心肠软。她说什么无有不应的,可她的手却被田夫人使劲一攥,顿时跟铁钳似的动弹不得,她惊讶的看向田夫人,对方已经含着笑对她一字一句低语道。“今天可是我闺女的大喜日子,姐姐可是来贺喜的,不是来闹事的吧?” 她这才忽然回过神来,这可是田府,不是自己住过好几年的李家啊。这里可是官家,自己可是得罪不起的。只好惶惑不安的匆匆点了点头。 田夫人这才含着笑道,“那姐姐去看一下贵千金吧。” 对方松开了手,岳夫人这才慌忙追着闺女去了。 锦华简直对田夫人佩服无比。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兵不血刃就让对方翻腾不出大浪来,手段实在是高超。 那方田夫人已经跟李夫人对上了,不冷不淡的道,“大嫂。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待会儿我会派人把那两位直接送回家。以后。我家可不欢迎这样来闹事的客人。”看来也是真生气了,也不给她大嫂留情面,直接一甩袖子就走了。 李夫人张嘴结舌,气的说不出话来,田夫人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自己亲姐和外甥女,居然还如此的理直气壮! 可惜她是个闷葫芦,满腹的委屈却不擅口舌,气的白着个脸呆了半天,末了只好回头恨恨的低声骂锦华,“还不都是因为你!” 锦华可不是吃素的,只见她满脸的无辜,脸上的惊讶到了十分,“母亲何出此言啊?”声音十分委屈,音量还挺大,惹得别人纷纷侧目。 李夫人当着人面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强压住怒气走到一边去了。再呆下去,她简直会被大媳妇给活活气死的! 锦华暗暗撇嘴,气死活该!拿不下你的亲妹和亲外甥女,就来拿我撒气不成?本姑奶奶可不伺候! 转身自在的拍了拍手,正好去静怡的闺房看看去。 穿着大红嫁衣的静怡往日的爽利大方全不见了,很有点紧张,一直拉着锦华的手不放,直到外头迎亲的到了,方才松开。 王家二少爷王鹏举果然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锦华在屋里远远的看了,心里也为静怡高兴。王家可是本地的名门望族,一直是书香传家,家里头规矩很大,据说成亲五年五子方可纳妾。河滨县城里的适龄的姑娘,哪个不想着嫁入王家啊?在那样的家庭里头,应该会过得不差吧。 等新人上轿走了,田家的酒席也都摆好了。 田家办喜事,自然有不少官家奶奶、小姐的过来,这些贵客,被单独安排到了田夫人房中。 李家这些亲戚则统一安排到了花厅之中。直到开席,锦华才见二奶奶张氏一脸不高兴的甩着帕子自田夫人房中出来,大概是被人请出来的吧,并没有成功混到那一席里边去。 锦华没心情理会她,只见岳家母女果然没再出现,便回头看看身边一直半步不离的王婆子,心里微微觉得有点遗憾,枉自己做了诸多的准备。 酒席宴上,李夫人韩氏的脸色自然不大好,三夫人倒是不大说话,可二夫人却一脸的幸灾乐祸,不断的寻着由头,打听“亲家姐姐怎地没过来”之类的话,使得李夫人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面对大媳妇和儿媳妇私下争锋,李老夫人却稳如泰山一般,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果酒。 锦华有点看不惯二夫人如此的嚣张,专门欺负婆婆嘴巴笨,不过想着刚才婆婆对自己的那副嘴脸,便决定作壁上观了。 回去的路上,锦华刚坐定,李茂林一撩帘子就上了车,脸色沉沉的。 锦华暗笑,这是探听消息来了,便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并不添油加醋。 李茂林气的猛地用拳擂了一下车厢壁,低声骂道,“糊涂!” 锦华却不惧他发怒,反而饶有兴致的打听起来,“她们既然有这么大的怨气,为何你把她们安排出去,也没见她们找上咱家的门呢?” 李茂林见她语气轻松,一脸的好奇,看着十分碍眼,抬手就拍了她头一下,半天才闷闷的道,“我早就跟姨母说好了,一个月给她们送一两银子的花用,可若是敢在你我成亲之际寻上咱家,这些钱是别想再拿的了。” 好,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茂林一脸阴沉的捏着下巴,琢磨了一路。一回了家,就到前边书房找老爷子去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能让他亲姨母和亲表妹别再丢李家的脸。 ------------ 二十九新年1 没过几天,桃子便进来禀报,“奴婢去厨房时路遇韩嬷嬷,她悄悄对奴婢讲,老爷已经给姨表小姐定下了一桩婚事,过了年出了正月就办喜事呢,请奶奶放心。” 哦,原来真的是公公亲自出手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对自己有利,锦华觉得老爷子处事还是挺干脆利落的,比起婆婆那真是强百倍。 想来也是,这事只有老爷子插手才行得通。李茂林虽然十分心焦,却拿他亲娘一点儿法子也没有。老爷子则不同了,他一发话,婆婆就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不过,那岳桂芝到底许了一个什么人家啊,锦华还是挺好奇的,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李茂林都是一副听不懂,或是,不想说的样子,让锦华十分郁闷兼无奈。 直到到了晚上上了炕,吹了灯,李茂林早就沐浴一新,伸手欲揽过妻子,却被一下子拍开了手。 他眉头一皱,“又是赌的哪门子气呢这是?” 他如今也算摸透了锦华的脾气,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若说以前哪有女人敢给他甩脸子看的,可她偏偏就敢了。 以前成亲之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成亲后她虽然温柔和顺了不少,不时也要露出些锋芒来。 关键是就连李茂林自己也觉得很正常,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李茂林喜欢的就是她这种爽利直接的性子,只是她闹脾气也就罢了,却偏偏专拣在自己“兴致盎然”的时候,那可真是。。。太恼人了! 妻子负气背过了身去,李茂林却辗转反侧,十分煎熬,末了终于细心了一回。脑中灵光一现,顿悟妻子的心结所在了,不由得笑起来,伸手狎昵的拍了妻子臀部一下,“嗐,小气鬼!不就是想知道岳家表妹如何了么,这么点小事,至于跟我置气么?!” 锦华被他拍恼了,气的翻身坐起来,“我关心你那表妹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什么事都处处瞒着我,不把我当家里人看?!” 李茂林顿时觉得十分冤枉,“我瞒你什么了?” 锦华瞧他一副无辜的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整日里甜言蜜语的,一到真事儿上,就把我撇到外边去了!”又举了二房跟田家闹翻的事作证。 李茂林这才明白了过来,挠了挠头。嘿嘿笑道,“不就这么点小事么,也值当的!” “什么叫小事?!你不是不知道弟妹的脾气,那是个不让人的,又小心眼,我若不知道这事。在她和二弟面前一不注意为姑母说了话,岂不招了他俩的埋怨?!”她本来想说“怨恨”,想到李茂林那护短的性子。又临时改了嘴。 照着二房夫妻那自私自利又小肚鸡肠的劲儿,这事还真是非常有可能的。 可李茂林哪里肯承认,只一味甩花枪,气的锦华又扯过被子背着他躺下,再不理人。 李茂林赶紧扳着她的膀子讨好道。“我跟你说说表妹找的这个人家啊。” 锦华一把甩开他的手,虽然依旧背着身子。耳朵却支的挺高听着。 “父亲办事一向稳重,这户人家倒还算不错,虽是个小商贩,却是自己脚踏实地干起来的。表妹仗着长了一张好脸,那人竟相中了。。。不管怎么样,保她衣食无忧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好吧,但愿那女人懂得惜福。 李茂林说完了,又在她耳边絮絮的保证“以后有事绝不瞒着”,一边湿乎乎的用嘴去含弄她莹白的耳垂,锦华痒的受不住,更觉得腮边口水嗒嗒的有点恶心,这才忍无可忍的回转过身来。。。 进了腊月,年味便一天天的重起来,不光李茂林忙着年底盘账,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就连二奶奶张氏也是忙的团团转,什么采购年货,置办年礼之类,来来往往的下人不断来回事。 锦华有时碰见了她,因为无话可说,只好没话找话,客气道,“弟妹真是能干,这一阵可忙坏了吧?” 二奶奶却想多了,以为她想插一脚,慌忙绽开笑意,摇摇手道,“嗐,每年不都是这些事么?这么些年下来,也都习惯了,年年按着旧例,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也没觉得多累。”话虽如此说,手却下意识的捶了捶酸痛的腰际。 锦华看了她一眼,识趣的闭了嘴。 她的日子却是依旧清闲的很。只不过大房巴掌大的小院子而已,年底让桃子和无眠拢拢帐也就是了。花想容的账本也送了来,她忙活个两三天,心中也就有了成算了。 只专门嘱咐朱阁,让把账本再给娘家送上一份儿去。母亲终究跟自己不能完全的亲密无间,索性大家“亲娘俩,明算账”,省的再生了嫌隙就不好了。尽管如此做的时候,她心里到底是不舒坦的。 她怀着这份隐隐约约的不高兴,正懒懒散散的靠在枕上随手翻着书,不想壮实却慌里慌张的跑到了李家。 要按往常,一般来送信的会是赵婶啊。 果然,壮实跑的大冬天的却出了一身的汗,一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喘的满脸通红,弯着腰歇了会儿,好一阵才把话说清楚,“小姐,不好了!少爷在家里闹开了,非说不去学堂了,夫人给气的说不出话来,老爷更是给气坏了,拿着鸡毛掸子正开打呢!小的是偷着跑出来的给您报信的。。。” 锦华腾的一下就站起来,“别急,我跟你一起回去。” 桃子忙给她换上外出的厚实衣裳,锦华本想去正院禀告一下婆婆,可想到婆婆定会横加阻拦,便急急转身,直接领着人奔向了前院,“桃子你吩咐管家套车。”又对跟出来的无眠急急的吩咐,“你去跟夫人告一声罪,说我会早些回来。” 果然,管家见大奶奶神情焦急,仿似有什么急事,哪里敢阻拦,很快就备好了车马。锦华心里有了底,暗道自己仗着李茂林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她心急如焚,坐在车厢里,也不顾冷风扑面,径直撩开了车帘子问坐在车辕上的壮实,“你可知道少爷为何突然就不去学堂了?”壮实整天跟在锦年身边,自然是最了解他不过的。 壮实犹豫了一下,锦华急得一皱眉,不耐烦的提高了嗓音,“我要听实话!” ------------ 三十章新年2 锦华赶到刘家的时候,父亲正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坐在堂屋里,满面的愁容。 锦华看他无事,又赶紧奔进里屋,见母亲侧身躺在里屋的床上,眼睛有些红肿,满脸的沉郁。 锦华忙拉过母亲的手上下察看,“娘,您没被气着吧?” 曾氏依旧气哼哼的,“我早晚被你,你弟弟,还有你爹,你们这一窝姓刘的给活活气死!”说罢还捶了一下床铺,顺势又把被锦华握着的手给抽了回去,脸也扭向了床里。 锦华当时就来了气,“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怨上我了是吧?” 曾氏本来还不好意思斥责她,如今被她一激,也生起气来,回过头来怒视她,“怎么不怨你?!锦年在学堂读得好好的,还不是你非要塞你那个什么庶子过去,害得锦年读不下书去!” 锦华气的脸色都变了,刚想说话,刘二爷已经闻声挑了帘子进来,十分不满妻子的话,皱眉道,“你在那瞎说什么呢?这事就锦华有什么关系?!” 曾氏见丈夫竟然护着女儿一同来指责自己,更是怒上加怒,猛地坐直了身子,颤声喝道,“怎么不怪她?!若不是锦年的同窗纷纷嘲笑他学业比不过他的便易外甥,锦年怎么会跟他们打了一架,还被金先生给罚了!锦年又是个死要面子的,如今才死也不肯去学堂了!究其原因,还不是这死丫头闯的祸?!” 锦华见母亲口不择言,迁怒于自己,对自己横眉立目的,简直心如刀绞一般疼痛难当,一股酸楚直冲脑门,眼前立时模糊了,也不再辩。转身便抹着眼泪冲了出去,直接冲到了锦年屋里,正见他哼哼唧唧的趴在炕上,一脸的痛楚。 锦华也顾不上他伤势怎样,先指着他的鼻子找他算账,“你听见母亲说什么了没有,她倒把不是都栽倒我头上来了!你到底跟我说说,这事究竟怪谁?!是不是怪我把明青弄到你学堂里去?” 锦年一看是姐姐,不免有些羞愧,可她一进来不说别的。竟直接来揭自己伤疤,不免恼羞成怒,同样大吼一声。“谁说怪你了?!我只怪我自己学艺不精!”说罢又懊恼的把头埋到了枕头当中去。 锦华是个心软的,见他心伤落寞,立时便把自己受的委屈撂到了一边,刚才满怀的激动不满都即刻消散了去,重新冷静下来。擦擦自己眼角残留的泪痕,慢慢走到了他床边坐下去。 见锦年肩头抽动,又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十分憋屈的样子,锦华只沉默的看着他,手抬起来想摸他一下。又怕他多心,终于又落在了膝头,心里十分心疼。顿时觉得自己受再多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等锦年慢慢止住了哭泣,锦华才慢慢字斟句酌道,“是姐姐考虑不周,我知道,明青学业很不错。他这一去。让你难做了。”总得先安慰一下。 锦年却不愿听这个,抬起头不悦的反驳道。“姐,我不是说了么,跟人家没关系!” 锦华忙安慰道,“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了。你当然是光明磊落,从来不会胡乱诬赖人的!”不管怎么样,这个弟弟虽然敏感固执到让人头疼的地步,但终是个行事公允的心地商量的好孩子。 锦华了解她弟甚深,自路上听壮实说了实情,便马上判断出,这件事定是锦年故意为之的。 按着他胆小谨慎的性子,哪里敢去跟别人打架啊?想来是别人言语过分,锦年也故意顺势而为,把事情闹腾大了,让治学严谨的金先生彻底厌弃了他,从来顺利达到他脱离学堂的目的。 锦年一直是个安分的性子,若不是他实在厌烦狠了功名路,不堪读书写字的重负,他是不会出此险招的。 锦华越是了解,便越是心疼,知他脸皮薄,也不说破。 她是完全站在弟弟这边的,见他如此绞尽脑汁也不愿再入学,她可不忍心跟着爹娘一起去逼迫他,只一心琢磨着如何帮着弟弟劝服爹娘。 她琢磨了半晌,忽然福至灵归,敲着手指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去读书,我可以帮你劝服爹娘。不过,却是有条件的。” 锦年惊喜的抬起头来,吸溜了一下鼻子,“真的?!你说吧,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锦华点头,“好,君子一言!”说罢伸出手来,锦年也赶紧与她对了一掌,“驷马难追!” “这个条件等我先把你这事办成了再来同你谈。”锦年频频点头,一脸希冀的目送姐姐出去。 锦华出了屋便马上招呼桃子回李府。刘二爷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追了出来,“丫头,不用过饭再走么?”此时,天已过了晌午了。 锦华向屋里看了一眼,“不了。” 刘二爷见留不住闺女,只好跟在闺女后边念叨,“你可别怪你娘,你娘这是被那个孽障气昏头了!这件事哪里会怪你,分明是那个孽障不安心读书,心智不坚,才会被外物所扰,竟然做出打架斗殴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来了!”说罢气的呼哧呼哧喘着气直抚胸口。 锦华一直走到了骡车前才回过身来,对父亲恳切道,“爹,不管怎么说,您打他就是不对的。”见刘二爷涨红了脸想反驳,锦华止住了他,继续往她爹的头上泼上第二盆冷水,“爹,您静下心来想一想,您儿子是不是块读书的材料?他平时的课业您也是时常检查的。他若不是那块料,您就是打死了他也是没用,何不放他一条生路?” 刘二爷以为闺女是来谴责儿子的,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万万没料到她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愣在了当地。 锦华也不管他如何想,只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回家搬救兵去。 请谁啊?自然是李茂林。 光凭自己,恐怕根本无济于事。自己以前规劝过母亲多次,最后还是曾尚才说话才管点用。现在倒好,母亲正恼着自己呢,她也不愿去自寻没趣。 何况,还有父亲。 事情很棘手。她原本打算的是慢慢去劝爹娘改变主意,时间应该是很充裕的,没成想在今天矛盾一下子激发了出来。没办法,她只有去请李茂林了。 有他说话,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能听进去几分的。 ------------ 三十一新年3 不过,那都是晚上他回来以后的事,如今自己简直身心疲惫,被母亲那一顿斥责伤的难受之极。。。锦华使劲呼出一口气,隔着帘子问那赶车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奶奶的话,小的叫李九。”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呃。。。“也是老爷给取得名字么?”自己公公起名也太不愿费脑子了。 那小厮果然应着了。 “你可知附近有干净僻静的酒楼可供女眷们用饭的?” “小的知道附近有一家江南春的,是大爷他们以前常来的。” “那就去江南春吧。”总有法子让自己高兴起来的。 这边地处偏僻,不像京城那般讲究规矩,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在奴仆下人们跟随的情况下,在外头就餐的也不算罕见。只是自己这循规蹈矩的竟然从来没有试过。 今天可不就是个好机会么。 李九的推荐果然很不错,菜色清淡,很合自己的口味,让原本沮丧的心情回复了不少。而且这二楼的雅座十分隐秘,竟是单独的楼道上来的,根本不会碰见什么闲杂人等,让人吃的很是清净。 锦华很满意,高兴的赏了李九,决定下回还得再出来享受一番。 李九高兴地满眼发亮,跟着大奶奶出来居然上了酒楼蹭了顿好吃的,还另有赏钱,真是绝世好差事啊! 等到了李府,锦华脚步不停的回了自己院子,桃子有些犹豫的提醒她,“奶奶,您不去夫人那里么?” 锦华顿了顿,吩咐道。“你去帮我回禀一声,说我不太舒服,待好些再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她现在可没有心情去跟小心眼的婆婆去斗嘴,索性正大光明的请个假。反正头午出去的时候闹腾的动静挺大,她就不信婆婆没打听其中的原委。 她真心觉得疲惫,只遗憾碍着闺誉,午时在江南春的时候没能放开怀抱畅饮几杯,以浇自己胸中块垒。 她侧卧在炕上,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似的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一直到被桃子唤醒。她才懒懒散散的起身梳洗,只觉得头痛欲裂,噩梦仿佛依然在纠缠着她一样。 同是一家人。为何谁都不肯多理解对方一点?非得四分五裂、互相伤害才罢休呢? 晚间她依然不想起身,便又让无眠去正院告假。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啊。 李夫人还算不错,大概也知道这次她娘家出事是由自家引起的,特意准她在自己房中用饭。 “病人”果然有各种特权啊! 锦华刚想轻松轻松,无眠就进来报说茗姨娘领着明玉和明青来探望了。 锦华赶紧挥了挥手。无眠知她的意思,很快就出去,好声好气的把人给劝回去了。 晚餐与往常并无多大区别,锦华却很有食欲。果然,自己一个人吃饭轻松自在的很,比起一起聚餐时去看那一个两个的嘴脸。简直好了不知有多少倍啊。 要是以后一直能这样就好了。饭后,锦华不禁托着腮畅想了一回。 锦华一直等着李茂林回来。这次,是真心在等他。 虽然翻着书。其实半天翻不了一页,心里有些烦乱。她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说到求人,她还是很为难。 其实,以前人家自是帮了自家不少忙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嫁过来。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自己对于他而言。还处在求而不得的优势上。说不得,那时候其实是他主动上门、主动伸出援助之手的,自己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上了贼船了,已经是李家的人了,再没有半点可拿捏那人的优势,他若是不愿帮,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让自己对着他低三下四?那决计是做不出来的。 可若是不求他,自己娘家那堆烂摊子可怎么收场才好?自己难道眼睁睁看着弟弟遭受折磨,眼睁睁看着爹娘跟弟弟置气? 自己现在唯一想到能求助的人,只能是他而已。 她越想越头痛,索性抛下书,叫人抬了热水来热腾腾的泡了个澡。 她刚刚从浴桶出来,穿了一件宽大的浴袍,还没等换上平时贴身穿的亵衣,李茂林已经笑着从外面进来,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脸上是明显的毫不遮掩的失望,“哦,已经洗完了啊?” 锦华低下头,脸上发热,心里暗骂。 李茂林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见她脸上被热气熏得红通通的,颈间衣襟有些松垮,就露出一片别样白腻的肌肤来,下边又有纤细的小腿隐隐显现,便又高兴起来,就上前搂了她的腰,低头笑道,“这是,在等着我了?” 这浴袍里面肯定是什么也没穿的啊。 这话说的大有深意,锦华有些脸红,又是不好意思,又有些心虚,忙一把推开了他,故作没听懂的样子,“夫君可要盥洗?” 李茂林忙大声答到,“要的!要的!”说罢就忙着自己动手脱自己身上的衣裳。 锦华忙道,“夫君要沐浴么?且先等一下,我这就让人换水来。” 那边李茂林已经脱得上身赤裸了,一面急匆匆答道,“不用了,我用你的水就行了。” 他竟然用自己剩下的热水? 锦华觉得不得劲,可那人眼见的已经把腰带给抽出来了,居然当着她的面就想脱裤子了,吓得她来不及说什么,忙三步两步的跑了出来。 可李茂林还在里头喊呢,“锦华你别跑啊,把我衣裳给拿来。” 锦华只好从衣橱取了,又一路低着头,咬着唇,把他的里衣极快的搭到屏风上头,然后飞速的退了出来。 马上又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平日穿的贴身棉衣换上,心里还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会突然冒出来。 果然,她刚换好,那边他已经快速的洗好出来了,而且脚步匆匆,带着一股为刘锦华不喜的急色劲儿。 刘锦华在他向她扑过来之前,就抢先开口,“夫君,我想跟你说件事。” 李茂林却丝毫没有停顿,一下就把她压在了炕上,一边去吻她的脸,一边含糊说道,“呆会儿再说吧。” 锦华使劲用手固定住他作乱的头,眼睛看着他,坚定的摇头,“不行,必须现在说。” 李茂林满身的燥热忽然被泼了瓢冷水,非常的不高兴,一下从她身上翻了下去,闭上眼不做声了。 锦华也顾不上他的情绪,把心一横,装作没看见他生气,先把事情说了,“今天我回了一趟娘家。锦年闹着不去学堂了,我爹把他打得下不来床。” 李茂林轻轻哼了一声,依然闭着眼没动。 锦华有些生气,看他那样,分明是已经知道了,回来却只字不提,只管着自己寻欢作乐。。。 她强压下心头的气闷,冷声道,“您就不问问他为何不想再上学?” 他忽然睁开眼向她看过来,“不就是因为明青去了,别人嘲笑他,他就跟人打了一架,被金先生驱逐出来了么?”声音好似平淡,那眼神却是凌厉的。 他果然还是如此的沉得住气!说来也是,本就不是人家的亲人,又如何能做到关心备至呢? 锦华深吸了一口气,抑住了胸口翻涌的怒意,垂下眼睛慢慢道,“我知道锦年早就不想读书了。所以,想请您到我家走一趟,劝劝我爹娘,让他们别再逼着锦年去考功名了,他实在不是那块料。” 片刻后,“好啊。” 好啊?锦华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刚才还一脸的不耐烦,现在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她惊愕的表情倒把李茂林给逗笑了,“瞧你那样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的,是我请你帮的忙,出了事情我当然要管到底了!瞧你那一脸憋屈的样儿,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不是东西呢?!小人之心!” 锦华满心的欢喜,忽然倾过身去,在他唇间落下一吻,一边红了脸狡辩,“我哪有!” 李茂林顿时愣住了。这还是妻子第一次如此的主动。 片刻后,他已经翻身而上,重新掌握主动,呼吸急促,眼中的光亮的惊人。。。 这次的感觉实在不坏,居然破天荒的体会到了那种颤栗、无力,那种想要人哭,又想要人尖叫,既满满的充实,又漫漫的空虚的感觉。 像是那个讨厌的女人曾经描述过的。。。那种感觉。 刘锦华瘫软在床上,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只把头深深的埋在了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汗味,居然也不再嫌弃了。 显然,李茂林的感觉更好一些,他浑身快意,满满的心满意足,很想跟妻子交流一下相关体会,可看了妻子羞得抬不起头的样儿,只好聪明又郁闷的闭了嘴。 末了,只挑着妻子乌黑的发丝在手指绕了绕,嘱咐道,“以后,只有我陪着你的时候,才能出去吃饭。知道不?” 锦华只顾埋着头,自然无有不应的。 ------------ 三十二新年4 第二日晨起,李茂林照常早早起来练拳,自己动手穿了衣裳,并不惊动依然沉睡的妻子。 半个时辰后,等他练完了拳法回来,妻子正好起床洗漱。 自打成亲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也并没觉得这个习惯不好。 以前的时候,晨起自有无眠伺候他穿衣、洗漱,但因为成亲后妻子不喜,也就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意思了。若是早起,就自己动手。若是平时,则是妻子伺候,反正是再也不用丫头做这些近身之事了。 只是今天,还是有些不一样。 锦华见他进来,忙起身帮他换下身上的藏青色的短衫。她的手、还有她的身体不经意间总会碰触到他,透着一股子的亲昵。 李茂林立时觉察到了。原来的时候,她虽然亲力亲为的伺候他,却总是尽量离他的身体远一些,有些疏离和防备。 他只觉得妻子太容易害羞,太保守了些,没想到如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由得翘起来,很自然的低下头想哄她开心,“你别担心你家的事了,我今天就抽空过去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她抿着唇笑,眼睛里都透出喜悦来,还顺势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动作虽然自然无比,脸上却还是生出了些红晕来,眼睛也不敢看他了。 被那柔软、滑腻的手一握,他心里不由得一热,心里暖烘烘的,觉得熨帖,是那种不同于房事带给他的兴奋和激情的另外一种感觉,虽然淡淡的,但踏实,回味悠长。 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使得刘锦华觉得心里特别的安宁,竟连去正院请安,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这些令人不太舒服的事,都忽然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李氏对于昨天锦华告病的事绝口不提,眼睛里依然彻底无视她,只偶尔关心的看看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孙子而已。 张氏却拿帕子掩着唇故意开玩笑道,“听说嫂子昨天不舒服,今天看着,精神这不是好得很么?” 锦华温和的道。“也没什么,就是娘家出了点事。”既然都知道,何必再瞒着。给这女人制造明朝暗讽的话柄呢? 张氏果然愣了一下,随机又故作关心状,“出了什么事了?” 锦华就等着她问呢。 没等锦华说话,李茂林已经适时的把话头接了过去,“这事说起来都怪我。。。” 就是他不说。锦华也会把事情说明白的。自己也算是为了李家给娘家惹出了麻烦,如此深明大义,如此贤良淑德,当然也得让这些人都知道才行啊。 不过,李茂林说出来比她自己说效果好多了。 明青立刻满面羞愧的朝着锦华鞠了一躬,“这事情是明青的不是。是我连累。。。小舅舅了。” 锦华自然要扮大度,忙站起身虚扶他一下,“这事可怪不到你头上。” 平时不大说话的李老爷倒是忽然开了口。“老大,既然是亲家受了我们连累,你就和你媳妇多带上些东西回去看看吧。” 锦华道没想到公公忽然如此通情达理了,颇有点意外之喜,忙起身和李茂林一块应着了。 等李茂林找人收拾好了礼物准备出发。锦华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有些为难。“夫君,不过年不过节的,用不着拿这么多东西了吧?” 李茂林却笑她,“人家都是恨不得把东西都搬到娘家去的,只有你还嫌东嫌西的!” “我就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李茂林嫌她啰嗦,直接推着她上车,“你就甭管了,我心中有数。” 大概要先送东西堵住自家爹娘的嘴,往下的话才好说吧。 锦华也懂他的意思,就是对他这种无论什么事先用财物直接砸人的做法看不大习惯。不过,为了事情能办成,暂且由他去吧。 李茂林骑着马跟着,锦华隔着车帘子低声跟他商量,“我就先不回刘家了,爹娘反正听不进我说的话去。你自己去,不当着我的面,或许他们还听劝些。” 李茂林无可无不可的,也猜到妻子可能跟娘家闹翻了,抹不下面子回去,便应了,却又不放心,“你不是又要自己一个人买买东西,再一个人去什么劳什子酒楼吃饭吧?” 对她自己出去吃饭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锦华失笑,“妾身答应过夫君的事,肯定会言出必行的。” 锦华虽然心里惦念家里,但花想容比起李家来,那可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地盘,随随便便卧在里屋的炕上,跟朱阁谈谈铺子里的事,又看看新做出的几套衣裳,品评一番,还跟朱阁商量着如何改进,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李茂林却没按照两人说好的那样回来接她,而是径直从刘家就去了茶行,直到晚上才回了家。 锦华早就盼着了,忙问他结果如何。 “岳父、岳母都没说别的,只答应先不逼着锦年立时去学堂,反正也快过年了,先让锦年在家里呆一阵,等过了年再说吧。” 锦华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真心真意的又谢了李茂林一番。 李茂林倒有些不好意思,“你我夫妻同体,这么见外做什么?”又安慰她,“等送年礼时我再好好劝劝他们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新年很快就到来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刘锦华不过自己有些感慨而已,可她自己院里也不安静。碧姨娘禁足期满,被放出来了。 这次她总算学乖了,老老实实的来给刘锦华磕头。 锦华是不会给自己找堵的,所以连见也没见她,只让无眠代表自己去训诫了一番话,这事也就算完了。 等晚上李茂林回来,锦华一面伺候他换衣裳、洗脸,却忍不住往门外看。 果然,没多久,无眠就一脸愤愤的进来,“爷,奶奶,碧姨娘来请安了。” 锦华暗暗瞪了无眠一眼,怪她没规矩。无眠赶紧换了一副脸色来。 这个季氏就是这么的沉不住气,看来这几个月真把她给憋闷坏了,想必满怀的委屈想要倾诉呢。 锦华不说话,眼睛看向李茂林。 李茂林却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想必是禁足期满了。传我的话,让她回去继续反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又是一句话就打发了。 无眠忍着笑咬着唇出去传话了。 然而,大家还是低估了碧姨娘的强韧程度。 第二天大早,大房一家四口人正走到院子里,想要去上房的时候,她冷不丁的就从后院里疾步走了出来,一下子就冲到了李茂林面前。 她仓促的给李茂林和刘锦华见礼,一双眼睛却定定的看向了李茂林,一脸的委屈,满眼的倾慕之情。 禁足期间肯定心绪不宁,这使得她原本带了些圆润的身子苗条了一些,脸色不大好看,眉间总是笼着一股子忧伤似的,看起来比以前便柔弱了不少。 “给爷和奶奶请安。” 她突然冒出来,一行人都被吓了一跳,李茂林便不高兴的皱了眉头,“不是说让你好好呆在屋子里反省的么?”没好气的斥责。 碧姨娘却好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忙一举手中拿着的衣裳,一脸的情真意切,“奴婢怕二少爷穿的少了,今天又特别的冷,适才追上来给二少爷送件厚衣裳。” 锦华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披风,把脸更深的买到了脖套当中去取暖,只露出一双眼睛温和的看着她,不喜不怒。 多好的借口啊,尽显衷心姨娘本色。多么饱含深情的眼眸啊,只可惜。。。面前这人是李茂林。 他嫌恶的看了一眼碧姨娘好似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躯,不由得又转身去看嫡子身上的衣裳,见明玉穿着一身簇新的浅褐色府绸暗纹棉袍,外边也是簇新的黑色棉披风,裹得很厚实,显得圆圆滚滚的,头上戴着风帽,遮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来,很是精神,比平时畏畏缩缩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他被气乐了,不由得拿手一指对碧姨娘道,“你自己看看,明玉他穿的少不少?” 碧姨娘一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哑口无言。 她只是随口说说的,谁知道这位大奶奶心眼子这么多,这么会做表面功夫,竟然做的如此滴水不漏的?! 她的眼睛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跟在明玉后头的游奶娘,这个婆娘也是可恶,竟把明玉照顾的如此。。。周全。这不就显得自己以前照顾的不好么?! 此时,游氏已经适时站出来,笑眯眯的对碧姨娘道,“姨娘不用担心二少爷的衣裳,奶奶早就吩咐人今年冬天给二少爷多做了两身棉袍换着穿呢。” 她这是不动声色的为锦华说话呢。 无眠见游氏站出来,也不甘人后,抢着道,“奶奶不光给两位少爷添了棉袍,还有里衣、棉靴,新的被褥,帐子,都是刚添置了不久呢。” 李茂林只含笑看了不做声的锦华一眼,便一挥手,“行了,别瞎耽误功夫了,走吧。”说罢当先迈开了步子,再没看碧姨娘一眼。 一行人就这么走了,留下碧姨娘僵在原地。 也幸亏今天留下来的是桃子,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回屋收拾去了。若是无眠在此,定要再多费些口舌的。 ------------ 三十三新年5 大景九年春节,鞭炮阵阵,家家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李家更是杀猪宰羊,年夜饭办的很是丰盛。 过年自然得一家团圆,老太太周氏自然被抬了轿子请了来,如今正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大二房和大三房的也都来了,屋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宴席就设在客厅里头,分了男女两大桌。 因为过节,李老爷大发慈悲,给姨娘们也开恩赐了一桌酒席,就摆在下首靠墙的地方。 锦华这才头一回见了李老爷的两个姨娘。 公公真是好艳福啊,这两个人都生的一副好颜色,年长些的也不过三十岁,年轻些的貌似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衣裳打扮上却甚是规矩,坐在那里话语不多,很是老实的样子。 李茂森的两个姨娘今夕和彩玉,则都说身体不舒服,纷纷告了假。 大夫人韩氏知道后只点了点头,嘴上不敢抱怨什么,心里也暗恨二媳妇实在凶悍,二儿子这两个房里人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这样发展下去,二房何时才能生出儿子来啊? 不过,她也只敢腹诽一下,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还是大房好一些。大夫人看看男席那边自己的两个孙子,心里头才舒服些了。 “哎呦,大嫂,虽然老话说是一岁年纪一岁心,可我看着,您可是年轻多了!”二夫人的嗓门一向的高,对着大夫人韩氏很没诚心的夸赞着。 韩氏早就看惯了她那副口是心非的嘴脸,只淡淡的掀了掀眼皮,道,“再年轻也比不过弟妹你啊。” “哎呦呦,大嫂您又说笑了!”二夫人翟氏作势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像不大好意思似的。顿了顿却又觑着韩氏头上插着的赤金福寿簪,半含酸道,“要我说,还是大嫂头上这支簪格外的精致,才让大嫂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说着,眼睛却望向坐在上首的婆婆周氏。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咳了一声,转脸对着大夫人韩氏,一脸的和蔼,“大媳妇。你可别笑话你弟妹,她这是嫉妒你的好东西呢。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为了儿女成人,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这一辈子啊,就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看在我这张老脸上。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吧?”居然是满含愧疚的语气。 搞得大夫人韩氏说什么都不是,一脸的尴尬。她嘴巴又笨,满腹的委屈倒不出一个字来。 按说,要是贤良淑德的话,这档口就该顺着她的意思把头上这支金簪送给翟氏,可是。。。凭什么啊! 好家伙。这婆媳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这是一块明目张胆的向着自己婆婆要东西来了! 锦华在一边看着。实在看不过眼,见婆婆韩氏一脸的青白,尴尬异常,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迫抬手把簪子让出去,便忽然笑了起来。“祖母,您怎么会如此说呢?母亲一贯是个善良厚道的性子。才不会跟二婶计较呢。”见众人的眼光都落了过来,又道,“而且,要我说啊,二婶才不是那种眼皮子浅、只看见别人东西的人呢,这事大家伙谁不知道啊,哪还用得着祖母您多做解释呢?母亲,您说对不对啊?” 韩氏正急的脑门子出汗,闻言简直如蒙大赦,忙点头道,“是是是,他二婶可不是那种人,我自然也是不会多心的。” 二夫人翟氏勉强笑了笑,抬手端了茶碗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只能暗地里生闷气。 太夫人周氏也似笑非笑的看了锦华一眼。、 锦华却不怕她们,虽然是公公血缘上的亲娘,可在礼法上已经是两家人了。她们的手再长,也管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只有大夫人韩氏真正高兴起来,难得和蔼的看了锦华一眼,忍不住夸赞起来,“要说我这大媳妇,可真是不错。自打进了门,就忙着照顾两个小的,衣食住行,无有不上心的,别说不是亲母了,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大媳妇不那么如她的意,但是,对着她的死对头,婆婆周氏和二弟妹翟氏,她当然要使劲抬高自己人,以打击对方。 她嫁给大老爷李金石的时候,虽然李金石已经过继到这边来了,可是,那边毕竟是亲婆婆,亲兄弟,总免不了打交道,自己那些年可是受了不少腌臜气。 婆婆本来就是个嘴巧的,二弟妹更是出了名的嘴甜心苦,自己只要对上就得吃亏。不光被言语上挤兑,还老往外赔东西。 最可恨的是,自己丈夫是个孝顺的,对他亲娘很是尊敬,自己也曾对他告过几回状,结果,非但得不到安慰,还惹得他大怒,责怪自己不贤不孝,甚至还对自己大打出手过。。。 说起以往的那些烂事,韩氏憋屈的都想掉眼泪。 自此,她便绝了再到丈夫那边寻求帮助的念头。后来,自家因为丈夫和大儿子的努力,日子越过越好了,那边的婆婆和二弟妹总算比以前消停了些。 更重要的是,大儿子长大了,事事都护着自己,就连丈夫,年轻的时候不顺心了,对自己挥拳头也好几回呢,可如今,当着大儿子的面,他也抹不下脸面来朝自己吼了。 何况那些闲杂人等,碍着老大的面子,更都老实得很了。 不过,自己若是落了单,还是免不了被那老虔婆和那贱妇算计,没想到今天,倒是大媳妇为自己出头了。。。 锦华并不喜欢听这个,但婆婆毕竟是好意,只好低头装不好意思。 韩氏正夸得高兴,无意间一下子看见二媳妇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便猛省过来,又忙不迭的道,“我家老二媳妇也是个好的,把家里管理的井井有条的,让我省了不少的心。。。” 二奶奶张氏的脸色这才又好转开来,重新“二婶”、“三婶”的叫着,亲热的拉起了家常。 锦华正挨着二房的媳妇王氏坐着,她手里搂着她那腼腆的女儿明兰。 锦华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不闻不问,只得悄悄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不成?” 她其实早就听说这位弟妹跟二婶,婆媳斗法斗得热火朝天的。 那个二婶一看就是个尖酸刻薄的,谁料想这位弟妹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泥人儿呢。王氏这番情状,定是有跟她婆婆置气了。 王氏犹豫了一下,往四周看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嗓音道,“那老不死的要给夫君纳妾呢!” 老不死的? 锦华嘴角不禁抽了一下,尽管她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惊着了。 王氏生的娇弱,眉眼精致,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没想到人不可貌相,一张嘴就能吓死人呢! 王氏愤恨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婆婆翟氏,又低声道,“整天指桑骂槐的,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就连我娘家人上了门,竟也不顾脸面的给她们脸色看,实在是卑鄙无耻之极!” 锦华尚未摸透这位堂弟妹的脾气,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干笑两声。 幸亏屋里此时沸反盈天的,大家都在高谈阔论,离远了谁也听不见谁说什么。 王氏倒是很有谈兴,又咬牙切齿的骂道,“眼皮子浅的无知蠢妇,老想着从大伯母这里捞东西,不就是欺负大伯母性子软么!大嫂,刚才你接的那话还真是妙呢,否则还真会让她如了愿呢!” 锦华只好又笑笑,“哪里哪里。” “就我们家那点子家财,自己过日子都紧巴巴的,还学着人家大户人家要纳妾呢,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这话王氏倒是说得有些刻薄了,实际上,二老爷给人家做个大掌柜,虽比不得李茂林这边富足,但手头上还算宽裕。 紧接着王氏又幸灾乐祸的道,“只可惜那老虔婆也只能折腾折腾我罢了,却拿她自己亲生儿子没办法!巴巴的找了丫头送上床去,却给我夫君赶了出来!”说罢用帕子捂了嘴咯咯地笑,“夫君不愿意,我还上赶着张罗给他纳妾不成,当我是个傻得啊!” 锦华很是惊讶,不禁对男席上坐着的看着有些愣头愣脑的李茂桐好感大增,羡慕的道,“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碰到这么一位知冷知热的好夫君。” 他早就听李茂林提到过这位堂弟,言谈间对他很是瞧不上。“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窝窝囊囊的,被个女人给治住了。” 上不了台面,没本事又怎么了,这些女人并不在乎,只要他只守着自己一个,这日子也颇过得了。 锦华暗叹王氏是个好命的,王氏闻言倒是红了脸,低头不语了。 初一一大早起来,天边还黑漆漆的呢,明青和明玉就进了屋给李茂林和锦华磕头拜年。 李茂林威严的训诫了一番话,锦华才把早准备好的红包给了。 院子里所有的奴仆、下人也都等着,他俩一出来,就呼啦啦跪倒一片,前头是茗姨娘和碧姨娘领头。 李茂林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锦华便又吩咐发赏钱,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 三十四新年6 自己院子里的事儿了了,夫妻俩领着孩子去给老两口磕头,按惯例被发了红包。 因为是新婚第一年,锦华作为新媳妇,也是有红包的。她暗自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大概是两、三个银锞子吧,朝李茂林投去嘲讽的一瞥。 李茂林一直在注意着她,忙朝她安抚性的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稍安勿躁。 锦华微微露了个含义不明的笑意,把眼睛转开了。 二房夫妇俩自然很是关注锦华手里的红包,还略略的有些小紧张,待看清楚之后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然后一家人又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往老宅去给太夫人拜年。 老宅隔了不院,只有四五条街。然而,这里的风俗,给本家拜年是不能骑马坐轿的,只能两条腿量了去。 锦华倒没什么,只苦了韩氏和二奶奶张氏婆媳俩这两个小脚的,饶是两个丫头扶着,还是赶得气喘吁吁的。 张氏气都没喘匀,还不忘打趣锦华,“嫂子,还是你这大脚好啊,走多少路都不怕的。”她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 婆婆韩氏不由得瞅了一下锦华脚下,脸色又不好看了,只顾一手扶着腰喘气。 锦华只看了她二人一眼,却含笑不语。 谁难受谁知道,何必做这无用的口舌之争呢。何况,走了这么一段路,刘锦华正觉得活动的浑身暖哄哄的,舒坦着呢,此时看谁都觉得无比顺眼,更不把那婆媳二人的那些小心思放在心上。 老宅就在眼前,锦华却倒吸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眼前这座有些破旧的房子会是那一大堆人住的地方,竟连刘家都不如呢。 可是,二叔是个大掌柜。三叔也跟在李茂林手下做个管事,要养活一家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张氏看见她的神色,亲热的凑了过来,仿佛刚才对着锦华发难的并不是她一样,“你瞧瞧这副破落户的样儿,哪里就穷到如此地步了?还不是做给公公看的!每天啥也不干,净盘算着每个月咱家送来的那二两银子了!” 哦,原来这里也要李家供养的啊。也对啊,毕竟是亲生母子么,孝敬老人家也是应有之义。锦华觉得公公做这事让人挑不出理来。很是应该。 一家人进去闹哄哄的磕了头,作为新妇,锦华同小辈们一起。也得了几个小小的荷包。她举在耳边,晃荡晃荡,里边的铜钱叮铃作响。 锦华不禁笑了,听着那叮铃声,还蛮好听的。 李茂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低声斥道,“笑什么笑,像什么样子!”肯定又在笑话我家里人了。 锦华抬头,见他一脸的恼羞成怒,只好拼命忍住了笑意,低下头去。只是肩膀还是忍不住的要抖。 李茂林见左右没人注意,在袖子底下轻轻掐了她一下,咬着后槽牙低声威胁。“等晚上。。。再回去好好收拾你!” 一听这话,刘锦华再也笑不出来了。 等回了府摆了早饭,此时天光刚刚大亮。 大年初一是外甥到外祖家拜年的日子,李茂林兄弟很快就坐车出发了,婆婆韩氏一脸的不放心。看着李茂林两人叮嘱了又叮嘱,“不要吃醉了酒。早些回来。” 李茂林只不耐烦的一挥手,躬身钻进了车厢。天寒地冻的,骑马简直是自找苦头。 刘锦华因为守夜睡眠极度缺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只能坐在正院的厅里侯着。大过年的,自然不能躲到自己屋里头去。婆婆去里屋歇着了,剩下妯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幸好不断有人来跟二奶奶回事,锦华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偶尔跟出来奉茶的韩嬷嬷聊上几句,倒也不算太无聊。 李府有不少上门拜年的,不过,那都是前院的事情,到了后院的只有一个,就是田静生。小小的年纪,田夫人却已经让他开始出面应酬这些事情了。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被田夫人养的很有礼貌,小胳膊小腿的,可对着舅母和表嫂们行礼却是一丝不苟的,看着不由人不爱的慌。 不过,他年纪在那里,也没什么好聊的,各自给了红包,就由管家领着去老宅磕头拜年去了。 关于自己房里的两个孩子,茗姨娘本就是李家买来的,连家都不知道在哪里,因此明青连个亲外家也没有,若说有的话,现在刘家才是他外家呢。 至于明玉,锦华也问过了李茂林,知道季家老家在邻县,路途遥远,因为他年纪小,所以一直没放他自己去外祖家拜年。 直到用了午饭,韩氏终于开恩,才让人回去休息了一会儿。 她还没睡够,又得爬起来回正院干坐着。唉,过年可真无聊。 日头渐渐西斜。 她还没怎样,张氏已经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直往门外看,又回来问韩氏,一脸的焦急,“母亲,二爷他们一般这个时辰就该回来了吧,怎么还没回来呢!莫不是吃醉了吧?” 张氏对李茂森还真是挺上心呢。 锦华知道,李茂林的外家就在城郊,离着这里并不算远。他有四个亲舅舅,也算是个书香门第,虽然有几十亩薄田,但韩家子孙众多,男人们又一心科举,不事生产,因此家里竟过的很是拮据。 本来,老爷子虽然不喜欢老妻,但碍于面子,还是很愿意照应韩家的,孰料韩家人都是一根筋,功名虽然没考出来,但那股子傲劲儿还在,饿死不收嗟来之食,坚决不受妹夫的接济,为此两家还闹的很不愉快。 只有李茂林时常偷偷的送些东西过去,还不敢让他爹知道。 因两家的关系尴尬,韩氏见俩儿子迟迟不归,心里头也是没底。 锦华本来坐的稳稳当当的,这会子见两个女人都是焦虑不安的样子,无奈也只好做出焦急状来,省的婆婆会怪自己太过没心没肺了。 韩氏琢磨了一下。喃喃道,“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难道是到岳家拜年去了?” 锦华悚然一惊,可不是么,李茂林还有一个姨母需要去拜年呢。 一听这话,二奶奶倒是不急了,慢条斯理的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刘锦华。锦华却镇定的很,也不假装着急了,也坐回椅子上喝着茶慢慢等。 该来的迟早会来。拦也拦不住。 二奶奶嗤笑一声,“嫂子,你还真有定力呢。” 等天色暗下来。就连老爷子也着了急,正找人出去寻,李茂森才回来报平安,“在外祖家喝的不多,就是在。。。姨母家。耽搁的功夫长了些。” “你大哥呢?”韩氏着急的问。 李茂森见母亲如此偏心,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皱了眉头道,“大哥回东院了,说换过衣服就来。”说着又幸灾乐祸的看了旁边站着的一脸平静的刘锦华一眼。 锦华忙起身告退,说回去看看。 她脚步匆匆。一下子就把门推开,又三步两步进了里屋。 正在换衣裳的李茂林脱得只剩中衣,闻声惊愕的转过身来。见是她勉强一咧嘴,“你回来了。”低头继续整理衣裳。 等穿好了一抬头,不爽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锦华头一歪,做出一个要多假有多假的笑容。“自然是捉奸的表情啊。” 李茂林大为恼火,走过来点着她的额头。“你捉个鬼的奸啊你!”满脸的无奈。 锦华一扬下巴,“那大爷您的衣裳是怎么回事啊?”满含讽刺。那衣裳被揉搓的皱皱巴巴的,衣襟处还裂了个口子。 李茂林一龇牙,为难的倒吸一口气,摸着下巴没说话。 锦华换了个姿势,站在那里也不动弹,很有耐心地等着。 李茂林看她一眼,见她一副不罢休的架势,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支支吾吾的解释,“表妹。。。不依不饶的。。。我都跟她说清楚了,她还。。。要死要活的,又要撞墙。。。姨母也拉着我哭个没完。。。给折腾了这半天。” “你去之前就没料到这个结果?早知道别露面不就行了么?!”锦华的怒气一下子烧到了胸口,想象着李茂林跟那个女人撕扯不清的情形,不由得怒火中烧,这算个什么事啊! “操,我他么早知道我有病才去呢!我不是没想到么?大过年的,能不去磕个头么!下回,别说拜年了,就是有人拿刀子逼我去我都不去!” 李茂林被他姨母和表妹闹腾了一下午,搞得身心俱疲,此时大为光火,竟突然爆发开来,大吼了一声,就气冲冲的躺在炕上不吱声了。 然后,两个人就那样了。谁也不搭理谁。 晚间去正院吃饭,老爷子正迁怒于老太太,骂的老太太抬不起头。 李茂林忙护到他母亲跟前,不耐烦的朝李老爷道,“你说她干嘛?跟她有什么关系?” 李老爷被儿子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还护着你那糊涂的娘哪!咱们李家好心收留那对母女,没想到却被恩将仇报,搞出这么许多烂七八糟的事来败坏我老李家清清白白的名声!还不都因为你这糊涂的娘,整天被人忽悠的,没点儿正主意!要不是她一直想着让她那外甥女当儿媳妇,一直纵容着,丝毫不加管束,那母女俩也没有这么嚣张!赶紧让那闺女利索索嫁人!从此后,谁也不准让岳家人进我们家的门!” 说罢竟连饭也不吃了,甩了袖子走了,也不知跑到哪个姨娘屋里寻求安慰去了。 李夫人哭得鼻涕一般、泪一把的,嘴里委屈的偶尔冒出几句喃喃,“我也没想到啊!呜呜呜。。。” 李茂林皱着眉坐在那里,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了帕子,别别扭扭的上前给他母亲擦了擦眼泪,然后柔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这事不怪你啊。。。” 李夫人抬起泪眼呆呆的看了下突然变得贴心的大儿子,却垂下头似乎哭的更难过了。 真是孝顺的好儿子啊。只有对待他爹娘,他才会毫无原则的一直退让吧?即使他如今遭遇的种种尴尬,跟他母亲有直接关系,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理解和原谅。 可惜,这些人里,似乎没有自己。 锦华微微撇了下嘴,并不想看人表演母子情深的戏码,很快就把眼睛转开来,看着炭盆里火红的灰烬。 ------------ 三十五春日1 在人前,两口子都是要面子的人,脸上都是平静无比,但只要离了人的眼,便各顾各的,连目光都没有一丝丝的交汇。 搞得满院子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个个都战战兢兢。 就是明玉和明青都看出眉眼形势来了,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连话也不敢说一句。 用过晚饭,李茂林再不像往常那样黏着锦华,而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板着脸去了前院。 刘锦华则脚步未停的直接回了院子,像是完全没看见那人的冷脸一般。 回了屋,一抬眼却先看见那人刚才换下的衣服,只觉得刺眼的很,心里越发的堵得慌。 要是别件倒也罢了,这一件恰恰是锦华亲手所制的灰色府绸暗纹棉袍,虽然是极素淡的,没有丝毫的纹样,但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的,李茂林又是个衣裳架子,穿上倒也是英姿飒爽的,十分合身。因此,他很是喜欢,就单挑了这件过年时穿出来。但此时却皱皱巴巴的窝成一团,不但破了一处,好像还有些什么污垢在上头。 锦华嫌恶的转过头来,恰巧桃子奉了茶水上来,便朝她示意,“把那件衣裳拿去烧了,”见桃子惊讶,又加了句,“背着人些。” 桃子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没说什么,拿了个旧包袱皮裹了,匆匆的出去了。 锦华见她走了,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晚间,她看了半天的书也没有丝毫的睡意,直到夜半时分,才听见外头门闩响动,却赶忙拉过被子朝里躺好,假装睡着。 一阵洗漱的响动过后,便有温热的躯体躺在了身边。 不一会儿。便有轻轻的呼声响起,人已经睡着了。 哎呦,真是没心没肺,活着不累啊。 可惜,自己却不能活的如此悠哉啊! 不过,幸好,他还没有借着机会跑到别人屋里去。 锦华这才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继续大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一时想起他傍晚时分对着自己忽然变得狰狞的脸。一时又想起他以往的柔情蜜意。。。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出了嫁的闺女回门的日子。 李茂林索性连车都不坐了,锦华一人坐了车。他骑了马跟着。 锦华挑开窗帘,往后瞥了一眼他的身影,心里暗爽,冻死活该!风啊,你就刮得再猛烈些吧。 两个人虽然闹别扭。但李茂林出手一向大方,绝不肯给人落下悭吝的名声,因此依然大包小包的拿了不少的礼物。 刘二爷笑的依然十分热情,曾氏见了闺女却有些别扭,有心说个和好的话吧,却实在抹不下脸面去低声下气。 锦华脸上也是淡淡的。只管看着弟弟嘘寒问暖,问他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没有。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对于母亲的偏心。她忍了这么些年,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李茂林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坐在一边垂头丧气的锦年,便主动问起来,“锦年。你若是不读书,倒想干些什么。不妨跟我说一说。” 锦年抬起头,先看了父亲和母亲一眼,见两人有志一同的沉下脸去不看自己,又挫败的低下头去,嘟囔道,“不知道。” 刘二爷一见儿子那副不成器的样子就怒从心生,刚想拍桌子,一看女婿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便又忍住了,嘴里低声的骂一句,“这个孽障,这是要气死我啊这是!” 锦华一看气氛紧张,又替弟弟着起急来,转眼看见锦年正低着头,手里反复的搓着他腰上缀着的一个木雕小葫芦,忽然福至灵归,脱口而出,“不如让锦年去学学木雕怎么样!” 锦年也一脸惊喜的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曾氏终于忍不住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非常不满的看向锦华,“你难道想让你弟弟去做个工匠不成?!笑话!” 工匠可是不入流的行当,心高气傲、一心盼着儿子走“学而优则仕”之路的曾氏又如何肯答应呢! 锦华顿时大受打击,一时倒也无言以对,发起愁来。她也知道,父母一直以父亲曾给人做过账房为耻,弟弟要是想做木雕这一行,光名声这个问题就根本越不过去。 锦年看着母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又颓然低下头去。 刘二爷则更生猛,直接不屑道,“工匠不工匠的先不理论,你弟弟有没有这个天分还另说着呢。” 这两位当爹娘的都不太称职,自己儿子背地里搞些什么,他们老俩是什么也不知道,只一心扑在儿子的学业上头。 屋里顿时又沉默下来,锦华只觉得万事艰难,很有些无精打采,更是不愿开口说话了。 直到上了中饭,李茂林见锦华情绪低落,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倒是有个铺子,是专门做些木制小玩意的。可以让锦年先跟着学一学。” 锦华吃了一惊,他可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这个事儿,顿时大喜过望,急忙道,“那我家可以买你一些股份入个股,让锦年以二东家的身份参与进去。这样在名声上不就好听多了?” 如果是富家子弟打着“玩一玩”的名号学学木雕,则不仅不算自甘堕落,反而算是多才多艺,让人心生羡慕、大加赞赏了。 李茂林嘴角不仅抽了一下,心想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连铺子里的股份都要赔进去了么? 无奈话已出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故作大方,斜了锦华一眼,“你说的哪里话?一家人哪里还需要买了!我送你几成便是。” 曾氏早已笑得十分灿烂,“还是女婿主意高啊!”反正不管如何,先让锦年试一试再说,要不然他老是在家里晃荡,丈夫看着他很是碍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似的,好几次差点又要动手,曾氏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也觉得十分头疼。 刘二爷还在犹豫,“还不知道这臭小子会不会这什么木雕呢,你们就拍板了?” 锦华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顿时浑身轻松,笑着褪下自己腕上戴着的一串木雕桃木手串,往二爷跟前一推,“爹,您看看,这就是锦年无师自通,自己倒腾出来的东西。” 刘二爷一看那串手链,虽然珠子不大,却雕成了十二生肖的模样,居然还似模似样的,便直接愣在了那里,“这真是锦年雕的?” 下午回程,李茂林刚跨上马,锦华已经挑开车帘子露出一张脸来,直直的看向他,“外头冷不冷?你还是进来坐车吧。” ------------ 三十六春日2 李茂林在大黑的狂吠当中撂衣袍矮身上了车。 嘴边噙着笑意,一边还不住的抱怨着,“你家这狗有点傻吧?我来了这么多回了,见我一回咬我一回,就不知道我是自家人啊!” 锦华不乐意了,皱眉道,“你家的狗才傻呢,我家大黑最聪明了!” 李茂林已经坐好,敲了敲车壁让车上路,一面挑了眉毛不悦道,“你那是什么意思?感情它咬我就咬对了?” 锦华偏过脸去没做声,心道,你猜对了。 说来也怪了,这大黑就是对李茂林看不上眼,只一见他,就叫的惊天动地的,活像是结了多大的仇似的。 为此,李茂林很是不爽,但,刘锦华很是满意。 李茂林挠了挠头,又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低声问询,“怎么,还生气呢?” 锦华把头轻轻靠到他怀里去,闷闷的反驳道,“谁生气了!” 他笑着去刮她的鼻子,“小醋坛子!” 锦华偏过头去躲避他的手,只安静伏着,却不吭声。 锦华其实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这事究其根本并不怪李茂林。然而,她可不是宽容大方的贤良大妇,做不到别的女人扑到丈夫怀里,跟丈夫拉拉扯扯还无动于衷。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人生难免有这么多的不如意,身为女人,容忍这些本就是应有之义。 她努力说服自己。 两人很有默契的再也不提这事,表面上已经恢复了原状,然而,前几天刚刚冒头的那些柔情蜜意却倏地不见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么? 凭良心说,李茂林这人还算不错。很快就给了锦华他那间木雕铺子的文书,一面还挤着眼睛调笑。“两成的股份够不够?” 锦华的心激动的咚咚跳。这可不是一般的契书,这可是代表了弟弟以后新的生活啊。 “多少钱?” 李茂林顿时不高兴了,“你跟我谈什么钱啊,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你也不是给我啊,是我娘家兄弟。”锦华把契书收好,主动倚到他肩头去,抬头正好看见他坚毅的冒着青茬的下颌,还有挺直的鼻梁,英俊的眉眼。 其实。这人长得还真不赖呢。她不禁抬起手指去摸他的侧脸,从上往下描摹。 他回过头来,她的手指恰好停在了他的唇边。 他把脸微微一偏。就准确无误的把她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气氛顿时暧昧起来,她的脸早已红了个透,想把手撤回来,可早就被他死死攥着不放,温热的舌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打着圈。居然还发出羞人的啧啧之声。 她只觉得从后背倏地升起一股酥麻之意来,直灌头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他的眼睛欲望沉沉,黑的看不到底。 她知道事情不对,想跑,可已经来不及了。被他直接一下子抱起来,不太温柔的甩到了炕上去,磕到腿还有点疼。她不禁“嘶”的一声,又拼命去阻挡他肆意的双手,“不行,这是白天。。。” 两人气喘吁吁的在炕上纠缠起来。一个追逐,一个躲闪。 日头还斜斜的在西天挂着呢。刘锦华憋红着脸,宁死不从。拒绝到底,李茂林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伏在她身上哀求她,“好锦华,我难受。。。帮帮我。。。” 那软软的声音,撩的她的心都颤了一下,锦华脑中天人交战了半天,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 呃,其实,这件事她已经有几分熟练了,可,那是在晚上,黑咕隆咚的,谁也看不见谁啊。 现在,天光大亮,他就那么大喇喇的敞开衣怀,大大方方的把裤子褪下来,好不知羞! 锦华使劲向一边别过头去,也不敢看自己的手,更不敢看他的脸。 可他却不肯放过她,用力紧紧的抱着她,一边在她头上放肆的喘息着,呻吟着。 半晌后,她终于红着脸,甩着已经酸掉的手腕,气哼哼的瞪着他,“怎么还不出来!你。。。有完没完!” 他的脸也是红的,额角滴着晶莹的汗珠,胸膛激烈的起伏着,闻言又是无奈,又是骄傲,又是难受,急促的喘了一声,一边又抓了她的手握了上去,一边闭上眼睛哼哼,“我也想快点啊!” 锦华见他闭着眼睛,满脸的春情,觉得眼睛又没处放了,只好没好气的、结结巴巴的敬告道,“你,给我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可话音刚落,那人的呻吟声却更大起来,手急切的直接就握上了她的,一块急速的动起来。 锦华吓得出了一身汗,简直想一下子捂住他的嘴。。。。。。这个杀千刀的,他是想底下的人都知道两人白日宣淫不成! 。。。。。。 几天后,锦华拿了三十两银子给他,有些踌躇,“这是我爹让人送来的,不知道够不够?”她自然不能真让自己爹娘去出银子,便把自己的私房拿了出来。 李茂林坚决不受,直到刘锦华真急了,他才收了,又扔了十两回来,“你就是说下个天来,我也不能挣你家的钱啊,二十两就够了!” 锦华这才欢喜起来,赶紧打发桃子把契书送到刘家,锦年也是个急性子,听说当天就去了李记木雕铺子。 李茂林回到家就跟锦华闲聊天,“你弟弟还真有些这方面的才分,大师傅夸他来着,手感好,有耐心,上手挺快。” 锦华听了比夸自己还高兴,好几年来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可以卸下了吧。 熟料李茂林话锋一转,又感叹,“这小子可真是一根筋啊,只管跟着大师傅屁股后头转,眼睛里只有那几个匠人师傅,其余的人,连掌柜的他也不带搭理的。这个脾气啊,可真不会做人!” 锦华却不意外,不以为然道,“他就是那个脾气,随他去呗。”只要他高兴就成。 李茂林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还真放心啊!也幸亏他算是站了二东家的名儿,否则,以他的这个臭脾气,还不被人孤立起来,给合起伙来欺负死啊!” 锦华也笑了,拳头捶了他一下,嗔道,“我当然放心了,有你这个姐夫当靠山,我看谁敢欺负他!” 李茂林得意的一扬下巴,“那是啊!” ------------ 三十七春日3 两个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李茂林高兴完了,却又发起愁来,“这个木雕铺子是咱自己的产业,原本就是我弄来玩玩的。你也知道,我对木雕这一行也挺感兴趣的,有时候手痒了就做来消遣消遣。可铺子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勉强收支平衡,也就只能养活那几个人而已。所以,你弟弟在我那里呆着,这银钱可赚不了多少啊。” “是么?不过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他能养家糊口,只要自己能混碗饭吃,别让爹娘操心就成了。” 锦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动。 李茂林自己的私产有多少他从来没跟她说过,她也并不关心,更从来没有把他的私产攥在手心里的野心。 但这个木雕铺子却不一样了,锦年在那里学艺,如果这作坊越做越差,锦年岂不是没有了立足之地?况且如若锦年学的不好,自己爹娘那里肯定也交代不过去。 所以,这个作坊万万不能倒! “改天我想去你那铺子里看看去,顺便也看看锦年。” 李茂林嗤的一笑,开玩笑道,“哟,你弟弟成了二东家果然不一样了,竟然这么上心起来了。行啊,欢迎大奶奶到我那里批评指正!” 转眼元宵节就到了。 明青和明玉倒是罕见的来求见刘锦华,期期艾艾了半天,原来是想要去观灯。 锦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是完全正当的,“观灯的人太多了,很容易出事。你们年龄尚小,万万不能冒险。” 每年元宵会上都有出事的,或是被偷了银钱,或是被人调戏占便宜。更严重的是,小孩子被恶人拐走,再不就是发生拥挤踩踏事故。 她可不想冒险。嫡母难当啊。 两个人失望非常,但也知道她的顾虑,老老实实的告了退。 过后茗姨娘便过来致歉,“让奶奶操心了!大少爷跟我提过,被我拦下了,没想到他们竟然瞒着我直接来找您了。。。幸亏您沉稳睿智,直接给拒了。”一脸的庆幸和感激。 锦华知道茗姨娘爱子如命,自己若是应了明青出门去。茗姨娘必定不乐意的,那自己可就白白落了不是了。 茗姨娘坐了片刻,忽道。“大少爷从小就听话,平日只管读书的,从来没提过玩乐之类的要求。这次好像是二少爷先提的话头,说是听碧姨娘说灯会有多好看多好看。。。这才勾的两个孩子起了兴致。。。” 锦华便皱了下眉,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老想着给自己添堵。 这后院里不安生,自己又怎么能高枕无忧呢。 可这个碧荷并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发落得了的,人家头上还安了个被“托孤”的名头呢?若没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还真不好把她拿下马来。 她手里最大的砝码,就是明玉。 有了这个砝码在,就是老爷、夫人和李茂林那里。都得对她网开一面。 上回整治了她一回,已经是老实了许多。自己又重用提拔了游奶娘,使得明玉不像原来那么亲近她。但是。想一劳永逸,还为时过早。 元宵节三天,茶楼里的生意正好,李茂林更是忙得早出晚归的。十六晚上正是最后一天灯会,不想李茂林却急匆匆的回来。“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观灯去。” 刘锦华刚吃过晚饭回了屋。闻言吃了一惊,赶忙摆手拒绝道,“妾可不去,我又不是那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还贪恋那些花灯新鲜好看么。” 李茂林顿时拉下脸来,撩起袍子往炕上一坐,“这事我都琢磨好几天了,一年就这么一回,想着你整天闷在府里,想让你高兴高兴。。。合着,这回爷算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锦华也知道他是好心好意,见他负气,竟然还有些可爱的样子,忙给他先倒了一碗茶水,“顺着毛”慢慢道,“不是妾身不识好人心,主要是前几天明青和明玉想去观灯,结果让我给驳回去了。。。若是这回我跟您去了,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么!您让我以后在他们面前如何再开口说话啊!” 李茂林不高兴的冷哼一声,“那有什么啊,小孩子不准去,不代表大人就不能去了。” 刘锦华暗叹一声,这人惫懒惯了,是不会把圣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之类的教诲给放在心上的,只好耐下心坐下来给他讲道理,“我若是这回去了,不就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么?” 李茂林倒不耐烦起来,深觉自己一片好心被人辜负了,“就你事多!” 他闷了半晌却又忽的高兴起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爷有办法了!咱俩偷偷去,一个人都不带,谁也不告诉不就行了么!” 锦华也急了,这人就是如此的不讲理,“抬头三尺有神明!再说了,就是偷偷去,咱们院子里,门房上,还不到处都是眼睛啊!” 李茂林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爷嘱咐一声就行了,看谁敢阴奉阳违!” 说罢上前胡乱给她披了斗篷,拉了她的手就走,锦华想撤着身子不想去,可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只好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 待出了屋门,锦华脸皮薄,不愿意跟他拉拉扯扯的被人看了笑话,只好无奈的跟着他走了。 感觉到她的顺从,李茂林一直沉着的脸才终于露出些笑模样来。 一路行来,李茂林果然一路嘱咐,下人们自然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半个字。 两个人倒真像是偷偷出府的顽童一般,一时倒觉得大为刺激,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来。 李三赶着车已经在门外等着,车边已经摆好了脚凳。 锦华刚想扶着车辕往车上爬,李茂林已经嫌她太慢,抬手往她臀下一托。又轻轻一推,等锦华回过神来,自己已身在车厢之中,他也随后钻了进来。 锦华简直浑身难受,连耳朵根子都要烧了起来,大为恼火,回身瞪着他,“我又不是上不来,干嘛。。。干嘛还用你帮啊!” 幸亏根本没惊动人,又是晚上。只有李三一个在跟前。要不然可真是丢死人了! 李茂林却只嘿笑不语,直接把她揽到了怀里。 锦华恼的拿拳头凿了他好几下,好半天。那咚咚乱跳的心才算平复下来。 既然已经出来了,多说无益,锦华也就抛开了原先那些“失信不失信”的顾虑,一心一意的玩起来。 看灯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李茂林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一面还在前头开着路,怕她被人碰着了。 锦华有些紧张,与他相握的手心都在冒汗了,看看周围的人来人往,无人注意自己这边。还有不少类似情侣的年轻人,借着夜色的遮挡都悄悄的握着手,她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李茂林见她自己一惊一乍的。神色仓皇,颇为有趣,便又故意用小指去挠她的掌心,使得刚刚放松下来的刘锦华又羞恼起来,使劲的瞪着他。他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锦华知道他脸皮厚,索性不去理他。只管看路边的花灯,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但凡什么东西她多瞧了一眼,李茂林便往外扔钱,连价也不还一句,气的锦华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们不要了!” 又把他拉到了一边,用手点着他叱道,“就显摆你们家有钱是不是?那么个小泥人,也就是四五个铜板的价儿,人家说十个大钱,你就给啊,你到底是不是给买卖人啊,不会还价的么!” 李茂林笑了,暗淡的光影之中只露出一口大白牙来,“你个小气鬼!不就是十个钱么,有那个闲工夫我还不如多走走逛逛呢,费那个劲儿干嘛啊?!” 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锦华气结,负气一把把他的钱袋抢在了手里,“还是我给你管着吧,也省的你乱花钱!” 李茂林倒也不恼,只笑嘻嘻的听之任之。 锦华觉得这人实在是大手大脚惯了,惯爱在外头撒银子,狐朋狗友也特别多,虽然交游广阔这是好事,也总不能散漫过了头,被人当了“冤大头”吧? 可李茂林不这么想,主意还正的很,锦华的规劝根本不顶事,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他捞不着胡乱使钱,锦华这才高兴起来,精挑细选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小玩意,讨价还价的付了钱,也不管他在自己身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在那漫天的喧嚣和车水马龙之中,锦华模糊想到,那个曾经在寒风中孤零零一个人卖字画的少年,再也不在了吧。 他不在了,别的人却是在的。 锦华眼尖,很快就看到锦年和张大川几个人站在一起,身后是悬挂着的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的灯笼。 那气势自然跟往年的小破摊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此时的张大川几兄弟俱都穿戴的很是齐整,卖的灯笼用料也考究了不少,灯光明亮,还有不少上边写了些吉祥话,或是画了几笔简单的水墨画。 那定是锦年的手笔了。 看着生意很是兴隆,有小孩子,还有些女眷,围着询价的还真不少。 锦华心里高兴,锦年这次肯定又小赚一把吧。 这时锦年已经看到她,却是蹭的一下就躲到了他们几个后边去了,显然是心虚的很。 锦华也没有揭自己弟弟短的癖好,便也顺着他的意,目不斜视的跟着李茂林走了过去。 张大川正忙着招呼客人忙的不可开交,忽然见锦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躲到了自己身后,不禁抬头向外望过去,正看见锦华被一个男人拖着手在前边不远处慢慢走过去。 她脸上带着笑意,还偏过头跟那男人说着什么。 他愣怔了一下,连面前的小姑娘递给他钱都没听见。 小姑娘脸红了,使劲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喂,给你灯笼钱!”说起来,这个卖灯笼的男人长的还真是一表人才呢。 ------------ 三十八春日4 观完灯后,李茂林兴致不减,又要请锦华去酒楼吃夜宵,“平时你可是吃不到的,只有这几天解了宵禁,各大酒楼才得以营业到夜半时间呢。” 锦华敲了敲酸胀的双腿,也想歇歇脚了。 她的体力说来已经比一般女子好上不少,却依然受不了长途行路。 他们去的还是锦华来过的江南春。这酒楼在这河滨县名气不小,饭菜做得很有特色,再加上两人偷着跑出来,心情十分雀跃,完全一副小儿女情态,自然吃的很是尽兴。 等两人回到家时已经夜半,锦华疲累非常,只想赶紧好好睡一觉。可李茂林却是龙精虎猛的身子,依然拉着她不放,贴在她耳边抱怨,“锦华,你记不记得去年的元宵节。。。。你可把我害得好苦!” 锦华简直搞不懂他的脑壳是如何构造的,郁闷无比的瞪大了眼睛,“是我把你害苦了,还是你把我害苦了啊?!” 明明是他霸王硬上弓,若不是自己费尽心思,说不定早就。。。 李茂林却故意歪曲她的意思,惊讶道,“难道娘子也同爷一样,回来之后辗转反侧,相思成灾,夜不能眠么?” 气的锦华抬脚就给了他一下,红了脸叱道,“你少浑说!” 李茂林微微一偏身子,轻巧的躲过了她毫无杀伤力的一击,又鼻息咻咻的栖身上来,“你知不知道,那夜也同今夜一般,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炕上,看着那明亮的月光,脑中想着你这坏东西,憋得浑身难受极了。。。” 锦华差点脱口而出,你难受了就去找你的两个姨娘啊? 想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心里却存了一段疑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难道他真的去寻他的姨娘去了吧? 可是,他的吻已经湿热的落在她的颈间,令她呼吸一滞,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脑中的那个念头便很快被挤了出去。。。 还没出正月,李茂林就要去江南进货了,这一去就得三四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在一路顺风、没有其它事情相扰的前提下。 李茂林十分不愿。他跟妻子新婚燕尔,正好的蜜里调油,渐入佳境的时候。对那件事情又食髓知味,哪里舍得这温柔乡啊?但别人去又不放心。。。 锦华少不了摆出贤良的谱儿温温柔柔的劝他,“你还是去吧,这可是关系全家上下的大事,可不能轻忽了!我在家里给你管着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茂林见她如此,更加郁闷,却有苦说不出。看妻子那副洒脱劲儿,好像丝毫没有不舍的样子,自己若说舍不得她,岂不要被她瞧不起? 他怀着这样不可告人的心思。虽然说不出来,却在夜里更发狠的折腾她,次次都要弄到她哭泣求饶为止。仿佛不如此。便无法证明她心里同样的在意自己。 为此,刘锦华很是恼火,白日里没少给他撂脸子。可那人这次却犟劲上来,依然故我。 因此李茂林刚走的那几天,刘锦华简直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啊,这讨债鬼终于走了! 可李茂林这一走。锦华要想出门却更难了。 虽然二奶奶张氏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可是锦华呢,因为丈夫出了院门,却更得关门闭户的过日子,以免引人非议。 她婆婆韩氏满脸上写的都是这个意思,口头上还要每天都告诫一遍。锦华只好忍着反感听着,心道权当听蝈蝈叫好了。 锦华也有自己的主意,她跟婆婆道,“夫君出了远门,我想每个月都去初云寺上炷平安香,保佑他一路平平安安的。” 韩氏深以为然,十分高兴的准了她的请求。 她自己不爱走动,也是在家里设了佛堂,每日上相祷告,求菩萨保佑大儿子能平安归来。 锦华借着这个机会才落着每个月出来透透气,还能顺便接上母亲曾氏,娘两个结伴上香,也慰藉了她想家之苦。 母女没有隔夜的仇,自从锦年进了李家的木雕作坊,丈夫和儿子不再剑拔弩张的让她操心,曾氏好歹也算去了一件心事,也不再埋怨闺女了。 锦华抓紧机会跟母亲谈起锦年的婚事来,“我听说城郊有个余秀才,他家有个女儿人品很是端方。” 锦年不再读书,曾氏原来的打算落空,如今正想着替他寻一桩婚事呢,“秀才家的女儿?人家会不会看不上咱家啊?” “他家虽说是秀才落第,可家里却是穷的揭不开锅的,那秀才又嗜酒如命,因此咱家配他们该是绰绰有余了。” “家里穷倒是不怕的,”曾氏和丈夫都不是势力之人,“我只怕当爹的品行不佳,他养的那闺女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曾氏很有些犹豫。 锦华哪里肯放弃,极力游说,“我可听说那女孩性子很好,大大方方的,凡是见过的都是交口称赞呢。只不过,听说她长的很是一般。” “长的差些倒没什么,知道相夫教子、通情达理就行了。” 锦华在母亲面前为前世的弟妹余氏说了好几车的好话,曾氏也知道闺女着紧儿子,定不会信口胡言,果然被勾起了满满的兴趣,便悄悄的安排了机会相看了那余氏一回,又详详细细的打听了她家的事。 回来后却有些为难,“那女孩儿为人处世倒是颇为大方,虽然容貌上差了些,但也正合了我的心意,是宜室宜家的。只可惜她那爹名声实在差了些,枉担了秀才之名,每日喝的醉醺醺的,家里的事一概不理,只管到处喝酒、说大话,真是让人瞧不起!” 前世里,就是因为余氏的爹酗酒把那点薄薄的家业败光了,万般无奈,她才会嫁给锦年的。那时自己一家一直看着大伯家的脸色艰辛度日,比今日不知道苦了多少呢。 如今,倒是反过来,自己家开始挑剔她家了。幸好,现在还早,她爹还没把她家的家底子全部败光,否则,母亲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锦华听后忙说,“正因为如此,她若是嫁到咱家,更会知足,想必会更孝敬爹娘,细心照顾弟弟的。” 虽然如此劝着,曾氏却还犹豫,“再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比她更好的人家呢。” 锦华心急如焚,却也不能催促过度了,省的引起母亲疑心,反而搞砸了这桩婚事,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 三十九春日5 进了二月,柳枝吐绿,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岳桂芝的婚期已经到了。 韩氏便跟两个儿媳妇商量着给她添添妆,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两人。 可惜两个儿媳妇丝毫不顾及她的心情,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人给了一根素银簪子。 拿出来之后,两人倒是同时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禁有些好笑。 她俩这回还真没商量。因为,根本不值当的。 锦华心里自是早有芥蒂,而张氏却盘算着,那岳家是个破落户,无权无势的,只靠着李家才算吃的上饭。最可气的是,她们母女在李家借住那几年,居然跟理所应当似的,从来不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她们从来不敢招惹自己,张氏仍然很是看不惯。 如今给她一根银簪子,也是白白便宜了她呢。 韩氏的脸色很是不好看,沉着脸不说话。 她自是不敢发作老二媳妇,有心训斥锦华几句出出气,可俩人礼物差不多,她单骂一个另一个也会多心的。 张氏却是连她的脸色都不愿意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母亲,外边还有许多事等着媳妇呢,媳妇先去了。” 锦华自然不能落后,也跟着站起来,“媳妇也回院子看看去,呆会儿再回来侍奉母亲。” 没等韩氏回过神儿来,俩儿媳妇就都走的没了影儿,只气的韩氏上不来下不去的。 可韩氏不死心,下定决心还得去纠缠大媳妇。为什么呢,她虽然想多贴补一下亲外甥女,可却有心无力。 丈夫早就发了话,不准自己私下里拿钱给岳家。丈夫的话那可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她没胆量违背。只能寄希望于两个儿媳。 老二媳妇又惹不起,只好惹那个看起来比较好惹的那个。 于是锦华一直避免单独跟婆婆在一起,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韩氏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就直接说开了,“你姨母家境不甚宽裕,桂枝出嫁,这嫁妆可就代表了女方的颜面。。。” 锦华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这婆婆也是个奇葩,你那外甥女跟我丈夫纠缠不清,我没大耳刮子抽她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居然还上赶着给她添箱,简直是笑话?! 她一下子站起来,冷冷淡淡的道。“母亲不用说了。这个添箱礼是大爷临行之前备好的,儿媳不能违逆大爷的意思。” 呃。。。韩氏彻底没了声。 其实,李茂林哪里嘱托过锦华这事,只不过拿话去堵韩氏的嘴罢了。 岳桂芝成亲那天,锦华也推脱身体不舒服。直接没有出席,任着婆婆的脸阴的比下雨天还阴郁。 之后,锦华不好再出门去,极有眼色的不去触婆婆的霉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每天看看书。写写字,做做针线,下下棋。日子也惬意得很。 茗姨娘是一贯的温顺,李茂林走了,碧姨娘也没啥闹腾头儿,老实的很。 明青整天忙着读书,只一早一晚见到他。对她一贯的恭恭敬敬。 明玉还在家里念书,游奶娘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眼见得明玉跟她的感情是越来越深了,而碧姨娘则是越来越说不上话。 据锦华冷眼观察,这游氏人品相当不错,照顾明玉尽心尽力,十分细心,却又不纵容娇惯,让锦华颇为满意。 锦华偶尔也叫她和伺候明青的小春过来问话,也显得自己关心继子是不是? “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儿子,不知平日里做些什么过活?” 游氏是因为丈夫重病,无钱医治这才被迫自卖自身,家中却还有个独子,已经二十多岁了。本来这儿子想卖了自己给他爹治病,无奈游氏却坚决不允,不愿意让儿子失了自由身。 “回奶奶的话,他也没有正式的差使,只在市集之上寻些跑腿、送信之类的营生,勉强得几个钱养家糊口。” 谈起儿子,游氏也是忧心忡忡。 锦华却是偶然听无眠提起过,说游氏的儿子一副机灵的样子,很是能说会道,便动了心思,“不知你可愿意让他给我办点差事?” 游氏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这可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若是别人,她或许还要掂量掂量儿子的前途如何,可若是眼前这位奶奶,素日里处事一向公允,又不会虐待下人,那还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锦华这是在给花想容招揽人。 虽然朱阁很是能干,但毕竟是女流之辈,一些跟外界打交道的事情却不适合她出面,以往都是直接交给李三去办的。 现在花想容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了,而李三跟着李茂林也不得闲,锦华更不愿意再去麻烦李茂林的人,索性就从现在开始培养自己人。 锦华心里牵挂着锦年的婚事,只觉得这事情一日不定下来,自己就一日不能高枕无忧,生怕因了自己之故,害得弟弟失去前世鹣鲽情深的妻子。那自己的罪过可真就大了! 因此,她特意捡着晚饭后李老爷还在的时候,向婆母提出回娘家看看的话来。 果然,当着丈夫的面儿,韩氏还是想扮演贤良婆婆的,沉默了一下,便答应了。 锦华这才得以脱身出门来。 还是李九赶着车,锦华却吩咐先不去刘家,先奔着李家木雕铺子而去。 这铺子铺面很小,果然门可罗雀,只一两个顾客在店里闲逛,看着也不像要买东西的样子。 锦华暗哂,原来那李茂林也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也有他应付不来的买卖。 胡子一大把的王掌柜闻声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跟在锦华后头介绍铺子的大概情况,心里暗暗揣测,大奶奶怎么突然来了,应该是来看她兄弟的吧? 他想把人都叫出来拜见一下大奶奶,却被锦华止住了,“不过顺道来看看罢了。也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惊动大伙了。”这倒让王掌柜生出了不少好感来。 锦华看架子上摆着的东西,有笔架、笔筒之类的书房用品,还有木雕的各种摆件,大一点的也有首饰匣子之类,从工艺上看还是挺精致的,只是却无甚新鲜花样。 锦华又挑了几样问了下价格,嗯,有点小贵。 也怪不得这作坊经营惨淡,论名气比不过历史悠久的几家大铺子。拼价格又拼不过那些无名小铺子,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实在有些尴尬。 若加上些新鲜花样。应该是能往上提升一下的。 至于什么花样,自己前世那些年纪也不是白过的,好歹在京城呆过,管家也管了几十年,平日用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木雕摆件或是器具。在手底下过了不少,当然有些印象,这些见识可不能浪费了啊。 前边是铺子,后边就是作坊,只听见叮叮当当作响。 锦华含笑跟王掌柜说起弟弟来,“那孩子性子一根筋。不善言辞,要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王掌柜不要怪罪啊!” 这话说的十分客气。王掌柜很有些诚惶诚恐,忙弯腰道,“二东家那是性子耿直,为人良善,日子长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他又没有坏心,哪有还有人怪他?”心里却道。您那弟弟就是再无礼,那也是二东家,谁还敢给他脸色看不成? 锦华只想跟掌柜的示示好,为自家那性子别扭的弟弟多争取些理解和体谅,见王掌柜这么说,心下十分满意。 后院的一间房里,锦年正聚精会神的拿锤子打着一个盒子,见姐姐进来又惊又喜,慌忙迎上来,“姐,你咋来了?” 锦华见他穿的单薄,房间里也没有炭盆取暖,忙摸摸他的手,“你冷不冷,怎么不多穿些衣裳?” 锦年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一直忙着干活呢,一点儿也不冷。”锦华摸了他的手暖呼呼的,这才放了心。 王掌柜很有眼力见儿,奉上茶之后就寻了个借口退出去了。 锦华问他学的怎么样,锦年摸了一下脑袋,不好意思的道,“还行吧。我刚来,就跟着师傅先学基本的东西,就是些木匠活儿。” 其实他不说锦华也看出来了,锦年精神头很好,再没有以前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浑身上下很有劲头似的。 锦华见他如此,总算放下了心,又抓着他道,“我答应你的事算是已经做到了吧?” 锦年见他姐一副讨债的架势,警惕的瞪圆了眼睛,可他是个实诚孩子,瞪了半天后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然后毅然决然的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吧!” 锦华干脆一股脑儿的倒出来,省的自己日夜悬着心,“我替你看中了一家姑娘。” 锦年十分惊讶,看了姐姐半天,确定她不是开玩笑,脸慢慢涨红了,皱眉看向一边,支吾道,“现在提这个。。。太早了吧!” 锦华心一凉,抱了臂冷冷的道,“听你的意思,难道想反悔?想不认账?!”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了起来。 锦年有些烦躁,“谁说不认账了?你要是说点别的,我什么都能应了。就是这个。。。” 锦华一撇嘴,“某人想当初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锦年看着他刚才制的盒子愣了半晌,锦华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冷冷瞅着他,暗地里心却直打鼓,不知道这激将法管不管用啊,老天爷,胜败在此一举! 要娶余家的姑娘,要说服的可不只母亲一个人,锦年也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人。 尽管他现在跟前世比起来,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但骨子里仍然很固执,坚持己见。就是母亲同意了这桩婚事,以他们母子间不太和睦的关系来看,弟弟恰恰可能会坚决反对。 因此,锦华要说服的是两个人。 至于父亲,只要说那姑娘的父亲是个秀才,他就啥意见也没了,肯定上赶着去那家提亲去了。 半晌,锦华正琢磨着该怎么再放点狠话、刺激一下他的时候,锦年终于吐出两个字,“随你。” 还没等锦华高兴呢,他就已经冷着脸起身,携着他的那个破盒子出门去了。 这是把自己给晾这儿了? 锦华只能苦笑着骂一句,“这臭小子!” ------------ 四十章春日6 待锦华回了娘家,正看见壮实陪着一个眼生的小厮坐在门房里,见了她那小子慌忙见礼,口称“表小姐”。 “你是。。。” 壮实忙道,“今天曾家表少爷过来了。” “就他一个,还是连二姐也一起过来了?” 其实她也知道,锦凤一般是不会来自己家的。果然,壮实说是只表少爷一人来的。 锦华皱了一下眉,脚下略微迟疑了一下,有心回避吧,可她已经进来了,刻意回避反倒让人起疑心,不管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心虚什么! 锦华走到院子里,琅琅的书声随着暖融融的春风传过来,“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 书房那边窗门紧闭,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她能相像出爹摇头晃脑读书的样子。。。墙边种的几株杏花,已经微微绽开了细弱的花蕾,春面不寒杨柳风,这春天终于来了。 她不禁笑起来,忽然觉得后院里坐着的那位尊神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脚步轻快的进了后院。 “娘,我回来了。” 姑侄两人坐的挺近,均是笑容满面,一副言谈甚欢的样子。 嘁,就会哄人! 锦华心里鄙弃,脸上却还带着盈盈的笑意,那人转过脸来,正好看见她满脸的笑容,恰好身上又换了轻盈的葱绿色的春装,更显得腰肢细柔。娇娇俏俏的,不禁愣怔了一下。 锦华彬彬有礼的给曾尚才福了一下,便挨着母亲坐下,娘两个不免说起锦年的事儿来,锦华便大力夸赞锦年在李记做的有多好,曾氏听了果然高兴的合不拢嘴,叹道,“我如今也算看明白了,他啊,还真不是块读书的料!”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明确的对锦年的前程表态。可真不容易啊。 锦华想起几年来自己为这事所作的努力,很有几分唏嘘。 曾尚才却在一边一直静静听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时还打量她一下。她侧着脸跟母亲说着话,露出颈侧一大片白皙的皮肤来。因为太白了,甚至能看到她脖子上细细的青色筋络来。 这人怎么能这么白呢?他不禁有些许的走神。 锦华很不适应他的那种目光,恨不能这人能赶紧离开这里,可人家却始终坐的稳稳的。茶水一碗碗的喝着,从从容容的,丝毫没有要告辞的样子。 幸好不久刘二爷授完了课回了后院,两人便兴致勃勃的谈论起学问来,一直到午饭摆上了桌,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讨论。 看父亲眉眼飞扬的样子。锦华这才对那人看的稍微顺眼了些。这人还是有些作用的。 两人也都不是小孩子了,终归男女有别,因此还是摆了两桌。二爷陪着曾尚才去了前边书房用饭。 那人走了,锦华还是有浑身一松的轻快感觉,一直端着的肩膀也随之垮了下来,跟母亲一起一边用饭,一边自自在在的闲聊天。无非是地里的春耕如何了,铺子里的买卖怎样。以及婆家的一些家长里短。 聊得开心,吃的也尽兴,却有些疲倦了,她想去自己屋里歇一歇。 谁料想刚走到院子里,那个青色的人影同时也踏进了二门。这该死的巧合! 刘锦华硬着头皮,目不斜视的往自己住的西厢房走,就差五六步了,我谁也没看见。。。 “锦华!” 这声音怎么这么大,连装听不见都不行,刘锦华心内愤愤的停住了脚步,转身却极快的绽开一个完美的微笑,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问道,“表哥有何事?” 那人好似几步就到了她的跟前,却垂下了眼睛,略有些局促,“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她已经开始转身举步想要走。 “啊不,是有些事情。”他急忙止住她,黝黑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他那是什么眼神?失望,受伤,委屈? 那眼神锦华有点招架不住,当先把眼睛转开了,“表哥有事请讲。”标准的客气,也是十足的疏离。 “我就想问问,你,过的可好?”他的话,像是叹息一般响在她的耳畔,让她的心几乎都战栗了一下。 当然,不光是被感染,最多的还是愤懑! 他凭什么用这么暧昧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说的还这么深情,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唧唧歪歪的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要发展什么。。。什么奸情不成?!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两世的恩恩怨怨从她脑中闪过,她心中的怒火融融的燃烧起来,“哈”的笑了一声,高高的挑了眉毛,“表哥这话问的实在是有意思,我自然是过的好的!所以,就不劳烦表哥惦记了!” 笑吟吟的脸,却是十足嘲讽的语气。 她心中虽然愤恨的几乎失去理智,但永远知道怎样对付曾尚才才是最狠的,永远知道如何才能给他插上最准最狠的一刀! 曾尚才给闹了个大红脸,深觉自己一片心意错付与人,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本来是捧着赤裸裸一颗心来的,可她。。。 满腔的怒火似乎让他的眼睛都要射出无形的箭来,把对面那女子射个透心凉,死死忍住了,才脸色铁青的冷冷道,“既然表妹过得好,为兄也就放心了。”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脚步匆匆,腰背挺直,维持着他最后的尊严,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刘锦华站在那里呆了半晌,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直到桃子从东厢房里出来唤她,这才摇了摇头,满吞吞的拖着步子进了屋。 桃子有点担心的看着她难看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轻轻过去给她盖上被子而已。 临走的时候,曾氏不免忧心忡忡的劝她,“你们也都各自婚嫁了,虽然没有缘分吧,但也不至于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 侄子是亲侄子,她是疼到骨子里去的,何况这侄子还前途无量,她几乎笃定这一点。她也想着两家能和睦相处,将来儿女少不了都会沾这位侄子的光呢。 她自然看见了侄子愤而离去的样子,却不知道他们俩到底在背地里闹腾个什么劲儿。 锦华心不在焉的胡乱答应着,却立刻岔开了话题。 回了李家之后,锦华没事就倚在桌前拿了纸笔细细的琢磨。 河滨县地处偏僻,这里的木雕纹饰最突出的特点是大量采用带有吉祥寓意的方胜、万字、如意、云头、龟背等纹,缺少变化,过于简单,比起京城那边来,就显得古板陈闷了些。 京城那边的纹饰则以绚烂华丽见长,植物、动物、风景、人物无所不有,十分丰富。图案大都以贴近老百姓的生活为目的,显得有些世俗化,充满生活气息。 锦华慢慢的回忆着,随手把大体的轮廓在纸上画下来。其实她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了,她自己的画技又很一般,只能提供个大概的样子,内行的人肯定会尽善尽美的完善它的。 几天之后,她的手边就堆了厚厚的一叠,什么“鹿鹤同春”、“祥云捧日”、“双龙戏珠”、“洪福齐天”等等,不一而足。 等想的再也想不起来了,她才满意的把这些东西锁到了一个精致的匣子里头。将来,等锦年出了徒,这些,就全是他的。 游奶娘的独子叫游显胜,锦华把他叫进来问了几句话,觉得还不错,于是就交代了他第一个差使,“城郊有个余秀才,他家有个小女儿,你去打听打听她的情况,有事及时报过来。” 游显胜显然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多嘴问什么,摩拳擦掌的去了,发誓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大奶奶瞧瞧他的本事。 这游显胜确实有几分小聪明,没几天游奶娘就过来回报,“那小子打听了,说是给那位姑娘说亲的不少,可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条件差些的,她爹眼光挺高,还看不上。人家条件好一些的,自然也瞧不上她爹那副惫懒样子。” 锦华长出了一口气,很好,没定出去好啊。就是定出去了,她也得做一回恶人,想办法给人掰黄了。 刘锦华暗暗下了决心。 春去夏来,花想容要推出崭新的夏装,锦华很是忙乱了一阵,等好容易忙过去了,日子已经进了五月,漫长的夏季终于到来了。 张氏这时才知道锦华在外头弄了一家成衣铺子,见了锦华不免酸溜溜的,“嫂子瞒得我可好苦啊。” 一直觉得她是个乡下来的破落户罢了,谁成想。。。 不过,肯定也是仗着大伯给她撑腰罢了,不是说那掌柜的就是从前大伯院里的朱阁么?说不定,老大两口子早就把公家的钱财暗地里转移到他们自己手里去了! 想到此,张氏不禁心急如焚。 锦华却笑得坦坦荡荡,故作惊讶道,“我开个铺子有什么好瞒人?再说了,弟妹手里的嫁妆,我不是也不太清楚么?” 张氏闻言神色一变,生怕锦华再多嘴问下去,忙随口找了个借口走了。 得去跟茂森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去!这还了得,老大肯定要把李家给搬空了啊,将来分家时说不定李家就是个空架子了! ------------ 第一章 分否 天越来越热,锦华更是懒得出门,只在屋里头躲清凉。 李茂林隔个一个来月,会让人捎回一封家书回来报平安,可惜只是写给他爹的。 锦华心里不大舒服,可也没有办法。 只是,失眠的毛病不知不觉中又回来了。 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很是难熬,虽然自李茂林走了,她就让两个大丫头开始值夜,可人家都是一沾枕头就着的,只有刘锦华一人辗转反侧,无限凄凉。 不由得就想起那个人来。有他在,自己睡觉总会好一些的。。。似乎一挨着他的身,倦意不自觉的就来了。哪像现在,明明身体很是疲累,可脑子反而清醒的很。 所以,白天给公婆请安的时候锦华忍不住呵气连天的,还没怎么有精神。 韩氏顿时眼睛一亮,避了人神神秘秘的悄声询问,眼光闪闪烁烁,“你可还有其它的症状?” 锦华愣了一下,顿时洞悉了婆婆的想法,心里腻歪透了,却故作娇羞的低了头,声如蚊蚋,“媳妇小日子前一阵刚走。” 韩氏大失所望,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赶紧挥挥手让这碍眼的走人了。 李老爷和李夫人两人自然希望自家人丁兴旺,恨不能每个儿媳都能生个十个、八个的儿子才好,大房还好些,已经有俩儿子了,最发愁的还是二房,只可惜,张氏这些年了,只生了一个宝贝闺女,就是不见动静。 若她是个贤良的还好,她却跟个母老虎似的,对着两个姨娘虎视眈眈的,那俩人吓得别说怀孕了,连凑往李茂森跟前凑。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怎么能生出儿子来呢? 锦华被婆婆这一疑神疑鬼的,不由得心情也受了影响。 跟婆婆盼孙心切的心情完全相反,她害怕要孩子。 她害怕再生一个像平安那样的孩子,孱弱无力,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消逝,那种感觉简直像万箭攒心一般,生不如死。。。前世都怪自己,既然自身难保,何苦又害了孩子一生! 本来往常晚上睡不着。中午还能眯上一觉,可这次依然睡意全无,只一遍遍的想着那孩子。 在这世间。也只有自己一人牵挂着他了吧,也不知他转世投胎了没有,是不是得了一个好身体,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像其他孩子一样。能奔跑,读书,长大了能混碗饭吃,然后娶妻生子。。。 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哽咽出声,又不愿意惊动了别人。只好和衣面朝里躺着,死死咬住帕子,只任着眼泪肆意流淌。 好半晌才缓过来。起身洗干净了脸,仔细照了照镜子,又重新躺下闭着眼假寐。 到了时辰,就听无眠在窗下叫她,锦华便让她进来了。自己依然懒懒的躺着不动。 无眠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屋子,锦华的眼睛便盯着她高挑的身材转。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无眠愣了一下,“奴婢今年十九了。” 锦华翻了一个身,支着胳膊问她,“你的终身大事是怎么考虑的,跟我说说看。” 无眠顿时满脸通红,扭捏起来。 锦华停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你莫不是想着留在大爷身边吧?”她的嗓子尤带着几分沙哑,又好像是在不经意的开玩笑。 可无眠顿时打了个机灵,忙跪下道,“奶奶容秉,奴婢没想留在大爷身边,奴婢只想让奶奶做主,给奴婢指个人。” 锦华这才微笑起来,坐起身赞了声,“好丫头!不枉我素日里看重你!”想了想,又道,“你平日里也留心些,若有合意的,便与我说。” “人家哪有什么合意的!”虽然无眠素日里很稳重,闻言也忍不住大发娇嗔,跺了脚捂着脸跑开了,留下刘锦华乐不可支。 晚饭后,锦华正伏在案上看书,桃子却咋咋呼呼的跑进来,一脸的喜庆,“奶奶,大爷回来了!已经到了正院了。” 锦华愣了一下,脸上不禁绽开了笑意,胸口激动的砰砰直跳,慌忙下了炕穿鞋。 在地上转了一圈,这才叫道,“得先换衣服。” 无眠也欢欢喜喜跑进来,跟桃子两个叽叽喳喳的开了箱子取衣裳,一面还争论不休,“这件蓝色的好看。”“这件粉色的奶奶穿了才好看呢,衬得脸白生生的。” 锦华顿时觉得十分无奈,把她俩扒拉到一边去,自己随便拿了一件,“就它了。” 谁知没等她转过身来,有人已经蹬蹬蹬的疾步走了进来,熟悉的声音已经在背后响起来,“锦华!” 刘锦华又惊又喜,赶忙转头去看,只见李茂林被晒得跟个黑炭头似的站在那里,满身灰扑扑的,正笑着看她,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俩丫头赶紧施了礼捂着嘴窃笑着退下去了。 锦华也不由得看着他傻笑,心口欢喜异常。 她就站在那里,只穿着水红的家常小袄和撒花裤子。夏天贪凉,用的是轻薄的绉丝,隐隐露出里头大红肚兜的形状来。 李茂林几步赶上来,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又猛地吻住了她的嘴,手也随之而上,猛力的在她身上揉搓着,炽热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上。 刘锦华被他的凶狠粗暴吓住了,然后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翻天覆地的被他甩到了床上去。 是的,真的是甩,一点儿都不温柔。 锦华赶忙用手固定住他的脸,慌忙喊道,“你还没洗澡!” 把个李茂林憋闷的脸上青筋直跳,看看自己身上,实在是脏的自己都嫌弃,只好停止了一切动作,却还伏在她上面不动,气喘吁吁的跟她谈条件,“我可以先洗澡,不过,你得帮我一块洗。” 刘锦华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你休想!” 李茂林气的直接聊袍子作势要解裤子,不管不顾的嚷道,“那我就不洗了,直接来吧!你这是生生的要憋死我啊!” 刘锦华忙抓住他的手,在心里衡量了半天,实在受不了他身上那股冲鼻子的汗味,哼哼唧唧的应道,“那好吧。” 幸好天已经黑了,虽然时辰还早,可也算是晚上了吧。 李茂林顿时喜笑颜开,赶紧圆润的滚到一边,超外边大吼,“送水来!” 。。。。。。 刘锦华费力的挪了挪自己的大腿,先把薄被扯了过来,盖住身体,又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心里暗骂,娘的,怎么还是这么疼!明明前半段的时候自己感觉挺好的说,可一到真章的时候,还是疼的要死要活的,那就是活生生的来回拉锯啊。 李茂林四仰八叉的躺在她身边,一边用手来来回回摸着她光滑细润的胳膊,一脸的餍足。 见她眉头紧皱,便没正行的笑,“你可别怪我啊,我可都好几个月没沾荤腥了,这一下见了你,还不把这些日子积攒的精力全发出来啊!我在外头为你守身如玉,我容易么我!”好像还委屈的不行的样子。 锦华闻言心里一跳,转过脸怀疑的看着他,“你出去这么久,真的是。。。”脸微微红了,怎么也说不出,只好又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没跟别的女人那个什么过?” 李茂林大呼冤枉 ,一脸认真的举手发誓,“我要是有一句假话,让我肠穿肚烂!” 锦华不屑的嘁了一声,“你这人发个誓就跟喝凉开水一样方便,傻子才信呢!”要是一般人,都是对神明心怀敬畏的,可惜李茂林是个荤素不忌的,压根不把那些东西当回事。 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宁愿相信他的。女人么,难得糊涂,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俩人正说笑,互听无眠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爷,奶奶,碧姨娘过来请安了。”顿了顿,又道,“姨娘已经来了两刻钟了,奴婢说大爷旅途劳累,劝她明日再来,她不肯,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呢。” 锦华又惊又怒,恨恨的瞪向李茂林,“都怪你,非要这样那样的,季氏肯定是看了我的笑话了!” 按时间看,自己两个人在净房里折腾半天,又转战到床上的时候,那碧姨娘就已经到了。 想着自己跟李茂林在屋里做这做那的时候,有另外一个女人就在院子里候着,说不定那李茂林豪爽惯了,嗓门一贯的大,会让那女人听了什么“靡靡之音”去也未可知啊! 锦华气的晕头转向,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人。 李茂林也不高兴,那个女人怎么这么没眼色呢,怒气冲冲的朝外吼了一声,“让她滚!” 屋里安静了下来,李茂林赶紧抱过妻子好言好语的哄她。 刘锦华愤怒过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回了理智,努力把自己的怒火平息掉。 因为这事从客观上来说,还真就怪不着眼前这男人。如果闹过了头,反而会把李茂林越推越远,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不要迁怒于人,不要迁怒于人,刘锦华暗暗警告自己。 这才转身,费力的朝李茂林扯开了一个笑,“这个季氏太没规矩,少不得要小惩大诫一下,否则就咱家的规矩了,到时候大爷可不要心疼啊!” ------------ 第二章 分否2 刘锦华说着要处罚碧姨娘的话,眼睛不错眼的盯着李茂林。 他忙讨好的笑,“这院子里的事就该你管着,你做主就是了,无需问我。” 锦华心里这才舒坦了,却又假惺惺的道谢,“那就谢过大爷通情达理了。” 锦华躺在那里开始认真的想事情,“咱们大房必须得换个大点的地方了,否则真是越来越没法住了。” 要是自己有自己的院子,哪里轮得到碧荷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撒野啊!至少有个院门拦着她才是。 不安全,太不安全了。 忽然,她眼睛一亮,激动的半伏起了身子,“我有办法了!咱们可以先分家。。。” 她热切的话还没说完,仰躺着的李茂林脸忽的就拉下来了,嫌弃的怒视她,眼中酝酿着黑色风暴似的,“你说的那是什么浑话!好好的分什么家啊!简直不知所谓!” 锦华满腔的喜悦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他是如此的陌生,绝不是那个自己惦念了多日的人,绝不是刚才那个满嘴柔情蜜意、恨不得把你揉碎在心口疼爱的跟自己颠鸾倒凤的男人! 一触到他的底线,这男人竟然如此的翻脸无情! 锦华气的浑身发抖,两手紧紧的攥着拳,好半天才把眼里的泪给忍住了,冷笑道,“李大爷还真会给人乱扣帽子,这就给我栽上闹得全家不和的名声了?不好意思,妾身还真不能冒领了这个名头。我说分家,其实就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要是能寻一座紧靠李府的宅子。假作分家,其实内里都和原来一样,只不过两座宅子之间开一道门,大家多走几步路而已,两下里岂不便意?对外也不会落人话柄,更不会违逆朝廷的章程。大爷若要给人定罪,也要容人把话说完啊?!” 虽然觉得在他面前哭很是掉价儿,可一面说,眼泪却忍不住一面哗哗的往下流。 李茂林这才明白过来,慌忙伸手去抱她。“对不住,锦华,是我的错。是我想错了你!我该打!你打我吧!” 李茂林拿着她的手胡乱打着自己,刘锦华却只凄然的看着他,只觉浑身无力。 李茂林心虚的又使劲去搂她,她倒是也没躲,像个木偶一般乖乖的伏在他的怀里不动。任他用手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就在刚才,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慢慢的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依赖他。然后,正当她柔情暗生的时候。现实总是给她致命的一击。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抵不过他的爹娘和兄弟的。只为了一句话而已。只因为触动了他家的利益,他马上就换了一张脸出来,丝毫不顾及跟自己的结发之情。 呵,刘锦华,你醒醒吧。 不过片刻后。刘锦华就恢复了正常,她甚至觉得。这样挺好,夫妻之间的纽带只有利益牵扯,这比别的狗屁玩意都要靠谱的多。 再说了,自己对他又有多少感情在?子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锦华终于正儿八经的跟李茂林谈起事儿来,“这个主意行倒是行,可惜,咱们的西邻没有卖宅子的打算。本来,东邻是正好的,只可惜,时不我与,听说他们早就把宅子给卖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卖给了何人,人家既然买了,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让出来呢。”锦华很有些沮丧。自己的主意再好,行不通也是白搭。 “这个,你倒是无须担心。”李茂林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刘锦华心中疑云顿起,惊道,“你不会要说,买东邻那宅子的就是你吧?!” 黑暗中,李茂林不说话,只笑得一脸的莫测高深。 “行啊,真有你的。”刘锦华意味不明的赞了一句,很有些勉强。 有高兴,有意外,还有膈应,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老娘啊!粘上毛就成狐狸了他! 为了打击他过于嚣张的气焰,刘锦华很破坏气氛的提起了无眠的婚事。 但是,她并没有达到目的。此时,长途跋涉外加高强度的剧烈活动已经让他疲累到了极点,他的眼睛已经困的睁不开了。 刘锦华很不甘心就让他这样悠然睡去,死命的推搡他,“你说啊,怎么办呢?” 李茂林闭着眼睛很不耐烦的把她推开,翻了身背对她,嘴里嘟囔了一句,“随你的便吧。” 那,好吧。 第二天早上,大房一家去请安的时候,锦华发现婆婆的脸色特别不好看,指责的眼神不时的扫向李茂林和她。 我哪里又得罪您了,老佛爷? 锦华想了想,猜测是昨晚李茂林回来,只在他娘跟前站了片刻的功夫,就急三火四的回了自己院子的缘故。 婆婆一定是在骂自己是狐狸精,勾引她英明神武的大儿子吧。 真是冤死了! 顾不上理会婆婆的怨念,刘锦华找来王婆子,把给无眠说亲的差使交给了她。 王婆子兴奋的老脸通红,她又是李家的老人儿,当场就如数家珍的把李家的男仆人,包括外边的管事,给锦华数落了一个遍,一面又把胸脯拍得山响,“奶奶,不是老婆子我夸口,我平时最爱的就是替人说媒了,凡事我撮合的,没有不成的!” 锦华知道她又说大话了,但这人有个好处,就是热心肠,而且是个话唠,只有你不打断,她自己能讲上一天一夜不带停的。 锦华觉得应该充分发扬王婆子八卦、舌头长这个优点,又指点她,“你先去打听打听,无眠看上谁了,如果实在没有人选,就给她提供几个,看她中意哪一个。” 王婆子的效率非常高。锦华看得出来,因为身边正在给她梳头发的无眠,她又走神了,眼里一片的迷离,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好嘛,这才正常。谁家少女不思春? 王婆子以比她打扫院子、看守门户高涨一百倍的热情,很快就有所行动了,“无眠死活不说她想找个什么样的,老奴就胡乱提了好几个,她好像是对外院的田先生有些意思。” “田先生?哪个田先生?” “就是咱们家总柜上的大帐房。”哦。原来是他,锦华自然听过他的名字。 好个无眠,眼光还挺高。不过。。。账房。又见账房。 锦华压下心里隐隐的不适,仔细询问那个田先生的情况,人家毕竟是账房里边的头儿,说实话,比自己爹可有分量的多了。 无眠眼光挺高。可人家稀不稀罕你,还另说着呢。 “我记得田先生的原配得病刚死了不久吧?他多大年纪了?”锦华问道。 “今年快四十了吧,身体也不太好,瘦的一把骨头似的,不过长的白白净净的,相貌倒真不错。家里还留下一男一女俩孩子。都已经到了快成亲的年纪了。” 锦华好像有点明白无眠的心思了。这位田先生的情况,跟李茂林。。。倒还真的挺像的。 锦华暗笑,觉得这个世界真奇妙。又认真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桩亲事互利互惠,大家都有得赚,便点了头,又让王婆子私下里去探探田先生的口风。 总得两厢情愿才好。 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等李茂林一回来,锦华就笑盈盈的迎上去。“爷托付妾的事情,妾给办好了。”心里幸灾乐祸,脸上却是一脸的期待。 李茂林果然莫名其妙,“我托付你做什么了?” 刘锦华一脸的无辜,“给无眠指一门好亲事啊!” 李茂林即惊且怒的瞪着刘锦华,“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办这事?” “就是你刚回来的那晚啊。”刘锦华不紧不慢的给他解释着,“无眠的年纪不小了,我问过她了,她说听我的,让我给她指一门亲就是了。妾想着,她也跟着大爷好多年了,总该让大爷给一块参谋参谋,可大爷直接一推二四六,全推给妾了,这可把妾给难为坏了!” 此时,李茂林的脸色总算缓了过来,一边转过身去换衣裳,脸上似乎有些尴尬,一边问道,“你给她踅摸了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总柜上的田先生。我问过无眠了,她是乐意的。田先生也是同意的,就等着您点头了。”锦华照旧一副欢喜的神情,似乎并没有看到他刚才的失态。 李茂林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沉吟了片刻,道,“这是桩好亲事,我亲自去跟爹说一声。”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又朝刘锦华真心的赞了一声,“让你费心了,你做的很好。” 田先生这个人,正是老爷子一路提拔起来的,对老爷子一向忠心耿耿。这一桩婚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再妥帖没有了。 无眠跟田先生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锦华对此很是满意。 有人欢乐有人愁。 当着婆婆韩氏的面,二奶奶张氏就忍不住泛酸,“嫂子你这样也太过分了吧,怎么就把大哥的身边人给拉出去随便配了人呢!无眠那丫头长的多水灵啊,连我看着都想要来我们二房呢,嫂子你也真舍得啊!” 没说出的话却是,你配谁不行,怎么偏偏配给田总柜了呢,那李家的钱匣子还不直接都成了你们大房的了。不过,这话她想想可以,却不好说。 “弟妹慎言!”锦华一脸的义正词严,拿出了长嫂的架势,“无眠现在已经跟田先生订了亲,弟妹再说什么大爷的身边人之类的话,传了出去,对你,对我,对大爷,对田先生,对李家,对谁都不好。” 锦华点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就连韩氏都忍不住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张氏终于憋红了脸,哑口无言了。 ------------ 第三种分否3 自上回的事儿出了,碧姨娘因为“不敬主母”,又被禁足三个月。 锦华也不罚她的月例,依然好吃好喝的养着她,就是不许她出门,省的来给自己添堵。 大房的院子本来逼仄,住的人又多,可是后罩房那边碧姨娘被禁了足,茗姨娘呢,本来就安分,结果院子里反倒整日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安静的很,只剩下蝉鸣之声长长短短的,显得夏天的日子格外的悠长。 最炎热的季节已经到来了,刘锦华更加渴望能立刻搬进隔壁的宅子里去逍遥自在。 她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觉得如果老爷子同意的话,大房一家搬出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老爷子喜欢小儿子,定是不愿意跟小儿子分开。而李茂林和他爹的关系,实在算不上融洽,有时候还爱白眉赤眼的跟他爹抬杠,兴许是两个人性子太相近的缘故。 而李茂森那边呢,若是真分家那肯定愿意自己独门独户过日子,可问题是这是假的啊,所以他们肯定要紧抱老爷子的大粗腿,近水楼台先得月,省的将来真分家时吃了亏。 锦华十分向往那种独立自由的生活,简直望眼欲穿。 可惜,李茂林那边始终没什么动静。 刘锦华记恨着上一次的事,憋足了气就是不开口问他。 其实,两个人置气也不是一两天了。 李茂林也很郁闷,他不明白妻子这是怎么了。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白天自己回来她也是笑脸相迎,一如既往的温柔对待,细心伺候,可仔细看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尤其是一到晚上,更是跟变了个人似的。 刚开始时能推则推。后来见他实在纠缠得紧,倒也不再拒绝他的求欢,就是没劲儿,提不起精神头来,冷冷淡淡,毫无反应,像一具木头似的,让李茂林憋气到吐血。 他又一次颓然的从她身上翻身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 听见他的长叹,一直沉默的刘锦华忽然生起气来。她自己也很难受好不好,那样生硬的摩擦、揉捏和抽插,让她几乎忍无可忍了。这臭男人还要叹什么气,一副自己对不起他的样子,这是要闹哪样啊?! “我说,你非得做这个么?”她努力压着自己的火气,还得拿出百倍的勇气支撑着自己。忍着自己心中的羞耻,把那些压在心底许久的、不合妇德的话说出来,“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恶心么?” 她又气又烦,终于说了出来,然后只剩下忐忑不安。 李茂林惊讶的在黑暗中转脸看着她。她以为他会生气,会嘲笑她,谁知半天之后。他忽然笑起来,还一发不可收拾,又伸手搂过她的肩头,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我说你是怎么了呢。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真是个傻丫头!” 又把嘴凑到了她的耳边。低低的道,“夫妻人伦乃天地之大伦也,是天经地义的,最正常合理不过的。你我行敦伦之事,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种事一点儿也不脏,而且是这世上最美妙、最和谐的事情。。。” 这一夜,李茂林竭尽全力哄劝,刘锦华听得半信半疑,两人最终相拥着睡去了。 不管怎样,到了第二天,两个人的关系终于有了缓和,李茂林觉得,锦华朝他笑的时候总算真心一些了。 到了晚上,他特意推了应酬早早赶回家,晚饭后还陪着锦华在院子里遛了一大圈,一路上陪着笑容,末了还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来是一对翡翠金耳珰,那翡翠绿的能透出一汪水来。 锦华看了自然是喜欢的,高兴地把玩了大半天,到最后才把这耳珰放回盒子里盖好了往旁边一推,抬眼看着他淡淡的一笑,“你说你,就为了那档子事儿,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值当的么?” 他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最后,只能苦笑一声,“刘锦华,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啊?” 那笑容满是苦涩,充满无声的指责,倒让锦华无措的垂下眼睛,心里忽然就软成了一片。 等吹了灯,他依然负气背着身躺着,那个身影,怎么看怎么带着股子可怜的意味。 锦华知道他是故意扮可怜,引自己入彀的,可却无法不心动,忍了半晌,还是伏过身去主动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关于搬家的事儿,刘锦华心里着急,却吸取以前的教训,绝不肯主动提及。 没成想自己娘家忽然有事,传信说叫她回家去看看。 来传信的是壮实,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说是夫人教来的。 一路上,锦华颇有些提心吊胆。前世自己家出事太多,早就落下了毛病,很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果然,曾氏见了她,就是一脸的着急,“你上回说的那位余小姐,我想给锦年订下来。” 什么?刘锦华又惊又喜,“那可太好了!”然后又不禁埋怨母亲,“女儿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了呢,一路上吓得不轻,娘您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曾氏拉着她坐下,“我能不着急么?我可听说了,你大伯和大伯母正给锦龙相媳妇呢,好像已经有了人选了,咱们再不抓紧怎么行啊!” 锦华顿时哭笑不得,“您连这个也跟大伯母比啊?” 母亲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庄重冷静的样子,可一牵扯到跟大伯家有关的事情,就显得格外的幼稚。 曾氏哪里肯承认啊,强词夺理道,“我哪里是跟她比,是你弟弟比锦龙大,若是连定亲、成亲都让锦龙抢在了前头,别人还不都要指指点点,说我们样样不如那边啊。” 锦华忍笑点头,心道,大伯母,你终于算是做了桩好事。 曾氏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的,没几天,就请了媒婆去余家提亲,余家果然很快就应承了,两家合了八字,换了庚帖,连小定都过了。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锦华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李家这边,这天,大家吃了早饭,一家人团团坐在一处,李茂林和李茂森正要告退去各做各的事,老爷子发了话,“我有事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刘锦华看见老爷子严肃的神情,忽然心跳如鼓,来了吧? ------------ 第四章 分否4 一家人好几双眼睛都疑惑的盯着老爷子,只有李茂林仍然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如往常一般大马金刀的坐着。 二房两口子看看他爹,再看看他哥,不免心里就有些打鼓。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了么? 老爷子却不管众人的眼光,神色凝重,不紧不慢的喝了半盏茶水,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大家伙也都知道,我李家虽然也算家大业大,所居的宅子却一直狭小,因为怕官府追究,也不敢大摇大摆的去买座大宅。为了这事,不知道别人在背后如何笑话我李家呢。”说着一脸的愤慨,“我也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解决这事。正好,前些日子,东邻张家因事要卖宅子,大家也都听说了,老大觉得那宅子不错,价格也合适,就顺势接了过来。” 两只利眼随即在俩儿子和俩儿媳的脸上飞速的逡巡了一遍,慢慢的问道,“你们自己说说,谁想搬过去?” 老太太韩氏大惊失色,一脸的慌张,却又不敢在丈夫面前说话,只低声的嘟囔,“怎么这么突然啊?怎么这么突然啊?” 李茂森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忍不住失声问道,“爹,难道我们要分家?”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却没答话。 锦华把公公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禁暗笑。老爷子这是欲擒故纵,想试试儿子们的孝心呢,真是老奸巨猾。 李茂森和张氏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震惊,忐忑,还有巨大的欣喜,俱在那一个眼神中了。 李茂森满脸的激动不可抑制,忍不住白了他哥一眼。抱怨道,“哥,这么大一件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李茂林见弟弟一脸喜色,一副猴急的样子,弟妹张氏也是难掩满脸的激动,便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这不告诉你了么?” 张氏忙扯扯丈夫的袖子,提醒他稍安勿躁。又用眼神示意他看坐在上首的老爷子的脸色。 李茂森见他爹脸色沉沉,黑的跟锅底似的,明显的不太高兴。眼睛一转,随即笑道,“要搬的话自然是大哥搬,我们可是要一直跟着爹娘住的。” 老爷子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轻咳了一声。又端起了茶碗。 锦华肚中忍笑。老爷子可真别扭啊,明明是想抛个烟雾弹,试试儿子们的孝心,可他这俩儿子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上当。这下,他该满意了吧? 此时张氏也已经一脸恳切的站起身来。表态道,“我们自然是跟着爹娘一起住的,爹娘到哪。我们就跟着住哪。” 二房两口子虽然一时失态,倒也很快的调整了过来。 老爷子满意的捋着胡子眯了眼睛笑。 李茂森也不慌不忙的开了口,“我是老大,爹娘自然得跟着我住。” 等丈夫开了口,锦华自然也跟着夫唱妇随。“我们是长房,爹娘还是跟着我们住才算合情合理。” 老爷子此时已经深深的陶醉在了父慈子孝的想象之中。笑的十分开怀,“好好好,都是我的好儿子,不枉我费心费力拉扯你们长大!” 等得意够了,才把话锋一转,“我李家日子正过得蒸蒸日上,当然不能分家。分家做什么,那是兄弟不和,败家之兆啊!如今我李家一家人和和睦睦,互相体谅,友爱融洽,自然不会分家!那只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让官家不至于寻到我家的不是。所以,不管你们以后谁搬了出去,还跟以前一个样,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账上走钱。” 李茂林和刘锦华都有心理准备,闻言只是频频点头称是。 二房两口子虽也隐约猜到了,但希望和失望的落差是如此的巨大,还是难掩脸上的失望之情,勉强跟着应了几声,还不敢让老爷子看出端倪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 然后两房又各自表了一番决心,老爷子笑眯眯的听完,这才宣布,“还是老大搬过去住吧。”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富丽堂皇的,绝不是爹娘不疼你,“你们大房人口多,搬过去也住的宽敞些。明青和明玉老跟你们挤在一块儿,实在有失体统。” 李茂林沉着脸坐着,不大高兴,“爹娘跟着老二住,不跟我们,岂不会让人笑话我们不合规矩。” 锦华也假模假样的附和,“是啊,哪家的长辈不是跟着长房的啊?” 老爷子有些不耐烦了,“不是说了,不是分家么,只不过是宅子大了点而已,还跟以前一样,所以,谁搬出去都行。” 李茂林闻言脸色更黑了,却站起来躬身应着了。 锦华也跟着站了起来,努力抑住自己的笑意,眼睛无意中扫向张氏,只看见一双羡慕嫉妒的眼睛,便又不着痕迹的转了开去。 只有婆婆韩氏脸色很是难看,李茂林虽不说话,眼睛却不时担心的看看她。 李茂森阴着脸瞅了半晌,忽然冲着他娘说起了怪话,“娘,您拉这个脸做什么?大哥又不是真分了出去!而且,您跟我们在一起住,还担心我不孝顺你不成?干嘛做出这个样子来啊!” 韩氏被他小儿子说中了心事,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窘迫的骂道,“你个孽障,我哪有说你不孝顺啊,净胡说八道!” 李茂森冷笑一声,并不反驳。 张氏也在一边“劝”道,“你乱说什么呢,咱娘才不会不愿意跟着我们住呢,咱俩可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孝顺,娘哪里会不愿意跟我们住呢。我说的对不对,娘?” 韩氏心虚的别过脸去,低低的嗯了一声,再也不好表露出半分不愿来。 李茂林嫌弃的看了他弟弟一眼,转头安慰韩氏,“娘,我们就是住的稍微远了点,其实,就在俩院子中间打一道门,就跟以前一样,每日里过来跟您请安,陪着您一块吃饭,又不是真的分了家。” 锦华自然也跟着意思意思,虽然心里丝毫不同情婆婆。 一直等到李茂林出去办事,她回了自己院子,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她才大力的拍了几下桌子,也不顾手疼,低低的伏在桌上笑出声来。 真是天助我也! ------------ 第五章 分否5 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尤其是当李茂林从铺子里回来的时候。 他的脸一直都是拉着的,害得刘锦华也不敢在他面前肆意说说笑笑,生怕碍着他的眼。 锦华很是不忿他的态度,面上不显,心里却暗骂他活该。不就是觉着被自己亲爹抛弃了么?这么大个人了,这点事还看不穿。 不过,这也难怪。看得出来,这人对他老爷子的孺慕之情还是很深的。只可惜,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就是亲爹娘也一样。 锦华丝毫也不同情他。李茂林这人在外头还算精明,但在对待家人的问题上,却是颇有些愚蠢的。 而且,因了他低落的心情,晚间也变得不像以前那么需索无度,欢爱的频率大大下降,让刘锦华觉得日子又好过了不少。 正如锦华所料,决定搬家跟真的搬了家之间,好像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 不过,这件事情真的急不得,她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的等着,还不能露出端倪来。 院里的下人们却有点人心浮动,因为对外一直是打着“分家”的旗号,真实情况只有几个主子知道,下人们人多嘴杂,便也一块瞒了。 就连一向通情达理、深居简出的茗姨娘,也来正屋拜访了几趟,被锦华含糊了几句,就打发走了。 不过,茗姨娘等人肯定都是欢喜大过隐忧的。谁也不愿窝在后罩房里过活啊,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 只是前院的李二管事忽然来见刘锦华,说是东府已经重新修缮了一遍,奉了老爷子的命,请大奶奶过去看看,有什么还需要改进之处。 锦华激动不已,恨不能欢呼一声喊叫出来。却强自按捺住了,依然端着大奶奶的谱儿,客气的跟这位老爷子颇为倚重的二管家道了声辛苦。 两府之间早就打好了一扇小门,就在靠近东院的这一边,锦华散步的时候,总要在这里徘徊许久,心里反复想着隔墙的景象,可直到今天,她才能正大光明的跨过这道门。 这边比李府还要大一点,结构布局却是差不多的。二门以内就是一个主院带两个小跨院,更多的地方种了花草树木,在这炎夏。看起来比李府繁盛热闹了好多。 锦华看了却一皱眉。前世在曾家,虽然她平素不喜花草,觉着这东西开花时看着有多绚丽多彩,过后花落时便有多衰败难看,何况平常又爱招蚊蝇。实在是中看不中用之极。 然而,却又怕那人嫌弃自己世俗,不懂得富贵人家的格调,才勉为其难的在院里种了不少。只可惜,那人却不能体会自己的心意,依然淡淡的。也没见有多喜欢。。。 现在则不同,既然老爷子发了话,给了自己这个权利。自然要充分利用一下,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辛辛苦苦重来这一世呢。 正院里也栽着不少花草,各种颜色争奇斗艳,看起来很是漂亮,可锦华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叫人一并拿花盆移出去,只留下几棵高大的梧桐和几棵虬枝刚劲的枣树。其余的全用青石板铺起来。 后院子里花草虽多,却是见缝插针,到处都是,显得有些杂乱。 锦华又指点着只留下高大的树木,名贵些花草的就装了盆,尽量挪到一处,形成一个小规模的花园子。一般些的就直接拔了,腾出不少空地,预备着将来能开辟出几块菜畦来。 等吩咐完了,刘锦华后知后觉,自己这不跟祖父一样,变成毫无情调,不爱有格调的花草,只爱经济实惠的菜地的人了么。 不由得哑然失笑。 又见李二管家做事很是利落,已经领着几个匠人在那里移栽花草了。看着那些或素雅,或妖艳的花被连根铲起,心底不由得一阵快意,似乎前世被压抑着的那口浊气终于被吐了个干净。 说着话,就到了七月二十六,正是老爷子大寿。 锦华并没打算去,打发人送个礼也就是了。 可李茂林哪里肯依,眉头一皱,“毕竟是亲祖父,离得又不算远,连人影都不见,实在是太不像样了吧?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你们刘家?” 锦华知道,他又要搬出他那一套理论来教训人了,不由得心中烦躁,冷笑一声道,“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你知道我爹娘没分家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李茂林本来就情绪不佳,一听这话顿时跳了脚,声音顿时扬了起来,“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可天下哪有有不是的父母,只有做错事的子女!为人子女的,哪能因为爹娘有些微错处就怨恨爹娘的!” 锦华见这人实在蛮不讲理,也不想与他争执,只冷了脸拿了一本书坐在那里,索性一言不发,心里却堵得难受。 李茂林却依旧不肯罢休,振振有词的道,“再说了,不管老爷子如何偏心,你家里的那些田地,还不是沾了老爷子的光才得来的?为人子女的不知感恩,还要。。。” 锦华气的肝都要疼了,深觉眼前这人实在不可理喻,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了起来,一点点都不理解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嘴巴顿时更不饶人了,“听李大爷这意思,是恨不得让我们家分家时分文不得,净身出户?当时我爹还病着呢,然后求医无门,一家子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茂林也被她气得脸都变了色,“你休要强词夺理,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锦华默然不语,沉默了好半天,忽然又出声道,“你不是我,你是无法体会分家之前我过的日子的。今日索性与你明说了吧,我就是恨,恨祖父,恨大伯,恨大伯母!如今总算是分家了,我们才过上了点好日子。如果一直呆在台子镇上,我爹娘。总有一天是死路一条。。。” 最后一句话已经低到听不见,锦华的胸口却如遭重击一般,那种熟悉的绝望的感觉又攫住了她的身体,让眼泪一下子冲出了她的眼眶。 锦华憋得难受,索性放开了胸怀伏在桌上大哭了一场,把整整一条素帕子都打湿了。 李茂林有些发愣,看了看她,然后就是闷头不语。 锦华哭到后来,见他如此冷清,不由得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你瞧瞧吧,人家竟然连哄都不屑哄一下了。算算日子,自己成亲也刚大半年而已。俨然已经算是“旧人”了呢。 所以,除了自己,可别指望外人能心疼你。可是,人伤心欲绝的时候,谁不渴望能有个温柔的人在身边安慰一下呢? 所以哭到后来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自己给自己擦干了眼泪,又站起身自己洗干净脸,上了床自睡了,也不管那人如何。 兴许是哭过了很是疲乏,睡得还挺瓷实。第二日起了床也像忘了昨夜的事情一般,依然对李茂林嘘寒问暖。害得李茂林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待了半天,终于确定妻子并没有因昨天晚上的事怨恨自己,松一口气之余。不由得又有些郁闷。 她前一刻还哭得如暴风骤雨一般,转过天来就跟没事人似的,就那么不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当回事?! 到了正日子,锦华依然用心打扮了,与李茂林一起回了刘家。她自然是无法拗过他的。既然他坚持。自己也没必要跟他死扛着生闲气,权当出去散散心罢了。 等接了爹娘和锦年几人。便分坐了两辆车一起出了城往台子镇走。 娘两个自然坐了一车,锦华少不了把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跟母亲唠叨了一番。 曾氏拍拍闺女的手,安慰道,“男人啊,还不都是这个样子。你总算运气好,不想为娘一样,熬了半辈子才出了那个虎狼窝。” 两人正大倒自己的苦水,互相倾诉的正痛快,忽听前边传来锦年的声音,“姐夫,您就教教我怎么骑马吧?我爹都已经点头了。” 锦华惊讶的打起帘子往前头看,见锦年正逮着高高坐在马上的李茂林不放手,一脸的恳切。 李茂林本已经在严词拒绝,怕有什么危险,忽然见后头锦华露出一张脸往这边看过来,竟然鬼使神差的改了主意,点了点头同意了。 锦年大喜过望,差点欢呼出来。 锦华见弟弟露出久违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锦年虽然对自己的婚事点了头,终究是不太高兴的,连锦华也落了埋怨,不大愿意理睬姐姐。 锦华并不当一回事,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来不起的大事件,心里确定弟弟将来一定会感谢自己便是了。 到了刘家,照样是高朋满座,人来人往。 让锦华惊讶的是,一直号称“病的很严重”,甚至是“快要不行了”的李氏居然精神抖擞的站在二门处迎来送往的招待客人,虽然依然瘦的皮包骨头似的,下眼泡也肿的很厉害。 大伯母简直是战斗力惊人啊,锦华暗自惊叹。 也或许,是菊姨娘那个儿子养了许久依然病病怏怏的,如此“重大”的喜事,才让大伯母的病瞬间被治愈了? 刘老爷子和刘大爷对李茂林亲自上门道贺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顺便对锦华也高看了一眼,很亲切的问询了锦华几句话,又对李茂林夸赞道,“不是我老头子夸口,我这个孙女那可真是秀外慧中,既识文断字,又熟稔针线女红,可真是贤良大度的好主母啊。” 锦华佯作羞涩,其实是低着头大皱其眉,眼角余光却扫到二姐锦凤朝这边投来不善的目光。 等拜完寿两人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锦华觉察出曾尚才也往看了这边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 第六章 搬家1 也怪不得曾尚才夫妇两个眼神异样,实在是李茂林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爱现,爱显摆。属于蹬着鼻子上脸的那种人。 如今,他正志得意满的对着刘老爷子和刘大爷笑道,“两位长辈说的极是,锦华一向是通情达理的,自打进了门,我李家上上下下对她无有不夸的。我自然是娶对人了,娶了她是我老李家的福气啊,哈哈哈。。。” 说着还斜了眼去看身畔的妻子,弄出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来,好像昨晚上对着妻子暴跳如雷、相看两生厌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这人太要面子,太爱装了,锦华可不喜欢这一出戏码,只好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勉强笑了笑,假笑着应对着四周亲朋纷纷起哄的打趣声,心里却恨不能立时把那人那张破嘴给缝上。 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二姐锦凤嘟着嘴不满的悄悄去扯曾尚才的袖子,定是在埋怨那人对她不够体贴吧,可惜那人始终板着一张脸稳如泰山一般坐着,连个反应都没有,甚至嘴角还抿的更紧了。 锦华也已经不着痕迹的站的离李茂林远了些,省的他又要人来疯似的要在人前扮恩爱。 曾氏却拿帕子捂着嘴巴直笑,显然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觉得女婿疼闺女是件大有脸面的事,恼的锦华恨恨瞪了母亲一眼。 幸好,很快,拜完寿之后男女就分开入了席。 鉴于刚才二姐的那个不善的眼神,锦华还是谨慎的选择了跟大姐锦秀坐在一起。 其实,如果可能的话,这姐妹俩她都不想走的太近。 大姐锦秀倒是对她家数次示好,让锦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然而,一见她,锦华老是想起那年祖父寿辰之时她亲耳听到的那些异样的声音。。。一想到那。她就浑身不自在。 锦秀抱着她的宝贝儿子不撒手,忙活着哄他吃东西,可惜小家伙不太听话,扭来扭去的不顺从,急得锦秀出了一身的汗,忍不住气的呵斥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旁边的姑母刘氏忙探过身来,把孩子搂在怀里,不乐意的看着自己的侄女兼儿媳妇。“这么小的孩子,你别吓着了他!” 那孩子也乖觉,立刻搂着祖母的脖子往她怀里钻。连身叫着“祖母”。 “娘,您可别老惯着他。”锦秀皱着眉,看着在婆婆怀里立时就眉开眼笑的儿子。 “这哪叫惯着啊,孩子这么小,你要是吓着了他。我可是不答应。”姑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锦秀只好悻悻的坐下,索性赌气不管了。 那边大伯母李氏正在向人炫耀她儿子的好亲事,“那闺女模样长得可真是好,这十里八乡可都是有名的。” 锦华听了好奇心大起,就低声问身边正生闷气的锦秀,“大姐。锦龙那未过门的妻子是何方人士?” 锦秀却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就是杨家村的那个破落户!” 锦华暗道果然,那个杨甜儿的果然有几分手段。因为前世的时候锦年和锦龙议亲都是比较晚的。而这一世,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提前了好几年,其中必是有些缘故的,自然是缺不了有心人推波助澜。 锦秀忙着夹了几口菜迅速咽下去——这位大姐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便又回过脸来跟锦华小声的嘀咕起来,“你是不知道。那个女的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见锦华一副惊讶的表情,便又吃了一口菜。才道,“别人家议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倒好,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锦龙就跟着了魔似的,自己就跑到你大伯跟前,闹着非要娶她。呸,传扬出去可真丢死人了!” 这下锦华真有些目瞪口呆了,一是为杨甜儿,二是为眼前这位大姐。您说别人的时候,难道自己就不心虚么? “你大伯哪里肯答应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姓杨的啊!后来一打听,就更不想答应了。” 锦华心里明白,嘴上却做出惊诧的样子来,“为什么啊?” “他们家不过守着三间破房子,外带着几亩薄田,居然也敢肖想我们家了!”恩,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论起家世,杨家还不如锦年的岳家老余家呢。 “嗐,更不堪的还在后头呢。那杨甜儿还有个弟弟,却一直藏在家里不大出来,别人都传着。。。哼哼。。。”锦秀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下锦华真是好奇了。她只知道杨甜儿有个弟弟,好像终身未娶,挺让人非议的,但个中原因,她就不清楚了。主要是因为是前世她极不爱打听,又不愿胡乱议论人的是非,就没往心里边去。 见锦华懵懂不知的样子,锦秀很有成就感的又吃了一口菜,这才放下筷子,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凑近了锦华的耳朵,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不男不女。。。是个二尾子。。。” 啊!锦华却是真真吓了一跳,这种人她虽然听说过,没想到自己周围还真有。 她心里砰砰跳了几下,顿时觉得杨甜儿也变得不那么可恶了。整个杨家,也就只指望着她一人了吧,怪不得如此处心积虑的想嫁个好人家。 不过,说实话,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原先看上了锦年,如今又盯上了锦龙。 锦龙虽然是个自私自利、六亲不认的混蛋,唯独对他媳妇却是好的,几乎是言听计从。 “你是不知道啊,锦龙为了那女人,为着我爹不答应,跪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昏倒在里头了!” 哦,怪不得刚才看见大伯对锦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来那火气还没下去呢。 不过,大伯那人一向是纸老虎,他这三个儿女,到末了这亲事都是自己看中了折腾来的。没一个顺了他的意,也亏得大伯那人没心没肺想得开啊。 那边曾氏却已经看不惯李氏的做派,笑吟吟看了看满座的亲朋好友,向李氏抛出了一个问题,“大嫂,怎么不见菊姨娘带着孩子出来啊?” 李氏的原本春风洋溢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然后就变得皮笑肉不笑的,还故意叹了下气,“那孩子也真是命运不济,打一生下来身子就弱。可把我跟大爷可担心坏了,四处寻医问药的,好歹保住了性命。如今一直在屋里修养呢。整天药不离口的。唉,我下个月还要去初云山为这孩子上香祷告呢。” 周围自有大把的人去奉承李氏“慈爱”,只有锦华听了暗笑不已。 这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临走时才发现李茂林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脸红的像个大红布。锦年竟然也喝得面色酡红。只知道一个人傻笑。 那个人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可她弟弟不行,只气的脑袋嗡了一下,先狠狠瞪了李茂林一眼。平时锦年在家里循规蹈矩的很,这次忽然大异平常。定是让这人撺掇的。 也怪不得她生气,前世自己一家子人过的乱七八糟,锦年小小年纪就开始借酒浇愁。后来酒瘾越来越大,简直直接赶超他老丈人余老爷子了,成了锦华的一大心病。 这辈子她处心积虑,处处打算,总算有惊无险的渡过了数道险关。可不能让锦年大好的年华就淹没在酒坛子里头啊。 可更没等她说什么,令人大跌眼镜的还在后边呢。那人喝的晕晕乎乎,双眼迷离,居然一把拉住了曾尚才,还搂肩搭背,亲亲热热的,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被他拉住的曾尚才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锦华简直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他俩竟这样好了? 众人都准备就绪,只等这“亲哥俩”叙完交情就可以走了。 曾尚才眼神清明,几度想把李茂林的手挣开,要送他上路,可李茂林就是死死不撒手,嘴里仍旧念叨着,“曾兄是读书人,将来前途光明,可不要忘恩负义,忘了老刘家啊。你考上秀才之前,可都是老刘家。。。” 锦华隐约听了一耳朵半耳朵的,心里便咯噔一下子。这个不省心的王八蛋是想要害死我么! 曾尚才这人小心眼,最听不得逆耳之言,他曾经寄居刘家、又靠着妻子起势,是他这辈子最忌讳的事情。可这姓李的王八蛋居然直愣愣的倒到人家脸上去了! 如果可能的话,锦华是想一辈子跟曾尚才相安无事的。她不是不想报复,有时候也是恨得牙都要痒痒,只可惜,她没有那个实力能报复完了全身而退。 她只是个内宅的弱女子而已,而曾尚才,将来是要进官场的。自古民不与官斗。 她是没有跟那人玉石俱焚的勇气和魄力的,她这辈子想做成的事情太多,绝不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跟曾尚才死磕到底。 当然,在不拉仇恨的前提下,她还是乐于看到曾尚才倒霉的。 可是,这不包括要明晃晃的去戳人家心窝子吧。 这个熊孩子,尽给我找麻烦! 锦华想也没想,赶紧走过去,一把把李茂林拉过来,笑着对曾尚才致歉,“表哥,他喝醉了,没说什么颠三不到两的话吧?”当然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曾尚才的脸早已经乌云密布,但见了她仍然勉力撑开嘴角笑了一下,无力道,“啊,没有。” “若是夫君他真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就请表哥看在他喝醉了的份上原谅他。他就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曾尚才见她有些紧张的紧紧拉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惴惴不安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真要对那人不利似的,心里越发的憋闷了,垂下眼睛道,“无事。锦华不用担心。” 她嘴上一直贬低那人,其实还不是处处向着他说话么? “表哥哪天有空再到我家去,到时我让他给您赔礼道歉。那我们就先走了。” 李茂林还要再说,锦华忍不住狠狠一个眼刀飞过去,他便呵呵傻笑起来,露出讨好的笑容,扒着锦华的肩膀看她,“娘子你又生气了!好好好,我跟你走便是了,娘子你别老生我的气!我听你的话还不行么!” 一众亲戚都忍不住哄笑起来,锦华的脸腾的就红了,好丢人! ------------ 第七章 搬家2 第二天,李茂林连茶行都没去,一直睡到中午才难受的爬起来,连饭也不想吃。 锦华倒了碗温水沉默的拿给他,脸上却没一丝的笑模样,心里骂着活该,难受不死你! 李茂林咕咚咕咚喝了水,抹了抹嘴巴,又皱紧眉毛躺了下去,一边连声叫着“头疼”,只拉着她的手不放,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他的脸一向有些冷硬,淡漠,少有露出这种软弱的表情,刘锦华本来对他满腹的怨言,恨不能把他的脑壳敲碎,可终究顶不住这一个软软的眼神。 无奈,锦华一边暗骂自己,一边脱了鞋子爬到炕头上坐下,伸出素白的手指,搭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一边偶尔还体贴的问一句,“这样行么?” 李茂林舒服的直哼哼,“娘子你真好。” 回答他的只是冷冷的一声哼,再加上忽然加重的来自她手上的力道。 到了晚上,李茂林就已经恢复的神清气爽的了,晚饭的时候胃口极佳的吃了两碗饭。 锦华自净房沐浴完出来,看也不看那人一眼,便踢了大红绣鞋上了床。原本仰卧在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茂林眼睛就一直滴溜溜的围着她的身影转。 锦华恍似毫无所觉,兀自取了一本医书看起来。这是前几天刚托父亲在外头书肆里买来的。 满纸上都是桂皮、红花、蛇胆、川贝的,原本她在前世时为了给平安治病买了不少来研究病理,后来那孩子没了,她也没改了这个习惯,痴心妄想着从中探究出平安的发病原因来,简直跟魔怔了一样。 时间长了,倒让她在其中看出些道道来。觉得很有些趣味。 李茂林已经柔声叫着“锦华”、“华”的走了过来。 锦华一听这一声肉麻的“华”,便嫌弃的皱了皱眉。 李茂林一下子坐在了床边上,正挨着锦华的赤裸的纤细精致的脚,便忍不住抬手摸了过去。 谁知锦华早防着他呢,不但躲了过去,还一抬脚给了他肩膀一记,斥道,“少来这一套!” 此时,李茂林的脾气是最好的,即使被踹了个正着也不恼。还嬉皮笑脸的俯身去抱她。 可锦华哪里能让他如愿,左支右挡的,就是不让他近身。 李茂林在她背后沉默了半晌。终于自以为聪明的找到了问题所在,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是爷我错了还不行么?” 锦华也不回头,闷闷的道,“你错在哪里了?说说看。” “我不该撺掇锦年喝酒。” “嗯。还有呢?” “我也不该喝多了。伤身。” “嗯。还有呢?” “怎么还有啊?!”李茂林已经叫了起来。 锦华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气呼呼的转身看他,“你何苦去招惹表哥!” 还害得自己第一次跟那个人低头。虽然当时不知怎么的,那些做小伏低的话竟然是张口就来,一是觉得李茂林确实有错,不该揭人家的短。第二却是担心那人会对李茂林不利。可回来后却越想越郁闷。 自己何尝如此低过头,尤其是在他面前? 不过再想想,自己已经做到那个地步了。那人应该不会计较了吧?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李茂林把双臂枕在脑后,脸也沉下来,语气很是不善,“不过是看他不顺眼。刺他两句而已。怎么,不行啊?”眼神已经凌厉起来。探究的看向锦华。 锦华隐约猜到他的心事,却又不能说破,只好故意瞪起了眼睛,“他招你还是惹你了?你知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他读书很是不错,万一将来青云直上,回头再报复你可怎么办?”有意无意的露出关心和急切来。 原来是向着自己的,李茂林顿时又眉开眼笑,嘴上却嫌她啰嗦,“行了行了知道了,以后我见了他远着点走还不行么!真是的,最看不惯那种自命清高,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了!” 锦华见他听劝,好歹松了口气,转身再躺下。 李茂林再次百折不挠的伸出手来,没想到还是被锦华拦下了,“你还有一个错处。” 锦华转过身来,见他迷惑不解,便不情愿的提醒道,“我们家的事。” 这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是容不得别人置喙她的家事的,尤其是站在大伯一家的立场上对自己指手画脚,而这个人恰恰是跟自己最亲密无间的丈夫。 李茂林马上道,“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犯了,行么?” 他认错的认得如此干脆,反而让锦华很是怀疑他的诚意,但是当他又颤着嗓子喊着她的名字栖身上来,锦华也只是趁机使劲照着他肋下的软肉死命拧了他几下泄愤,但到底没再推开他,只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转眼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前李茂林携着锦华去给刘家送了节礼,曾氏正跟丈夫冷战。 见了女儿不免红了眼眶,“你那个糊涂的爹真要把我给活活气死了!竟偷偷攒下钱买了东西给你祖父送过去了!” 锦华知道父亲的脾气,就是他爹对他再不好,对他拳打脚踢了,时间一长,他也不记恨了。爹的心里始终对祖父、对大伯还是怀着一份感情的。 她只能给母亲出主意,“您把钱匣子看好了不就成了,任凭我爹怎么想,没钱也是白搭!” 曾氏擦擦眼泪,点点头,“以前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你爹还敢跟我玩心眼子。不过,你爹的钱好管,就是锦年那里我还不放心。他在铺子里赚的钱都是自己攒着呢。” 曾氏原本就对她那独子没办法,逼着他读书逼了十年都没成,如今人渐渐大了,又开始去学本事,晚上回来时越发的跟爹娘没话说。曾氏也越来越摸不透儿子的心思了。 对此,锦华也是无可奈何,她可没有通天的本事把一家人的脾气秉性都改了。好让他们从此放下成见,从此相亲相爱。尽管家里的气氛比起以前已经缓和了不少,但弟弟跟爹娘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不可调和的。 “唉,兴许成了亲就好了。”曾氏叹了口气。 锦年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十月里。因为曾氏听说锦龙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她当然要抢在大房的前头办喜事,否则哥哥要比弟弟晚,那还成个什么样子呢! 锦年照旧不想理睬姐姐,却兴致勃勃的求着姐夫继续教他骑马。 李茂林平时哪里有这个耐心啊,可这回不知怎么的。竟然像模像样的教了起来。看着那二人比以前亲密了好多,锦华心里着实熨帖不少。 中秋家宴,一家人团团坐在一起。按着惯例。就连姨娘们、韩嬷嬷等人也被安排了一桌。 不过,理应高兴的李老爷却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拉长了脸,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看着一家之主心情不好,一家人也都有些惴惴的。都不敢高声喧哗,酒桌上的气氛很是沉闷。 锦华看看李茂林、李茂森兄弟俩,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可惜,她不知道。 但是,看张氏的神情。她却是知道的。同样被蒙在鼓里的还有婆婆韩氏。锦华几乎要苦笑了,好嘛,这个家里头众人的地位高低简直一目了然啊。 李茂林看他爹那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把他爹的酒杯抢过来,没好气的道,“够了,别再喝了!多大的事啊值当的愁成这样!” 李老爷募的瞪大了眼珠子。血红着眼睛指着李茂林便骂,“你个小畜生。我把你们含辛恕苦养这么大,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李老爷子突然发作,一家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几个孩子,十分惶恐不安。 锦华也心里一紧,没想到今天居然闹这么大的阵仗!李老爷子平时对大儿子还是挺客气的,客气中带着疏远,从来不像对老二那样骂骂咧咧的,今天居然大失常态,李茂林不会被气疯吧? 没想到李茂林还未发作,那边李茂森已经“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酒杯直接摔在地下,铁青着脸怒吼一声,“爹,您骂我您就直说得了,干嘛还捎带上别人!我就是不想念书了,怎么地,您还想逼死我不成!您要是觉着我丢您的人,您直接给句话,我现在就立刻一头撞死去!”说着眼里已经委屈的红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锦华恍然大悟。读书可是件大事,哪家为这事也得大动肝火,哪能说不读就不读呢。 这爷俩争吵的动静挺大,还真让人心惊肉跳的,锦华赶紧给自己院里的俩姨娘使个眼色,让她们先把俩孩子弄回去,别给吓着了。 等孩子们走了,锦华回过头来,正担心老爷子会不会当场被他这位不但毫不知羞、毫不心虚,反而一脸“谁也对不起我”的神逻辑的二儿子给气晕过去的时候,老爷子神奇的偃旗息鼓了,耷拉着脑袋再也不吭一声了。 就这样被他小儿子给吼住了? 真是太不给力了!锦华很有些忿忿不平。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她一个,李茂林一直冷着脸不吱声,此时忽然拍案而起,张嘴就骂他弟弟,“你还好意思朝着爹大小声?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个屁也没读出来,要是我早就羞愧死了,你还好意思对着爹吼?!你可知道这么些年,爹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爹的!” 李茂森猛地一擦眼泪,横起眼睛瞪着他哥,“读不出书来的人多了,难道都得撞死不成?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啊你,你还是不是我亲哥?!”仿佛满腹的心酸和委屈。 旁边的张氏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扶住丈夫的胳膊,看着李茂林的眼神颇有些不善。 锦华一下势头不对,赶紧起身拦下暴怒的李茂林,“你就少说几句吧。也喝了不少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你爹和你弟弟好着呢,用的着你在这里当坏人么!吃饱了撑的你!好说歹说的把人拉回了自己院子。 ------------ 第八章 搬家3 等回了院子,锦华忙着伺候他擦脸擦手,那人的酒劲儿却似刚刚上来,迷离着眼睛,挥舞着手臂恨恨的骂,“个没长心的混蛋!一家人眼巴巴、小心翼翼的供着他这么些年,说不念就不念了!没长心的混蛋啊!” 锦华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丫头们忙不迭的退下去了,不想听见什么主子不愿让人知道的家族秘辛。 那人嘟嘟囔囔的骂了他弟弟半天,忽然就又委屈起来,“这臭脾气,一不顺心就lll火,谁惹着他了?!老了老了,也是个老无赖,不讲理!不让人省心!”这是在抱怨他爹呢。 锦华听了心里十分好笑,又猜着他本来就没喝多少,只不过借酒装疯、泄心中不满而已,所以也不敢露出畅意的神情来,只低着头忍笑。 不轻不重的埋怨了他爹几句,末了又狠狠的握拳一砸炕桌,“搬家!明天就搬家!不跟他们在这里生气了!眼不见心不烦!” 锦华心头大喜,脸上还不好露出来,只更加心甘情愿的替他擦起身子来,那动作简直可以称的上是温柔似水了。 同是不想念书,李茂森的命运却跟锦年截然不同。 李茂森挑明了之后,也就只有老爷子在中秋之夜了半截子的火,半道里还被他小儿子一盆冷水给给浇熄了。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人还没怎么着,李茂森却还赌上了气,闷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谁也不见。 张氏还在两老的面前握着帕子泫然欲泣,“二爷心里难受啊,他何尝不想蟾宫折桂,光耀门楣?可这功名也不是想考就考得出来的!这么多年,他受家里供养,心里这压力大着呢。。 。”不但满腹的委屈·而且还隐隐指责家里人不够体贴她丈夫呢。 被她话里话外的暗暗指责的人均低头不语,仿佛还真有些愧疚似的。老爷子默然半晌,最后抬起头嘱咐下人,“去到厨房传个话·中午给二少爷做个红烧蹄膀来,他爱吃。” 这就不战而败了? 锦华心里头可真腻歪。想他们家锦年,为了不念书这个事几乎阄腾了好几年,差点被她爹娘给逼疯了,中间被骂无数次,还被打了好几次,闹腾的伤筋动骨、要死要活的·最后才终于达成所愿。连带着自己那几年也过得不舒坦,经常提心吊胆的,害怕固执的爹娘又跟执拗的弟弟干起来。。。 为什么到了人李家,这事情就诡异的掉了个个儿呢!一家人还都得小心翼翼的供养着那位呢! 此时,李茂林终于提出了搬出去的话。 还没等老爷子说话,李夫人已经低头掉起了眼泪,拿着帕子哭得无声无息的,却一个字都不说·活脱脱就是一个哀伤、心碎却还隐忍、体贴的母亲形象。 李茂林有些慌乱的皱起眉头,张氏早就低下头装哀伤,锦华看看左右·只好起身站起来劝,尽管劝的毫无诚意,反过来覆过去的不过是那些车轱辘话,还得说的小心翼翼,省的婆婆吃心,以为是自己背后挑唆分家,再把自己给恨上可就不妙-了。 这一劝,非但没给劝好,李夫人却哭得更厉害了。 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烦躁的起了身·朝着老婆子一挥袖子,“行了行了,别哭了!又不是搬到多远的地方,不就是一墙之隔,也值当的你哭哭啼啼的!简直头长,见识短!”尽管厉声斥责了妻子·却又转头看着大儿子,“既然你母亲舍不得,你就再晚点般。等。。。。”微微沉吟了一下,“等你母亲过完生辰之后吧。” 李茂林立时就点头应着了,毫不犹豫的。 锦华却心里一咯噔,这一下子,就又给延后到十一月里去了啊! 韩氏又抽搭了一会儿,终于停住了悲声。 这下轮到刘锦华郁闷了。昨晚上还高兴了半宿呢,合着全白费了。 幸亏接下来要忙活锦年的婚事,她没事就往娘家跑,跟母亲商量着告礼、铺床、做账等成亲的各项流程,又帮着布置新房,回家来还拿着不少活计,给锦年做个衣裳、鞋子之类的,倒也顾不上琢磨李家的这些糟心事。 幸而婆婆韩氏也不知是不是觉着老大快搬走的缘故,倒也不再为难她,她凡是想回娘家,一般也就准了,并不用大费口舌。 就是刘家院里,也是一番新景象了。要说曾氏也是个聪明人,早就命人破土动工起了一道墙,在自己院里给儿子又隔出一个小院来做新房。虽然小了些,到底是独立的院落了。 锦华想起前世母亲和弟弟的恩恩怨怨,十分欣喜母亲的转变。那时候,母亲在锦年婚后,掌控欲依然十分强烈,甚至还几次不顾脸面、大失矜持的去听儿子和儿媳的墙角。。。想想锦华都替母亲臊的慌,也替她累得慌。 如今这样,真是最好不过了。 锦年成亲那天,按着曾氏的意思,婚事依然办的十分体面、热闹。 洞房花烛夜,锦华笑着看着锦年拿秤杆挑起新娘的盖头,露出一张熟悉中又带着陌生的浓妆艳抹的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把心落到了肚子里。 锦年在成亲的这一天,包括挑了新娘子的盖头之后,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不上心的死模样,锦华暗自唾弃他,不过也没空搭理他,反正自有治他的人。 等过了几天她再来,果然,新娘子余氏羞答答的来见大姑子,锦年也在一边陪着,那吊丧不哭的表情早已经不见,不时的还要被小媳妇拉扯一下袖子,锦年便假装生气的瞪她一眼,却透出股子亲昵和纵容来。 余氏其貌不扬的,顶多算得上是端庄,性情却不错,爱说爱笑的,是个有心胸的。否则也不会把个那么别扭的熊孩子刘锦年给收了心。 锦华不禁笑了,前世的时候,自己跟娘家越来越疏远,只是听说他俩感情甚笃·却没亲见。如今亲眼看了,这心里头真是舒坦,再抬头看看初冬的天,当真是蓝的好看·蓝的彻底了。 曾氏也和新儿媳妇很是亲近,余氏亲热的挽着婆婆的胳膊,曾氏一脸的喜气,娘两个你敬我,我敬你的,看起来竟比亲生母女还要亲热。 锦华倒也不吃味,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只暗地里祈祷这份亲热能维持的久一些。 没多久,就又到了锦龙的好日子。 刘家二房一家人,连女婿再加上新娶的儿媳妇,都打扮一新,喜气洋洋的坐了车回了台子镇上。 李茂林却恰逢有一桩重要的生意要谈,只道了喜没喝喜酒就匆匆的要走。锦华本来就觉得,既然他有事,自己替他说一声也就是了·人根本就不用到场,何苦折腾这一套呢,整个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本想骑马走的·锦华却不肯,“风太凉了,你别不知道轻重了,万一将来让风吹得身上落下了毛病,受罪的还是你!”坚持让他坐车去,大不了送完他再让车夫赶车回来。 李茂林着急走,本来很不耐烦这样的婆婆妈妈,但是这是在岳家,厅里头挤满了人,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倍有面子,脸上笑得都眯了眼,一面让人去备车,一面又假惺惺的抱怨刘锦华“事多”。 锦年和锦龙大概都属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状态,竟然大异平常的来了兴致,互相对视一眼·在旁边挤眉弄眼的起起哄来。 锦华不免有些脸红,眼角余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站在锦凤后头笑得貌似云淡风轻的某人,完后也还是觉得自己大概真的算是很“贤惠”的了。 不过,她这一瞅倒不要紧,倒是现锦凤身边的那个丫头长的面色白皙,眼梢挑着,腰肢纤细,虽不是十分颜色,实在也算是个小美人了。 这倒让锦华有些奇怪了。她可是知道这位二姐的脾气,看曾尚才看的紧紧的,恐怕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过去。 麦子若不是长的普通,锦凤也不会点了她做陪嫁丫头。听说她家里倒是有几个下人,不是跟麦子似的长的粗壮笨拙,就是已经成了亲的。这一回怎么。。。 身处刘家大宅,那股子让人憋闷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因此,若是可以,刘锦华宁愿一辈子不回来。可是,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多的不得以。 不过,农家人规矩没那么多,锦华甚至在二门处偶遇了脚步匆匆的张大川。 庄户人家的红白喜事一般都不会专门请人,村里相好不错的,不管是贫是富,都会抽出时间来帮忙。 “大川哥,好久不见。”锦华很是惊喜。 张大川也很高兴,看见锦华大惊之下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的,手里拿着的一卷红纸差点掉了下来,锦华忍笑不禁,不禁想起两人将将认识的时候,他见了自己总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不过,张大川很快就平静下来,含笑打量了她一眼,“看妹妹的样子,过的应该很是不错。” 那笑容里的关怀和真诚,锦华看的很清楚,顿时觉得心里一暖,暗想,自己若是有这么一个亲大哥就好了,可以依靠,可以信赖。 “大川哥不是过的也很不错么?”锦华打趣了一句,倒也听母亲或是锦年偶尔提起他的。 张大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不是当初多亏了你!” 锦华把脸一崩,故意不悦道,“那可都是大川哥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你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就不依了!” 张大川又往左右看看,到底顾忌锦华的名声,匆忙说了句,“以后有什么事别跟我客气,叫锦年给我送个信就成了!好了,我先忙去了。” 锦华忙点点头应着了,又笑着看他走远了。 这一趟既是碰见了他,虽然没说几句话,到底没白来。 还没等转过身来,背后就传来一声娇笑,“哟,三妹妹,你刚才是跟谁聊得那么开心啊?” ------------ di 锦华还没等转过身来,背后就传来一声娇笑,“哟,三妹妹,你刚才是跟谁聊得那么开心啊?” 锦华转过身来,就见锦凤正带着她那个姿色不错的丫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脸上似笑非笑的。 这个二姐真是惯好兴风作浪的,瞧她平平常常这一句话,里头却包含了极其恶毒的用心。 而且,就连她身后的那个丫头,竟然脸上也配合着她呈现出鄙夷、不屑的表情来,两人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锦华举头望了望天边,淡淡的回道,“二姐说错了,我哪有跟人聊得开心啊?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跟人好说好笑的,也就是见了二姐,才能真正的聊得开心呢。”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先把她话里的陷阱给绕开了。 锦凤干笑了一声,却还是不肯放弃,“我看着那不是村里的那个叫张大川的么?他跟三妹妹你。。。” 锦华已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二姐既然认得他,就该知道,他可是包了我家不少的地种果树,我刚才偶然碰见他,就问了问果树的今年的长势如何,什么时候能挂果。”不等锦凤张开嘴又想说什么,锦华却自顾自的一路说下去,“你也知道,当初分家的时候,祖父和大伯分给我家的地实在有些不像话。。。。” 锦凤一看她脸上那种忿忿不平的表情,就知道接下来真没好话,赶紧打岔道,“三妹,你看见大姐没有,我正有事找她呢。哦,你没见啊,那我去偏院找找她去。你忙着,我先走了啊!” 锦华看她走远了,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来。这个刘锦凤,还真是看不得别人好的,要不拿话堵住她的嘴,她还不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在乡下倒是不讲究,但到了城里就不一样了。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虽自己也不会多怵头,到底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啊,锦华忽然有点想念起柳真真了。若是她在。给这位不知姓啥好的二姐添添堵,那才叫好呢! 只可惜,柳真真家在省城。绝不会路途遥远的蹦跶到这里来啊。再说了,前世那人纳了柳真真,只因为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这一世他已经达成所愿,何苦再去娶一个酷似妻子的替身呢。 唉。刘锦华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 不过,锦凤身边的那个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瞧瞧刚才人家走的那几步,纤腰一步三摇,走路如风摆杨柳似的,显然是个裹了足的。 要是个实打实的丫头,那可是个个都是大脚。方便干活啊,可她。。。眼风一飘,纤腰一拧。浑身那股子劲儿就不像个良家子,带出些风流气韵来。 中午闹哄哄的吃了喜宴,鞭炮齐鸣之后,锦龙披红挂彩的去迎新娘子。锦华却等不及新娘子下轿了,自然是要趁着天色早就回家的。 曾氏那里却有了些麻烦。 本来。晚上要闹洞房,明日早起新媳妇还要敬茶。二房一家人除了已经出嫁的锦华,都该在场才是。 可二房那边的房子早就已经租了出去,而曾氏却打死都不愿在大房过夜。 再看大伯娘那边,嘴里说着留人的话,脸上却不冷不热的,十分的不热情,根本不是真心留客的。 所以,曾氏想着下午回家去,大不了明天起个大早再回来就是。 可刘二爷和锦年有志一同,觉得这是家里的大喜事,至亲的人半道里走了算怎么回事啊,自然是要住下来的。 余氏看了看丈夫,看了看公公,又看了看婆婆,犹豫着也小声表示要留下来。 一比三,曾氏的脸色简直比天上彤云密布的天空还难看。 锦华一看,当着大房的面儿,自己一家就这样四分五裂的闹起来了,心里着急,赶紧拉了曾氏一把,示意她别把事闹僵了,又笑着对大伯母道,“我娘也是怕大家都挤在一起,住的不舒服,也打扰了大伯娘休息。况且,您也知道,我娘她一直都爱清净。我看,就让爹和锦年留下住在大伯这里,嫂子陪着娘去三伯娘家凑活一宿算了。” 当着众人的面,曾氏也有点下不来台,见女儿给了个相对合理的建议,终于黑着脸算是同意了。 这边刚安抚下,外边又是一阵闹腾,原来竟是李茂林亲自坐着车又来接锦华了,只可惜已经吃醉了酒,有点醉歪歪的了。 众人不免又都打趣锦华,就连锦凤也半含了酸竭力扯出个笑来,“妹夫可真疼三妹妹啊!”说着又幽怨的回头去看一回了自己娘家就冷着一张冰块脸的那人。 锦华顾不上锦凤如何,赶紧提了裙子往外走,迎面李茂林已经满脸绯红的进来,舌头都大了,“媳,媳妇,我接你来了!”竟连庄户人家的称呼都用上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锦华气的脑袋都晕了一下,觉得十分丢脸。 可李茂林往这边走着,脚下已经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众人都惊呼一声,“快扶住他!” 锦华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的胳膊,可没成想旁边突然蹿出了个丫头,嘴里头还娇声叫着,“哎呦,李大爷,您小心点儿,奴婢来扶您了!” 锦华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呢,手底下已经下意识的推着李茂林转了半个圈,幸而李茂林脚底下没根儿,被她轻轻一带就跟着她的力道转了个身,正好把那丫头的手给让了过去,那丫头的手就扑了个空。 锦华站定了,仔细一看那丫头的脸,顿时怒从心头起,抬脚当胸就使劲踹了过去,“哪里来的贱人,主子没发话,你竟有狗胆自作主张!” 那丫头正是锦凤身后跟着的那个俏丽女子,锦华因为心里早有了芥蒂,眼下怒火上涌,,脚下便用了全力,她这两年一直注意保养、锻炼,身子骨比起一般的娇小姐强出不少,竟然把那个丫头生生踢了个倒仰,顿时摔倒在地,伏地嘤嘤哭泣起来。 众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李茂林不知道怎么回事,左右看了看,颇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转头又朝着锦华傻笑,“媳,媳妇,咱,咱们,回家?” 锦华朝他展颜笑了笑,温声道,“好,咱们回家。” 老茂林又是一侧歪,幸而锦年已经回过神来,忙上来扶住了李茂林另一边的胳膊。 此时,曾氏也醒悟过来,当下就不干了,厉声指着那地上的那丫头骂道,“好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冲撞了主子自己还有脸在这儿哭,还不给我滚下去!” 那丫头终于白着脸抹着眼泪半弯着腰身匆匆跑了出去。 大房的脸上都不太好看。谁都知道那是锦凤的丫头,锦凤气的僵着一张脸,声音都发抖了,死撑着兴师问罪,“三妹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这丫头不过是想帮帮忙罢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人心?!” 锦华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曾尚才突然往前几步,冷冷插进话来,“表妹,真是抱歉!那丫头本是个朋友送的,到我家没几天,规矩还没学好,冲撞了妹夫,真是抱歉的很!回去我就让人把她撵出去,这种人留着也是个祸害!”说到后来,咬牙切齿的,脸色铁青,显然是气的不轻。 锦华愣住了,见曾尚才说的客气,倒也算是给自己正了名,给了自己一个公道,便也只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曾尚才说完这一句,转头又对着锦凤,冷冷清清的道,“娘子,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到也不见多少火气,只是冷淡。 说完也不跟众人客气,就连对老爷子和自家岳父招呼也不打一个,当下就转身走了出去。 锦凤被自家夫君当场给了个没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末了一跺脚,还是追了出去。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锦华刚想跟几个长辈告辞,一直坐在上首的老爷子忽然发了话,“锦华,你想的也太多了。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帮个小忙罢了,哪里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尽管已经比以前客气了不少,仍然是隐隐的指责,还是维护者大房的面子,看不惯自己罢了。 感情你那乖孙女怕自己夫君看上那个风流丫头,就想祸水东引,叫她祸害别人家去,我不说破就是给你们留着脸面呢,真是给脸不要脸! 锦华这下想也不想,连看他一眼都不曾,拉着李茂林就往外走了,只跟自己爹娘打了个招呼了事。 也不管背后老爷子被她的无理给气的脸色如何铁青,心道气死活该,你自己不尊重,我也不用给你留那个脸。 反正今天发生的事足够狗血,自己这点“无理”在人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李茂林一上了晃晃悠悠的马车,很快就熟睡过去,呼噜打得山响。锦华怕他冻着,把车里的两条被子都压在他身上,后来摸摸他的手,觉得热乎乎的才放了心。 自己想了半天到底气不过,又掀起被子照着他的两肋狠狠掐了几把才算完。 李茂林睡得正香,被掐的嘟囔了几句,却连眼都睁不开,在空中胡乱挥了几下手臂抵挡,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锦华不由得哑然失笑了,笑自己迁怒于人真真毫无道理。 ------------ 第十章 搬家5 回到家里也不过是数日子,盼着老太太赶紧过生辰,过完了自己“一家子”也好赶紧搬出去自由自在。 一家子?锦华摇头失笑。那还真不是自己的一家子,而是李茂林的一家子而已。不过,既然人家属意要让自己做这个“一家子”的主母,自己还真得好好的把这个担子挑起来不可。 至于自己一脚踹了俏丫头这事,锦华故意没跟酒醒之后的李茂林说,她有点期待他知道后的反应。 很快,她就看到了。 李茂林毕竟是耳聪目明的人物,隔天就一脸兴味的挑帘子进来,没等换衣裳就凑到了她的身边,促狭的笑道,“原来娘子英武不减当年啊!” 他永远都记得那时候她带给自己的不同寻常的悸动,那种爱而不得,滑不留手,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到了真正成亲之后,那种兴奋的感觉很快就淡了下来。 因为她似乎毫无障碍的就转变成了一个称心合格的当家主母,通情达理,贤淑大度,不管对自己父母兄弟,还是对继子姨娘,进退有度,都丝毫挑不出错来。 他承认,他想娶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妻子。可是,终归好像是又少了些什么似的。 锦华也笑,“你都知道了?” 李茂林从背后把她搂在怀里,很有兴致的摇晃着,一边在她耳边笑。 新婚的热情早就过去,李茂林不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她刘锦华更是端庄了两辈子的怪胎,因此,两人对着,除了某些晚间的特殊时刻,他这样的亲近已经很罕见了。 锦华略略挣开些。转过脸去盯着他看,脸上似笑非笑的,“我早就跟大爷说过了,我既然嫁过来,就要大爷一心一意的对我。别的什么女人,我不管她美若天仙,还是温柔似水,来一个我踹一个,来两个我踹一双!” “呵呵呵,你这个醋坛子!”李茂林显然愣了一下。又摸着脑袋尴尬的笑了起来,眼睛闪闪烁烁,别的话却什么都没说。 想听的话没听到。刘锦华既觉得在意料之中,又免不了有些失望。 只是到了晚间,他又忽然的极度热情起来,扳着她的头,不要命似的含弄着她的唇舌纠缠了半天。 锦华被他亲的晕晕乎乎。心如撞鹿,竟然还意外的有了些沉迷的意思。 亲吻这种事在他俩的亲密行为中,出现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锦华暗骂他不知道又发了哪门子的疯,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以前她对亲吻很有些抵触,尤其是要交换彼此津液,每每让她觉得恶心。 没两日。锦华不成想忽然收到了母亲曾氏的一封信。因两家离得近,曾氏又是很守礼的人,不愿多打扰女儿的生活。是以平时很少书信往来。 锦华不知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入了冬父亲的咳疾又厉害了?她心里着急,赶紧拆了信来看,原来曾氏竟是写信抱怨儿媳妇来了。 想想上回锦龙成亲的时候,余氏就没和母亲一条心。对大伯娘、锦秀和锦凤她们却很是亲热,曾氏的脸色都很不对了。由此自然是越来越看不惯这个儿媳妇。 话说,人都是自私的,曾氏平时就深恨自己丈夫和独生儿子心里偏向大房那边,但那两人是她至亲,她恨着恨着也就习惯了。如今又来个新儿媳妇,居然也跟自己离心离德,这就让她更加的难以接受,因此是满纸的怨言和不满。 人都是这样,相对于自己人,对外人总是要苛刻些,何况这人还是要跟自己“抢儿子”的儿媳妇,再加上跟儿子关系又不好,心里更会有意无意的把这些都怨怪到儿媳妇的头上。 这样的婆媳怎么会处的好? 锦华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母亲和弟妹就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 对此她也毫无办法,对于娘家人,她老是有一种无能无力的感觉。 余氏虽然脾气温和,可也不是个软柿子,她自有她自己的是非观念。锦华并不打算去改变这个弟妹,只好绞尽脑汁的写信去宽慰母亲。 不过,信末曾氏倒是幸灾乐祸的提到,听人说,曾尚才最近买了个长相不错的丫头放在书房里伺候着,锦凤一气之下跑到娘家住着不回家。 锦华读到此处顿时吃了一惊,因为曾尚才的做法跟前世有很大不同。她没想到曾尚才如今还没得举人的功名,居然也如此嚣张了! 难道是上回的事锦凤把他给惹火了? 不过,也好,省的自己动手了,依着那俩人的性子,迟早得针尖对麦芒的干一场不可。 锦凤一向是唯我独尊惯了的,又爱装,还矫揉造作的,看自己丈夫又看的太紧。而曾尚才胸中自有丘壑,有才气,也有傲气,对锦凤那样虚荣造作的妻子受得了才怪。 一时之间,锦华手里捏着信纸,心里五味杂陈的。 不知道锦凤会不会也落得跟自己前世一样的境地?应该不会吧,换了别人,该不会像自己一样从此就破罐子破摔,紧闭了心门,再也不愿意对那人露出哪怕一个笑脸吧? 李夫人并不是整寿,自然是想悄悄的过了了事,没有大肆宣扬,可李家这些年也算交游广阔,闻风而来的人还是坐了整整两桌,自然都是平日里相交特别好的亲朋好友。 李老爷子半隐退已经好几年了,因此除了李老爷子的几个老友,其他都是专为了李茂林来的。李茂林自然觉得大有面子,高兴得趾高气扬的,一整天都笑得春风得意的,就连张氏都忍不住在锦华耳边酸溜溜的念叨,“还是大哥有面子,朋友多啊。你看我们家二爷,连一个像样的至交好友都没露面呢!” 锦华只是笑笑罢了。 外面那些都是男人们的事儿,锦华的任务很是简单,祝寿的时候跟着李茂林给李夫人磕个头,把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奉上一样也就是了。 这回她做的是一件夹棉的褙子,一针一线,都是她慢慢做出来的。面儿用的是婆婆素日喜爱的浅褐色妆花缎,里子用的是素淡的松江棉布,领口、袖口被仔细的掐了边。她相信,假如不是自己送的,婆婆一定会喜欢这件衣裳的。她成亲时送给李夫人的鞋子等物,从没见李夫人穿用过。 但是,心意总得到了,不是么? 虽然婆婆那冷淡的目光停留在这件衣裳上的时间太过短暂,可至少,自己这份心意身边这人已经明了了。他已经用怜惜的目光看了她好几次了,就是那种“不要紧,我知道你的心”的目光。 李茂林对他亲娘的寿辰自然十分重视,出手就是一尊半尺多高紫檀木的观音,他娘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拿过去反复摩挲,还有他在旁边状似无意的再加上一句,“是孩儿自己动手雕的。” 哎呦,我的心肝儿! 李夫人韩氏当场差点飚下泪来。如若不是顾虑到小儿子和小儿媳在场的话。 大房的两个孙辈也各有礼物奉上,无非是写了两幅祝寿的字而已。锦华早就先检查过了,明玉的字不好也不赖,端端正正,中规中矩,年龄在那里摆着呢,倒也差强人意。而明青的字则已经带了体了,还真是个有才的孩子。 李夫人高兴地只点头,“好孩子!” 二房一家人也磕了头,李茂森奉上一根寿字头的金簪,张氏也奉上了一双棉鞋,还羞羞答答的说道,“是儿媳亲手做的。” 众人面上一团和气,都在夸赞老二一家孝顺,心里却都不约而同的撇嘴。什么亲手做的啊,张氏不会做女红是出了名的了,肯定又是二房的哪个通房给熬夜做的吧? 锦华也在旁边,努力保持微笑。 倒是那小丫头明真让人刮目相看,叮叮咚咚的拿琴弹了一曲,倒是十分中听的样子。真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有两下子。 周围赞誉声大起,张氏脸上大大的有光,嘴里不断谦虚着,“小孩子瞎谈呢。” 倒是李茂森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呵呵笑道,“我早就知道我闺女是个小才女!” 李老爷子更是高兴地一把把孙女抱起来,“我李金石的孙女,就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那小女孩坐在她祖父的怀里,精致的下巴微扬,漂亮的眼睛照样斜睨着站在一边的明青和明玉两人,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炫耀。 锦华一直知道张氏在培养女儿方面是不遗余力的,大概是因为她自己识字不多的缘故,就把希望全寄托在女儿身上,除了让女儿跟明玉一起学识字之外,另请了专门的师傅教授琴艺和女红。 她一向纵容女儿,只除了在才学上头,是一点儿都不马虎的。 从入秋开始,明真就一直在苦练给祖母祝寿的曲子。锦华甚至有时候还能听见明真的哭声和张氏的斥责声,大概是嫌闺女弹的不够好吧。 这种对女子教育的重视程度,在商家是很少见的。在这方面,张氏还是很有眼光的,只可惜夫妻两个时刻教唆闺女“要争要抢”,“什么都该是我的,”实在把孩子惯的不成样子了。 不过,功夫不负苦心人。今儿果然是博得了个满堂彩。 这就是二房的目的。锦华是不信他们真是对婆婆一片孝心的,只不过想借机给他闺女扬名罢了。 ------------ 十一章 搬家6 李夫人的生辰过后,在锦华的期盼中,老爷子终于开了口,“前几日我特地寻了高僧给看了,十一月十六就是个好日子,宜搬新宅。就那天吧。” 终于尘埃落定。刘锦华暗暗吐出了一口气,满心的畅快,也顾不上吐槽这是那里的高僧如此的不务正业,竟然也吃上了给人看日子这碗饭。 李夫人这回虽然脸色很不好看,到底不再敢跟上回似的哭哭啼啼,只低低的咕哝着,“这大冷的天,搬什么家啊。。。”被老爷子一个嫌恶的眼刀甩过来,立时惶恐的低下头去搓手绢儿了,再也不管说话。 锦华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的笑意,眼角余光只看见张氏难掩满眼的羡慕。 让二房算计去吧,只为了些许利益斤斤计较。而对刘锦华而言,对于宝贵的自由,拿再多的钱财她也不换。 回了院子,她这才大方的露出了笑脸,理直气壮的吩咐底下人开始收拾包裹、箱笼。 首要的一件事自然就是,分院子。 锦华脑子里这事都过了八百遍了,到如今,才敢第一次跟李茂林提起。 “明青可不小了,再跟着王氏住在一起就不合适了。”王氏就是茗姨娘。 “那当然。”李茂林点头。他坐在炕上,手里头摆弄着一只白瓷茶碗,颇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明青挪出去住,那明玉呢?他可是嫡子,自然更不能再住后罩房了,也该有自己的院子。可是,我看了那边,院子也没那么多。。。。” “那就明玉和明青住同一个院子就是。”李茂林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兄弟俩感情从小就好,住一个院子自然不错。明青年纪大了,同王氏分开本是正理。可明玉年龄却小,他去跟明青一起住,季氏就不好再跟着过去伺候了。。。”锦华慢慢的提出自己的问题。 碧荷本是被“托孤”的,锦华早就瞧她不顺眼,自然不愿再让她跟着明玉住,怕她教坏了孩子。可这事断不能由她提出来,由李茂林来提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嗯。。。我看哪,这一段时间,那个奶娘干的很不错,是个忠厚的。由她照顾明玉应是放心的。再说了,明玉也有五六岁了,不算小了。离了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季氏,就跟王氏在一块住着把,就不必再跟着明玉了。” 事实上,这一年多来,碧荷几乎没间断的在禁足。说她能照顾好明玉。猪都能笑了。 李茂林前头的妻子过世时,他确实亲口答应过妻子由碧荷照顾明玉。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事实上碧荷这个被托孤的实在是有负季氏所托,李茂林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 ,他横竖看嫡子不顺眼。觉得那孩子性格过于懦弱,实在不像是他李茂林的孩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他自是不认的,便把教养失责的怨气都撒到了碧荷的头上。 李茂林考虑了一下。果然如锦华所料的,把这事提了出来。这个碧荷,也是时候略惩小戒了,实在是难堪大任。 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院子就这样分配好了。 刘锦华让丫头去后罩房里传话。两位少爷的行李要“单独”收拾好。 俩姨娘听了传话心里各自翻腾不已。 茗姨娘按兵不动,既高兴儿子终于能有个正儿八经的住处。又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但终究是高兴比较多的,只忙着亲手给儿子收拾各色衣裳和日常用具,又抓紧时间对儿子耳提面命,叮嘱这叮嘱那的,百般的不放心。 中间碧姨娘罕见的去了茗姨娘房里,一脸的愁容,温顺的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茗姨娘被惊着了,这个主儿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何时正眼看过自己母子二人啊。 碧姨娘坐下不一会儿,就开始倒起了苦水,“那位,”她把下巴往前头的正房一点,“也太厉害了些。”抬眼看看茗姨娘神色平淡,便又进一步的试探,“我就不信姐姐这一年来丝毫没有怨言。虽说我俩的年纪。。。但毕竟也都是跟着大爷的老人了,况且还各自伺候着一位小主子,在大爷跟前,即便没有功劳吧,也是有苦劳的。所以,前些年的时候,大爷一个月里头总会到咱们屋里头来上一趟。。。可现在。。。唉!”说着眼圈发红,低头拿帕子拭起了泪。 茗姨娘却不为所动,口中劝道,“碧妹妹,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便也腆起脸来劝你一句。为人妾室,便要守着妾室的本分。咱们本就是应当伺候大爷和大奶奶的,大奶奶说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了,不应该再生别的心思。再说了,你看咱们俩如今,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说句公道话,以前咱们俩确实受了冷落,虽不至于缺吃少穿,总归是不富余。可如今新大奶奶进了门,咱俩的吃喝穿用,还有月钱,比以前可是强了不少呢。” 碧姨娘却面露不屑之色,鄙夷道,“姐姐可真糊涂啊,莫被这些小恩小惠迷住了眼。她啊,不过是猫哭耗子强慈悲罢了。” 茗姨娘神色一肃,忙四下里看了一看,转过脸来不悦道,“妹妹若是还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留妹妹了。” 碧姨娘不情不愿的闭了嘴,撅着嘴愤愤的撕扯起了帕子。 茗姨娘喝了口茶,又道,“就是不谈咱们俩,大奶奶对两位少爷的心可算不差吧?”见碧荷脸色更黑了,忽然想到正是大奶奶换了二少爷奶娘,让二少爷越来越疏远碧荷,茗姨娘也只好打住了没再继续往下说,想了想又找到了新的证据为大奶奶说话,“远的不说,就说西边吧,”说道二奶奶,茗姨娘的声音下意识的变轻了,“那院子里的两位。恨不得跟咱俩换换呢,你就知足吧你!” 碧姨娘闻听此言非但没被说服,反倒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反驳道,“我们的处境是比那两个强,可是,二爷怎么能跟大爷比呢!二爷是哪哪都不成,二奶奶娘家却比李家还富裕,二爷这才不敢违逆二奶奶的。可大爷不一样,大爷执掌李家的茶行多年。在咱这河滨县城里都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可大奶奶。。。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而已,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她如何对我。我也就忍了,可她不该想着夺走我的明玉!” 说罢怒其不争的瞪了茗姨娘一眼,恨恨的甩着帕子走了。 茗姨娘站起来,惊愕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你的明玉?好大的口气!你算什么东西。。。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 话说碧荷,借着心头那股子怒气。一鼓作气的就冲到了正屋前头,却被小丫头长久给拦了下来,“姨娘留步。” 碧荷跟长久说了没两句话的功夫。桃子已经满面含笑的从屋里迎了出来,“原来是碧姨娘过来了。” 碧荷忙笑道,“是桃子妹妹啊,我想来给奶奶请个安。” 桃子为难的抿了抿嘴唇,满含歉意。“哎呀,这可真不巧。奶奶刚才有点头疼。刚刚进了里屋歇息。。。您看这个。。。” 碧荷刚刚胸口堵着一口气,想质问一下刘锦华妄想把明玉从自己身边夺走,到底是何居心!可如今真到了这里,想到刘锦华那张似笑非笑、笑里藏刀的脸,这气居然就卸了一半,可若就这样铩羽而归,又觉得不甘心,便拉着桃子的手不放,“好妹妹,你可要帮帮姐姐。奶奶是不是打算让二少爷跟我分开住啊?” 桃子微微用力,把手挣脱开来,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笑道,“这分院子的事还真不是奶奶的主意,这可是大爷定的。姨娘若是有什么意见,或是不满,大可以等晚上大爷回来,直接去问大爷,这样倒更省事些呢。” 碧荷对她挤兑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喃喃道,“我哪里敢有什么意见啊。”她还是没胆量直接去问李茂林的。 话已至此,碧荷也只好讪讪的转身回了自己屋,只觉得心灰意懒,前途渺茫。 待回了自己屋,茫然四顾,却也是冷冷清清。 明玉去上学了,游奶娘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伺候。而刚才,小萍也跟自己说了一声,说是起了风,赶着去给明玉送件厚实的大氅,以免冻着了。 是么,真是起风了么?碧荷忽然瑟缩了一下,抱紧了双肩。 是啊,世道真是变了。以前,主屋那边的韩嬷嬷、朱阁、无眠等人虽然一向轻视自己,可碍于明玉的面子,到底不敢太嚣张的。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自己就是老大。 不光小萍和奶娘听自己的,就连明玉,也一直看着自己的脸色行事呢。 可自从新大奶奶进了门,接连给了自己好几个没脸,还被禁了足,奶娘也换了,小萍和游奶娘抱成团,都一心向着新大奶奶。 尤其可恨的是,就连明玉,也对自己愈加疏远了。 小姐啊,我的好小姐,这个家已经彻底不是您的家了,有个女人占了您的一切,您的丈夫,您的家业,就连您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小少爷,也对着那女人毕恭毕敬啊。那女人,竟然要夺走小少爷,奴婢竟连看他一眼也不能了。。。 不说众人对于搬家心态各异,日子很快到了。李茂林的狐朋狗友来了不少,还带了不少家眷来,热热闹闹的坐了两桌。 刘锦华算是第一次正式认识了李茂林平时交往的朋友,以及这些奶奶们。 毕竟他们是打着“分家”的名号搬家的,所以这也是刘锦华自打进了李家门之后第一次以独立的身份进行交际。 ------------ 十二章 整顿1 李茂林粗枝大叶的,没那么多计较。<-》刘锦华却细心,对此◆身份慎重的对待,特地提前到韩嬷嬷那里把李茂林的狐朋狗友每个人的身份、背景大体打听了一下,又瞅着空子跟李茂林印证了一番,心里有了数,这才越发的沉稳。 这几个至交好友大多是经商的,也有个闲散地主翁,还有两个在县衙里做个小吏,高矮胖瘦都有,一个个有些好奇的打量几眼李茂林的小夫人。 锦华就是一个字,笑,不管是打趣开玩笑的,还是彬彬有礼的。幸而只是互相见一下礼,不一会儿,李茂林就领着他们呼啦啦往前边去了。 几位奶奶倒都是性情温和的,比较好打交道。只可惜她们年纪都比较大,锦华在里边一站,就显得稚嫩了好多。 尽管锦华今日特意穿了浅褐色暗花的褙子,又梳了复杂的花式盘头,那张脸却依然嫩生生的显眼,惹得众位奶奶一见面就开始打趣说“见了你才知道我们真是老了”,结果当然都笑成了一片。 她们本就是相熟的,大家平日都是时常走动的,一见面就谈起“你上回送的荷包好鲜亮,”或是,“你家老大的咳疾好些了没”,一时之间,锦华还真插不进话去。 总算有个白二奶奶,还有个王大奶奶,她们的丈夫跟李茂林关系是最铁的,很给面子的围着东道主问这问那,刘锦华含笑解答,一面又招呼众人吃瓜子,吃点心,气氛倒也很是融洽。 白二奶奶天生一双眯眯眼,笑起来一团和气,身材也很是秀气,快言快语的感叹道,“你们可算从那院子里搬出来了,我来一回·便闷气一回。你们住的那院子,也太逼仄了些。” 王大奶奶很是瘦削,长了张标准的瓜子脸,身上的衣裳款式很是新颖·瞧着倒像是花想容刚出的样子,说话就更加的直接了,小声的跟两个人咬着耳朵,“要我说啊,你们早就该分家另过了。一大家子再一块住,哪里能住处个好来!”说着口打唉声,一脸的愁容。 白二奶奶和锦华一见有情况·互相对视一眼,都一齐关切的看向王大奶奶。 “我那公婆为人倒也不差,对我也好,只可惜手上太过散漫,挣了一辈子,除了一所仅可容身的宅子和一间破烂流丢的米粮铺子,什么也没剩下。如今这铺子我家大爷管着,那可真是日新月异了·经营的很是不错。可我那公公可不管你如何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经营,只管伸手要钱!整日里呼朋唤友,喝的醉醺醺的·就是挣多少银子,也不能这个花法啊!” 王大奶奶压低了喉咙抱怨着,义愤填膺的说了一大通。 锦华见她说的口干,便适时的递了杯茶给她。 王大奶奶接过,感激的朝她笑了笑,一口饮干,茶碗一放,又迫不及待的说起来,“我们家大爷没有兄弟,只一个妹妹·按说也应该是省心的。不想这小姑子却嫁了个短命的,便守了寡。守寡便守寡吧,实在守不住找个人再嫁也是行的。我们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家,会狠心逼着她立贞洁牌坊的。她却倒好,婆家住不下去,竟领着闺女回了娘家来。如今一晃儿的功夫·三四年下去了,也不说回婆家,也不提再嫁的事,整个的来吃现成的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哦,原来如此。锦华这才了解了其中的内情,不免同伙着白二奶奶一起劝她几句。 中午又凑成了一大桌,热热阄阄的吃了一顿。 因为按照这里的风俗,所谓庆贺乔迁之喜,就是要吃第一次用家里的新锅做出的饭。因此搬家的第一天,是必须要在新厨房里用新家伙开火做饭的。 但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东院的厨房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因为这次分家本就是假的,西边自然没有把锅碗瓢勺分过来,更加不愿意让大房单独开伙做饭。 锦华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知道中午这顿饭肯定会手忙脚乱,她却不肯提前说。 说出来干嘛?老爷子不想提,李茂林不想提,谁提出来还不是谁倒霉? 所以,等李茂林的一帮好友一起拖家带口的涌上家门,锦华才假作惊慌的找来李二管家,“看这架势这是要吃开伙饭来了,我们却是毫无准备,您看这。。。” 李二管家转头就急急的请示老爷子去了。然后如锦华所料,匆匆忙忙的,便从大厨房搬了锅碗瓢勺、油盐酱醋、柴火、肉、菜等物过来,大厨房的人则直接全部被紧急调到这边帮忙,总算忙忙活活的整治了两桌席面,把今天这个事儿给圆了过去。 锦华里暗笑,有了初一,就有十五,单独做饭、单独吃饭这事且慢慢来吧。 一般而言,访客午饭后就该离去。可这些客人却不是一般人,俱都是李茂林关系最亲近的朋友,只见酒一坛坛的往前边送,虽然只有几个人,闹哄哄的噪杂声却简直可以掀翻屋顶。一直磨蹭到日落西山,在奶奶们的一再催促之下,才阄哄哄的告了辞,大部分喝的东倒西歪的,站都站不稳,目光清明的、站的笔直的只剩一两个而已。 李茂林也喝高了,大着舌头“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他的兄弟们,回了房倒头便睡,立时便鼾声如雷了。 锦华这才腾出时间把整个院子转悠了一大圈,检视了一遍,见各处都已经收拾妥帖,这才放了心。 李茂林是个爱睡觉的,中午饮了酒,又支撑了半天,早就困倦不已,锦华怀疑他是否能起得来吃晚饭,谁知到了傍晚,锦华叫了几遍,他虽然难受的几乎睁不开眼,还是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转眼就捂着嘴巴跑到净房去吐了一阵,等吐完了精神才好些,重新洗漱。 锦华看他难受,犹豫道,“要不你再躺躺吧?反正你也吃不下去。我领着孩子们先过去。” 李茂林却摇摇头,也不解释,白着个脸虚浮着步子慢慢往外走。 锦华暗地里撇嘴,真是大孝子!这是生怕寒了爹娘的心呢! 果然,甫一见面,李夫人就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牢牢锁在大儿子身上,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似的。哎呀,要不要唱一阙生离死别的词来烘托气氛啊? 二奶奶张氏就掩了嘴笑,“大嫂,您看看咱娘,你们搬过去了,咱娘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这半天的功夫,就偷着哭了好几回了!” 李夫人神色尴尬的转过脸去。锦华只笑笑,也不管李茂林如何神色凝重,只安安静静的坐下吃饭。 只需忍得这一时半刻的,回去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等饭后回去,李茂林朝她示意一下,自己留了下来,让锦华带着孩子们先去。好吧,大概要是好好弥补下天伦之乐吧。 哼,你就是永远呆在西院不回来也无所谓,你去做你的孝子贤孙,只要东院我说了算就行了。 锦华心情愉快的一路走回来,又特地去看了两个孩子的院子,看屋里都是一个炭盆,便皱了眉。 游奶娘怕主母责怪,忙解释道,“原先屋子里都是两个的,因为跟碧姨娘分开住,所以就一人分了一个出来。” 锦华点点头,转身吩咐无眠去库房里头挑了两个出来,给两位少爷一人加了一个。 明青忙领着明玉一起道谢,“谢过母亲体恤。” 锦华笑着摆手,“这都是应该的。你们别的都不要管,只管好好念书就行了。” 最平常的话语,也没有过多的话,不会趁此笼络人心,更不会挟恩要挟,只是点到为止,说罢就转身而去。只留下初长成的少年远远望着她背影,心头几许迷惘。 锦华虽然忙乱了一日,却依然精神百倍,连沐浴时都要哼一曲不知名的小调,直觉浑身通泰,再也没有锁链羁縻,自此万事顺心。 虽然李茂林直到夜半三更才姗姗归来,也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他满脸疲惫,精神不佳,似乎眼圈下都带着青。 她抱着手臂倚在炕头在烛光下看他,却忽然觉得他有些羸弱,不再是白日里无所不能、龙精虎猛的那人,似乎一转眼脆弱了好多。 心里微微的一疼。 他一言不发,已经背着身,自主自动的除去外边的大衣裳,露出精瘦的身形来。不愧是多年习武的人,细腰乍背,长身玉立,后背笔直,一双长腿,好一个翩翩壮年! 他已经呵欠连天的爬上床来,根本没注意她眯着眼睛在打量他。 伸手去抓被子,却被拦住,犹犹豫豫的问,“喂,你今天不洗澡啊?” “我都困死了,洗什么啊,大冷的天,明天再说吧!”不耐烦,转身背着她拉过被子就躺下。 锦华呆呆的看他后背,咬咬唇,绝不肯承认自己心里的巨大失望。 屋外有隐隐的风声传进来,夹着几声犬吠。 忽的,他一下子坐起来,转身眼睛凉晶晶的瞪向她,一脸的惊讶,外加一脸的坏笑,还有三分迟疑,“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 十三章 整顿2 忽的,李茂林一下子坐来,转身眼睛亮晶晶的向,脸的惊讶,外加一脸的坏笑,还有三分迟疑,“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锦华的脸忽然一下子红了个彻底,还强撑着睁大着眼装无辜,“我没什么意思啊!” 他裂开嘴笑了,忽的仲手拧了她的腮一把,口花花道,“想做坏事了是不是?你等着我,我洗洗就来!”他搓了搓手,急不可待的便往炕下爬。<-》。。 床上,锦华摸摸自己滚烫的脸,怀疑自己失心疯了,刚才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怎么会。。。 还有,眼前这淫荡无耻没下线,一脸急色的才不是刚刚自己心目中那个玉树临风、深情款款的男人啊! 哦,我的老天爷,我一定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才一时想差! 刘锦华一时乱了方寸,只祈祷他回来的慢些,只可惜,似乎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湿漉漉的就蹿了回来,想是连擦干身子都等不及了。 李茂林才不管妻子心里如何纠结,只知道铁树也开了花,她也有主动邀约的一天,真不枉自己在床上软磨硬泡、伏低做小这么些日子! 等他硬挺挺的压在她身上,她也没法再喊停,满腔的柔情蜜意却早就飞了个干净,身体又恢复了冰冷干涩。只把锦华急得不行。。。 李茂林这把火是自己点起来的,只管点不管灭似乎不太人道。她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可是,感觉,那该死的感觉呢! 她一直是精明,而且敏锐的。她仔细回想,很快就无师自通了其中的诀窍。 不就是假装么,平日里跟人打交道还不是日日戴着面具的?只不过,如今是把那情景移到床上了而已。 她闭上眼睛大约努力了一刻钟,就让自己重回前世的青春年华。那时候·她一颗芳心只系于那人一身。那时候,他们还没定亲,她为了他日日烦忧,夜夜垂泪·竟然还文思泉涌,连诗句都写了两个本子还多。。。。。。 她想象自己是痴爱眼前男人的无知花季少女,为了他,身与心,一切都交付也在所不惜。。。细细的喘息声慢慢的响起来。。。 呼吸凌乱,心跳如鼓,肌肤滚烫·肢体痴缠,你来我往。 在这一刻,天与地之间,唯余你与我而已。 第二日清晨,无眠垂着头轻手轻脚的送了热水进来,一抬眼就见大爷挑了内室的帘笼出来,一脸的神清气爽,心头不由得也是一松。 昨日搬家闹腾了一天·她却早就瞧出大爷的脸色不甚好,虽说主子的心思不是自己该猜度的,但满院子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呢·生怕惹了主子不自在。 如今可算是好了。 若是大爷平时心情好,其实并不是个爱拘着人的,低下的也都有胆子跟他说笑,反而更得他的喜欢。但是,他若是一拉脸,谁若是不长眼睛撞上了,那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无眠顷刻间就换上了一张笑脸,福了福,“大爷早起了?” 李茂林点点头,一边低头整理袖口·随口应道,“你也挺早的。”又抬了头,“各处可都安顿好了?” 无眠放下热水盆,又拿水瓢兑了冷水·一面答道·“回爷的话·昨日就收拾的差不多了,今天抽点空子再忙活忙活基本就差不多了。”一面又说锦华的好话,“也是奶奶安排得当,早就安排好了活计,自己负责自己一块,忙而不乱的,似乎眨眼间就收拾到位了呢。” 李茂林笑了笑,又见此时锦华也笼着头发自屏风后转出来,就更加似笑非笑的拿眼瞅她,心里头不知转着什么。 锦华自是知道他为何如此,只是她脸皮薄,哪里敢当着人的面跟他打这些眉眼官司,只心里暗骂他无耻,脸庞发热垂着眼不看他,径直到了梳妆台前假作忙着梳头。 李茂林见她眼光闪烁,就是不敢看自己,只觉有趣,更起了玩心,索性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强行夺了她手中的牛角梳,给她一下一下的梳起头来。 刘锦华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平日里他何曾对自己这样殷勤过?他一向是晚上、白日两张脸的。夜间小意奉承着,千方百计的成就他的那些子念想,白日里对自己就冷淡多了,在下人们面前更要面子,每每都得端着架子正襟危坐的。 她躲了又躲,却一直躲不掉他的梳子,李茂林还装模作样的呵斥她,“别躲了,小心我勾住头发扯疼了你!” 锦华见无眠捂着嘴在旁偷笑,脸上愈发热了,可又不惯当着人面与他拉扯,只好挺的坐着任着他摆弄,直觉的如坐针毡一gp`。 幸亏他也并不是真的会给妇人绾头发,只梳了十几下,把头发通了一遍,就把梳子递了给无眠。刘锦华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都有些潮湿了。 等收拾好了,又唤上两个孩子,便一同过西院来请安。看得出来,两个孩子精神状态都很好,搬了宽敞、独立的住处,任谁都是高兴的。李茂林见了也微微露出满意之色。 到了上房,锦华该施礼施礼,该问安问安,多的话仍然一句没有,就如同往日一般无二。 瞅在酸楚伤心了好几天的李夫人眼里头,心里倒是舒服了几分,暗道这老大家的虽然小小年纪愣是养了个老成性子,虽是乡下出来的,反倒守礼的紧,平日里最是端庄不过的。如今分了家出去,最怕她露出轻狂高调来,孰料还算不错,依然是老老实实、端端正正的。还好还好。 自打锦华一进来,二奶奶张氏就有一肚子的酸话等着她呢,孰料这大嫂依然是老样子,与平时无二的无趣、闷性子,倒让她一肚子的气发 不过,当着家里老小的面儿,她还得做做样子,便佯作关切的问询了些东院拾掇的如何了之类的话,末了又轻咳了一声,“嫂子那边的屋子多了,院子大了,只是下人却还是原先那几个,肯定是不够使的吧?我早就跟嫂子说过要再拨几个人,偏你却不听!”连笑带嗔的,既向公婆和大伯表了忠心,外带着埋怨锦华不会理事呢! 锦华把手里的碗放下,这才笑道,“还是弟妹想的周到。不过,我也考虑过了,爹一向是主张勤俭持家的,家里头下人只是够用,并不宽裕。若是我多要几个,岂不耽误了爹娘使唤?那可就是不孝了。我自然不能如此,你大哥更是不会答应。我那边地方大了,但人口并没增添,原来这几个也尽够使了,反正大爷也是个爱清静的,人多了反而嘈杂。再说了,就是以后有事时短了人手,我在斟酌着买上一两个也就是了。” 张氏见刘锦华轻描淡写的又唱了一番高调,连一脸严肃的老爷子都不禁捻着胡子频频颔首,暗自气闷,只能“呵呵”的陪着笑几声。 她自是不想再给东院添人的,听见刘锦华说要买人,更巴不得不从自己手里出钱呢,是以虽然心里鄙夷,这话却不敢再接。 孰知这正合了刘锦华的意。她只是想给公婆透个口风,日后肯定是要添人的,却不愿再1919里的老人儿,只想着用新人,才能得着卖身契,慢慢的把东院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因这分家是假的,所以几个下人的卖身契依然在主院这边。只不过这些事下人们都不知道罢了。 那一旁李茂森却又提起一桩事来,“大哥,你可与我想好了作何营生?” 李茂林又惯常的黑了脸,没好气的,“哪有什么轻巧营生?天上又不会掉馅饼!你整日尽想美事,既不想费力气又要有权势,来钱快,这不是春秋大梦是什么?!” 老爷子听大儿子又要教训老二,便有些不爱听,忙打断了对李茂森道,“你还要做什么啊,家里头茶行、茶楼不少,你随便进哪一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少东家啊?还用得着让你哥给你找门路?!” 一听此话李茂森脸就撂了下来,埋怨道,“我可不爱去那茶行里头,唧唧歪歪、鸡零狗碎的,我若去。。。”偷眼瞧他大哥的脸色,方期期艾艾的吐出几个字来,“。。。就到衙门里去。” 李茂林张嘴就要呵斥,见亲爹正拿眼瞪着他,只好把嘴里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压了压火气才黑着脸大皱眉头道·“你原先不就跟姑父提过这话么?姑父说先让你做个小吏历练着,你又嫌太苦太累不答应,这事就拖了下来。如今你又想起这茬,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跟姑父说?!” 李茂森只冷着脸赌气,也不搭言。 锦华只坐在一边听着,更加没有插嘴的份儿,心里头却巴不得这事儿黄了才好。 并非是她不厚道,而是她看透了老二那人是个自私阴狠的,若是进了衙门里头,没有大出息还好,但凡让他得着些权柄,必定会不遗余力的为自己捞好处,那李府不就成了养了个祸胎贻害乡里了么?! 可这话自己不能说,说了招李茂林恨,也没任何用处。唉! ------------ 十四章 整顿3 早饭后送李茂林去了茶行,俩孩子也各自上学,锦华自己回了屋,见时间还早,便四下里转转。<-》下人们依然忙忙碌碌,新搬的住处还有不少需要整理。 无眠则拿了册子要把小库房的东西再核对一遍。 锦华见了便让她悠着点干,不在这一天两天的。无眠却不放心,非得赶着检视一遍才心安,也只好任着她去了。 今儿难得阳光也好,正好也晒晒太阳,已经连着阴沉了十几天了。锦华看看房子、院子、小路还有路旁的青松,虽然还有些粗陋,却觉的哪哪儿都好。 跟原来不一样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这有什么响动被公婆和二房那边听了去,也不用时时想着那两房姨娘就在自己屋后不远处,不小心的话被人听了墙角也说不定呢!如今这里才是自己的地盘呢! 自己过得舒坦了,也有闲心就关心关心别人,尽一尽自己作为当家主母的责任,少不得要去看看小偏院的两位姨娘。 甫一进院,茗姨娘闻声就迎了出来,一脸的惊喜,“奶奶怎么就过来了,天这么冷呢!” 锦华笑问道“可吃过了?” 茗姨娘一边往里头让,一边道,“托了***福,也不苛责奴婢们的规矩,让奴婢们不必大清早的挨饿受冻的去立规矩,早饭自然吃的从容呢。” 锦华却立住脚,奇怪的看了一眼静悄悄的西屋。 茗姨娘忙道,“季妹妹好似身子不大妥当,卧床休息呢。” 既然赶上了,那就得瞧瞧去,否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尽管心里还有些犯嘀咕,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刚搬了家就病了?锦华还是迈步往西屋去。 迎面正碰上小萍端着托盘自屋里出来。锦华一看,饭菜早就冷掉,也没怎么动过的样子·心里话假若你是装的,还真得下点血本呢,白饿着也是难受的很。 她本就对季氏全无好感,本能的往坏处想她·觉得她恃宠而骄,看不清形势,也认不清自己的地位,本来是被托孤的忠仆形象,生生被她自己糟践了。孩子没养好,这就是最应当做的事情没做好,长得也不算拔尖·没本事争男主子的宠,作为姨娘,那你就一无是处了。 小萍匆忙施礼,回禀道,季姨娘打前两天精神便不大好,昨天搬过来晚饭就用的少,今天早晨又是如此。奴婢早就想去秉过奶奶,请个大夫来·姨娘却不许。”一脸的惶恐,生怕会问她的罪。 锦华点点头,“嗯·只要你好生伺候着姨娘,其余的不必担心。”小萍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 锦华进了屋,见碧荷正卧在床上,发髻松散,脸上素着,一脸的无精打采,见了锦华慌忙的就要起来。锦华忙上前几步,摆手道,“既然是病着·就不必多礼了。” 碧荷也不勉强,顺势又躺下不动了,只嘴里客气着,“让奶奶费心了!”说罢还掩着口咳嗽了几声。 锦华倒没什么,身后跟着的桃子就轻轻冷哼了一声,显然对她的所谓“病情”十分怀疑。 锦华一边问询·一边也暗自打量,见她因没上妆,但到底已经是小三十的年纪了,皮肤很有暗淡无光。虽然她长的很有几分圆润,平日里搽着粉,看着也很是精神,可一旦卸了妆,这底子还真不经看。 估摸着但凡人一两顿不好好吃饭,也就这么个情形,锦华心里有了数,嘴里说道,“你平日里身体一向好,这次是怎么了?”碧荷身子骨硬朗着,比茗月不知道强了多少去。茗月瘦了些·平日里吃的又少,倒时不时的要请大夫吃吃药的。 碧荷又喘了一声,才虚弱的道,“兴许奴婢就是平日里身子太好了,这一次才发做个狠的。” 锦华便又怪她,“病了就病了,怎么不许小萍早点去回我,我也好安排个大夫过来啊。” 碧荷却恳切道,“奶奶贵人事多,奴婢估摸着不是大病,挨过去也就是了。也省的去麻烦奶奶。”锦华一挑眉,暗道这还是碧荷第一次跟自己说出如此伏低做小的话呢。 锦华正色道,“你这话却是差了。虽然是你一片好心,但若因此耽搁了医治,小病挨成大病,岂不是反而坏了事,结果不更让我担心么?” 碧荷被她当头教训,心里气的要命,脸色青青白白的,却又不得不咬着牙低头认错,“是奴婢想的不周到了。” 锦华这才转头让桃子去外院吩咐人请个相熟的大夫来,又让碧荷好好歇着,跟在她身后的茗姨娘也跟着安慰了几句,这才一同移步出来。 茗姨娘亦步亦趋的送了出来,一面又连连挽 锦华道,“这回大夫来,顺便也让他给你扶扶脉吧。”茗姨娘满面感激的道谢,锦华摆摆手,又道,“你平日里也要注意将养,明青如今年纪还小呢,有你操心的时候,你可得先把身子调养好了才成。” 茗姨娘眼圈早红了,“谢奶奶还牵挂着奴婢,奴婢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如今二少爷能去金先生那里读书,衣食住行各项处处妥帖,全沾了***光。。。”不仔意思的笑笑,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便让锦华先留步,急忙跑进屋取了个小包袱又出来,笑道,“这是奴婢给奶奶做了一副暖手和几双厚袜子,还望奶奶不要嫌弃才是。” 锦华便嗔道,“刚说了让你好好将养,你却又要给我做东西,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茗姨娘一直没断了给锦华做东西,起先是送些香囊、荷包之类的小物,后来便渐渐发展到袜子、裙带之类。锦华见她诚心,绣活又鲜亮,倒也大大方方的穿用起来,茗姨娘似是受了鼓舞,自此就更加用心了。 锦华让桃子收了东西,又对茗姨娘道,“你屋里的小春跟着明青过去了,就临时委屈你跟季氏先共同使唤一个丫头了。”自从分了院子,人确实是不够使了,也只能先紧着少爷那边。 茗姨娘连连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奴婢屋里也没什么可做的活计,有些粗活小萍做做就行了。奴婢也有手有脚的,可没那么娇贵!”拨了人去伺候好自己的儿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且等着,等过了这几天,我寻个由头,再给你找个丫头来。我们刚搬过来,行事不能太急了,省的让那边多心。”便往西边一指。 茗姨娘忙表示理解,“奴婢知道***心意,可别操心奴婢的事了。” 午饭前桃子才忙活完了小偏院的事儿,回来交差,说着话一脸的嘲弄,“请了往常给瞧病的前街的王大夫,说季姨娘是风寒外侵,思虑过甚,倒是开了一副方子,是发汗散寒、祛痰止咳的。又说让季姨娘多放宽心,静心调养,少些忧愁思虑,病自然好了。” 锦华也忍不住笑了,又接过方子看了,果然就是太平方。 “王姨娘还是气血不足、体虚之症,最近调养的倒还好,暂时无须用药。” 午饭时也没别人,只有锦华带着在家里读书的明玉去西边用餐。路上,锦华问些学业上的事,明玉明显的有些紧张,答得结结巴巴的,显然十分。 锦华见他形容可怜,也不好说什么重话,只白嘱咐他两句让他认真读书罢了。明玉频频点头称是。 锦华暗叹了口气,又道,“季姨娘最近不大舒服,她养了你一场,你也该常过去看看。虽然搬了出来,但往日的情分也都该记着。”见明玉低头称是,脸上却未见多少担忧之色,又不免心凉。 人往往如此,虽然是自己费尽心思让明玉远了碧荷,但明玉真的冷情如斯,她心里却又不落忍了,暗道这孩子心性如此凉薄,就算自己为他尽心尽力,日后他长大成人,恐怕也不会记自己多少情分吧? 到了西院也只有婆婆一人在家,老爷子出去会友,老二两口子又跑到张氏娘家去了。 张半城家资殷实,老二两口子自然要多巴结一些,以图将来多分一杯羹。 锦华有样学样,计划着这两日便回娘家一趟,反正有老二在那比着,公婆也不好说自己什么。 晚间李茂林回来,锦华便跟他把家里的事絮叨一遍·重点自然是碧荷生病的事。 锦华如今也学的乖了,想当初自己心高气傲,处处拿着身段,不肯主动去接近人,最后闹到夫妻反目的地步。如今也想明白了,至亲至疏夫妻。要说这世上最难处的就是这夫妻了。两人整日相对,男的忙外头的,女人忙家里头的,有什么共同话题啊。 但没有话题也得制造话题,否则两人逐日冷淡下去,必定没个好下场。不管怎么着,该说的说明白,两人亲亲热热的,相互关心着,互相爱护着,这才有个家的样子。至于更多的感情上的要求,那就是奢望了。刘锦华早就死了心。 再加上如今自己单过,没有无形中那几双眼睛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盯着,锦华心上轻松了好多,也有闲心跟李茂林多亲近亲近。 他听了也只淡淡恩了一声。 锦华看他一眼,“嗯什么啊?” ------------ 十五章 整顿4 他听了也只淡淡恩了一声,。 锦华转头看他一眼,“嗯什么啊?” 李茂林闻言抬头疑惑不解的看向她,“知道不就行了,还要我怎样啊?” 锦华无奈的挑明了,“您就不过去看看去?” 李茂林一拨楞脑袋,“你不让大夫看了么,还开了药。该做的都做了,我过去看有什么用啊!” 锦华嗤的一笑,摇头道,“要我看那,你比那大夫强多了!大夫还有可能看不好,你若是过去看一眼,指不定那,这病就好了!” 李茂林见她半含酸似的,似笑似嗔的,听得有趣,便自炕上探身一把搂了她过来,斜眼笑道,“我看看,怎么好大一股醋味,原来是打翻了醋坛子了!” 呼吸温热,她耳朵痒的难受,连忙往外推搡,谁知她越挣扎扭动,他的呼吸就更加粗重起来,愈加把她使劲的往怀里头摁,两只手臂跟铁打的似的根本推不动,又俯身喘息着去亲吻她的脖子。 锦华是个极怕痒的人,脖子这一块尤其敏感,左躲右闪的痒的实在受不了,最后给整急眼了,正要翻脸,却已经被一下子整个的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慌忙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见他蹬蹬迈大步就往床那里去,急的伸手使劲捶他的胸膛,红着脸低声骂,“你犯什么混啊!昨天晚上不刚刚。。。” 他却不搭言,抱着她三步两步的绕过屏风,一下子把她扔在了一团锦被当中,才低声咕哝了一声,“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不由分说,双手用力一扯。大红色的鸳鸯帐就落了下来,掩住了被褥凌乱的架子床。。。 “哎呦,你少使点儿劲儿,我这帐子是今天刚换上的,好看着呢,别给弄坏了。。。唔。。。” 一连几天,锦华让桃子天天去看碧姨娘,慢慢的,这病就好起来了,饮食也恢复了。 桃子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的。“装不下去了吧?整天就这么干饿着,前心贴后心的,折腾不死她!她原是盼着这一病好勾着我们大爷的。只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呢!妈呀,这下好了,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呢!”说着就弯着腰放声大笑,反正院子里的都是自己人,再不怕有别人听了去的。 锦华也忍不住的笑。手上一边拈着洗净泡好的葡萄干放进嘴里,又骂她,“你这张嘴啊,真是不饶人!还一套一套的呢!我看你最近是闲的厉害了,不如去帮着无眠做做嫁妆去,省的你嘴上没把门的。处处都显摆着你能呢!” 桃子跟锦华久了,也摸准了她的脾气,自从到了李家。俩人比以前也更加亲近了,闻言也不恼,只笑嘻嘻的道,“无眠姐哪用得着我帮啊,她那手就够巧的了。自从亲事定下了,就开始连夜赶嫁妆呢。我去她那屋里都见着了。满满两大箱子呢,那活计才叫一个鲜亮呢!” 无眠跟田先生的婚期已定,就在十一月底。说来也怪,这无眠早先还露出几分年轻姑娘的轻狂样,可自从订了亲之后便忽然整个人都稳重起来。原先一直爱的那些红的绿的衣裳也不穿了,送人的送人,光桃子就平白的得了好几件子好衣裳,如今身上却只捡着黄色、暗色的穿,只往端庄上打扮。 她现下正拿着个拂尘打扫书架,听了桃子的打趣,也不像往日似的的跳过来拧她的嘴,只红着脸啐了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可别光说我,我看哪,你那分明是暗暗的羡慕我呢,恨不能赶明儿个就找个人嫁出去吧!”说罢又转过脸来向着锦华道,“大奶奶您也赶紧给我们桃子姐姐相看相看吧!”说着自己就撑不住的笑个不停。 锦华也笑起来,又转脸仔细打量几下桃子,点头道,“嗯,我们家桃子真是大姑娘了呢,是该商量亲事了!” 桃子羞不自抑,整个脸都红了,猛地一跺脚,恼羞成怒,“你们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乱说一气,我不理你们了!”说罢气咻咻的一扭腰走了。 屋里剩下的人齐齐哄笑起来。锦华笑的伏在小桌上,“人人都道我们桃子姑娘泼辣爽利的,敢说敢做,不曾想竟也有如此小儿女情状的时候呢!” 笑罢了才吩咐无眠叫车回娘家去,至于西院那边,只待她走了让无眠说一声也就行了。 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又是包袱又是锦盒的,锦华就等着这一天呢。只因为才搬了家,怕别人说自己轻狂不懂事,翅膀刚硬了就老往娘家跑,外加上碧荷还“病着”,这才好歹的忍耐了两天,简直急的不行了,今日才得以成行。 路上,桃子竟还恼着,大冬天的也不怕冷,披了个厚实的棉袄跟李九一起坐在车辕上,愣是不肯进那温暖入春的车厢里来。 锦华只能感叹,女大不由娘,这丫头是真大了,有心思了。若是以前,必然是脸皮厚的像城墙,这样调笑的话听上一筐也不脸红的。如今如此的介意,显然是有心事了。等有时间了还得旁敲侧击的探探她的底。 锦华进了刘家见了母亲曾氏,娘两个无不欢喜。曾氏眉眼间带着喜气,却又忍不住训斥几句,“才刚搬了家没几天你就跑来了,也不怕你婆婆不乐意!” “娘,您不知道,我弟媳妇三天两头的往她娘家跑呢,就在婆婆眼皮子底下,也没见她敢说什么。所以我也只是借了弟媳妇的东风而已!”锦华很是不服气。 娘家就是如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曾氏也就无可奈何,点着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新婚不久的余氏听见动静,也忙自小院里十分迎了出来,“姐姐,您回来了!冷不冷啊,快进屋坐啊!” 她满面笑容,十分的热情,待进了屋,也不经丫头们的手,很自然的伸手帮锦华除去身上的棉披风,又推着她坐到火炕上去,“快暖和暖和吧。”虽然周到,但做的极自然,毫不见谄媚之色。 锦华笑着也拉了她的手一起在炕上坐下,心里却十分感叹,怪不得这弟媳妇得了众人的交口夸赞,瞧瞧人家的行事作风,比那个二愣子锦年强了十万八千里去呢! 真不枉自己为了这桩婚事筹划了那么久啊! 锦华也是真心实意的对锦年两口子好的,因此刻意与之交好,转身把桃子手里的包袱打开,“也不知道弟妹喜欢什么,就找人打了一对时新样式的银手镯,弟妹看喜不喜欢?” 余氏十分惊喜,嘴里却客气道,“姐姐怎么如此客气,老是偏我们好东西!” 锦华把那朱红的小匣子打开递了给她,口中道,“我们本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话!我想给你就给了,你也直接就拿着,这样子才是一家人呢!” 余氏见那银镯子晶亮亮的,虽然并没有多沉,但上面雕着喜鹊登枝的纹样,做工十分精美,又做成了绞丝状,样子十分好看,当下十分欢喜。 锦华见她喜欢自是高兴,当下就给她套在了腕间。两人就这手镯品评了半天,说说笑笑的,十分亲热。 可可自打儿媳妇一进屋,曾氏脸上的笑容就倏地不见了,坐在一边喝茶,面沉似水的。 锦华自是看见了的,禁不住心里着急,怎么又是这样?!母亲和弟妹怎么还是这么不对付呢! 余氏也是乖觉,察觉婆婆心情不好,即刻从炕上下来,对锦华道,“姐姐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好好做一顿午饭款待姐姐。还要打发人去作坊里头接锦年去,既然是姐姐来了,他也应该回家一趟,大家一起团聚团聚。” 锦华忙含笑点头,她便去了。 曾氏一等她出去,就撇了撇嘴,“锦年,锦年,叫的倒挺顺溜,这名字也是她叫的?!” 锦华吃了一惊,仔细一回想才明白了,不禁被母亲气乐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要那么多讲究干什么?不就是个名字么,叫了就叫了,难不成还要称呼自己夫君为少爷什么的?完全没必要嘛!” 其实,在她自己家里,她是很不习惯称李茂林为大爷的,一般会直接嗯嗯啊啊的混了过去。要不是他比自己大那么多,想当年还叫过“大表叔”的话,她喊他的名字那是毫无压力的。在乡间时大家都是这么叫的,也没那么多讲究。 曾氏却不同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当年我没出阁的时候,你外祖母称呼你外租一直都是毕恭毕敬的称老爷的,这才叫体统,知不知道?!哼,一见她那样儿就知道是从庄户院子里出来的,好没见识!” “噗!”想到当年自己外祖家穷家破院的,老两口穿着粗布衣裳,还要“老爷”、“老爷”的叫,锦华忍不住的就笑,又赶紧一捂嘴,觉得似乎有些不太恭敬。 曾氏果然生起气来,使劲打了她两下,“你个死丫头,笑什么笑啊!” 锦华强忍了笑意,反驳道,“您原来不是也直接叫爹名字的?” 曾氏略有些赧然,强辩道,“那是以前,你爹不过是个破落账房。现今可不同了,成了人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哪能跟以前一样呢!” 锦华知道母亲的性子,如今日子眼见得越过越好了,骨子里的清高劲儿、讲究劲儿就又重新冒出头来了,当下也不再劝。 ------------ 十六章 整顿5 锦华知道母亲的性子,如今日子眼见得越过越好了,骨子里的清高劲儿、讲究劲儿就又重新冒出头来了,当下也不再劝。 见母亲脸色依然不好,知道她这是还生余氏的气呢,便又拿好东西哄她,“娘,您看,我给您打了一支鎏金的亭台簪,专门找了和合银楼的老工匠呢。您看好不好看?” “和合银楼?那可不得了呢!” 曾氏别别扭扭的接了过来,看这簪子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下璀璨夺目的,闪着光华,刚才的满腔郁气这才消失不见了,却把簪子收好往锦华手里一塞,“你以为这金子银子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我还缺你这点子首饰了?!拿回去拿回去!省的让姑爷知道了,说你贴补娘家呢!”她可不想赚个坏名声。 锦华把盒子搁到了小桌上,笑道,“您放心,这是我自己的铺子里赚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他可管不着!” 曾氏听了才不再拦着,锦华又把簪子拿出来给曾氏插在发间,又把靶镜拿出来帮母亲照着。 曾氏喜滋滋的照着左右看了看,回头又嘱咐闺女,“下不为例!以后不可再胡乱花钱了!还有,给那位的,意思一下就行了,怎么给那么好的一副银镯子啊!她怎么消受得起!”想到那银镯亮闪闪的好做工,更十分的愤愤不平。 锦华十分无奈,只好含糊的应道,“我对她好,不也是为了锦年还有您和爹么!” “唉!这媳妇婆婆,就是八辈子的仇家啊!”曾氏无奈的拍了下膝头,眉头紧锁。她是个有眼光的人,倒也深知其中的道理,无奈到了自己身上。照样还是看不破。 午时锦年回来,姐弟俩相见俱都十分欢喜,锦华详细的闻讯他在李记木雕作坊的情况,锦年哪里会说别的,在爹娘面前,一般都是把头低着,甚少抬头,对于姐姐的问询也都是一句闷闷的“挺好的”作答,令关心弟弟的锦华听得很不尽兴。 锦华对这位木头疙瘩弟弟也是无法,暗暗叹了口气。转眼又看到父亲瞧着弟弟那不冷不热的样儿脸上怒气隐隐,又吓了一跳,忙又叫桃子把个一尺来长的匣子取出来。想法子把父亲的注意力因开来,“这是我请你姐夫托人在江南寻了工匠描的那边木器上的时兴样子,看着很有几分新鲜,便也想照着打一套首饰匣子,并几座炕屏。你来看看,可能做得?” 锦年一听倒是精神一震,连忙接了过来当即打开一眼,立时便挪不开眼了,“这些花样倒真是有意思,以前虽然未曾做过。倒是可以一试的。”说罢竟然盖好盖子,把盒子往腋下一夹,兴冲冲的就要往外走。 见儿子如此的不知规矩。二爷夫妻俩的脸色顿时变了,正要出言阻止,余氏早已经几步赶了过去,笑着一把拉过丈夫,打趣道。“你也真是个痴的,见了这些东西就什么都忘了。如今姐姐来了。一家人正吃着团圆饭呢,你这是急急忙忙的要做什么去?还不给我马上坐下,一切等吃完了饭再说!” 锦华眼尖,就见弟媳偷偷的在袖子底下掐了弟弟一把,锦年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看着姐姐呵呵一笑,又回头佯作发怒的瞪了妻子一眼,便顺从的又挨着妻子坐下了。 锦华忙低头掩去了脸上的笑意,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哈哈,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弟弟还偏就吃这一口呢。 二爷本想要发怒,又要顾忌到儿媳妇的面子,还当着亲亲闺女的面,到底没有发作,只暗暗的运了半天气,低头闷闷的自斟自饮起来。 饭后锦华又陪着母亲聊了几句,不过是听母亲控诉自己弟媳妇如何如何不好,末了见她有几分疲倦,知道母亲一向喜欢午休,要不然就会头昏气短的各种不舒服,便自觉的告辞了。 二奶奶留她,她便说要上花想容瞧瞧去,日子长了不去放心不下。 锦华到了铺子里,朱阁忙笑着迎出来,陪着锦华先把铺子里陈列的成衣挨个检视了一遍,一边跟锦华说着哪个样子卖的好,哪个样子利润太薄。 两个人一边看着,一边讨论,看完了前边又去后边绣坊里看绣娘们做工的情况,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锦华把事情该交代的都跟朱阁交待完了,才有功夫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嗓子,看看天色,已是不早了,正想要回家的时候,朱阁却一脸为难的从外面进来。 “奶奶,外面来了个客人,看见您的骡车停在外面,硬说有笔生意要谈,而且非得见您本人才行呢。” 锦华十分疑惑,“什么样的客人啊?” 朱阁脸色更不好了,一咬牙,到了近前低低的回禀道,“是飘香楼的。姓白。。。” 锦华心头一跳,手上的茶碗险些就打翻了,“哦,难道是那个小有名气的白卿卿?” 她身在内宅,这种事本是无处去打听、无处去问的,又不能真个去问那个人,所以,这还是她悄悄的让游显胜打听来的,但所知也有限得很。 朱阁点点头,忙忙的又道,“那女子甚是无理,奶奶大可不必纡尊降贵的见她,让奴婢把她打发了也就是了!”气哼哼的,很是愤然的样子。“我呸!什么头牌姑娘啊!她是什么样人,奶奶又是什么人,她倒也敢想!”说罢扭身欲走,“游显胜那小子今儿正好在门房那边躺着睡觉呢,我让他多喊几个人来以防万一。” 游显胜如今正跟着朱阁在花想容做事、跑腿呢。 “慢着!”锦华却出声喝住了她。 朱阁疑惑的转过身来看着她。锦华手里端着茶碗,想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让她进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不想也不愿主动去挑起夫妻间的事端,可若是事情来了,她刘锦华也不是那窝窝囊囊的、让人欺到头上的人。 锦华慢慢吐出一口气,手紧紧的握了握,脊背下意识的挺得更直了。 桃子在旁边气的使劲跺脚,但看了主子的脸色,愣着一句话都没敢多言。 外边隐隐听得人语之声,大概是朱阁唤了人来守在了门外边吧。 锦华不仅暗暗冷笑,难不成,她还害怕今儿个会大打出手不成?! 有必要闹的那么难看么?当然没有! 此时,帘栊一挑,朱阁便领进来一个白衣裳的丽人,那人在门边就深深福了下去,“白卿卿给大奶奶请安了。”声音清脆,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低人一头的自觉。 锦华定睛一看,这姑娘脸还长的还真不算出挑,但五官端正,身材曼妙,再加上适宜的妆容和出色的衣裳打扮,这样一打扮,硬是属得上是拔尖的好人才了。 就说她身上的衣裳吧,一般妇人是不会穿这样纯然的白色的,也只有勾栏院里的人才会这么穿,所以才会一穿出来就亮人的眼。这件衣裳又是特地做得宽幅大摆的裙子,行走间更给人以飘飘欲仙之感。 锦华在百忙之中竟然还有空打量了她这衣裳好几眼,怀疑是花想容出品的。 想起最初时朱阁的提醒,心下便明白人家来这里定制成衣是有意为之的了,可惜自己“装傻充愣”,毫无反应,人家这才急了,终于不顾脸面的直接寻上门来。 那白卿卿行完礼后低着头立在门边,好半天却没听见对方的反应,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她本来是等着李大奶奶问她何事,她也好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说出来,谁知对方正安安静静的品着茶,好似没看见她一样。 她本就是怀着巨大的羞耻感、鼓足了勇气才来的,在楼里不知道策划了多少日子了,想过各种各样的场面,果然,一见面就被人如此赤裸裸的打了脸! 她的脸都涨红了,微微往前走了几步,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白卿卿见过大奶奶。”说罢两眼直接就看住了大奶奶。 谁知人家仍然没看她,就见那大奶奶看了她身边那胖乎乎的丫头一眼,那丫头便神气活现的往前一站,扬着下巴颐指气使的道,“请问这位姑娘找我们家奶奶有何要事啊?” 白卿卿险些没把一口老血给喷出来!她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就是官家的排场也见过不少,没想到区区一个商妇,竟然摆的谱儿比官家奶奶还大!竟连看自己一眼都懒得看了,话也不直接说!她是把自己当成多轻贱的人啊! 白卿卿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畔的那个胖丫头,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的朱阁,才忍着气、微微哆嗦着说道,“还请奶奶屏退闲人,卿卿有些私密话要跟大奶奶讲。” 停了片刻,那位奶奶终于开了尊口,眼睛却仍未转过来,“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位姑娘有话直接说就是了。屋子里也没外人。”沉沉稳稳的,并丝毫不见火气。 白卿卿却被她激的心头一热,既然我想给你留脸面你不要,可不要怪我了啊! ------------ 十七章 整顿6 白卿卿却被她激的心头一热,既然我想给你留脸面你不要,可不要怪我了啊! 她也真是受了刺激了! 这些年,她虽然身操贱业,但一路也是顺风顺水的过来的,没受多大的苦楚。因她出身于书香门第,长的也不赖,又颇通些文墨,倒是养出了一份文雅、淡然的气质来,再加上她精于梳妆打扮,有事没事的就往高贵冷艳范儿上捯饬,在楼子那种妩媚妖娆、乌烟瘴气的地方倒正好成了独一份的抢手货! 被嬷嬷们“宠着”,被那些男人们捧着,她也是颇有几分脾气的。 也是她运气好到爆棚,她十五岁那年头一天挂牌,就遇见了一个多金大方且英俊多情的金主。 现在想起那激动人心的一夜,她觉得还是跟做梦似的。 妓女也是人,也不愿跟个玩意似的被这样那样恶心的男人玩弄,所以最好的出路就是由一个恩客固定包养。那可真是莫大的福分了! 何况这人出手也大方的很,自己不用去应付那些丑陋年老的臭男人,日子过的有吃有喝的,要衣裳有衣裳,有首饰有首饰,何况这男人品性也不差,也没有什么虐待人的癖好,被个俊朗的男人疼着爱着,何等的逍遥自在! 楼子里的姐妹说起她谁不羡慕的两眼发酸,暗地里恨得咬碎了银牙?更有数不清的明刀暗箭算计她,想要“横刀夺爱”,可她白卿卿也不是吃素的,愣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绑”住了这个男人,过了这好几年人人艳羡的神仙日子。 可是,韶华易逝,转眼她就这么大了。眼看着楼子里一个个比自己更娇嫩的姑娘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更有甚者,专门在那人来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往跟前凑活,她心里急的跟油煎一样! 可任凭她放下身段多么的小意奉承,那人也从来没有明确说过给她赎身的话。 不是听人说李大奶奶是个体弱多病、万事不理的么?家里早就有姨娘、通房什么备着了,大概也不是个善妒的吧,何妨再多上我一个!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直熬到李大奶奶过了身,白卿卿简直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要将这男人一举拿下。让他松口,她甚至已经退让了一步,不求这位李大爷纳了自己做妾。先赎出去做个外室也行啊! 孰料也不知这位爷哪根筋不对,非但没有答应,而且连楼子里都来得少了。原来是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如今倒是十天八天的不见人影。 白卿卿也不是个傻的。她伺候了李大爷这几年,也知道这位爷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她当机立断。改变策略,不敢再提赎身的话了,反而比以前更加的温柔和顺,也不敢像以前一样仗着自己的美色在他面前耍小性子了。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直到人家满了所谓的“守节”之期,又娶了继室。 白卿卿自然头一个就使人打听这位继奶奶的出身和脾气秉性。只听说是从小镇子上出来的乡下土妞,也没听说有什么才德上的过人之处,心中自是又升起不少希望来。 算算那人身边的女人。俩姨娘早已经年老色衰了,新娶的这个又是个下里巴人,自己这样风姿绰约的不就是此中翘楚了么! 可没等她高兴完,现实就给了她猛烈一击! 那人竟似真的被他那土的掉渣的老婆绊住了脚,轻易竟见不着人了!偶尔的。招待生意上的朋友会唤她来倒酒陪客,使唤完了她。衣裳首饰的倒也照给,可人竟然不在自己屋里留宿了。 这下,她不但是震惊,而且是恐慌了! 也由不得她不恐慌,这楼子里何曾养过闲人!自从那人来的少了,那老鸨待她就不如往日了,吃穿用度也不经心了,还受了姐妹们不少的腌臜气。 老鸨早已经在给她寻觅新的下家了,镇日里念叨诸如什么某某过路的富商心仪她许久了之类,逼着她接待别人。若不是李茂林偶尔的还现一次身,银钱供应上虽然比不得从前,但总算没有彻底断掉,那老鸨也顾念到那李茂林在这河西县的身份地位,到底没有把事给做绝了,但对着白卿卿旁敲侧击、冷言冷语是少不了的。 白卿卿心急如焚,她知道那个过路的富商,那富商姓黄,是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那满脸的褶子、一口的黄板牙、张口就一嘴的臭气,让她看了就觉得恶心! 除了他之外,倒也有几个年轻些的后生对她有意,可不是太穷,就是长的歪瓜裂枣似的,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把她赎出去的打算。 如此算来,还不如抓住李茂林呢,这人是个知根知底的,对人也算重情重义。自己跟了他,总不会吃太大的亏,衣食温饱总是有的。 可是,李茂林春天就去了南方进货,她眼巴巴的盼了好几个月,打熬的身子都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听人说那人回来了,却依然不见那人登门! 她一向是有些傲气的,李茂林不来她也不愿意主动招揽他,可这回她撑不住了,派了人直接把人截到了半路上。 但人还是没去,只让人给她捎了十两银子去。 老鸨见钱眼开,高兴地眉开眼笑,白卿卿却气疯了,上前夺过那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摔在了地上!老鸨子恼羞成怒,头一回甩了她一巴掌。白卿卿愣怔了半天,在周围姐妹幸灾乐祸的眼光里逃回了自己屋大哭了一场。 等她哭完了,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她不能再等了。她等不起了。那姓黄的糟老头子仗着给老鸨子使了银子,装模作样的利用各种机会对自己上下其手,眼瞅着自己就“贞洁”不保了! 没办法,她舍了自己这张脸,也得给自己拼一个前程出来! 然,她想了千遍万遍,也没想到这个过程是如此的屈辱,如此的伤人。 她虽然自小经历坎坷,家里遭逢大变,实际上却并没受多大的罪,后来她声名鹊起,有的是人捧着她,何况后来又有李茂林护着,还真没被人如此鄙视过! 她眼见得那妇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粗鄙,不但眉眼清秀,双眼明亮,面色红润,有着自己不再有的光鲜的青春韶华,而且身上穿的秋香色绣芙蓉花的掐腰褙子,不但做工精细,而且十分合体,衬得她纤秾合度,仅算清秀的脸倒有十分的动人了。 不但如此,人家举手投足间稳重大气,哪里有自己臆想中的老土、粗鄙和畏缩呢? 白卿卿望着那个依然没有正眼看自己的妇人,心里妒忌、心酸、屈辱、委屈、绝望,各种滋味充斥胸臆。 总之,白卿卿已经被眼前这人刺激的有些方寸大乱了,索性直接双膝跪倒,张口直愣愣的说道,“卿卿蒙大爷不弃,自十五岁那年被梳拢以来,一直一心一意跟着大爷,如今已经有六七年的光景了。如今见奶奶与大爷夫妻情深,心里很是庆幸,也不敢求别的,只求奶奶念妾身伺候大爷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给妾身一个名分!” 待说完了,却觉得心下一松,又有些幸灾乐祸,叫你给我装!这下看你如何!你若真是个贤良的,就该着人把我接进府里。就算你不贤良,我这一露面儿,少不得你要回去跟李大爷闹上一场,也让李大爷重新掂量掂量,至少也得到楼子里走一趟。我这里百般风情,也得人肯来才成啊! 只要他能再见自己一次。。。 锦华看她脸都涨红了,眼睛也有了水色,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仍不肯掉下来,话说的虽然软,语气却十分僵硬,显然是不惯求人的。 桃子却早就安耐不住,高声斥道,“好个厚脸皮的妇人!不知道是哪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出来的!你是何样人,我们奶奶又是何样人!竟然还有脸直接找到我们奶奶眼前头来了,真是一点廉耻心都没有!若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我呸!”当面就啐了一口。 有些话锦华说不得,她却是说得的。锦华只觉得桃子这话骂得深得她心,让她一直憋闷的胸口畅意不少。 那白卿卿倒也是个硬气的,听了这话脸都白了,嘴唇直发抖,竟也不理睬桃子如何说,也不管桃子直接啐到了她脸上来,她反正早就已经豁出去了,成败在此一举,只是硬挺挺的跪着,眼睛只看着锦华。 结合游显胜打探来的消息,锦华倒也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差不离。干她们这一行的,过了二十岁基本就是昨日黄花了,别看她如今衣着还算光鲜,暗地里早就要过气了吧。那飘香楼里有的是十五六岁、粉嫩嫩的小姑娘顶上去呢。怪不得她急成这样了。 上辈子她倒没机会见识白卿卿这样的人,曾尚才那人自诩君子,平日里端方的很,万万不会跟勾栏瓦肆里的女人扯上关系。可京城鱼龙混杂,她也算长了不少的见识,也听说过不少男人勾栏间的烂俗故事,所以,没吃过猪肉,倒也见过猪跑。 对于男人好色的那点子心思,还有白卿卿之类人想要攀附富贵、从良脱籍的心理,她心里头是门儿清的。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可就算是再好色的,能给妓女赎身的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只有那些还算干净的清官人倒还算有些行市。 可那里头的女人,哪个不盼望着能脱了那泥潭,出来做个有名有份的侍妾呢? ------------ 十八掌 整顿7 桃子到底是个姑娘家,第一次见白卿卿这样的人,简直震惊到了极点,虽然往日她泼辣的很,偷懒的小丫头被她逮到能被她教训上半个时辰,可如今面对这厚脸皮的窑姐儿,她却有些词穷了,反反复复骂了这几句就有些骂不下去了。 锦华始终不笑不怒的听着,那表情让白卿卿心里头直打鼓,过了一时终于把头转了过来,脸上依然平平静静的,只问她,“白姑娘刚才话说的差了!倒像是我拦着我们家大爷不去找你似的。不是我夸海口,若是你能,你也尽可去问一问李家的那些亲朋好友,我可一向是最为贤德、事事都是以夫为纲的。大爷在家里头一向都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也就是些许的小事我能做做主,那些大事可都是大爷拍板才行的。也就是说,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啊,其实跟我说了也没多大用,你去跟大爷说去。我虽然是李家妇,可夫为妻纲,我哪里能做得了大爷的主呢?姑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只要大爷愿意,跟我打一声招呼也就是了,何苦让金尊玉贵的白姑娘你追到我这里哭闹个不休呢?” 尽管她慢条斯理,轻言细语的,白卿卿却觉得她的话跟刀子似的,在她的心上刀刀见血。 我若是能说动大爷,我还求你做什么?! 白卿卿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脸上又青又白的,嘴唇都哆嗦了,半晌才重新组织了一下言辞。期期艾艾的道,“大爷自从与大奶奶成亲以后,与大奶奶伉俪情深,碍于大奶奶的情面。便很少到楼子里。。。”说到这里咬着牙,却再也说不下去了,难堪的垂下了头去,眼角的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耳边便听得那大奶奶好不遮掩的哧笑出声,“所以我才说姑娘来找我是找错人了。你来找我,我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想着要我为你想法子?让我这做奶奶的。。。”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又笑了几声,才又忍着笑道,“你有这功夫,不如去找大爷去。若是大爷想接你出来。另外我们家老爷和祖母他们也都同意。。。我是再无二话的。定然能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从头到尾都不肯说直接纳了她的话。“可若是大爷没发话。我也不能替大爷做了主。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白卿卿不敢抬起头去看她,只觉得她那轻轻巧巧的笑声就像是几巴掌甩在自己脸上一样。虽然没有一句恶语,却句句都在指责自己拴不住男人的心,早已经色衰爱弛了,居然还妄想着脱了贱籍,嫁入良家。。。 白卿卿的脸上羞得跟火烧的一样,来前预想的千言万语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再想不出有什么语言能够打动眼前这位奶奶,羞愤之下只好匆匆低头施了个礼,“如此,贱妾就告辞了。叨饶您了!”忙忙的爬了起来。膝盖却是跪的麻掉了,身子侧歪了两下,险些摔倒,也顾不得什么,转身一瘸一拐的直接冲出门去。 背后传来桃子的毫不避讳的讥笑之声,“啧啧,我今天还真是开了眼了哈。。。” 桃子瞥见锦华没做声,得了默许,嘴上便噼里啪啦的骂了个痛快,即使朱阁一向稳重,却也忍不住跟着应和了几声。 锦华默默听着,只是慢慢的把刚才一直挺着的已经僵硬掉的后背塌了下来,一直攥着的拳头也缓缓伸展开来。幸亏桃子和朱阁懂她的心思,嘴上数落够了便一齐避了出去,让她能够一个人静一静。 她扭过头去往窗外看,冬天的窗子关得紧,窗纸也糊的厚实,实际上并不能看见什么,她却仍直直的看了半天,不知不觉间把整整一壶茶喝了个干净,中间朱阁又进来亲自填了一壶水,她又喝了,这才微微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敲一敲有些沉重的肩膀,轻声吩咐,“该走了。” 刘锦华上了车,晃晃悠悠的继续发呆,就快到家的时候,她却敲了敲车壁,“掉头,去江南春。” 到了江南春,就叫了满满一桌火红油油、热气腾腾的饭菜,辣椒烧油的香气刺激着人的味蕾,让人垂涎欲滴。 桃子一见那满盘子满碗的红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也知道刘锦华心里不痛快,也不敢拦着,只在她大快朵颐的时候,一边给她倒着酸梅汁去辣,一边劝,“奶奶您可别吃太多,这么辣怕您肠胃受不了。。。” 李家也跟这里的其它人家一样,不习惯吃很辛辣的菜式,按照养生的角度看对身体也不好,所以,尽管她嗜辣如命,也没多少机会得偿所愿。 如今,她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豁出去了,不一时便吃的头上冒汗,脸颊通红,眉头也早就舒展开了,一时间只觉得天底下除了眼前美味佳肴之外无大事,甚至还有心情跟桃子说些有的没的闲话。 因天色不早,这一顿饭也是速战速决,趁着天还未黑透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却连西院也懒得去应付,只让无眠替自己去向李夫人告个罪,说今天太晚了,明早再过去请安。 因闻着衣服上沾染上了烟熏火燎的味道,一进了屋就又招呼着要沐浴。等她清清爽爽换了衣袍出来,心情已经完全平复如初,一边擦着还滴答水的头发,一边就问,“大爷回来了没?” 无眠一面觑着她的脸色,一面低声回,“还没呢。”她刚刚也从桃子那里知道了那事,很有些担心。 可刘锦华只问了这一句就没了下文,等人把头发绞的半干了就拿了本书倚到炕上歪着看,又挥手让人都下去睡。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刘锦华心里有事毫无睡意,等的颇有些心焦,渐渐的就又心烦意乱起来,终于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不一时就见值夜的无眠悄悄走进来看她。 见她正醒着很是失望,无奈道,“大爷回来了,遣了人来说天太晚就歇在前院书房,怕吵着奶奶休息。” 刘锦华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穿起棉袍和披风就往外走。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无眠赶紧点上灯笼在后边追,“奶奶,这么晚了您可小心脚底下。” 刘锦华一路疾行,却见李三正拦在书房外头,见了她就点头哈腰,看着格外的热情,“哎呦我的奶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呢!” 锦华轻柔一笑,“我来看看大爷这里被褥是否齐全,炭火旺不旺。” 李三赶紧应承,“您就放心吧奶奶,有小的在,不会委屈了大爷的。。。”没等他说完,锦华就已经轻轻巧巧的绕过了他迈进门去,他又不敢硬拦,只好哭桑着一张脸在外边大呼小叫,见无眠在后边赶上来,两人对视一眼,相对无言的低下头去发愁。 锦华回身就先把门关上了,又见李茂林人正和衣躺在了榻上,面向里一动不动。 锦华看见他脚上的靴子还没脱,就无声的撇了下嘴,转身就在桌边坐下了,觉得口渴,又自顾自的倒了茶喝。 没等一碗茶喝完,李茂林从床上翻了个身,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微微挣了眼便又故作惊诧,“锦华,你怎么过来了?” 锦华又喝了一口茶,脸上似笑非笑的,“我一天没见你,自然是想你了呀。” 李茂林可从来没从她嘴里听到过如此亲热露骨的话,所以他是前所未有的不自在,眼睛东看西看,简直手脚都没处放,忽然从床上下来,跑到里屋去,不一会儿就拿出个黑色雕花的匣子来。 锦华默默的看着,暗想,不会又跟以往一样,又用金银首饰来堵我的嘴吧。真是老套! 然而,这次拿出来却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却是薄薄的两页纸。李茂林殷勤的递了过来,一面絮絮的道,“我虽然一直掌着家里茶楼、茶行里的生意,咱爹可也不会亏待我,所以这些年倒也攒了些私房,除了你知道的那个小木器坊,还有个庄子在城西郊。往后地里有什么出产,我就让人直接送到你那里去。呶,这些就是地契和房契,你就帮着我。。。。收好吧。另外,其实咱们大房还有些现银,因我不时要用到,就先放在我这里了,暂时不给你了。行不?” 好么,这些东西成亲之初不见他拿出来,如今到了这份田地才肯把东西交出来,哼哼,这小子心里头这小九九还真多啊。 锦华低头看了看,毫不犹豫的把东西接过来揣在了袖笼里头。 接完了却仍不见喜色,仍然一本正经的认真盯着他看。 只把他瞅的浑身冒汗,暗地里埋怨刘锦华难搞,最终把脚一跺,才又撮着牙花子吞吞吐吐的道,“我已经叫李三跑了一趟飘香楼了。。。你放心,以后那边的事肯定都会料理干净,绝不会再来烦你了。。。”顿了顿,又看着锦华到底是不甘心,“以前的事儿我就不提了,可你摸着良心想想,自从娶了你,我可从来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锦华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点头道,“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先回了。”说着一甩手里的帕子,就那么袅袅婷婷的就走了,走路的时候还故意把纤细的腰肢微微的扭了起来,那条扭动的弧线就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的搔在了李茂林的心上,只让他又是无奈,又是气愤的伸出手去,只来得及对着她的背影徒劳的喊了半句,“哎。。。” ------------ 十九章 整顿8 李茂林在前院歇了一晚,第二日便规规矩矩的又回了后院上房睡。 锦华笑吟吟的迎着他,照样的嘘寒问暖,又亲手伺候他擦脸、换衣裳,如往常一般无二。 她脑子里的那根筋确实拧过来了。成亲不过一年多的日子,她对李茂林的行事还是有些把握的,再加上观他二人的言行举止,他与那个白卿卿虽然没断了来往,但应该是没做什么额外的腌臜事。 何况李茂林又把大房的私房眼巴巴的拿出来给了她,让她心内大定。这样子越发有夫妻一体的意思了。 他那个木器坊她是知道的,规模不大,勉强支应开销而已,没有多大的赚头。只不知这个庄子上的出息如何,便又叫了李九来问了问。 “小的只管些出门的车马,大爷庄子上的事不大清楚。只是听人说那庄子不算太大,却有好几百亩的良田,这两年风调雨顺的,收成还算不错。” 锦华听了一笑置之。庄子上的出产再好也有个度,哪赶得上铺子里的利润高呢,也只能管全家人吃饱不饿而已。 那李茂林虽然不爱跟自己交底,但也是有一句算一句的,大概这就是他全部的私产了。想那汉子对他家人也真是个实在的,这么些年一心一意的照料生意,累死累活的,竟不肯多为自己某些私利,打量别人也都跟他一般是个傻的呢。 李九说完了领了几个赏钱下去,转身却拉住送他出来的长久。“姐姐有空时说与桃子姐姐知道,那个白姑娘如今被一个过路的客商赎出去做了妾,如今已是离了我们河滨县了!”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锦华耳朵里,锦华知道这事肯定是李茂林故意让人传给她的。尽管如此,心里却终于定了下来。 没两天,便有个庄头娘子带着人送了两筐东西进来,有自家酿的两小坛子醉枣,两瓶子枣花蜜,自己腌的脆萝卜皮和腊八蒜,自家发的黄豆芽、绿豆芽,还有好几把蒜黄、蒜苗,倒都是些冬天正吃用得着的东西。 刘锦华正盘算着自己一家单独开伙的事儿,这不正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么。所以格外的高兴。厚厚的赏了那个娘子几尺上好的衣裳料子。 那娘子倒不是个巧言的。只千恩万谢的磕了头才走了。 锦华想了想,又把到手的东西分了一半出来,大张旗鼓的送到了西院去。就说是庄子上的孝敬。其实也是给那边先敲敲边鼓,让人知道自己这边开伙的条件已经具备了。 到了晚间大家一起用饭的时候,弟媳妇张氏果然笑眯眯的提起这桩事来,说是谢谢嫂子的好意。 李老爷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李夫人却直接把脸撩了下来,搁了筷子说是吃饱了,扶着韩嬷嬷的手便回了房。 锦华才不管她,只向着张氏友好的笑了一下。别管两妯娌平时如何,只一件事上是目的一致的,那就是。分家。 自从搬了家,张氏便明显的对自己友善了很多,以前的敌意仿佛夜梦一般的了无痕迹,见了就是笑脸相迎,还刻意的与自己搭话,倒是让锦华也轻松了不少。 这夫妻俩都不是好想与的,自私自利的要命,可又是李茂林的至亲,刘锦华也不愿意跟他们对上。如此甚好。 锦华自打收了李茂林的私房,暗自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李茂林的身家,觉得这姓李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养活全家老小绝无问题,平日里行事也是很稳妥的,守着这一份家业平平安安的,也不显山露水,只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刘锦华觉得很是满意。 至于他那点子朝秦暮楚的心思,只要他一日不闹到自己眼前来,自己便也只能装糊涂,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趁着他对自己还算不错,抓紧时间生下子嗣。被白卿卿的事儿一闹,锦华倒也没了以前那些患得患失的杂念,忽然之间升起无比的渴望来,想着只要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管那李茂林如何,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如此这般,她倒是对李茂林愈加殷勤了起来。她越是温柔和顺,李茂林倒反觉得是自己吃了亏了。 自己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叫糊里糊涂的把压箱底的东西都交出去了呢! 不过,因为锦华心里想着单独开伙和生子的事儿刻意笼络他,晚间在床底事上便做了些许让步,李茂林大喜过望,倒也算是得了些利息回来。 冬日多雪,这日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等到天明一看,那雪厚的竟有及膝深,连门都推不开了。外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这个天再跑上远路到西院去请安、吃饭,那真是自讨苦吃了。锦华终于听得李茂林开了金口,“让无眠上那边跑一趟,就说不过去吃饭了,等雪停了再说吧。” 锦华忙接上一句,“反正厨房里倒也有些食材备着,防着爷晚间饿,留着给爷做宵夜的。” 好听的话人人爱听,即使李茂林早就瞧破锦华的小心思,倒也哈哈一笑,不与她计较。 厨房的食材毕竟不多,专门守着厨房的也只有一个婆子,如今忽然要照应一府主子们的早饭也真是不容易。 锦华倒也不愁,把所有的会做点饭的丫头,包括长久、小春在内,足有四五个人,都一齐发到了小厨房去,人多力量大,再加上早饭也简单,不一时倒也凑了个齐整。 热腾腾的面条撒了些碧绿的葱花,还搭着四碟子小菜,冷切腊肉,腌萝卜拌麻油,清炒蒜黄,凉拌白菜,正和了李茂林的胃口。呼啦啦喝了两大碗面条才说是抱了。 大雪洋洋洒洒的下着,并没有停的迹象。李夫人纵是再别扭,还是心疼儿子、孙子受寒受冻,传了话过来。“好好的在房里待着,暂且不用来请安了。” 李夫人那边的人刚走,张氏派的人又到了,正是大丫头彩环,笑容满面的给锦华行了礼,“夫人发了话,让大奶奶单独开一回伙,我们奶奶听了怕大奶奶这边厨房里没做准备,就让奴婢送些东西过来。” 张氏可真是贴心!锦华正准备让李二管家出去买菜呢,她倒是会做人。 锦华高高兴兴的接了东西。又让桃子抓了一大把钱赏了彩环。“回去给你主子带话。就说她的心意我领了。” 待彩环去了不久,无眠就一脸讶异的进来回禀,“这次二奶奶送来的东西也忒多了些。” 锦华一愣。“都有些什么?” “一匹子猪肉,一小筐木耳、银耳、香菇和海带,两匹子腊肉,几根金华火腿,好几斤羊肉,两条大鲤鱼,两只毛鸡,一小坛子咸鸭蛋,另外还有一大筐白菜、土豆、萝卜等菜蔬。” 哎,这还真不是张氏的风格! 即使她得了李老爷老两口的吩咐。按她的悭吝性子,不过送些肉菜做做样子罢了,哪舍得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送人的? 何况这么些东西,一家子人吃个四五天也足够了。即使她早就盼着两家能明明白白分开家,也没有这么大方的。 难不成那李茂林真给她谋了什么莫大的好处不成? 既有 了好食材,午饭就做得丰盛多了,羊肉细细的切了,加了葱姜蒜、八角,做了热腾腾的羊肉锅子,吃完了新鲜嫩滑的羊肉再煮上些自己喜欢的菜蔬、豆腐之类,既养胃,又合口味。 雪还没有停的意思,李茂林也就没出门。他也是嗜辣如命的人,直接抢了锦华的麻辣调料汁去,吃的很是开怀。 锦华见他心情正好,遣了人下去,趁机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给二弟谋了什么好营生了?” 李茂林举着筷子便愣住了,疑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锦华见他仍想着瞒着自己,心里有气,拿筷子指点着满桌子的菜肴嘲讽道,“还不是你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弟媳妇,今儿上午忽然送了这么一大堆的好东西来?否则你们哥俩好、一家人一条心的,我这个外人又从哪里知道你们这些事儿的?!” 李茂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呵呵干笑了几声,“是有这么会子事儿。不是还没有确定的准信,这才没跟你说呢么?”又干咳了两声,才低声道,“不过是在县衙里做个伺候钱粮师爷的小吏罢了,哪值得大张旗鼓的到处嚷嚷!” 锦华口中“啧”了一声,“管钱粮的啊?虽是小吏,实惠却也不少。”说着又斜睨了他一眼,“想必你费了不少的心思吧?”暗地里接一句,费了不少的银子吧? 李茂林又干笑几声,却不答言,只低头往嘴里塞吃的。 锦华却仍有疑问,“虽然有田家姑父在那里,可是咱家跟张知县家。。。你与那张家小姐不是。。。” 李茂林被揭了老底,果然又气又恼,一下子撂了筷子,“你又听谁胡咧咧的?嗯,想必是静怡那小丫头片子,她那嘴就是个没个把门的,大家都各自嫁娶了,还说这个做什么!没正经!” 锦华见他脸皮薄,也不想闹的太僵了,赶紧岔开话题,“即使不提这茬,听人说那张知县一向有些小肚鸡肠的,想来定是恼了我们家的。。。你是如何打动他的?” “你个妇道人家,打听这个做什么?!”李茂林没好气的道。 锦华暗自撇嘴,心想你不告诉我我也猜个差不离,不是打动了张知县,就是他夫人,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已。 以两家的尴尬关系来看,这钱应该花了不少呢吧。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亲兄弟呢! 锦华心里有些隐忧,也顾不得跟李茂林置气,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虽是个小吏,但这钱粮之事,可都是些关系民生的大事情。二弟那性情你也是知道的,也太。。。斤斤计较了些,可千万别让他在差事上犯糊涂啊。” 已经是十分委婉的提醒,李茂林却不爱听,“他那不过是在家读书读的有些左性了,待出去历练历练也就是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锦华只好作罢,且任他去吧,自己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